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醫傳記
(一)醫家小傳
劉炳凡(1910—2000年),男,漢族,出生于湖南省湘陰縣(今汨羅市弼時鎮),中共黨員,湖南省中醫藥研究院研究員,學術顧問,著名中醫學家,首屆全國名老中醫學術經驗繼承導師、碩士生導師、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湖南省勞動模范,湖南省首屆白求恩獎章獲得者。
劉老的青少年時期是在國難深重、家境貧寒的歲月中熬過來的,以篾工為業的父親為了不使兒子變成“睜眼瞎”,省吃儉用供他讀完了4年小學,又念了3年“子曰詩云”、“四書五經”,14歲即隨父學篾匠手藝。但他好學善思,求知若渴,為了不荒廢學業,每天在編制竹簾的臺桌上,擺上一本書,邊做工邊學習,把省吃儉用攢下來的錢全部用來買書,刻苦攻讀,未嘗有所松懈。歷3年寒暑,讀完了《古文觀止》、《古文辭類纂》、《資治通鑒纂要》、《史記精華》等書。左右鄰居見他有“文筆功夫”,漸漸地稱之為“篾匠秀才”。但他認為:“至善至樂,莫過于救人一命。”乃立下了業醫的志向。在當時那種“窮莫學醫,富莫學藝”的社會,一個貧寒子弟要步入岐黃之道誠非易事。有一次他母親病了,請了位“大郎中(醫師)”診治,用去十幾塊光洋(銀元),病勢仍無轉機,后來請了寄居在靜樂庵的名醫柳縉庭老醫師診治,僅花幾毛錢就治好了母親的病,此事更堅定了他學醫的決心和信心。經親友的介紹和3個月的考驗,柳縉庭老中醫破例免費收下了這位貧寒的入室弟子。為了堅定他學醫決心,柳縉庭老中醫只要他寫一張“投師字”,其中的內容就是一個“誠”字。其含義是:對醫道要誠,終生只為此業,不論任何艱難風險,不得見異思遷;對學問要誠,觸疑即詢,遇惑即問,不得不懂裝懂,淺嘗輒止;對老師要誠,業師乃孤單一個,年老力衰,若四體不用,須朝夕服侍,百年之后,要妥為安葬,立碑為記。就這樣,在一片赤誠之中開始走上岐黃之道。從此,他與中醫事業結下了不解之緣。在老師的指導下,他白天做工以維持家計,夜間庵中攻讀,每隔七八天集中解疑一次。通過勤思苦讀,執經問難,并遵師囑采取一證一得的學與練,隨師5年(師歸道山后,從楊春園老中醫臨證1年),學完了有關方藥、脈法、醫經以及臨床各科近20部醫著,閱歷了許多疑難雜癥,為以后的深造精研奠定了堅實的基礎。22歲通過考核加入國醫公會,獲得處方權。1933年在長沙東長街開業應診,自題“仲山醫社”,取其廉潔奉公之意。
1934年濱湖大水,長沙災民屯集,疾病叢生。目睹這悲慘的情景,他自動參加義務巡診,不顧疲勞,早出晚歸,奔走于難民營中,細心診察,并將典型病例記錄下來,力求理、法、方、藥完備。長沙文夕大火前夕,他被迫僅帶部分書籍和讀書筆記返回故鄉。時家鄉4次遭日寇蹂躪,老百姓躲進土洞中,多數染上目疾,閉目垂首,烏珠堆翳。他通過詳詢細察,認為“飲食失節,饑飽失調,久居濕地,導致疳疾害目,濕蒙清竅”,所謂“陰勝陽則盲”。乃根據《雷公藥性賦》中“蒼術治目盲,燥脾祛濕宜用”的記載,重用蒼術配夜明砂、晚蠶砂、莧菜子等,治多應驗,因此聲譽鵲起,周圍數十里延診無虛日。群眾書贈“德種杏林追董奉,春回桃洞屬劉郎”以贊譽。
