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春來之時
- 春花秋夢
- 胡魯魯
- 5239字
- 2019-12-06 21:48:22
小媱覺得,“斷絕來往”不過是大大小小分離中的一種,這樣的分離,大家已司空見慣了:小學到初中,初中再到高中,以后的高中到大學,每換一次環境,意味著朋友圈的一次“年度大清倉”。多少“一輩子好朋友”“以后常聯系”的諾言,即使當時多么的不舍,也會由于長時間的疏遠、新朋友的填充和遭遇各種雜亂事情后一點一點遺忘在時光的流里。哪怕有一天在心底無意想起,也會匆匆地將其忽略,并跟自己說:對方肯定也把自己忘記了。這樣,人便能繼續在新的生活里逍遙自在,畢竟誰也不愿意因為過去而背起沉重的道德包袱。
更何況,高中生活如此忙碌,全世界似乎都為他們搖旗吶喊,鼓勵他們為美好未來全力拼搏。他們實在沒時間為過去埋單。
那么,宛桃與男孩的決裂,是多么理所當然的事情,這有什么好難過的呢?
當她看見宛桃重現笑容后,她對宛桃的擔憂終于告一段落。
正是人間四月天,時值周末,晴。班里有人組織春游活動。小媱已取得了媽媽的同意——她摸索了這樣的規律,就是在稟告的時候帶上“班級組織”或“學校規定”,媽媽都會很配合,然后同意她去。
宛桃是在小媱的再三勸說下才答應參加的。小媱曾興致勃勃地數著參加此次活動的同學的名單,想以此帶動宛桃。然而宛桃聽后更加心灰意冷——她與他們一點都不熟。她之所以決定參加,僅僅是因為小媱——因為小媱的盛情邀請。
只是宛桃有所不知,小媱對誰都是這樣子的。
活動的主要內容是前往月銀湖燒烤。
月銀湖位于市郊,與學校相去幾公里,由于當地的主河道遷徙而在河邊長期蓄水,形成了湖泊。當地河流的水量穩定,湖泊便常年保持一定形狀,像彎彎的月兒;湖水長期沉積、凈化,水質挺好,在有月亮的夜晚,湖面上銀光冷冷,故有名“月銀湖”。
此次同行共十一人,包括鄧小媱、趙宛桃、李國豪、陳華卿等人。陳沐月沒去,和這活動相比,她似乎更喜歡回家。而去過幾次月銀湖的陳華卿本來也不想去的,后來聽說參加的人中有鄧小媱,竟也跟著去了。
2.
這是一伏一伏的小山丘,連成一片,山丘上密密麻麻長滿了樹,全是南方常見的常綠闊葉喬木,其中還有野生的果樹,如芒果、荔枝、黃皮、桔子等等。家住附近的梁子雄和李家杰告訴大家說,他們小時候最快樂的事情,就是在果實成熟的季節里和小伙伴們爬到樹上隨意摘果子吃,吃膩了便盡情打鬧,現在不可以了,這些果樹已被別人承包,成為了私有財產。
山丘里的那一條青石砌成的小路至今還可辨別,如一條長蛇,在上坡與下坡中回旋曲折,又在茂密的樹林和叢生的雜草中時隱時現。時間久遠,青石路的某些路段已被積泥覆蓋,上面長出瘦黃的狗牙草,路過的人群輕輕一踩,它們便站不起來了。幾年前當地政府曾努力將這地方發展成旅游景點,并專門修建了石路、涼亭等公共設施,可惜由于這座城市位置偏僻、交通不便,加上宣傳不到位、相關服務行業欠缺等等,并沒收到良好的效果——除了當地人過來游玩外,外地人基本不會過來。再后來,旅游項目不了了之,設施也無人打理,原本平坦的草地雜草叢生,古樸的小石路坑洼不平,供人小憩的涼亭也因風雨侵蝕而油漆盡落、長出青苔,現在即便是盛春時節,也難掩其一片蕭條頹廢的景象。
可這些學生不會關注這些。他們只管談天說地,嘰嘰喳喳地往目的地進發。人踏在青石路上,周圍樹木茂盛,蝶兒相互追逐翩躚起舞,鳥兒在枝頭活躍地呼朋引伴,這不正是大好春光嗎?
