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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母狼臨終托孤

我蹲在黃美人面前,不知該做點什么才好。

突然,黃美人的視線轉向石洞,兩只白多黑少的眼珠子死死盯著黑黢黢的洞口。我順著它的視線望去,幾只小狼崽在洞口探頭探腦,似乎想鉆出洞來。

黃美人又將視線轉到我和強巴,咕嚕咕嚕,喉嚨深處發出混濁的聲響,一雙冷毒的眼睛直視著我們。又一團血沫從狼嘴里涌了出來。我曉得狼喉嚨深處發出咕嚕咕嚕聲意味著什么:倘若是貓,喉嚨里發出咕嚕咕嚕聲,是表示愉快和愜意,俗稱貓念佛;犬科動物就截然相反了,狗也好狼也好,喉嚨里發出咕嚕咕嚕聲,是表達恚恨和憤慨。

我猜想,黃美人是討厭我們待在它身邊,想讓我們滾開。

我給強巴做了個手勢,我們知趣地退后幾步,離黃美人五六米遠。

我們一退后,五只小狼崽便魚貫走出石洞,來到黃美人身邊,你爭我搶地往黃美人懷里鉆。小家伙們餓了,饑腸轆轆,想吃奶了。

黃美人吃力地調整一下身體,做出動物敞懷喂奶的姿勢。

五只小狼崽鉆頭覓縫,叼咬并吮吸黃美人的乳頭。

呦呦——□□——五只小狼崽吵吵嚷嚷,明明已經含住一只乳頭了,聳動身體吸了一陣便吐掉不吸了,轉而去擠對身旁的另一只小狼崽,把對方擠開后,去吮吸另一只乳房。

你爭我奪,一個個就像小強盜。

我知道五只小狼崽吵鬧的原因,黃美人身負重傷,已分泌不出乳汁了。小家伙拼命吮吸也吃不到奶,以為別的乳房能吃到奶,就用力將其他小狼崽擠開,換一只乳房試試。

水源已經干涸,任何一條支流都不可能有水的啊。

小狼崽們鬧騰了好一陣,沒吃到奶,失望透了。小雌狼俏妹妹和紫荊釵筋疲力盡地躺在地上,嘴埋進草根,發出嗚嗚的抱怨聲。小公狼花政客和灰布衣繞到黃美人面前,嗚嗚哭嚎,似乎在哀求黃美人:求求你給我們喂點奶吧,我們已經餓得肚皮貼到脊梁骨了!

黃美人神色凄楚,一雙狼眼亮晶晶,似乎蒙著一層冷凝的淚。

那只名叫黑兵痞的小狼崽表現得最過分,它在黃美人腹部的幾只乳房上都試了一遍,沒能吸到奶,便狠毒地咬住一只奶頭,拼命撕扯噬咬。它全身絨毛恣張,一面肆意啃咬一面還發出□□嗚嗚的嗥叫,完全是餓狼撲食的模樣。雖然它還是吃奶的狼崽,可口腔里已經長出細密的牙齒,我看見,黃美人的嘴角一陣陣抽搐,露出痛苦的表情,再看黑兵痞,唇齒間粘著殷紅血絲。毫無疑問,壞小子吃不到奶,氣急敗壞,把黃美人的乳頭咬破了。這也太殘忍了,我有點看不下去了,跨上前去,揪住黑兵痞的后頸皮,強行將它從黃美人的腹部拉出來。黑兵痞□□嗚嗚抗議掙扎。讓我哭笑不得的是,黃美人那雙白多黑少的狼眼陰森森地望著我,喉嚨里咕嚕咕嚕發出刻毒的詛咒,身體也前后顛動,露出一口結實尖利的狼牙,似乎在警告我:別動我的孩子,不然的話,我會咬斷你的喉管!

黃美人實在是太虛弱了,要是它還有力氣站起來,我敢斷定,它一定會發瘋般撲到我身上撕咬的!

我想幫它,它非但不領情,還想咬我。真是狼心狗肺的家伙!

