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聰甫醫(yī)案精華
- 李肇夷 黃立中 何清湖
- 3059字
- 2019-12-06 11:20:31
論《脾胃論》中“火與元氣”的問題
我想就《脾胃論》中有關(guān)“火與元氣”至今還有爭論的問題,談?wù)剛€人看法。
《脾胃論》一書,闡發(fā)“人以脾胃中元氣為本”的論據(jù),創(chuàng)立了“脾胃學說”,為后世醫(yī)家所宗。
飲食失節(jié),寒溫不適,脾胃受傷,或因七情所傷,損害元氣,谷氣下流,陰火乘虛上犯脾胃。“火與元氣不兩立”,陰火勝則元氣負,灼肺則氣高而喘,擾心則身熱而煩,頭痛,口渴,皮膚不任風寒而生寒熱,無陽以護營衛(wèi),與外感風寒之證似同實異。凡脾胃之氣虛,清陽不升,濁陰不降,必然導(dǎo)致陰火有余,元氣不足,脾陽下陷,營血受阻,不能灌溉營運于周身,反而激起陰火的上干,“氣高而喘,身熱而煩”,這是陰火上干的癥狀表現(xiàn)。東垣認為當從陰引陽,先從下焦升舉陽氣,次泄陰火,引導(dǎo)脾陽升舉,陰津隨同上滋。如“清氣在下,則生飧泄”,就是“陽病在陰”,治當“從陰引陽”,如升陽除濕湯(蒼術(shù)、柴胡、羌活、防風、升麻、神曲、澤瀉、豬苓、陳皮、麥芽、炙甘草、生姜、大棗),升陽于除濕之中,濕濁化而清陽升,自下而上引而去之。
如因“濁氣在上,則生
脹”之病,就叫“陰病在陽”,法應(yīng)“從陽引陰”,用除濕益氣丸(枳實、白術(shù)、神曲、萊菔子、紅花、黃芩)。“濁氣”以濕為重,濕去則脹消。因此以除濕為主,從上而下引而去之,則胸脘豁然。

東垣運用升降脾胃之機,始終保持脾陽健運不遭濕圍,胃液不受陰火的燥灼,脾胃和則萬化安。這是東垣的獨特見解。
人的元氣,非胃氣不能滋。飲食、勞倦所傷,陰火上乘,火伏于胃,胃火化燥,津液被劫,何以化精微而為血?故言五臟之氣已絕于外,是六腑生氣先絕。因為六腑的生氣,皆賴胃之營氣以資生。心火亢甚,其脈洪大而數(shù),頭痛,口渴,身熱而煩,面如火燎,主以黃連,輔以生地黃、黃柏,佐以石膏、芍藥、知母、黃芩、甘草。
侵入脾,則病“熱中”,脈洪大而緩,煩悶,精神昏瞀而欲睡,主以白術(shù),輔以人參,佐以甘草、黃芪、芍藥、黃連。
襲于肺,則病喘咳短氣,精神少口渴,皮膚不任風寒而生寒熱,主以黃芪,輔以人參、陳皮,佐以白術(shù)、芍藥、桔梗、桑白皮、甘草、五味子。
犯于肝,其脈洪大而弦,口苦,舌干,眩暈,胸脅痛,往來寒熱,嘔而多怒,淋溲便難,四肢滿閉,腹中急痛,主以柴胡,輔以防風、芍藥、桂枝,佐以羌活、獨活、澤瀉、黃柏,使以升麻。
侮于腎,則腰、脊、背、胛皆痛,骨枯髓虛,骨乏無力,足不任身,睪冷,主以干姜,輔以白術(shù),佐以蒼術(shù)、茯苓、豬苓、澤瀉,使以少許附、桂、川烏。
這些癥狀的發(fā)生,都屬于“火與元氣不兩立”的病理反應(yīng)。陰火勝則元氣負,元氣旺則陰火降。治則,當先益其元氣,后瀉其陰火,脾胃中元氣俱旺,而復(fù)位于中焦,則陰火潛歸于腎成為“生氣”的“少火”。說明脾胃生理功能活動趨于正常,則能導(dǎo)致陰陽升降之機的相對平衡。元氣之充足,皆由脾胃之氣無所傷,而后能滋養(yǎng)元氣。若胃中之本弱,飲食自倍,則脾胃之氣既傷,而元氣亦不能充,而諸病所由生。東垣十分強調(diào)脾胃功能強弱對機體盛衰的作用,而維護脾胃功能的健運,必須注重于飲食的調(diào)節(jié)。“陰之所生,本在五味,陰之五宮,傷在五味。至于五味,口嗜而欲食之,必自節(jié)制,勿使過焉,過則傷其正也。”
東垣一方面闡述了“氣和而生,津液相成,神乃自生”的基本原理,另一方面,又闡明了心主神明(意識思維活動)的理論依據(jù)。認為,忿、怒、悲、思、恐、懼皆損元氣,經(jīng)營之氣,不能頤養(yǎng)于神。必須使“心無凝滯,慧然無病”,因胃中元氣得以舒伸陰火不致上擾之故。說明脾胃旺盛則神全,反過來,神全又作用于胃中元氣的舒伸。可見,脾胃功能對機體整體的衰旺起著重要的作用。
如果“飲食失節(jié),寒溫不適,則脾胃乃傷,喜、怒、憂、恐;勞役過度,而損耗元氣。既脾胃虛衰,元氣不足,而陰火獨盛。火與元氣不兩立,一勝一負,脾胃氣虛,則下流于肝腎,陰火得以乘其脾胃。”