況且這里還長著各種各樣的植物。
“這是什么花?”小媱指著路邊的小白花問那個一路上侃侃而談、胸有成竹、見多識廣的向導梁子雄。這種野花雖然長相丑陋,但好幾叢的連成一片的時候,繁密的點綴和朝氣蓬勃的氣勢足以讓旁觀者駐足贊嘆。
“不知道,”梁子雄說。
“你不是……導游嗎?”小媱弱弱地問。
“我是導游,但我不是植物學家呀。”
看著小媱不甘心的表情,梁子雄連忙勸慰她說:“這些都是野花,何必要知道叫什么名字呢。”
小媱回頭問了身后的梁佳燕和陳華卿,兩人紛紛搖頭。她亦只好遺憾作罷。
走一段路,一棵長滿小黃花的小樹出現在路邊。小黃花那淡淡的芬芳使人著迷。這種樹小媱從沒見過,于是她指著樹好奇地問一旁的梁子雄說:“這是什么樹?它開的花好香。”
“不知道。平時沒在意這些花。”子雄聳聳肩膀。鄧小媱又問佳燕和華卿,兩人繼續紛紛搖頭。小媱亦只能遺憾作罷了。
再下個路口,一棵葉子長得又闊又大的樹又讓小媱驚訝了。她走上去,摸著葉子那又肥又厚的葉肉,轉頭再次問子雄說:“這又是什么植物?葉子厚嘟嘟的,看上去好可愛。”
“真——不知道。”梁子雄越發無奈,心想:姐姐你放過我好嗎?
再下一個路口,長有紫色的花朵,像吊鈴,小媱又被迷住:“好漂亮的花啊……”
“不知道!其實我不知道它叫什么花……”梁子雄不等她問,自己率先回答起來。
梁佳燕笑了:“人家還沒問你是什么花呢?這么急干嘛——”
“就是咯,我還沒問你呢。”小媱說。
在那里觀察良久,最后還是按耐不住好奇心,問道:“這究竟是什么花呀這么漂亮……”
梁子雄和梁佳燕自始識趣地退到了后面——他們再也不敢待在小媱旁邊了。他倆都覺得,再這樣走下去自己一定會瘋掉的。
子雄和佳燕退下之后,一直在后面冷冷清清的李國豪和葉娜很自然地填了進去。
果然,走一段路,看見一棵長相再普通不過的灌木植物,小媱連忙問國豪和葉娜:“這是什么樹呀?”
如此反復。到后來看見一朵再普通不過的花,葉娜也像小媱那樣問后面的李國豪和林薏安說:“這是什么花?”
問得多了,連林薏安也學會這么問。于是到后來,前半個隊伍的女生都像中了病毒似的問這問那,而后半個隊伍則一張張哭笑不得的臉。
原來好奇真的會傳染。
“下次跟你們出來我一定會帶上一本《植物圖志》。”華卿總結了“經驗教訓”。
3
他們沿著小路走。小路被一個又一個路口分岔,假若是第一次來,不作標記的情況下必定很難找到回去的路。穿過好幾個路口,原來被樹木重重遮蔽圍堵的視野忽然豁然開朗。一望無際的碧綠的湖水,蔚藍的明凈的天空,湖外是翠綠的群山,一如畫家在巨型畫布上濃墨重彩、大肆揮毫的杰作。水是清澈空明的,在近處可看見湖底一顆一顆小石,如鵝卵;遠一點,湖水便呈現淡淡的靛藍色,透過湖水只可依稀看見湖底植物的枝和莖;再遠點,湖水變成一片茫茫的淺綠色,整個湖如同一塊晶瑩剔透的碧玉存放于天地群山之中,讓人不自覺想起劉夢得“遙望洞庭山水翠,白銀盤里一青螺”的詩句。