我只好把黑兵痞給扔回去。

黑兵痞又撲到黃美人身上。這壞小子嘗到了血的味道,對黃美人咬破的乳頭上那丁點兒血漬感到不滿足了,竟然爬到黃美人跟前去。黃美人被黑熊摑了一掌,半張頭皮被熊掌撕裂,臉上滴淌濃濃的血漿,黑兵痞竟然伸出舌頭去吮吸黃美人傷口上的血。

呸!我抬了抬腳,做出要踢的動作,想把黑兵痞嚇跑。沒嚇著黑兵痞,卻又一次惹惱了黃美人,喉嚨里又發出咕嚕咕嚕的咒罵聲。

唉,它知道小狼崽餓了,知道自己已沒有奶水,甘愿以自己的血漿來喂心肝寶貝!

我不忍心看,無法容忍黑兵痞舔食黃美人傷口上的血漿,可又不曉得該如何制止。突然,我想到背囊里帶著兩罐盒裝奶,是準備充饑用的,也許可以用來救急。我趕緊翻出盒裝奶,將吸管插進吸孔,吸了半口,含在嘴里。然后,我不管黃美人如何咕嚕咕嚕咒罵,強行將黑兵痞抱了起來。我要給黑兵痞喂牛奶,最好的辦法,就是口對口吐給它喝。許多動物都是口對口進行喂食的,比如雌鳥會叼著食物塞進雛鳥嘴里,俗稱渡食。不僅鳥類如此,好幾種犬科動物也有類似行為。據我所知,幼狼斷奶后,母狼就是口對口吐出半消化的肉糜給幼狼喂食的。我想,我也應該像只母狼一樣,口對口直接將含在嘴里的牛奶渡給黑兵痞吃。但我想想還是算了,我實在聞不慣狼身上那股味道!于是,我想出個辦法,用吸管來給黑兵痞喂牛奶。

黑兵痞剛給我強行抱在膝蓋上時,拼命掙扎,惡狠狠地嗥叫,還企圖咬我。但當我用吸管將牛奶吹進它嘴里時,它停止了吵鬧,貪婪地舔食起來。

它餓壞了,吃到東西是第一位的。

黃美人在我強行抱走黑兵痞時,冷毒的眼光死死盯著我,咕嚕咕嚕詛咒,還張嘴朝我作噬咬狀。但當我用吸管將牛奶吹進黑兵痞的嘴巴,黑兵痞漸漸安靜下來貪婪舔食牛奶時,我發現,黃美人眼光漸漸轉暖,咕嚕咕嚕的詛咒聲也停止了。

我喂了黑兵痞幾口奶,將它放到地上,又依次抱起俏妹妹、紫荊釵、花政客和灰布衣,給每只小狼崽都喂了幾口奶。

在我將小狼崽們一只只抱起用吸管喂牛奶時,黃美人表情顯得很復雜,憤怒、嫉妒、欣慰、驚喜;眼光也不斷變幻,冰冷、狠毒、溫柔、慈祥。我想,作為一個狼媽媽,它打心眼里不樂意我給小狼崽喂食,倘若它還有力氣站起來,它會毫不猶豫用尖牙利爪將我趕走的;但它站不起來了,它知道自己的生命之火正在熄滅,它又很高興我能給它的小寶貝喂食。對一個母親來說,能讓自己的孩子活下去,是最最重要的。

很快,我的兩罐奶就喂完了。五只小狼崽沒吃飽,仍圍在我身邊,小公狼灰布衣和小雌狼紫荊釵蹲在我面前,不斷咂動嘴唇,用可憐巴巴的眼神望著我,乞求我能再給它們喂點奶;小公狼花政客來到我面前,有一只黃蜂在我身邊嗡嗡飛舞,花政客前撲后顛,賣力地驅趕黃蜂,一面驅趕黃蜂一面還用眼光瞟我。我讀懂它的意思,它是在用行為語言告訴我,瞧,我在替你驅趕討厭的黃蜂,我多賣力呀,你應該獎賞我幾口奶吧!那只名叫俏妹妹的小雌狼,搖甩著尾巴,努力想爬到我的膝蓋上來,我把它推開,它又爬過來粘在我腳邊,伸出粉紅舌頭,來舔我的褲腿,我曉得,它也想再喝幾口奶;最讓我討厭的就是黑兵痞了,它左沖右撞,把其他幾只小狼崽從我身邊擠走,獨霸與我面對面的最佳位置,站在我面前,兩只饑饉的眼睛盯著我,發出嗚嚕嗚嚕的咆哮聲,似乎是在威脅我:趕快給我奶喝,要不然我就要對你不客氣了!

