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聰甫醫案精華
- 李肇夷 黃立中 何清湖
- 4800字
- 2019-12-06 11:20:30
論脾胃“陰陽升降”的實質
一、脾胃的升降功能與心、肺、肝、腎的關系
脾胃對于心、肺、肝、腎四臟的相互依存關系前面已經概述。現就東垣所論脾胃病與四臟受病關系加以闡述。
(一)肺之脾胃虛論
1.“脾胃之虛,怠惰嗜臥,四肢不收,時值秋燥令行,濕熱少退,體重節痛,口苦舌干,食無味,大便不調,小便頻數,不欲食,食不消,兼見肺病,灑淅惡寒,慘慘不樂,面色惡而不和,乃陽氣不伸故也。當升陽益胃,名之曰升陽益胃湯。
升陽益胃湯
黃芪二兩,半夏、人參、炙甘草各一兩,獨活、防風、白芍藥、羌活各五錢,橘皮四錢,茯芩、柴胡、澤瀉、白術各三錢,黃連一錢,共研末,每次服三錢至五錢,加生姜三片,大棗二枚,水三盞,煎至一盞,去渣,飯后溫服。
服藥后,如小便后而病增劇,不宜再利小便,當少去茯苓、澤瀉。若喜食,一二日內不可飽食,恐胃再傷,以藥力尚少,胃氣不得轉運升發,須薄味之食,或美食助其藥力。”
這里所指“肺之脾胃病”,病之本在脾胃,病之標在肺。凡怠惰嗜臥,四肢不收,體重節痛,口苦舌干,飲食無味,食物不消,大便不調,小便頻數等癥,都是脾胃虛弱、濕熱少退的證候。“脾有生肺之能”,脾虛受濕熱侵襲,減弱了“散精歸肺”的作用,當秋燥、肺失清肅,肺衛無陽以護,灑淅惡寒,面色不和,表現為“肺之脾胃病”。法當以黃芪、人參益肺氣,白術、陳皮、芍藥、甘草以益胃氣,半夏、茯苓、澤瀉以化里濕,獨活、羌活、防風等風燥藥以散表濕,黃連以清熱,柴胡以升陽,姜、棗以固衛和營。其治療目的是升陽益胃。如果服藥以后,小便利而病增劇,須防濕去燥生,宜去茯苓澤瀉之滲。服藥后,食欲初增,胃機好轉,不可飽食以免重傷胃氣。
2.“濕熱成痿,肺陰受邪。如在六、七月之間,濕令大行,濕熱相合,肺受濕熱之迫,腎絕生化之源,源絕則腎虧,痿厥之病大作。腰以下痿軟癱瘓不能動,行走不正,兩足欹側,以清燥湯主之。
清燥湯
黃連、酒黃柏、柴胡各一分,麥門冬、當歸身、生地黃、炙甘草、豬苓、六曲各二分,人參、白茯苓、升麻各三分,橘皮、白術、澤瀉各五分,蒼術一錢,黃芪一錢五分,五味子九粒,共研末,每服五錢,水二盞半,煎至一盞,去渣,稍熱空腹服。”
這是東垣用“生克制化”原理對濕熱成痿的論述。當長夏暑季、濕熱正盛時期,濕與熱合,熏蒸于肺,肺受濕熱的侵害,影響脾濕壅實,濕邪郁而化熱而熱更旺。肺與大腸相表里,二者皆惡燥。熱灼則津耗,必致大便秘結。肺燥,腎絕生化之源,腎陰無濟,宗筋失潤,筋脈廢弛,所以下肢痿,兩足欹側,甚至形成癱瘓。