“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他平生虛心好學,不恥下問,常言:“尊師重道”,“滿招損,謙受益”。不僅向老一輩學,而且向后來者學,不但向同行學,也向群眾學,隨身帶著筆記本,走到哪里學到哪里。他嘗謂“為學必須銖積寸累,兼收并蓄,細大不捐”。曾積累了秘方、驗方、偏方、單方10余本,后來編成了《民間單方驗方選輯》,有許多行之有效的方藥,確為醫典未載,師道難傳者。例如向湖區老太太學習“泥療退熱法”、“針挑羊毛疔法”;向山區一位老大爺學習了“火針止痛法”;向一位老草醫學習了“發泡療法”;去云南參觀中草藥展覽時,向老專家請教得5種秘傳白藥配方,從中受到啟發,援其理法而自制“三藤湯(常春藤、雞血藤、雞屎藤等)”。三藤湯對于腫瘤之氣滯血瘀疼痛和風濕阻滯的關節劇痛,均能收到良好的止痛效果。把從一位老草醫那里學到的治白喉經驗,推演出蛞蝓、地虱婆治療上腭混合瘤及唇癌,免除了病者憚于手術之苦,且療效鞏固。
要在事業上有所作為,關鍵在于勤奮,他常引愛迪生的名言“天才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百分之一的靈感”來鞭策自己,雖年逾古稀,仍堅持做到三個一點:“早起一點,晚睡一點,中午少休息一點。”千方百計擠出時間學習,始終貫穿于醫學生涯中,常言“自古文章成三上(馬上、枕上、廁上)”。他只不過把“馬上”改為車上和開會時間的間隙。他強調“五勤”(眼勤、耳勤、口勤、手勤、腦勤),認為腦勤出智慧,耳濡目染能及時獲得新知,常以“讀書百遍,不如手抄一遍”自勉。據不完全統計,關于哲學、史學、文學、教育學、中醫各科的讀書筆記合計達一千余萬言,其中有一部分出自絕版或孤本。由于學識宏富,有問必答,在中醫界素有“活字典”之美稱。
在70年的醫學生涯中,他始終堅持“臨證不忘讀書,讀書不忘臨證”。從不滿足理論上的一知半解,臨床上的一方一藥之效,而是將讀書與臨證有機地結合起來,反復比較鑒別,分析歸納,從中探求真知。為了研究中醫學與免疫學的關系,在著重探討《內經》廣義的治本思想與治療原則以后,又精研了李東垣的《脾胃論》,朱丹溪的《格致余論》和趙養葵的《醫貫》等中醫典籍,查閱雜志的有關臨床報道,結合自己的長期實踐,提出“中醫治病,必須治人”,即通過調整機體的功能狀態以提高免疫力,發揮自然療能作用,充分體現出中醫學的整體觀思想。臨床上強調“脾胃為生化之源,腎間動氣,為人生之本”,“五臟不足調脾胃”,形成了“以調理脾胃為核心”的學術思想。在處理先、后天的關系上,尤重調理脾胃,認為“調理脾胃就是固本,只有資助后天,才能培養先天”,臨證處方“必須時時考慮脾胃是否勝藥,胃氣一敗,百病難治”。故“理氣慎用剛燥,恐傷胃陰,養陰又慎用滋膩,恐傷脾陽”。他常于平正之中而出奇制勝。對于冠心病、肝硬化、乳腺癌、中風后遺癥、食管癌、脈管炎、腹主動脈瘤等疑難雜病,在健脾助化、益氣養陰的基礎上配合活血化瘀、通絡散結等方法,都收到了滿意的療效。對功能失調性子宮出血,以歸脾湯為主加蒲黃炭、靈脂炭、荊芥炭,經許多臨床醫師反復驗證,確有良好的止血效果,被譽為“劉氏三炭”。對于老年病的施治亦有獨到之處,他認為老年人多因陰精耗損,而呈上盛下虛之候,治療側重在養陰以配陽,用藥慎辛香燥烈,宜甘涼滋潤,培養先天之本。然而關鍵又在審證求因,持重察機。
在治療方法上,他不但嫻熟內治法,還善于運用各種外治法配合內治。如淋巴結腫大、乳腺小葉增生以及各種無名腫塊,用生鹿角、黃藥子、山慈菇、田三七磨汁外搽有軟堅散結之效,頑固性腰背痛、凍結肩、關節囊腫、喉痹等采用中草藥“地下明珠”貼阿是穴,可止痛消腫;骨碎補、生姜外搽治脫發,鴉膽子搗泥外敷貼扁平疣等。內外同治,整體與局部配合,亦不失其在臨證中的又一特點。