小小年紀就這么霸道,真可惡!我一揮手,將黑兵痞推到一邊去。然后我換了個位置,朝左挪了兩步,離開嗷嗷待哺的小狼崽們稍遠一些。

但還沒等我站穩,五只小狼崽就又朝我爬了過來,圍在我膝蓋前,做出各種動作,使出各種手段向我索要食物。

黃美人就在它們身后,渾身是血,艱難喘息,快要不行了。我想,此時此刻,讓五只小狼崽守在黃美人身邊,應該是對黃美人最大的安慰。我就讓強巴幫忙,我們兩個人一起動手,將五只小狼崽拎到黃美人身旁。

唉,你們的媽媽快要不行了,你們陪在它的身邊,也算是盡最后一份孝心。

黃美人臉上露出溫柔的表情,伸出舌頭想舔吻身邊的小狼崽,但它只是做了個想要舔吻的樣子而已,它的生命快要走到盡頭,連伸出舌頭舔吻的力氣也沒有了。

五只小狼崽的表現讓我失望,它們在黃美人身邊待了不到半分鐘,黑兵痞便帶頭離開黃美人,徑直跑到我面前,又亮開稚嫩的嗓門,嗚嗚嗥叫,向我索要食物。很快,其他四只小狼崽也學著黑兵痞的樣兒,離開黃美人朝我圍了過來。

唉,動物都是這個德行,有奶便是娘,反過來說也一樣,無奶就不是娘了。

黃美人為了你們,連命都搭上了,你們卻在最后時刻也不愿陪在它身邊,這也太過分了吧!我很生氣,又去揪小狼崽的后頸皮,想將它們再次扔回黃美人身邊去。

□——突然,傳來一聲狼嚎,那是成年狼的嗥叫聲,粗獷有力,聲音雖然不大,卻很清晰,確實是成年狼在嗥。我嚇了一跳,以為又來了一只野狼,但四下張望,并沒發現有其他狼出現。我正納悶,強巴指著躺在血泊里的黃美人說:

“是它在嗥,哦,怕是快要不行了。”

我仔細望去,黃美人張著嘴,嘴腔里涌出一團血沫,□嗚——還在發出嗥叫的余音,果真是黃美人在嗥叫。它已經極度虛弱,卻還能發出如此清晰的嗥叫,簡直就是個奇跡。但我很快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它的身體在劇烈顫抖,嘴巴里血流不止,它是在用最后的一點兒力氣朝我嗥叫。它的眼光燃燒怒火,毫無疑問,是不愿看到我揪小狼崽的后頸皮將它們扔到它身邊去。

它快要死了,我不能再做讓它不高興的事,只能順著它的心意了。我不再強迫小狼崽回到黃美人身邊去,就讓它們圍在我身邊。我只是悄悄挪了挪屁股,坐得離黃美人更近些。我不擔心它會咬我,它奄奄一息,已沒有力氣咬人了。我之所以要離黃美人近一點,目的是要讓圍著我的五只小狼崽離黃美人近一點。我想,在生命之火行將熄滅之際,黃美人心里最放不下的,就是這窩小狼崽了,讓它多看看它們,也算是對它的一種慰藉。

出乎我意料的是,黃美人眼光在五只小狼崽身上轉了一圈,卻在我身上定格了。準確地說,它兩只狼眼直視我的臉,目不轉睛,死死盯著我看,再不肯移開。它側躺在地,胸脯起伏得更猛烈了,這是窒息的前兆,隨時都有可能停止呼吸,但一雙狼眼卻流光溢彩,炯炯有神,且表情變幻,忽而冷酷如冰,忽而熱烈如火,忽而柔情如水,生動而傳神。我突然有一種預感,它是想向我表達某種心思。它的身體已無法動彈,它嘴里已堵滿血沫,唯有眼睛還能變幻表情,還能表達意思。

它是一只處在哺乳期的母狼,這個生理階段的哺乳類母獸,母愛都特別濃烈,我斷定,它肯定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人之將死其心也善,狼之將死其心善不善我不曉得,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有一樁心事它放不下來,那就是五只小狼崽的撫養問題,它們都還在吃奶,它死了,誰來喂它們呢?這樣一推斷,我突然就明白了黃美人在最后時刻干嗎要死死盯著我看。它是在用豐富的眼神央求我收養這窩小狼崽!

