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教育實踐家李價民評傳
- 仲建維
- 7816字
- 2020-08-14 12:22:04
第三節 父親李琯卿——社會活動家和教育家
祖母太夫人曹氏身后,承繼和發揚小李家家族聲名的中心人物是李價民的父親李琯卿。無論是發展地方教育事業還是參與近代波瀾壯闊的民主革命,李琯卿都是積極的鼓吹者和行動者,尤其因為他參加國家主義派的經歷,使得他的影響力已經超出了寧波,在中國近代史上留下了較為濃重的一筆,可以說,在李氏三代中,李琯卿是橫河小李家最有歷史和社會影響力的人物。
李琯卿生于1892年(清光緒十八年)7月14日,卒于1945年12月25日,琯卿是他的字,其名光坫。李琯卿是曹氏唯一的親生兒子,他還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兄長李覲丹。李心培一生娶有兩位太太,曹氏是他的第二任妻子,李心培的第一任太太小港樂氏生下長子李覲丹和幾個女兒,曹氏嫁給李心培后,又為其生一子三女。李心培在45歲就英年早逝,喪夫后的曹氏自此孤身撫育和照顧著李琯卿和李覲丹二子。
李覲丹和李琯卿這對同父異母兄弟年齡相差很大,李琯卿僅比李覲丹長子、李價民堂兄李景韓年長一歲。年齡的差異讓兄弟倆有了隔代人的距離,在性格和人生旨趣上很是不同。李覲丹作為一名儒商具有父親的影子,李心培是儒生出身,由商人之家而幼習儒業,只是后來由于要繼承家業而棄儒從商。李覲丹與父親一樣,從小接受的也是儒家傳統教育,因而目光也始終追隨著傳統。他是清末某期科舉中的“拔貢”,所謂“拔貢”,即選拔出來貢入國子監的生員。拔貢是清朝科舉制度中五類貢生之一(其余四種為恩貢、副貢、歲貢、優貢),每12年選拔一次,由各省學政從生員中考選,保送入京,規定縣學中選拔僅一人,拔貢生經朝考合格后,可以充任京官、知縣或教職。在五貢中,可能拔貢的地位最高,李覲丹能被選為拔貢,可見其才學和在縣里被重視的程度,但是李覲丹并沒有專事研究儒學,也沒有憑拔貢入仕,而是和父親李心培一樣棄儒從商。與父親類似,其在商業上穩打穩扎,都不是冒險家似的人物。日常生活中李覲丹遵守的也是封建老派風格,敦守著儒家的道德觀念,后來其子李景韓也在工商業上穩健發展,成為買辦階級中的人物。
李琯卿與兄長恰恰相反,在商業活動中屢有冒失之舉,也有些心不在焉。論人生旨趣,兩人年齡相差較大,李覲丹接受的是封建教養,一生敦守著老派士紳的作風,但到李琯卿時,當時社會正處于轉型時代,科學和民主的氣息已日漸濃厚,因而李琯卿接受的教育教養已有很大不同。李琯卿的讀書生涯是從家塾開始的,授業者為鎮海一位叫金東澄的先生。后柴橋在1905年辦了蘆瀆公學(現北侖柴橋小學的前身),因柴橋曹氏是舅家,李琯卿就去那里就讀,算起來,李琯卿就讀新式小學時,已經14歲了。