在學術成就上,首次提出了“治病必須治人”的中醫學整體治療原則。整體觀是中醫學的特色和方法論,歷來強調中醫學整體觀者往往從人與自然、人與社會的相互關系分析,動態把握人體生理、病理和治療,這種分析過于宏觀,在臨床上缺乏針對性。劉老總結數十年的臨床實踐,在1972年明確提出了“治病必須治人,治人必須注重素質,整體調節,陰陽平衡”的學術思想。任何疾病的發生都不是孤立的,常常是機體病理在局部的反映,只有調理復雜的機體,才能治好局部的疾病。“治病必須治人”學術思想的提出,是劉老對中醫學術的貢獻,是對“人(疾病)-自然-社會”矛盾運動中以人為核心的高度概括。“治病必須治人”是中醫學各種治療方法的總則。
創立了“柔劑養陽”的治療大法。“柔劑養陽”比類于“爐中覆灰火不滅”的自然現象,而其內涵則包括:①養陽慎用剛劑。②益陰以配陽。類似認識,古代醫家曾有論述,如張景岳“善補陽者,必于陰中求陽”,尤在涇“溫之則浮焰自熄,養之則虛火自除”。但“柔劑養陽”作為一種治療大法,則是劉老首先明確提出的。在臨床上,凡機體功能低下,陽虛之證,采用“柔劑養陽”之法,皆能于平正之中屢起沉疴。
形成了在臟腑辨證中首重脾胃的診療體系。劉老對脾胃學的研究發揮,主要反映在與李聰甫老合著的《<脾胃論>注釋》、《金元四大醫家學術思想之研究》和晚年所著的《脾胃學真詮》等幾部著作中,有學者評價劉老是“開建國以來研究脾胃學之先河”、“脾胃學說經典性研究卓有成效”者(《中國中醫藥報》1995年4月10日)。劉老在臟腑辨證中尤其重視脾胃,認為:①脾胃是人體一切生命活動的原動力。②增強脾胃,有預防疾病、提高免疫力的作用。③凡病用藥勿攻伐太過,必須時時考慮脾胃能否勝藥。并形成了自為體系的臨床診療和用藥特色,如:①臟腑雜病治從脾胃論。②扶助正氣重在脾胃論。③虛實相因先調脾胃論。④祛邪扶正固護脾胃論。⑤調攝善后運化脾胃論。⑥組方用藥“病證脾胃”三位一體論等。劉老在學術上提出的這些創見,具有普遍的理論指導意義和臨床實用價值。
劉老一生致力于培育后學,既傳醫術,又傳醫風。從20世紀50年代即從事教育工作,80年代湖南省中醫藥研究院開創研究生班,他擔任班主任工作期間,一心把培養中醫人才放在首位。在全國尚無研究生教材的情況下,不顧70多歲高齡,帶著學生,足跡數省,日夜兼程,了解各地研究生的教育情況,并編著《傷寒論》、《內經》講稿。為了講好每一堂課,搜集有關資料達540余種,他認為自己“要傳道授業解惑,就必須精通它,要精通它,就必須把每條原文,乃至每一個字的真實含義都要弄清落實”。同時組織、動員、鼓勵、支持各科授課老師編著教材,基本上完成了研究生班的教材編著工作,并使之系統配套。
為解決廣大農村缺醫少藥的現象,他毅然承擔光明中醫函授大學顧問、湖南省分校校長。為培養合格的函大學生,親臨邊遠輔導站巡視檢查教學工作,把抓好教學質量放在首位,對分校的每個環節都親自過問落實。他常言:“我們培養學生就是要能受到社會承認和為社會所歡迎,決不能馬虎行事,一步一步都要落在實處。”在全省培養出“八五”、“八六”兩期四年制學員共1234人,均獲得畢業證書,現都成為農村工礦的醫療骨干。
在教學中,他認為教學、科研、臨床是一個有機的整體,脫離臨床的教學,必然是教條式的、蒼白無力的,就會出現醫學博士不能看病的笑話;脫離研究的教學,必然是輯錄式、支離破碎的。同時,他主張“教學相長”,在實踐中寫出了《教與學》一書,啟發同學們的自學能力。
