唐靈雨畢業后的工作仍舊是在舅舅的公司里打工。只不過，她所在的部門從客服部變成了人力資源部——勉強算是升了。而這也使得她每天的工作不再單調。要知道，當她還是個客服部小打工人的時候，接打電話介紹業務幾乎就是她每天的全部日常了。而到了人力資源部之后，每天整理整理員工養老保險等相關材料、錄入一下公司人員的工資信息，以及和公司的其他人一起去招工……等等之類的活動，就成了唐靈雨的新工作模式。單調確實是不單調了，但活兒也確實是增多了，累人程度也顯然是加重了。好在，公司給的雙休日、節假日都還算齊全，只不過，年輕人們依然要偶爾加個班。

大城市、科技類私企的員工宿舍條件自然不會太差——一人一間二十平米左右的小房間，獨立衛浴，還有一個小廚房，距離工作的地方也不遠。唐靈雨就是在這樣的條件下開始寫作的。

當她一遍又一遍地去回憶自己所經歷的種種過往，以及自己在大學期間所遭遇到的各種匪夷所思的人時，在某一刻——或者說是在N個時刻疊加起的量變全部堆砌起的那一刻，她寫作的行動力終于開始爆發了。天賦總是需要一些醞釀的過程，而這個過程，唐靈雨其實早已具備。人們總是會在不得不做一件事的時候真正地開始去做一件事。

對于人性，唐靈雨不敢說是百分百了解，但至少，她確定自己對其能完全稱得上是“深惡痛絕”。她實在是怕了。而對于苦難，她雖稱不上是對其有絕對深刻的認知，因為畢竟她才二十多歲。但，不可否認的是，這二十多年來她亦深受其累。

萬事俱備，她以人性為核心，開始寫下一部基于自己獨特視角的暗黑成人童話。白天，她照常工作，晚上，她在一個人的員工宿舍里提筆奮斗。在那些寫作與工作的日子里，舅舅曾不止一次旁敲側擊地勸她回家看看。

“小雨，你這都畢業快六個月了，過不了多久就要過年了，我給你爸爸媽媽準備了點兒東西，到時候你回家的時候幫我給他們帶回去吧。”舅舅想要先斬后奏。

“什么？舅舅，今年過年我不回家。”唐靈雨一臉疑惑。

舅舅沉默了。他本以為只要自己這么說了，唐靈雨就會不得不回家。

“您給他們郵過去吧。”唐靈雨提議道。

在家過年——令唐靈雨難過到生不如死的日子。自從唐靈雨上了初中開始，她就再也沒過過一個好年。

“你看看人家春晚的主持人，一個個的那么有氣質，你怎么就不能像人家一樣？”

“你吃什么呢！不許吃！把你手里的那包東西給我！別以為過年就可以松懈了！而且你平時肯定也沒少偷吃零食！……什么？你這是什么態度！讓你給爸爸就咋了！沒個利索勁兒！不知道孝敬長輩！”

“哈哈哈！噢呀呀——（看了小品的某個情節之后發出的夸張的、拖著長調的恍然大悟的聲音）你看看你看看！噢——（依舊是拖著長調的、夸張的恍然大悟的聲音）這個小品太有意思了！你看看人家！多幽默！你看看你！一無是處！哈哈哈！……爸爸媽媽都在笑，怎么就你不笑！再給我們甩臉色你就滾回你那屋！坐在這里礙我們的眼！每天就是你把我們的情緒都搞得很不愉快！”

……

因此，唐靈雨從初中的時候就養成了春節不看春晚的習慣。每到過年的時候，她都會匆匆吃完飯，然后趕緊回到自己的臥室里去避風頭，免得唐爸再因節假日焦慮而作威作福。不過，躲回房間也并不是十全十美的辦法，因為只要在家里，她就逃不掉。

“孩兒她媽，去孩子的房間里看看她在干嘛！別讓她玩兒手機，趕緊讓她學習！每天都不知道奮斗的家伙！就知道躲起來松懈和懶惰！窩囊廢一個！”唐爸的聲音很大，即使唐靈雨趁父母不備關上了房間的門也能聽得到。

唐靈雨心驚膽戰。

直到十八歲那年唐靈雨因實在受不了壓迫而搬到另一套房子里住之后，情況也居然并沒有好轉。就在一個人在一套房里過年的時候，正當唐靈雨以為自己終于可以好好地在電視上看一次春晚了，唐爸就又闖了進來——在唐媽進屋準備給唐靈雨鋪床的時候順便闖了進來。