在蘆瀆公學,李琯卿遇到了對他影響至深的教師鐘憲鬯,即后來的大植物學家、中國近代植物學的開拓者鐘觀光先生。李價民曾聽父親說過其資本主義教育的啟蒙最得益于在蘆瀆公學求學時的鐘觀光。鐘觀光是柴橋人,蘆瀆公學的創辦人之一。他沒有接受過高等教育,主要靠自學成才而成為大名鼎鼎的植物學家,也是北京大學等幾所高等學府的教授。不過他考取過秀才,鄉人戲稱其為“縛腳秀才”,只因為其早年就讀私塾時,勤奮刻苦,為克制好動之天性,竟自綁縛手腳于桌腳,此行徑類似古之蘇秦錐刺股、孫敬頭懸梁,勤苦如斯,彰然可見,其師贊其好學有恒,氣度逾常人。考取秀才后因父親經營的小染坊生意越來越不景氣而被迫輟學,輟學后的鐘觀光并沒有放棄學業,一顆求知的心繼續搏動。不過這時他從舊學轉向了新學,中國的積弱受欺,強烈激發了他的維新觀念,他認識到舊學不足以御侮強國,由國家振興的愿望,欲行科學救國之道。此后他如饑似渴地投入實學的學習和研究,閱讀由江南制造所翻譯的化學、物理等書籍,并與他人一道創辦“四明實學會”,學習介紹理化知識。之后,由科學救國和實業救國的雙重愿望激發,鐘觀光開辦工廠和創辦各種科技活動、科技傳播機構,例如在上海創辦的“靈光公司”是我國自行設計、自籌資金的第一家造磷廠。之后創辦的上海科學儀器館是中國人自辦的第一家科學儀器館;所創辦的“理科傳習所”恐怕也是中國最早普及理化科學知識、講授儀器的工作原理與操作要領的機構之一。
徐錫麟、章太炎、蔡元培和鄒海濱等著名人士和同盟會會員曾前來聆聽鐘氏授課,此后蔡元培成了鐘觀光一生的良師益友,也是鐘觀光走上民主革命道路的導師。1902年3月,蔡元培發起創辦中國教育會,電邀鐘觀光入會。中國教育會明面是教育團體,實際上卻是革命團體,鐘觀光是最早的會員之一,1905年他在中國教育會重組時被任命為副會長。在中國教育會,鐘觀光一直是蔡元培民主革命活動的積極支持者和同盟軍,以其專長服務于反清活動,例如研制炸藥以備暗殺行動。1904年,鐘觀光受浙江寧波師范邀請擔任教員,因被人告密,返回故里柴橋。此時的鐘觀光認識到革命不能局限于少數人,而應由國民教育入手影響多數人,于是在1905年,鐘觀光與曹贊宸等以柴橋鎮觀瀾書院田產屋宇建造新校舍,創辦“兩級蘆瀆公學”,為辦學他還負債3000多元。
蘆瀆公學因為有鐘觀光這樣的負責人,所以在性質上是一所新式洋學堂,學校除了教授新學知識外,還擔負傳播民主革命思想的任務。李琯卿從舊式私塾轉入這所新式學堂,視野大開。他親受鐘先生的啟蒙教導,在社會觀念和人生旨趣上都發生重大轉向,他后來成為社會活動家,實受鐘先生的啟蒙教導影響甚深,可以說鐘先生奠定了他民主主義的思想旨趣和問世濟世的人生旨趣,而李琯卿又把這種社會活動精神和旨趣,傳遞給了他的孩子們。
蘆瀆公學畢業后,李琯卿又繼續就讀于寧波府立中學堂,寧波府立中學堂是現在寧波中學的前身,其舊名寧波儲才學堂,創辦于1897年。李琯卿就讀之前,他后來的好友陳布雷曾早一些入讀該校。關于其中學畢業后的求學情形,現有資料多有疑點。一般的資料包括《鎮海縣志》這樣的權威文獻都稱李琯卿曾就讀浙江法政學堂、京師大學堂。但李價民曾在回憶父親時說:“他離開蘆瀆公學后,記得是去寧波辦的法政學堂求學過的。地址像是在后來的商校,1949年后的寧波專署所在地。至此以后,我們就不知道父親再有什么學歷。”據此可以判斷,資料里所說“浙江法政學堂”,實際上應該是“寧波法政學堂”。寧波法政學堂創辦于1905年,是中國第一所私立法政學堂,浙江省第一所法政學堂,也是寧波歷史上第一所高等學校。這所學校在1914年停辦,原址改為“寧波公立甲種商業學校”。至于說李琯卿以后求學于京師大學堂云云,估計多不可信,不但李價民說父親于寧波法政學堂之后不再有什么學歷,而且從時間推算來看也難成立。京師大學堂的名字在1912年停用,后改名為北京大學。從1905年算起到1912年,李琯卿實難在7年時間內讀完蘆瀆公學、寧波府中學堂、寧波法政學堂和京師大學堂的學程。