故以黃芪為主,人參、炙甘草以益氣,當歸身、生地黃以滋血,這是解決本證的主要矛盾,而益氣是主要矛盾方面;以二術、二苓、澤瀉滲濕,黃連、黃柏以清熱,這是解決本證的次要矛盾;而滲濕又是次要矛盾中的主要的矛盾方面;以升麻、柴胡升脾之陽氣,麥冬、五味子滋肺之化源,也是解決本證的次要矛盾,而升陽又是這一次要矛盾中的主要的矛盾方面;佐以橘皮、六曲健運脾機,清利余濕。方名“清燥”,藥實滲濕。如果矛盾轉化,濕邪化燥,則次要矛盾亦可上升為主要矛盾,治則當變清化濕熱為潤養宗筋。這與實熱侵于大腸,當用寒涼之劑,是有原則性區別的。
(二)安養心神調治脾胃
“凡忿怒、悲思、恐懼,皆損元氣……心脈者神之舍,心之不寧,化而為火,神無所養,津液不行,不能生血脈也。心之神,真氣之別名也,得血則生,血生則脈旺。”
“善治斯疾者,惟在調和脾胃……蓋胃中元氣得舒伸故也。”說明心理病理與生理病理不可分割的關系。心(大腦)為神明(意識思維活動)之所從出,如果外界事物刺激超越心神活動的正常范圍,如“忿怒悲思恐懼”等“七情過極”所傷,都可能損害元氣,導致陰火熾盛,擾亂心神。心火亢甚,反過來迫使心陰耗竭,津液不行,神無所養,表現心煩而亂,怔忡懊
,兀兀(眩暈)欲吐,憤懣不安之狀。“神”是“真氣”的別名,真氣得血濡養,才能行使其主導性的生理活動,而真氣的活動,又推動營衛運行,血脈周流,血生脈旺,神有所依。東垣認為,善于醫治疾病的人,要使病人心無凝滯,重在調理脾胃。因為脾胃是元氣生發的根本,又是制伏陰火的關鍵。

在治療方面,東垣除注意精神治療,增進機體抗病力外,用藥主張補中益氣湯配合朱砂安神丸(黃連、生地黃、當歸、朱砂、甘草)治之。《內經》說:“熱淫所勝,治以甘寒”。去心煩、除濕熱,以甘草、生地黃之甘寒瀉火補氣、滋生陰血,以當歸補其血不足,朱砂納浮游之火而安心神。當心亂而煩、憤懣不安的時候,用本方配合補中益氣湯安養心神,把益元氣與瀉陰火、調治脾胃與安養心神的治療統一起來,是富有臨證經驗的論斷。
(三)重明“木(肝)郁達之”之理
東垣說:“遍考《內經》中所說木郁達之之義,止是食傷太陰,有形之物窒塞于胸中,克制厥陰木氣,伏潛于下,不得舒伸于上……仲景《傷寒論》云:‘懊
煩躁不得眠,不經汗下,謂之實煩,瓜蒂散主之;曾經妄汗、妄吐、妄下,謂之虛煩者,梔子豉湯主之。’”(《內外傷辨惑論》卷下)。

由此可見,東垣論“木郁達之”之理,主用吐法,吐者以泄肝氣之郁實。實乃有形食物填塞于胸中。胸中乃肺之分野,肺居上以制肝,肝氣郁實而不能條達,“在上者因而越之”,法當宣通胸陽,條達肝郁。這和戴人論吐法基本一致。所不同的,戴人認為,除病勢險危、老弱氣衰者不可吐,諸吐血、咯血、嘔血、衄血、嗽血,崩血、失血者不可吐,吐則轉生他病致成不救者外,凡“病在上者皆可吐”。亦有病人思想上畏懼吐法者,不勉強行之。東垣論吐,重點在于飲食過飽,食物填塞于胸中,郁遏肝氣的條達。在診察上,發現“上部有脈,下部無脈”。上部,指兩寸肺與膻中之脈,食物塞于上焦,則肝氣被郁遏于下焦,脈道不暢,兩尺無脈,懊
煩躁不眠,病情是嚴重的。急當仿用仲景治胸中痞鞕,胸有寒實的瓜蒂散法,吐去食物,使胸陽暢豁,肝氣郁而得舒。如因汗吐下后,有胸中煩熱痞脹的表現,則非瓜蒂散適應證,當用梔子豉湯達上焦之郁火而解虛煩。