“你電視里放的是什么！”唐爸眼睛都要瞪出來了，唐靈雨能清楚地感到此時的唐爸就像是一座即將要噴發出焦慮之火的火山。

“……嗯……我就是想打開電視放出點聲音來……要不屋里太安靜了……”強烈的求生欲使得唐靈雨無法說實話。

“我問你你電視里放的是什么！”唐爸咬牙切齒地怒吼著。

“……一些能放出聲音的東西……”唐靈雨小心翼翼。

“你最好關了它！”唐爸開始發號施令，“大過年的我不想和你置氣！所以你最好給我服從命令聽指揮！”

這時，唐媽恰好給唐靈雨鋪完了床。

“哎呀，走吧走吧，大過年的也讓孩子安靜安靜……”唐媽打算把唐爸一起拉回屋繼續看他們的春晚。

“她開著電視能叫安靜？你就慣得她沒樣兒！要不然就把她那屋的大門也打開，咱們的也打開！你看看她……”唐爸叫囂著被唐媽領回了他們的房子，并“砰——砰——”兩聲依次關上了兩套房子的大門。

驚魂未定的唐靈雨留在原地，依舊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從回憶中好不容易抽身出來的唐靈雨感到自己渾身僵硬，呼吸也越發的困難了。而她的腸道和胃部也開始再次感到非常不適。她上了個洗手間，然后就發現同事們已經開始紛紛收拾東西走人了。下班的時間到了。

唐靈雨一點兒也不想家。

“看看我給這個家奮斗出來的大房子吧，孩子！看看我為這個家做出的一切吧！你做不到像我這樣就別想和我談任何條件也別想給我甩任何臉色！你自己創造出點兒什么沒有！你自己做哪件事成功過！你做什么做得有出息過！你的哪一樣東西不是我給你的！沒有我你連狗屁都不是！沒有我你連屁都不是！”唐爸的聲音經常不受控制地縈繞在唐靈雨的腦袋里，仿佛如影隨形。

“啊——啊——滾出我的大腦！滾出我的大腦！太多了！”唐靈雨渾身冒虛汗地在心里這樣吶喊。

晚飯的時間里，唐靈雨本能地想要抓住些高鹽、高糖、高油的東西，比如說去購物商場里買一份炸雞，再買一大堆甜點什么的。但她那因憋滿了脹氣而咕咕叫的腸子和不停絞痛的胃部與腸道提醒了她，及時地把她從本能的思緒中拉了回來。

“哎！真掃興！想吃的東西也不能吃！一直都是這樣！每隔一小段時間就必會這樣！”唐靈雨這樣想著，但雙腿還是帶著她來到了一家牛肉面店前。

不出意外，吃完了一大碗牛肉面的唐靈雨一到家就果不其然地腹瀉了。

“糟糕！這下又得清淡好幾天來養回來了！結腸和胃又開始疼了！”唐靈雨沮喪、懊惱地這樣想。

隨后，她突然想起了一些事。她的回憶帶她回到了大學里那段她還在宿舍備受煎熬的日子。

“呵呵！唐靈雨之所以吃得那么清淡就是因為她要攢下錢來去洗衣店里洗衣服好在我們面前裝有錢人！”王洝佳曾經說過的那些話浮現了。不過這并沒有給唐靈雨的精神上帶來多少波瀾。她深知自己只是因為某個點而投射了而已。

不過接下來，更多的東西卻突然一股腦兒地開始在唐靈雨的記憶中涌現出來。

那天——如果沒記錯的話，有一條新聞播報了某國的某位知名女明星、女藝人于家中自殺的消息。并且在那位女明星自殺前的一段時間里，她的遭遇和近況就被爆出疑似是遭到了多個人的迫害。

然而，當大家都在宿舍里看到了微博熱搜爆出的相關信息時，王洝佳、呂小蓉、何舟的第一反應居然都不是在看到了真相之后去表達震驚或是惋惜等符合時宜的情緒。她們的反應甚至都算不上是八卦和吃瓜。

“我操！為什么這么好看的臉不是長在我身上！”這是王洝佳看到新聞之后的第一反應，和說出的第一句話。

“我擦！為什么這么好的身材不是我的！”緊接著呂小蓉就又跟了一句類似的話。

“這個女的為什么長得這么好看啊我草！真是夠了！”何舟也不甘示弱。

“哎呀！如果我長這么好看的話一定會有男的愿意包養我……”呂小蓉忍不住地開始意淫。

……

然后接下來的時間里，她們幾個一邊抱怨一邊又說又笑地意淫著。這個時間足足持續了有十分鐘。

時間又回到了某天中午。

“嗨呀！咱們班的那個沈三石！又在QQ空間里發他新畫的大作了！他以為他很了不起嗎？這也是個不愛說話的主！真討厭！”呂小蓉在正常人都應該午休的時間里，突然陰陽怪氣地大聲挑起了這個話題。