李琯卿
李琯卿大概在十六七歲結婚。結婚后,李琯卿和兄長李覲丹析分家產,在商業上各自發展。至于分家的原因,一方面是兄弟長大后的自然結果;另一方面也有家庭矛盾的因素,同父異母的關系有時是頗為復雜微妙的,分家析產也是兩個母系成員爭奪經濟自主權的結果。因為在上海有產業的原因,李琯卿結婚后即奔赴上海。在上海,年輕而獲得經濟自主權的李琯卿輕率地投資各種新型產業,但多以失敗告終。在外一連串投資失敗后,李琯卿最終失資喪產遷回家鄉,從此將興趣和精力主要轉向了社會政治活動和教育領域。
在鎮海地方上,李琯卿為人銘記和稱譽的還是他作為教育家興教利學的事跡。曹氏開啟了橫河小李家作為教育世家的第一步,不過,小李家第一位真正意義上的教育家是李琯卿。橫河最早的學校橫河公學停辦后,1918年,李琯卿又承母親遺命在敬德堂創辦敬德國民學校,即敬德小學。這所學校寄托了李琯卿濃厚的教育救國情懷,所以他對學校有極大的期望。李琯卿為學校制定“誠、勤、愛”三字校訓,匾額由教育家沈恩孚作書。李琯卿并親為學校做校歌,歌詞曰:
一進孔墅嶺,迤邐行,就是橫河村。橫河洌且清,環其行,旁峙一校新。這是吾儕好學校,也是吾儕好家庭。
朝朝入校門,見校訓,大書誠、勤、愛,一讀一自省。上課堂,學業最要緊,課余運動更起勁,三育齊備成完人,不愧中華大國民。此處好學校,好家庭,我愛你無窮盡。
敬德小學停辦后,為延續敬德精神并應地方教育發展之需,在李琯卿支持下,由族人出面(其時李琯卿已久病不直接過問外事)并策動村人于1931年擴建成一所完全小學——公德小學,后來其逐漸發展成為中心小學。除了私人辦學,作為當時在寧波有重大影響力的教育家,李琯卿的教育活動范圍更為廣泛。他在28歲時被推選為鎮海靈巖區學務委員,在任內,他整頓靈巖寺香金,所得經費全部用于辦學和充實區教育經費,同時成立小學共進會,創辦《小學教育界》雜志。后被推選為縣教育會會長,提倡義務教育,創辦民眾學校。1921年起,李琯卿任縣參事會參事、參議會議員,提出辦模范小學、恢復縣立初中和辦幼稚園等教育計劃案,在城關創辦第一模范小學,實驗設計教育法等。此后李琯卿還任教過浙江省立第四中學和上海大夏大學等校,與蔡元培、范壽康、沈恩孚等教育界名流過從甚密。與這些文教界名流的交往,在在說明了李琯卿當時的活動能量,同時,與他們的交往,也進一步彰顯了李琯卿作為教育家的地位和影響力。
作為政治活動家和政論家的李琯卿,在20世紀30年代之前參與了近代政治運動和政治論爭。很難說李琯卿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投身于民主革命事業的,但大致可以追溯到辛亥革命前后。父親給童年時的李價民只留下了長年在外奔波忙碌的印象,一年之中很少與父親見面,直至父親病返家園,他才有與父親圍床閑談的機會,因此當時懵懂無知的李價民,自然不清楚父親那時在外具體活動的情形,更不清楚父親所從事的活動的細節和意義,等到后來李價民有意識地想了解這段經歷時,周圍已鮮有人能具體告知。可以確定的是,李琯卿在清末民初期間曾經積極參加過收回路權的運動,李價民好友、鎮海教育界另一德高望重的教育家黃嫊英曾經談起,她父親黃夔卿先生常常以李琯卿的革命行動來教導其姐妹,言其以公子般的身份,背著算盤到處游說募捐,為愛國贖路積極奔走。