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味道-藏在味蕾里的鄉愁
- 高維生
- 1837字
- 2019-12-20 15:49:19
大腦瓜兒
從重慶的北碚,回到黃河岸邊的小城濱州,南北氣候的差異有些不適應。在家中整理兩個月積下的書籍,看到文友送來王朝陽的《在東北大森林中》,這是反映東北林區生活的作品集,展示林區的風俗畫。
20世紀60年代,王朝陽從師范學校畢業,當了一名教師,從事所熱愛的教育事業。1963年,為了響應祖國的號召,報名支援邊疆,奔赴茫茫的大森林,一路哼著《鄂倫春族小唱》,來到了內蒙古牙克石,在那里工作十年。1973年,又來到大興安嶺深處的一個叫阿木爾的地方,開始林區豐富多彩的生活。
書中有一篇寫到小根蒜,這種生長在北方大地的野菜,王朝陽寫得有味有色,他引用民俗學家施立學文章中的歌謠:“小根蒜,大腦瓜,又好吃,又好挖。”施立學是北方文化的研究專家,他談到小根蒜,說它可以做小根蒜餅,這是滿族獨具特色的食品,清明時節,“滿族用于薩滿祭祀的黏米碾成面,包上小根蒜,烙成餅,那才是一道世間無與倫比的美食,讓人嘗到了辛辣、鮮活的春天。”我原來知道,小根蒜是典型的蘸醬菜,可做炒菜、包餡及做湯,從未聽說過做餅。
2016年5月,我乘坐高鐵去長春。李靜思接站,晚上她在岳陽街“社會主義新農村”二樓的老李家設宴接風。我這次來長春,約見到著名民俗學家施立學,席間談起小根蒜。他說東北有句俗語——裝蒜,其實是指小根蒜,它長得像蒜,屬多年生草本,它和蒜不屬于同一個科目。他送我《故國神游》《民俗學》兩本書,其中一本是他的游記。
薤白,屬百合科、蔥屬植物,俗稱小根蒜、大腦瓜兒、山蒜、苦蒜、野蒜、野蔥、野藠。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指出:“薤(藠頭),生則氣辛,熟則甘美。種之不蠹,食之有益。故學道人資之,老人宜之。”小根蒜根色白,鱗莖球形,外皮帶黑色,紙質或膜質,不破裂。現代治療心絞痛,大多服用速效救心丸、硝酸甘油。在傳統中醫有一個方歌:“瓜蔞薤白白酒湯,胸痹胸悶痛難當,喘息短氣時咳唾,難臥仍加半夏良。”
2015年12月,我在北碚客居,陰冷的南方,冬雨下個不停。雨絲發酵思家之情,坐在窗前向外觀望,目光如同蓋郵戳的信封,開始一程的漂泊。桌上的茶水,吸收陰濕的氣。劉麗華送我新版汪曾祺的書,伴著南方的冬雨,在夜晚的孤燈下,重新讀他的散文:
我到內蒙古去調查抗日戰爭時期游擊隊的材料,準備寫一個戲。看了好多份資料,都提到部隊當時很苦,時常沒有糧食吃,吃“荄荄”,下面括號中注明(音“害害”)。我想:“荄荄”是什么東西?再說“荄”讀gāi,也不讀“害”呀!后來在草原上有人給我找了一棵實物,我一看,明白了:這是薤。薤音xiè。內蒙古、山西人每把聲母為X的字讀成H母,又好用疊字,所以把“薤”念成了“害害”。
薤葉極細。我捏著一棵薤,不禁想到漢代的挽歌《薤露》,“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還落復,人死一去何時歸?”不說蔥上露、韭上露,是很有道理的。薤葉上實在掛不住多少露水,太易“晞”掉了。用此來比喻人命的短促,非常貼切。同時我又想到漢代的人一定是常常食薤的,故而能近取譬。
北方人現在極少食薤了。南方人還是常吃的。湖南、湖北、江西、云南、四川都有。這幾省都把這東西的鱗莖叫作“藠頭”。
汪曾祺是美食家,不僅會吃,又做一手好菜,他對小根蒜有研究。他賣了一下關子,不采用民間的俗稱,而用了學名藠頭,顯得洋氣,讀美文中,增長植物的知識。這種大地的野菜,他寫出來,別人怕不敢再寫了。
藠頭比小根蒜形象,不需要修飾的質樸的名稱,多么熟悉的植物。每次回東北老家,餐桌上總有蘸醬菜,小根蒜以獨有的風格,逗引大家的食欲。小時隨小伙伴們,春天去海蘭江邊挖小根蒜。
小根蒜講究,碰上葉子肥綠的往下深挖,淺了就會挖斷根,分成兩截,只見其莖,看不到蒜腦袋。葉子不精神的必須小心連根拔起。施立學說的“小根蒜餅”,沒有聽說過,只知道它適合蘸醬菜。清水洗凈,葉上沾著水濕,蘸一下雞蛋醬。豆質的醬,小根蒜的清香,在咀嚼中交融,生出特有的味道。小根蒜用鹽腌制,抹上辣椒面是風味小菜。
小根蒜大地之野菜,看似不起眼,在《辭海》里搶占一席之地。
百合科,多年生草本,有蔥蒜味,鱗莖近球形。葉基生,數枚,線形而呈半圓柱狀。春夏開花,花葶單一,頂生傘形花序,內雜有肉質珠芽,花小、粉紅色。鱗莖入藥,稱“薤白”,可治胸痛、胸悶、心絞痛等。
吃過小根蒜,讀過文章,同時增長知識。南北文化的差異,每個人對野菜的感受不同,流露出的情感,各有各的不同。
讀《吉林烏拉皇貢》,文化學者姜劼敏在文章中寫道,小根蒜是每年的貢品。這個山野之菜,博得皇帝的傾心,并不是為了嘗鮮,而是有傳統的情結,血脈中流動的分子,是不能輕易改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