“啊啊啊！我也討厭他！我覺得他好倔！就像頭驢似的！他自以為他自己畫得好就可以有主見了唄！嘔！”王洝佳這個時候居然還沒睡。看來她并不介意在睡著的前幾分鐘時間里再來點兒烏合之眾們之間特供的“小點心”。

“呵呵！你們猜他以后有了女朋友之后會怎么著！他女朋友和他說：‘我覺得這樣挺好的。’，然后他就肯定會說：‘我覺得這樣不對！’哈哈哈！‘我覺得這樣不對’！哈哈哈哈哈！”陰陽怪氣的時候怎么可能少的了何舟。

“唉——！他真的好固執哦！還真以為自己畫得好就能咋了呢。”趙凜也慵懶地附和了一句。

……

唐靈雨那時正縮在床簾里膽戰心驚地聽著那群人陰陽怪氣的冷嘲熱諷。她們不知道哪根筋又搭錯了，非要一起群嘲班上的一位很有繪畫才華，但性格略有些孤僻和偏執的男生。那位男生唐靈雨認識，她知道其本性不壞且是非分明。

呂小蓉那伙人一邊嘲笑他、意淫他以后會在戀愛中或是在生活中會有多慘，一邊發出陣陣病態的、發瘋一般的狂笑。那些聲音夾雜在一起，讓唐靈雨每一秒都感到不寒而栗——仿佛那群人發出的不是聲音，而是擴散的癌細胞抑或是一顆顆濃黑的腫瘤。

還是某一天，當所有人都在宿舍里接到學校及學院的通知，要在各自的手機上觀看央視播出的“關愛殘疾兒童及保護他們的受教育權”的主題講座時，一連串兒的：“有病就別去上學呀！”、“就是！”、“他們走路的樣子好丑！”、“哈哈哈！幸虧我天生就身～體～健～康～”、“沒～錯～嘻嘻～”……等等這樣的惡毒話語和詞匯，不間斷地從王洝佳、呂小蓉、何舟她們的嘴里冒出。

呂小蓉自從大二下學期學院新來了兩個高高的年輕男老師以后，她就“盯上”了他們。

原因很簡單，每次上新來的老師帶的專業課之前，那位新來的男老師都會先在教室里逛一圈，然后再熱心地問大家一句：“同學們，你們誰有沒帶工具的嗎？沒帶或者不夠用的可以到我這里來拿，我這有多出來的膠帶、紙、噴壺什么的可以拿給你們用哦。”

此話一出，呂小蓉、何舟、王洝佳等人可謂是像逮到了大便宜一樣，開始瘋狂地使用老師放在講桌上的公用紙膠帶、毛邊紙、小杯子、噴壺等畫材。哪怕她們自己本來就有那些畫材。尤其是呂小蓉，自從新來的老師給班里帶來了公用的紙膠帶以后，她就把自己的整整一卷紙膠帶藏到了她的桌洞里，然后像惡鬼撲食一樣地和別人爭搶著用放在講臺上的公用紙膠帶。那姿態，可謂是既圓滑又粗暴。因為她不僅和別人搶著用，還不忘在爭搶的時候和其他也想用的同學說幾句廢話套近乎。

“別人碗里的才是最香的！”呂小蓉邊用免費的畫材邊瞇起眼睛諂笑著，洋洋得意、喜形于色、小人得志地說道。而這句口頭禪也正是她平日里在大庭廣眾之下最愛說也最常說的。每次在占到便宜之后，她都會一直不停地重復這句話。

呂小蓉不僅自己要占老師的便宜，還拉幫結伙地慫恿那些班上她自以為和她關系好的男生也和她一起用老師給“暫時沒有畫材的同學”提供的急用、必備的畫材，并美其名曰：“好的免費資源大家要一起共享，別管自己有沒有先用再說！”

并且，在這之后她便在班里以此為借口更加變本加厲地大肆宣揚：“那些不合群、不和我們一起用免費膠帶、噴壺的就是不懂得我的好心好意！就是看不起我們這些用免費膠帶和噴壺的同學！”的觀點。她很想以此來慫恿其他人幫她達到她真正的目的——孤立和控制唐靈雨這類正常的同學，好讓所有正常的和比她自覺的人都變得和她一樣。當然，最后的結果很顯然是班里相當一部分正常的同學都未對呂小蓉作任何的關注和理會。