東垣對于吐法,不輕易作出“凡病在上者皆可吐”的結論,而是持慎重態度,如在《脾胃論·用藥宜禁論》中指出:“吐多,不得復吐,吐而大便虛軟者,此上焦壅滯,以姜橘之屬宣之,吐而大便不通,則利大便,上藥則所當禁”。在《脾胃論·脾胃虛不可妄用吐藥論》中又指出:“木郁達之者,蓋肝性當動蕩軒舉是其本體,今乃郁于地中,無所施為,即是風失其性……人身有木郁之證者,當開通之,乃可用吐法,以助風木,是木郁達之之義也。或者不解木郁達之四字之理,重實其實;脾胃又受肝制,正謂補有余而損不足也。既脾胃之氣先已不足,豈不因此而重絕乎?胸中窒塞當吐,氣口三倍大于人迎,是食傷脾胃,上部有脈,下部無脈,知其肝郁在下也。昧者,將膈咽不通,上支兩脅腹脹,胃虛不足,‘濁氣在上,則生
脹’之病,誤吐之,胃虛,則肝氣乘凌胃中,豈可反吐以助肝氣之逆?不可吐而吐,其乖舛如天地之懸隔耳。”

這一論述,說明使用吐法需要慎重,不要誤將“濁氣在上而生
脹”的脾胃病,當做食物塞于胸中的肺實肝郁之證治之。如果以脾胃之虛,誤作胸中之實而濫用吐法,必更助長肝氣之橫逆而克伐脾胃。東垣在辨證中,很注意“肝火橫郁”之證,如胸脅痛、口苦舌干、往來寒熱、嘔逆多怒,四肢滿閉、淋溲便難、轉筋、腹中急痛等癥,是肝氣橫郁,乘所不勝而侮脾胃。在前《脾胃元氣不足諸病所由生》一文中已概述。

(四)腎之脾腎虛論
1.東垣用“生克制化”的原理論述腎之脾胃虛的致病原因。腎之脾胃虛應該說,足太陽膀胱寒水之氣旺于冬,足少陰腎水之令又行于冬,腎與膀胱相表里,謂之“復氣”。寒水之復氣,夾肝氣上行之勢乘凌脾胃,而脾胃元氣受損,虛證自見。如上熱如火,下寒于冰,膈咽不通,口失味,掌中熱,行步欹側,夜臥不安,起居艱難,少氣不足以息,食少,大便不調,里急,腸鳴,后出余氣復不能努,小便頻數,卒遺矢無度等,都足以說明脾胃元氣不足,陰火上乘的證候。腎水夾肝氣之勢,則有腰背胸膈閉塞疼痛,頭陣痛,目中流火,視物模糊,耳鳴耳聾,口中流涎,心中煩亂,風痹麻木,逆氣呵欠,肩胛痛,腹痛,兩脅急縮而痛,膝下筋急,陰汗出,前陰冷,婦人白帶,陰中痛,面如赭色等,屬于腎中寒水夾肝火之橫逆。脾胃虛則肺失所養,而非肺氣的強實,表現為善嚏,鼻流濁涕不止,不聞香臭,不耐風寒,咳嗽痰沫,氣短喘喝等,更足以證實寒水太盛,夾肝火之勢以傷脾胃。東垣制復氣湯(原名神圣復氣湯):附子、干姜各三分,柴胡、羌活各一錢,甘草、藁本各八分,升麻、半夏各七分,當歸身六分,防風、郁李仁、人參各五分,白葵花三朵,上藥用水五盞,煎至二盞,加入橘皮五分,草豆蔻仁(煨)、黃芪各一錢,再煎至一盞,再入生地黃二分,酒黃柏、酒黃連各三分,枳殼五分,以上四味,先一日另用新汲水浸,又以川芎、蔓荊子各三分,細辛二分,先一日另用新汲水半大盞浸此三味,將兩處浸藥合并煎為一大盞,再合上煎藥內,在火上煎至一大盞,去渣,稍熱空腹服。