還可以確定的是,李琯卿以某種方式參與了反袁革命,李價民從母親處聽說過,父親曾經被捕,坐過上海“西牢”(即上海提籃橋監獄,可能是由于監獄早期由外國人建造和管理,所以在坊間被稱為“外國監牢”或“西牢”),此一點可資佐證的是以前家里還留有父親出獄后沒理過發抱著大哥席地而坐的照片,此照片后來無存。再后來,約在1920年至1922年間,在軍閥混戰的背景下,李琯卿和沈鈞儒等還共同參與了浙江省憲政運動,倡導浙江自治,并且曾當選為浙江省參議員。

1921年版《浙江制憲史》記載了李琯卿與沈鈞儒等進行憲政活動的情況。
不過,李琯卿最值得歷史書寫的是他作為寧波地區國家主義派領袖的經歷。人們紀念李琯卿先生時似乎缺乏直面這段歷史的勇氣,殊不知,如果忽視和淡化了這段經歷,只會大大減輕李琯卿的歷史分量,因此,今日客觀和恰當的做法就是恢復李琯卿的這段歷史并給予公允的對待。
國家主義派即倡導國家主義的政治派別,其所創立的政黨名稱叫“中國青年黨”。該黨于1923年12月2日在巴黎成立,初名“中國國家主義青年團”,直到1929年才正式公開定名“中國青年黨”。該黨自稱是代國共兩黨而起之新革命力量,主要領導人有曾琦、李璜等,首任黨魁為曾琦,當時李琯卿是青年黨的黨員。1924年在上海創辦的《醒獅》周報,是青年黨的機關報,而李琯卿這位浙江的國家主義倡導者,也是創報合伙人之一。李琯卿曾在《醒獅》周刊中連續撰文《論中國革命與第三國際之關系并踵忠告蔣介石》和《論“打倒帝國主義”口號不適宜于今日中國》等,文章的主調是反對與蘇俄親善并否定蘇俄的革命模式。
1925年四五月間,李琯卿在寧波成立國家主義團體,團體以“新國家主義”自稱。新國家主義派雖加一“新”字,但其基本政治思想主張與曾琦領導的國家主義派似乎并無二致。1925年初,李琯卿和張希為、陳荇蓀(甬城著名的辦報人)等人在寧波組織創辦了“愛國青年社”,在愛國青年社下還創立了《愛國》(1925年5月創刊,是五日刊,四開四版)報刊,李琯卿親任《愛國》刊物的主編,此外,屬于新國家主義派刊物的還包括同樣在1925年5月創刊的《愛國青年》。尤其是,李琯卿繼陳布雷之后擔任了當時寧波乃至浙江影響力較大、較具輿論權威的報紙《四明日報》(1910年6月30日創刊,歷任主筆有吳鐵花、張楚鈺、葉伯允、陳布雷和李琯卿等)的主編,從而把這份報紙納入新國家主義派的掌控之下,成為宣傳國家主義派觀點的重要輿論陣地。成為寧波國家主義派領袖的這段時間,是李琯卿在政治上最為活躍的時期。單就1925年這一年,上海的《申報》報道寧波新聞時,就多次提到李琯卿的名字,尤其提到他受邀在各種場合做演講的情況,例如孫中山逝世后,寧波各界在小教場召開孫中山聯合追悼大會,李琯卿就是大會宣傳股主任并在大會上做演講。這段時間李琯卿的社會地位是很高的,例如《申報》報道稱:“寧波各團體、各學校于六日,在后樂園開五九國恥紀念籌備大會……公推李琯卿為主席。”另外他的社會能量也是相當驚人的,舉一例可窺斑見豹。現北侖鄔隘中學的前身是靈山學校,1924年,校長虞凌芳想以該年香金建造新校舍,而地方鄉紳借籌劃地方自治經費名義,也想要此期的香金,于是借地方武裝警察把守牒房錢柜。虞凌芳找到同窗李琯卿商議,李琯卿見情形緊急,就找到寧紹臺溫四屬指揮官王文翰,以親筆信借調駐鎮海江南大營陸軍一個連,上靈峰寺“維持秩序”,迫使警察下山,最終學校得銀元五萬,建造二層紅瓦樓房一幢。