時值春季,春風輕拂而過,湖面上碧波蕩漾,馮延巳有詩云“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大致于此。近湖生長的荷花雖還沒到花期,但碧綠圓潤的荷葉依然十分惹人喜愛,一頂一頂,好比雨天放學時可愛的兒童們簇擁的小雨傘。雖然沒有“接天蓮葉無窮碧”的氣勢,但“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的小別致小雅調,也同樣值得人們細細品味。
堤岸上筑有一古式樓亭,亭口的木牌上還有人題字,只是長期的風雨洗刷后,已模糊了模樣。樓亭旁邊還有一條小木船飄蕩在水中,華卿想爬上去,但考慮到木船太殘舊不安全,便放棄了。不然,“泛舟湖上”一定是一件很令人愉悅的事情。
“湖的那邊是入水口被這座山擋住了,越過這座山你可以看到一條大河,河里有撈沙船,運氣好還會看到一兩條漁船在撒網撈魚,是很古質古樸的那打漁情景。”子雄告訴大家。
小媱很想去看看。聽子雄這番話,她想到的是背著夕陽,一個精瘦的黑影嫻熟地撒網,船隨著流水輕輕搖晃,夕陽的倒影蕩漾在河里散作破碎的閃耀的星光,此情此景真讓人想高唱一首古老的漁歌。可惜隨著一代人的老去和工業的發展,這場景漸漸的在歷史的洪流中消聲匿跡了。人們只能在詩文、民謠和影視作品中粗略感受那一份平和與安詳。她問子雄說:“到那里要走多久?”
子雄回答說:“遠啊,差不多一個小時的山路。”
“這么遠……那就不去了。”小媱遺憾地說。
“也可以不走山路,到大馬路坐汽車。坐車繞來繞去,差不多也是那樣的時間。不過基本上沒什么好看的了,因為那里江水污染嚴重,現在很少人會在上面打漁,應該是水質差,魚蝦就少了。”子雄解釋說。
終究是不方便過去。
他們在一塊大棚下燒烤。這里曾經是燒烤場,現在還可以看見保存良好的大大小小的爐灶一個個整齊地排列著。大棚旁邊有一座房子,原來是一間專門為燒烤提供各種服務的商店,無奈生意慘淡,現今人去樓空。
在他們到達之前,先頭部隊就已經準備好各種食物和用具了。看見爐灶,華卿回想起小學四年級學做飯不小心把廚房給燒了的情景,不由得有點心寒,問梁佳燕說:“燕子你會燒烤嗎?”
“會啊,這很簡單的。”梁佳燕一副“曾經滄海難為水”的表情。
華卿問譚秀華,譚秀華也說會;又問林薏安,林薏安說她初中時候玩過一次;失落之中的陳華卿想起了葉娜。葉娜家境挺好,一看就知道嬌生慣養,她肯定什么也不會。于是抱著一種找同類求安慰的心態,問葉娜說:“娜姐,你應該不會燒烤吧?”
葉娜一臉懵相,這問話的句式給人感覺很奇怪的,不過華卿沒什么壞心腸,亦認真地回答他:“沒試過啊,不過我家會做蕃茄炒蛋,這個應該比做蕃茄炒蛋容易吧。”
連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葉娜也會做蕃茄炒蛋,他堂堂一個大男生什么也不會,還燒過廚房,這讓他情何以堪?