東垣又謂:“予病脾胃久衰,視聽半失,此陰乘陽之上,氣短,精神不足,且脈弦,皆陽氣衰弱,伏匿于陰中故耳。癸卯歲,六七月間霖雨陰寒,逾月不止,時人多病瀉痢,乃濕多成五瀉也。一日,體重,肢節煩痛,大便瀉,并下者三,而小便閉塞。默思《內經》有云,‘在下者引而竭之’,是先利小便也。又治,諸瀉而小便不利者,先分利之。又云,‘治濕不利小便,非其治也’。法當利其小便,必用滲濕之劑以利之,是其法也。今客邪寒濕之勝,自外入里面甚暴,若以淡滲之劑利之,病雖即已,是降之又降,復蓋其陰而重竭其陽也。陽氣愈削,而精神愈短矣,陰重強而陽重衰也。茲以升陽之藥,是其宜耳。羌活、獨活、升麻各一錢,防風、炙甘草各五分,水二盞,煎至一盞,去渣熱服,一服而愈。大法云:‘寒濕之勝,助風以平之。’又曰:‘下者舉之’。此得陽氣升騰故愈。”
以上闡述陽氣下陷于陰,寒濕愈盛,陰火愈迫而上浮,脾胃陽氣則愈衰。如果專從淡滲利濕如茯苓、豬苓、澤瀉、苡仁之類引而竭之,是治濕之正法。然而此類藥性味多降,脾胃久虛的人雖然寒濕偏重,必然導致精神衰少、短氣不足的現象,是益陰而衰其陽。東垣主張“下者舉之”,以風藥勝濕,又能使陽氣升浮,以復脾胃中的元氣。東垣這種論述,不是說滲濕之劑不能用。在一定情況下,當用風藥以勝濕,如上述之羌獨升防或羌活勝濕湯以升陽氣。如因濕熱,身腰沉重,東垣主張加黃柏蒼術和少量附子。我則認為濕熱偏盛,必耗真陰,且蒼術、黃柏辛苦而燥,更劫津液。在一定情況下,還須救腎之津液。總之,應該審證察因,正確掌握治療的規律。
2.中焦氣弱,脾胃虛寒,臟腑積冷,腸鳴腹痛,瀉痢無度,甚至下焦陽虛,臍腹冷痛,沉困自汗。前論腎陰寒水之旺,夾肝氣以凌脾胃之證,此論脾陽不足,子(脾)令母(腎陽)虛之證,方用沉香溫胃丸;附子、巴戟天、炮干姜、小茴香各一兩,官桂七錢,沉香、炙甘草、當歸、吳茱萸、人參、白術、白芍藥、茯苓、良姜、木香各五錢,丁香三錢,共研末,醋打面糊丸,如梧桐子大,每服五十丸。
“凡脾胃之證,調治差誤,或妄下之,末傳寒中,復值時寒,四肢厥冷,心胃絞痛,冷汗出。《素問·舉痛論》云:“寒氣客于五臟,厥逆上泄,陰氣竭,陽氣未入,故卒然痛厥不知人,氣復則生矣。”
說明脾胃虛寒之甚,腎陽亦受脾累而虧,陰氣竭絕,孤陽外越,所以用一派辛熱收回欲散之陽,佐以芍藥斂竭絕之陰,陽氣復返于陰,手足轉溫,心胃痛止。
羅謙甫制訂扶陽助胃湯(附子、干姜、肉桂、吳茱萸、益智仁、白術、芍藥、陳皮、炙甘草、草豆蔻)治虛寒逆上胃痛之證。清代喻嘉言認為,仿東垣開陽益胃湯意而定。他說:“東垣治火郁,發其火則煙熄,謙甫治無火,補其土則氣溫。”其實,扶陽助胃湯是沉香溫胃丸化裁之方。《內經》指出:“寒淫于內,治以辛熱,佐以苦溫。”用附子、肉桂之大辛熱溫腎之陽,干姜、草豆蔻之辛苦熱溫脾之陽,甘草之甘溫,白術、陳皮之苦溫扶益脾氣,腎寒夾肝勢侮脾,急劇作痛,用益智仁以散腎中之寒水,用芍藥以瀉侮脾之肝氣,用吳茱萸以泄胸中厥逆之氣,脾胃氣旺,腎中寒水自平。
綜上所述,脾胃病與心、肺、肝、腎的發病,是有因果關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