不錯,黃美人肯定是這個心思。它不可能再有第二種心思。它看到我給五只小狼崽喂牛奶,它看到小家伙們圍著我團團轉。五只小狼崽如何存活是它最大的牽掛,它沒有第二種選擇,唯有托付給我,五只小狼崽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這個邏輯推理特別清晰,可以說是毋庸置疑。

但我還是想再證實一次。我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將手掌放到黃美人嘴吻邊。人眼狼眼四目相對,我輕輕說道:“你放心不下五個小寶貝,是嗎?你想把它們托付給我,要我把它們養大,是嗎?如果我猜對了,你就伸出舌頭舔舔我的手指頭!”

我相信,冥冥之中,我與黃美人之間存在心靈感應,它應該能懂我的意思。

果然,黃美人嘴唇翕動,艱難地想伸出舌頭來。但它舌頭似乎已僵硬,努力了好一陣,才伸出半截舌尖來,觸碰我的手指。

“好吧,我答應你,我來照顧這五只小狼崽。”我鄭重其事地說道。

但黃美人并沒有釋懷的表情,它期待的乞求的眼光仍死死凝固在我臉上,也許是沒聽懂我的話,也許是聽懂了但仍不放心,等待我的進一步承諾。

我突然想到,人類是靠語言彼此溝通并做出承諾的,動物卻是用行為或者說是用身體語言來做出承諾的。我觀察過狗是怎樣來表達愿意接納陌生小狗的。我曾經養過一只母狗,生下一窩小狗,第一次帶著小狗到院子里玩耍,鄰居的狗都圍過來看熱鬧。我家的母狗十分警覺,不讓鄰居的狗靠近小狗,但只要鄰居的狗伸出舌頭,在小狗身上熱情地舔幾下,我家母狗就會放心地讓鄰居的狗與小狗在一起玩耍。

大部分犬科動物都有這樣的行為,舌頭像把刷子一樣,在幼崽身上反復舔吻,像刷油漆一樣,把自己的氣味涂抹到幼崽身上去,這是必要的氣味標記,也可以叫作氣味認同,以示接納、認領和親善。

我意識到,黃美人是在乞求我能用狼的傳統儀式,來承諾領養這窩小狼崽。

雖然黃美人是只狼,但這也是一個母親的臨終乞求,或者說是臨終囑托,我不忍心拒絕。更重要的是,我是個動物研究員,我也想借這個機會,更深入地了解狼的行為規律,繼續我十分感興趣的科研項目——讓野狼谷變成名副其實的狼的家園。

于是,我試探著抱起那只名叫俏妹妹的小雌狼,當著黃美人的面,伸出我的舌頭,開始舔吻。我自出娘胎起還是頭一遭去舔一只狼,雖然舔的只是一只還在吃奶的小狼,卻仍有一種本能的厭惡。舌頭舔到狼崽身上嘗到一股酸澀的味道,胸口泛起一種要吐的感覺,我強忍住惡心,裝出一副眉飛色舞的樣子,熱烈地舔吻起來。先舔臉,又舔耳朵,再舔脊背,再舔四肢,再舔尾巴……舌頭像把刷子一樣,把我的口水連同我的氣味,刷油漆似的涂抹到小狼崽身上。舔完俏妹妹,我又抱起灰布衣、紫荊釵、花政客和黑兵痞,依次舔吻。

我曉得,這是一項我必須要完成的嚴肅工作。

當我用舌頭依次在五只小狼崽身上留下氣味標記時,我注意到,黃美人眼神變得柔和溫婉,似乎很認可我這么做。

當我把最后一只黑兵痞也舔吻了一遍后,黃美人那根帶血的狼舌,又慢慢從嘴腔里伸出半截來,用懇切的眼睛望著我。我把手伸了過去,黃美人的狼舌搭在我手掌上。我知道它的用意,是想用舔吻來表達它的感激,但它已無力再動彈舌尖,只是將舌頭搭在我手掌上。

過了一兩分鐘,黃美人剛才還劇烈顫抖的身體漸漸平靜下來,搭在我手掌上的半截舌頭也漸漸冷卻……

它死了,一顆堅強的心臟停止了跳動。

我摘下了套在黃美人脖子上的紅色項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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