而王洝佳、何舟這類骨子里就既自卑又自負，還在除了為買吃的、穿的、化妝品……等上面肯花錢，其余的要花錢的地方就摳摳嗖嗖、一毛不拔的女人們，還不用等呂小蓉慫勇，她們就都把自己的紙膠帶、噴壺什么的自發地藏起來了，然后再“光明正大”地去用老師的。

不過后來，新來的老師也發現事情的不對勁了——每次在有呂小蓉那伙人的班上上課前，被他放在講臺上的整整一卷公用紙膠帶只需要一節課的時間就能都被用完。這樣的情況連著兩、三節課還可以接受，可是一旦次數多了，就不免令人感到有些惶恐了。于是在開課的第二周，新來的老師每節課上課之前再也沒有給呂小蓉所在的班上放過免費的紙膠帶了，因為別的班都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而這個班卻讓他貢獻了很多免費畫材。而那個被他放在講臺上的可憐的公用噴壺也只是放在那兒了一周就居然直接被用壞了。

無疑，當新來的老師停止了供應免費的畫材之后，呂小蓉、何舟這兩位“占便宜常勝軍”就率先火速地發起了牢騷。

“這個老師怎么不給我們免費的東西用了啊？難道是嫌我們用得多嗎？”呂小蓉明知道班里的絕大多數同學都不會理她，但她還是忍不住不停地在大庭廣眾之下嚷嚷，想以此來引起他人的注意或共鳴。

“哼——我還想要個新的噴壺呢！之前的那個都用壞了！我自己還沒有噴壺呢！”何舟用撒嬌的聲音積極地與呂小蓉產生著共鳴，并一心幻想著能再用上一個嶄新又免費的噴壺。

“我覺得他沒有之前那么好了！我之前還挺喜歡他的呢！”呂小蓉緊接著憤憤地說。

“就是——現在都不給我們免費的材料用了！”王洝佳也拖著陰陽怪氣的聲調半是撒嬌半是嗔怪地說。

“他怎么可以這樣！我們明明……”……安靜的班級里，就這樣開始冒出了幾團烏煙瘴氣。

而這些只是在其中一個新來的老師的專業課上她們所表現出來的樣子罷了。呂小蓉之所以同時也盯上了另一個，那是因為他們班還暫時沒上過另一位新來的老師的課。也就是說，呂小蓉自從占到了一位老師的便宜之后，就也想把另一位和上一位老師具有共同點的老師的便宜也占了，這樣，她才算滿意……

……

許多記憶充斥著唐靈雨的大腦，填滿了她的大腦，并且仿佛給她帶來了全新的感受與故事——事不宜遲，她立馬提起筆來。“不能讓這些東西給我帶來的靈感跑了！”唐靈雨握緊了拳頭。

很快，新年到了。

不得不說，唐靈雨真的很享受一個人的生活。她拿著公司發的年終獎金，悠閑地在自己的員工宿舍里享受著假期內一個人的慢時光。要知道，這樣的時光對于年輕的社畜來講可不多見。唐靈雨終于有了更多的時間去獨處。獨處——唐靈雨的世界里最美妙的東西之一。

一想到不用回家，唐靈雨就莫名地感到非常放松。她緊繃的神經和身體，也終于能放松下來了。小小的房間里，為過年和假期而準備的年貨里不乏有唐靈雨愛吃的東西，那些東西都是她提前囤上的。好巧不巧，那年的除夕夜正好是和雙休日連著，考慮到一部分人要提前趕春運，公司就沒有硬讓員工們在周六日的時候補班。這也給唐靈雨留下了充足的準備時間。她打掃了房間，洗掉了平日里沒時間洗的所有衣服和鞋子，還在各大商鋪、商場最熱鬧的時候好好地逛了一番并購買了許多她喜歡的東西——多數是吃的、喝的。

“真好！不愧是B市！聽說就算是除夕、春節、還是初一到初七，那些大商場和飯店也都不關門呢！”唐靈雨美滋滋地想。

晚餐時間，由于是新年之夜，唐靈雨打算吃點兒好的。于是，她點了幾道酒店里的菜，然后邊吃邊在手機上看春晚。吃著吃著，她落下淚來。這是她這么多年以來過過的第一個稱得上是安靜且舒適的年。