他可不敢問男生這個問題,“老奸巨滑”的他們肯定會猜到自己問這問題的苦衷,然后嘲笑自己,但女生不會,華卿一直覺得她們好說話。
譚秀華看出他的這點小憂傷,安慰他:“不會就坐著讓別人燒給你吃嘛……”
華卿聽到這句話總覺得是一種羞恥。
自從華卿小時候做飯把廚房燒了后,寵護兒子的華卿父母便不再讓他在廚房干活,所以才有了他“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習慣。而他也迫于父母的勸阻和對那一場大火的恐懼,至今沒想過要學習廚藝。
國豪不懷好意地靠過來,小聲對他說:“叫你那個鄧小媱做給你吃嘛,嘻嘻……”華卿覺得他笑得好猥瑣。
國豪這人沒點正經,華卿才不會理他。華卿有所不知,真正和他一樣什么都不會的人其實是鄧小媱,或者說鄧小媱家務能力比他還要差。只是他覺得小媱賢良嫻淑,家務的事情肯定是會的,所以沒拿這個問題來問鄧小媱。
譚秀華說燒好給他吃,他亦只能答應。看見個個人都在忙,也不好意思閑著,依次拿各種食物到水龍頭那清洗。清洗完所有食物后,又清洗了燒烤用的架子,之后又想把叉子也洗了。子雄連忙阻止,告訴他架子和叉子早已洗過了。他便四處尋找一些能做的活。尋覓之后驚訝地發現了放在石桌上的茄子,興高采烈地拿它們去清洗。
譚秀華看著遠處那個動作笨拙卻洗得很認真的陳華卿,問李國豪:
“你同桌是不是洗東西洗傻了,茄瓜他最先不是洗過了嗎?他洗完后我才拿過來放到石桌上的。”
國豪驚愕地盯了華卿好一會兒。
燒烤開始。
華卿眼中很厲害的他們,事實上水平也是差的不行。燒羊肉串的時候羊肉在架子上著火,烤韮菜能把韮菜烤成干枯的稻草。自然那些烤焦的和沒烤熟的情況經常發生。連“燒烤老行家”譚秀華烤給華卿的金黃油亮的雞翅膀,到最后都被華卿發現沒烤熟。華卿沒說出來,因為是譚秀華好心好意燒東西給他吃的,他感謝也來不及實在不好意思打擊她。他只能夠站起來裝作漫不經心地一邊吃一邊逛,來在草叢邊趁人沒注意一把將其扔進草叢里——真是神不知鬼不覺。除了對他們的水平異常震驚外,還有一點讓華卿咋舌的,就是這么難吃的東西,他們居然吃得津津有味。
宛桃在人群中安靜地自烤自吃,不理會周圍的人,人群里起哄嘻鬧,她依然安靜地做自己的事。亦只有小媱有時候會跟她說兩句。小媱曾嘗試帶動大家說普通話以不排斥趙宛桃,秀華卻不肯了:“我們一直講白話,現在要轉回普通話怎么適應?再者,來到這里了白話肯定要會的,她應該去學啊,入鄉隨俗的道理不懂嗎?”
雖然秀華說這話時是用白話,但那反對的姿態宛桃是看得出來的,所以這次燒烤,她只是草草地過場,感覺始終不如她自己一人在街上閑逛時那樣舒坦。
吃完大伙便在沿著湖邊散步。逛著逛著,總算有人說出大伙的心里話了:“肚子好餓啊,感覺剛才沒吃到什么東西……”
“對啊,剛才那……我剛才也沒吃飽,現在也很餓。”華卿呼應道。其實他想說“對啊,剛才那些東西我咬兩口就扔了,都沒吃到什么東西”,幸好意識到那幾個燒東西給自己吃的女生在場,才硬生生地把話吞了下去,改成“沒吃飽”。話畢他想起了小媱,回頭關切地問道:
“小媱你餓不餓?”
“有點。”小媱回答。
李國豪看見華卿這么關心小媱,加之平常印象中就覺得他們關系非常的好,所以作為“兄弟”的他這次又想抓住時機給陳華卿“神助攻”:“又餓又累了是嗎?別走路啦,叫華卿背你就行了……哎,華卿!”他招呼著在前面的也聽到這番話的陳華卿,待華卿回過頭來,又向華卿拋了個媚眼——你懂的!
這話讓華卿聽著渾身不自在,其他幾個男生也跟著起哄。華卿心知他們又要亂搞事情,無奈不知該如何平息,只好沉下臉“警告”他們說:
“你們能正經一點嗎?成熟一點行不行啊那么大的人了!”
明明是在生氣的,自己的臉上怎么不爭氣地產生一絲羞澀?再偷看一下另一個“受害者”鄧小媱,她只是默默地低著頭,就像什么也沒聽見那樣。
她似乎看淡了這些玩笑,又或者內心光明磊落,不怕這等閑言閑語。
人人都說餓,于是一行人下山,就近找了一家簡陋的小面館。面條一上來,十一個貧困潦倒、灰頭土面、顛沛流離的“難民”啥也別說,拿起筷子就一陣狼吞虎咽,形象盡失。連“閱遍人間吃相”的店主看見了,也禁不住一臉子震驚的表情。
管不了那么多啦,要知道已經餓了大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