不過,此時的李琯卿,卻掀起了一場與共產黨陣營的政論大戰。李琯卿任《四明日報》主編后,提出了“內懲國賊、外抗強權”的辦報宗旨,這里的所謂“國賊”主要指的是共產黨,所謂“強權”主要指蘇聯。在《四明日報》和《愛國青年》等期刊上,李琯卿不遺余力地撰文宣傳新國家主義派的理念,和共產黨陣營一時陷入激烈的輿論戰。當時共產黨也積極在寧波建立輿論力量和創辦自己的刊物,其中《火曜》(1925年3月創刊)是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在寧波創辦的機關報。該報從第8期到第15期曾連續發表《給李琯卿的信》《李琯卿的新國家主義》《國家主義的新面目》和《國家是否超越一切》等20多篇文章,集中火力批駁新國家主義及李琯卿的觀點,言辭上毫不留情。這種批駁是有組織性的,并得到了共青團中央的指導和支持。在眾多的批駁者中,總體來說惲代英的批駁更為理性平和一點。李琯卿曾書函惲代英并附寄《四明日報》副刊文章,惲代英為此在中共中央機關刊物《中國青年》上發表了《與李琯卿君論新國家主義》一文以批駁李琯卿的觀點。不過,惲代英認為李琯卿的觀點要比國家主義派的其他人進步,并規勸其毅然放棄國家主義的立場。
寧波新國家主義派在當時的政治輿論戰中逐步敗下陣來,其最重要的輿論陣地《四明日報》也被關閉。國家主義派既反對共產黨,又反對國民黨,兩面樹敵,終致1927年《四明日報》被國民黨當局關閉。伴隨著輿論陣地的失守,寧波新國家主義派的影響力越來越小,不久也就退出了政治舞臺。與此同時,李琯卿開始放棄國家主義立場,放棄的主因是他逐步認識到國家主義運動不能救中國,他的愛國主義情感和救國心愿再也無法寄托在這個沒有希望的學說中。1929年,李琯卿突然生了一場大病,于是他稱病自動脫離了青年黨,并閉門謝客。李偀民曾回憶說,青年黨黨魁李璜曾專程到橫河,攜帶1000元大洋見面禮到小李家,代表主席曾琦上門拜訪李琯卿,但李琯卿拒不收禮,也不接見。老傭人董家阿姆告訴李偀民,李璜在大廳坐了很久,李琯卿就是不出來。此舉雖不近人情,但由此可見李琯卿和國家主義派徹底劃清界限的態度和決心。
從熱鬧的社會活動抽身出來后,在十多年的時間里,久病幽居在家的李琯卿轉向學術研究,具體來說就是專心于佛教法相宗哲學的研究以自遣。他的佛學研究自成一體,名為“唯識新論”,即他試圖會通佛學和科學以求其圓融,這種努力的時代背景是東方傳統文化與西方近代文化尤其是科學文化的碰撞和互動。他曾撰《唯識新論簡述——述唯識新論的緣起兼告唯識學家》和《科學與唯識合轍》等文,闡發了他有關科學與佛學(具體來說是唯識論)會通的具體見解。李琯卿佛學研究之意圖,是盡力想把出世的佛法轉化為入世的現實哲學,不過其會通說在佛學界引起一定的爭議,例如太虛大師曾兩度撰文與之商榷,認為科學與佛學無法輕易合轍,但也認為科學或為通佛學之方便之門,并由此認為琯卿先生之說也言之成理,為此向李琯卿表示敬意。對李琯卿的佛學研究,尤其對他的佛教與現代科學會通的見解,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有相反之評價也不足為怪。雖他的觀點遭某些佛教界人士批駁,但據說也曾獲愛因斯坦在中國的某位高足(具體是誰無從查考)的認同,認為他之發現,與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恰相符合。不過,客觀來說,李琯卿的佛學研究并沒有引起太多的影響。