唐靈雨心里五味雜陳，她哭著哭著就感覺吃不下了，于是趕緊從地上堆著的購物袋里拿出一瓶果汁泡進開水里加熱。她感到自己的胃脹脹的、麻麻的，臉上熱熱的，肚子里的五臟六腑都仿佛在隱隱作痛。

這間只有差不多二十平米的小房間給了唐靈雨真正的家的感覺。有那么一瞬間，唐靈雨甚至想要永遠呆在這個小房間里，生老病死，無人打擾。這里就是她一個人的天堂，可以容得下她一切的避風港。在這里，她可以以夢為馬，在這里，無人能限制她的才華。她可以任由她的靈感奔跑在房間里的每一個角落，然后，慢慢使整個房間都充斥起希望的味道。

新年的鞭炮聲與鐘聲如期響起。這一天，唐靈雨破例沒有寫作。她打開放在床頭的剛網購回來的那盞星星燈，星星燈亮起的暖光在唐靈雨的眼里映出一片橙海，并且把很多小星星、小月亮的圖案都投在了房間的墻壁上、衣柜上，使整個房間看上去格外的溫馨。

這一天，唐靈雨和自己呆在一起，感到格外安全。她在喧鬧歡騰的新年之夜里睡著了。

距離復班還有一天的時間，唐靈雨難得地出了門，而不是宅在家里一直不停地吃和寫。

這座城市是中國最熱鬧也最繁華的城市之一，在它完全復蘇之前，在它完全恢復往日的快節奏之前，唐靈雨想要仔細看看它還尚在休憩時的模樣。

之前趕春運的那一大批人馬已經陸陸續續開始回來，大街上雖還彌漫著一絲懶散的年味，但此時感覺也已經開始有點不太一樣了。唐靈雨作為開始緊湊的人群里零星的那一兩個真正悠閑、散漫的存在，她緩緩地走在天橋上，從上往下俯瞰著來來往往的人群和車輛。她一邊尋思著是不是已經有很多人昨天就回來了，這兩天一直在收拾東西顧不上出來，只是收拾完了就立馬躺在床上睡了，一邊望著天橋下面庸庸碌碌的眾生發呆。

如果自己寫的小說真的出版了，那將會給她帶來什么呢？如果到了那個時候自己再來到這座天橋上，就像現在一樣，或者是到了其他類似的場景里，她的心境會和現在有什么變化？甚至會不會發生變化？唐靈雨的腦海里冒出一連串問題。

那些看上去或是匆忙或是悠閑的人們，他們此刻又都在想些什么？他們會有煩惱嗎？當然——在這座城市里生活著的絕大多數人都會有煩惱，而且還不是單一的煩惱。他們的煩惱很多，但追求的更多，因為這里太繁華、太大了，大到輕輕松松就可以忽略任何一個普通人的夢想，大到所有普通的欲望落到這個城市里就只是像一粒塵埃一樣渺小，大到隨時都可以容得下每個人每分每秒都產生的無數次對命運的感嘆與嘆息，大到……唐靈雨此時滿腦子都是這樣蕭瑟的感嘆與想法，她感到自己的身體里空空的，冷風直往里冒。她感到自己是那么的渺小，渺小到連一聲悲嘆的聲音都無法發出，只能任由那些感嘆在自己的大腦里形成漩渦，并一次又一次地只把她自己的思緒及一切都卷進去。

“或許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就像很多人在這個城市生活了很多年，但到頭來還是一無所有地逝去了。沒有留下任何東西，迅速地被任何人淡忘，連名字都沒有留下來……沒有人知道他們生前是干什么的、干了些什么，因為沒有人在意。他們在這座城市里所走過的那幾十年，最后也都仿佛是一場泡影。他們做了幾十年的那份工作，最終也只是被某個其他的普通人接替，然后開啟下一輪終將被人遺忘的輪回。沒有意義——都是沒有意義的，都是無足輕重的……生命的存在，在這個世界上當真是如蜉蝣一般，朝生暮死，輪回不盡……”唐靈雨這樣想著，并且狀態是如此地投入。她甚至都沒反應過來自己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面。

像很多古代的文人一樣，唐靈雨哪怕自己已經孤獨地就快被這個世界遺忘了，但她還是會忍不住地心系所謂的“天下蒼生”。不過，這也正是她可愛的地方。她很少去給別人講她自己的情緒以及故事，但卻時刻都好像心系著他人的情緒和故事——不僅僅是因為好奇，更是因為溫和、仁愛和善良。這是她的天性。

“生存還是毀滅，這是個問題。”唐靈雨喃喃自語著。（注：“生存還是毀滅，這是個問題。”這句話出自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