這就說明腎中“相火”安的叫“少火”,不安而上乘的叫“陰火”,即是“壯火”。陰火賊害脾胃中元氣,脾氣減弱了,不能為胃以行其津液,不能輸精于肺,淫精于脈,陽精所降,谷氣下流,則下焦肝腎間的陰火乘于脾胃,上犯包絡(luò),擾亂心陽。包絡(luò)是代心部分功能的,也是護心以拒邪的。邪火干犯心包,出現(xiàn)“氣高而喘,身熱而煩,脈洪大而頭痛,或渴不止,皮膚不任風寒而生寒熱”等癥狀。可見陰火上沖,影響心肺,則無陽以護其營衛(wèi)。這種失常的陰火變?yōu)椤笆常ㄎg)氣”的“壯火”,是元氣之賊。東垣提出,“火與元氣不兩立”的論點,與《內(nèi)經(jīng)》所指“壯火食氣”的意義相同。
東垣在《脾胃論》中論《脾胃虛弱隨時為病隨病制方》一篇中指出:“火與元氣不兩立”和升脾陽、降陰火的辯證關(guān)系。如說,脾胃虛弱,長夏熱盛損傷元氣,怠惰嗜臥,四肢不收,精神不足,兩腳痿軟,口不知味,早晚寒厥等,是元氣不足的表現(xiàn),法當升陽。倘若出現(xiàn)目中溜火,小便頻數(shù),大便秘結(jié),兩脅急縮疼痛,臍下周圍如繩束,甚則如刀刺痛,時顯嘔噦,胸中悶塞,舌強頭痛,日高之后,復(fù)身熱如火,自汗尤甚的陰火上乘等癥狀,治法又當降陰火。用黃芪人參湯,以助元氣為主,就是說,以升脾陽為解決矛盾的主要方面。然而,升脾陽并不意味著忽視降陰火的一面,方中黃柏就是直泄陰火,又以人參、麥門冬、五味子生脈。東垣說:“脈者元氣也,人參之甘,補元氣泄熱火也。麥門冬之甘寒、補水之源而清肅肺氣也。五味子之酸以瀉火。”在東垣看來,三味藥都有瀉火作用,實際上是助益脾肺間元氣,元氣復(fù),陰火潛復(fù)于下,則諸癥自除。
由此可知,上乘陽位的“陰火”是“食氣”的,下安其位的“少火”是“生氣”的。“火與元氣不兩立”,是指“食氣”的“壯火”,而不是生養(yǎng)元氣的“少火”。
這里還需要補充說明“陰火上升”證,同“陰虛火旺”證有區(qū)別;“陰火”二字,是東垣獨創(chuàng)的名詞,以區(qū)別于陰虛火旺證。陰虛與火旺的矛盾,主要的矛盾方面在于陰虛。這種陰虛主要是腎陰虧損,表現(xiàn)則為陰虛的“虛火”。如骨蒸盜汗,兩顴潮紅,干咳少痰,五心煩熱,口燥咽干,大便燥結(jié),夢遺失眠,頭昏目眩,脈細數(shù),舌質(zhì)紅絳等腎陰虧損,火水未濟,心腎不交,肝陽偏亢的病理反應(yīng)。而陰火上乘,是由于脾陽下餡,擾亂肝腎,迫使相火離位,上干心肺。這種病,主要產(chǎn)生勞倦過度,七情所傷,矛盾的主要方面在于陽氣下陷,所以表現(xiàn)身熱而煩,汗出惡風,皮膚不任風寒,四肢無力,大便溏瀉,有時面如火燎,脈洪大而緩,舌質(zhì)淡紅,少氣懶言等癥狀。因此治以甘溫除熱,與陰虛火旺宜以滋陰降火法顯然不同。陰虛火旺治在腎,火傷元氣治在脾,不可不詳辨之。
它同陽明熱盛的“實火”也有原則區(qū)別。二者都有身熱,自汗,口渴而脈洪大。可是,陽明實證起于外傷熱邪,脈必洪大有力而數(shù),渴喜冷飲,汗出惡熱而陰火之證起于內(nèi)傷勞倦,脈則洪大無力而緩,汗出惡風,口渴不能多飲而喜溫,此又當加以分辨。
陰火上乘脾胃,損傷胃中元氣,是與元氣不兩立的。因此“氣高而喘,身熱而煩,其脈洪大而頭痛,或渴不止”,很像白虎湯證。然而“皮膚不任風寒而生寒熱”,則非白虎湯證所能見,從而探索病的實質(zhì),“皆脾胃之氣不足所致”,而得出了“惟當以甘溫之劑補其中而升其陽,甘寒以瀉其火則愈”的結(jié)論。
清代葉天士認為,東垣之法,詳于治脾而略于治胃。脾陽不足,胃有寒濕,宜于溫燥升運者,自當恪遵東垣之法。若脾陽不虧,胃有燥火,癥見納呆不食,或知饑少納,舌絳咽干,煩渴不寐,肌膚灼熱,大便結(jié)燥,脈象弦軟而數(shù),則非東垣治法所能概括。天士在東垣“升脾陽”的啟示下,提出了“養(yǎng)胃陰”的治療法則。認為,胃宜降則和,不一定用辛開苦降或苦寒下奪以損胃氣,而且以甘平或甘涼濡潤以滋養(yǎng)胃陰,使津液回復(fù),胃氣通降。實際上含有降陰火的意義。 (1978年《山東中醫(yī)學院學報》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