雖然1929年后李琯卿選擇與世隔絕,在家幽居,但他的精神并沒有沉寂。長臥病榻的日子里,李琯卿依然無時無刻不惦記著國家民族的命運。全面抗戰開啟后,他熱切地關注著戰事消息和時局,時常讀書讀報、講演和寫作,鼓勵知識青年們以筆以舌以血參加神圣的民族解放戰爭。1939年冬,李琯卿在病榻上舉辦了一次轟動全縣各界的講學,講學由鎮海縣抗日自衛委員會主辦。因為李琯卿的崇高威望,全縣的教育界等各界人士對此次演講極為重視。講題是《教育與壕溝》,副標題是“抗戰中的教育”,演講內容由戴廷俊(大碶新路村人,戴公年少時才情卓異,被李琯卿譽為“靈巖才子”)用速記法記錄。李琯卿知識淵博、辯才無礙,演講功夫十分了得,戴廷俊就感嘆說,李琯卿的演講在聲調、體態、內容各方面,一切是夢想不到的好,難有所及。當時正屬寒冬,李琯卿只著汗衫仍揮扇不止,中間時時聲淚俱下,可見其激情與投入。演講獲得了全場100多名參加者的贊嘆,就是在場監督的國民黨特務也不得不為之折服。這一次空前絕后的病榻講學在全縣引起了極大的影響,當時聽講的小港愛國民主人士唐愛陸聽后稱贊此乃一次教育救國的講學。演講稿經戴廷俊整理后交鎮海縣抗日委員會印成小冊子發放。不過,可笑的是,后來國民黨省黨部委員曹云鵬竟把李琯卿的講稿改了個名稱,算是他自己的專著出版,在當時的文化教育界被人傳為笑柄。
晚年時的李琯卿在政治思想轉向上是比較徹底的。其二兒子李俠民1938年從延安陜北公學畢業回鄉后,向其詳細地陳述了革命根據地的情況和中國共產黨制定的《抗日救國十大綱領》的細則,以及黨的路線、方針和政策等,李琯卿聽后擊榻高呼:“中國有救了!”從此,他自稱“馬友”(即馬克思主義的朋友),并利用自己的社會身份,為子女們的革命活動提供安全保障。中共寧紹特委領導人于1941—1943年間經常借李宅召開重要會議,中共干部也常借住李宅,小李家人均盡心照護,李琯卿自己則在樓下以臥床養病掩護。
1945年12月24日,李琯卿心臟病加劇,雖有其時正主持家政的李價民等子女設法醫救,終因回天乏術而去世,享年僅54歲。1945年12月30日的《鎮海日報》特載《追悼李琯卿先生專輯》以為悼念,其中戴廷俊發文悼念曰:“將近20年了,李琯卿先生,作為一個教育家、政論家、中國啟蒙運動的號手、德謨克拉西的斗士、科學和宗教的啟合研究者,為著拗不過的病魔的巨掌,凄涼地、孤獨地踞躺在江南鄉村的一個角落里……琯卿先生不可否認的是一個突出的天才,他不但是鎮海的、浙江的,也是屬于中國的……在悼念琯卿先生的今天,我不得不重提的,是他的一副愛國愛人類的熱腸,而他的最感人處,恐怕也就是這個偉大的熱忱。”戴氏筆意悲情,對李琯卿做了合情合理的定論。在李琯卿54年的有限人生中,患病時期占去了20年,再扣除未成年期,他的人生活躍期實在是短暫的,這嚴重限制了他生命能量的發揮,假使給予其康健之身,他必能譜寫更具氣魄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