因其長期從事中醫臨床、科研、教學工作,經驗豐富,著述頗多,早在20世紀40年代就著有《醫學菁華錄》、《醫案鱗爪》。50年代初,針對傳染病流行,編寫了麻疹、痢疾、乙腦、白喉等中醫藥防治手冊。50年代后期至60年代,從事晚期血吸蟲病的研究,深入疫區創“復方防己黃芪丸”的經驗,總結出“晚期血吸蟲病腹水辨證分型”,榮獲衛生部嘉獎。70年代從事中醫藥治療腫瘤的研究,總結出中醫藥對腫瘤辨證論治的規律性經驗,并襄辦全省中草藥展覽,主編《民間單方、驗方》、《兄弟省單方、驗方選集》,與李聰甫老合著的《<脾胃論>注釋》(執筆下卷)榮獲1978年全國科學技術大會獎。80年代主持“抗衰延壽”課題研究,根據馬王堆出土文物竹簡《養生方》“還精補腦”之秘旨,結合自己實踐經驗,研究出抗衰老新藥“古漢養生精”,現已成為我國名牌中成藥,暢銷國內外,榮獲湖南省科學技術進步二等獎。
主要著作有:《<脾胃論>注釋》(執筆下卷,人民衛生出版社出版,1976年),《金元四大醫家學術思想之研究》(執筆劉河間、朱丹溪,人民衛生出版社出版,1983年),主編《湖南老中醫醫案選》第一、二集,《奇效驗案》(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出版,1980、1981、1991年),主編高等中醫函授教材《中醫兒科學》(光明日報出版社出版,1987年),著《脾胃學真詮》(中醫古籍出版社出版)、《黃帝內經臨證指要》(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出版)、《養生頤年古今鑒》、《中國百年百名中醫臨床家叢書·劉炳凡》(中國中醫藥出版社出版)、《杏苑影珠集》(岳麓書社出版),主編《湖湘名醫典籍精華》(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出版),發表醫學論文60余篇。
劉老在長期的中醫藥醫療、科研、教學中,堅持以醫濟世,活人無算;以德澤業,惠人無窮。始終不渝地奉獻丹心仁術,不倦地耕耘杏苑科圃。他主持開展天花、霍亂、麻疹、血吸蟲病、腫瘤、糖尿病、老年病、脾胃病等急重病、疑難病的中醫藥防治研究,多次受到衛生部、省、市嘉獎,多次被評為優秀共產黨員、勞動模范、先進工作者,授予湖南省科技之星稱號并榮獲湖南省首屆白求恩獎章。三湘四水傳頌著他志高行潔的醫德醫風,人們贊美他是“人民大眾的好醫生”。全國著名中醫學家李聰甫研究員稱他“德高可比孫思邈,術精可追滑伯仁”。《中央電視臺》、《湖南日報》、《河南日報》、《光明日報》、《中國中醫藥報》分別以“在五光十色的禮品面前”、“醫高德劭的老中醫劉炳凡”、“從不謀私利”、“白紙書方不為錢”為題予以報道,群眾來信盛譽“生平拒禮高風格,愧死貪贓受賄人”。他曾風趣地說:“我雖不敢謬稱‘蒼生大醫’,但斷然不做‘含靈巨賊’。”《湖南日報》、《中國中醫藥報》、《健康報》均在第一版顯著位置刊登了他的先進事跡和精湛的醫療技術。中央電視臺四臺播出了他的治學方法和養生秘訣,原湖南省委常委、副省長王向天稱贊他:“不但醫學淵深,醫技精湛,而且醫德高尚,堪為醫界楷模。”
劉老晚年牢記華羅庚教授自律名言:“樹老易空,人老易松,科學之道,戒之以空,戒之以松,我愿一輩子,從實以終。”并將顧炎武的格言書于筆記之首以自勉:“昔日之成,不足以自矜,今日之獲,不足以自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