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流行“榜下捉婿”
新宋之初,京師開封開始流行起一種新的婚姻文化,坊間稱為“榜下捉婿”,說的是科舉發榜之日,京師開封的大戶人家紛紛出動,爭搶登第士子做女婿。
《宋史》中留下了不少“榜下捉婿”的記載。
真宗時,河北大名人范令孫考中進士,很快成了宰相王旦的女婿。有一個叫高清的剛中進士,宰相寇準馬上把兄弟的女兒嫁給了他。高清這個人極可能才貌雙全,人品不錯,他的寇氏夫人因病去世后,宰相李沆也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他做繼室。當時人形容范令孫、高清這樣的人是“天子門生宰相婿”。
仁宗寵妃張貴妃的伯父張堯佐看中狀元郎、鄂州江夏人馮京,派人用擇婿車把他拖到家中,謊稱是奉皇帝的旨意,還擺出豐厚的嫁妝,但馮京“笑不視,力辭”。
徽宗時,權相蔡京曾想把女兒嫁給新進士孟州濟源人傅察,傅察以沉默相拒。
同樣在徽宗朝,江西饒州鄱陽人洪皓中進士后,權臣王黼、朱勔都想許婚與他,均被洪皓“力辭”。
據宋人筆記記載:揭榜之日,一日之間“中東床者十八九”。可見,中舉士子們是多么的炙手可熱,爭搶場面是何等的激烈。宋人把“捉婿”又戲稱為“臠婿”,“臠”乃肉塊,比喻形象,又頗帶諷刺意味。
一位權貴看中一名年輕新進士,派十多個家丁將他簇擁至家,權貴對那青年說:我只有一個女兒,長得不丑,愿意嫁與公子為妻,不知可否?青年深鞠一躬道:我出身寒微,如能高攀,當然是件幸事,要不等我回家和妻子商量一下再說,如何?眾人聽罷哄堂大笑,隨即散去。
還有一個叫韓南老的人,他考中進士時已年逾古稀,但很快便有人來向他提親。
宋人朱彧在《萍州可談》中記載:“近歲富商庸俗與厚藏者,嫁女亦于‘榜下捉婿’,厚捉錢以鉺士人,使之俯就,一婿至千余緡。”新興的富裕階層渴望通過聯姻跨入上層社會,他們為攀新科進士,不惜以重金為誘餌!
“榜下捉婿”是開封的一道新風景,這道風景令我們看到了宋人極可愛的一面。風景的背后,是北宋大興科舉的宏大景觀。
隋統一后于大業三年(605)開設進士科,用考試的辦法選取進士,以科舉制度代替了此前從貴族子弟中選拔官員的做法。從此,平民出身的讀書人可以憑借個人勤奮與拼搏,而不是靠拼爹,進入權力階層,這是革命性的制度創新。
當唐太宗李世民主持殿試,看到讀書人魚貫而入時,曾不無得意地說:天下英雄都被我裝進口袋里了。但事實上,唐朝科舉的競爭異常激烈,通過率極低,每年參加進士科考試的多則兩千人,少則不到一千人,而進士錄取人數少的僅幾人,多則也只有三四十人。后世就有人評價唐太宗的話說:“太宗皇帝真長策,賺得英雄盡白頭。”
詩人李賀的父親名“晉肅”,與“進士”諧音,為避諱,連考試的資格都沒有。最后只當上個從九品的奉禮郎,二十七歲便怏怏而死。賈島早年為僧,后還俗應進士試,卻一直未中,只做過長江主簿、普州司倉參軍等低級官吏。唐末,黃巢因屢試不第,憤然題詩“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最后真的成為大唐的掘墓人。
宋代是科舉制度的成熟期,科舉取士規模井噴式地擴大。北宋采取三年一試。太宗趙光義尤其重視科舉,宋初,參加省試(明清稱“會試”)的不過兩千人,太平興國二年(977)太宗朝的第一次貢舉就增到五千三百人,錄取五百人。太宗當政的二十二年間,取士超過萬人,將大宋王朝上上下下的官員來了一次大換血。
唐代舉子通過科舉考試,只是意味著取得做官資格,任官還需通過吏部考核。宋人只要考中進士就可立即做官,“學而優則仕”,而且凡進士出身的,升遷也快。仁宗朝共舉行了十三次科舉,取中一甲狀元、榜眼、探花的三十九人中,官至公卿的有三十四位。對那些多次應試不中的,朝廷又開辟特奏名科目,給予照顧。如果還考不上,一般是經過十五次以上的應試后,朝廷便賞賜一個相當于科舉出身的稱號。
唐代時,舉子被稱作考官的門生。太祖趙匡胤廢除權臣向考官推薦考生的特權,詔令考生不得再呼考官為恩門、師門及自稱門生,所有考中的進士均為“天子門生”。
開寶六年(973),翰林學士李昉主持京師貢院的會試,錄取進士、各科及第者三十八人。按慣例,這些人要在講武殿向皇帝謝恩,皇帝同時會再問他們一些問題。不料,有兩人在回答太祖提問時語無倫次,被罷黜及第資格。恰巧一名叫徐士廉的落第舉子控告李昉徇私舞弊。趙匡胤下詔親自主持復試,結果,包括徐士廉在內的一百二十七人及第,十名原本考中的考生落選。李昉被貶為太常少卿。從此,殿試成為科舉定制。
宋代還首創“鎖院”“別頭試”“彌封”等制度,防止考試作弊。唐代科舉考試的主考官基本固定由禮部侍郎擔任,宋代主考官則由朝廷臨時委派,考官受命后要立即進駐貢院,隔絕與外間的聯系,防止串通作弊,稱為“鎖院”。對與考官有親屬或其他親近關系的考生實行“別頭試”,另行開場考試,考官與考題也另行安排。考生交卷后須先將姓名密封,再由謄錄人員將試卷內容原封不動地謄錄出來,將謄錄的試卷交給考官評閱,稱為“彌封”。
宋代科舉錄取的進士禮遇極高,通常由皇帝賜詩、賜袍笏、賜宴、賜騎馬侍從游街等。殿試結束后,朝廷舉行唱名儀式,這時便是“金榜題名”的時刻。其間,皇帝要賜予袍、笏,稱作“釋褐”,表示已經脫離平民,步入仕途。唱名結束后,便是“期集”,即為新進士舉行宴會活動。從唱名之地到期集之地的這段路上,便是“榜下捉婿”的主戰場。
崇尚科舉是宋人普遍的社會心理,當時流行的兩首詩將人生得意、失意與否,歸結于科舉考試。《得意詩》說:“久旱逢甘雨,他鄉見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掛名時。”《失意詩》則說:“寡婦攜兒泣,將軍被敵擒。失恩宮女面,下第舉子心。”理學大師張載年輕時喜談兵事,甚至想集合人馬收復被遼占領的失地。他見到范仲淹,陳述了用兵謀略和計劃。范仲淹對他說:“儒者自有名教可樂,何事用兵?”認為張載更適合于研究儒學。蘇轍也說:“凡今農、工、商賈之家,未有不舍其舊而為士者也。”
科舉制度的發展完善,使得大批平民出身的讀書人憑借個人勤奮與拼搏,而不是靠出身,晉身為王朝的權力階層,最終在制度層面確保了文人政治在北宋王朝從上而下的全部確立。由于宋王朝打通了知識分子的上升通道,給予了士人階層前所未有的社會地位,因此,有宋一代,士人階層徹底拋棄了唐代功利主義的傾向,把自身命運同王朝社稷命運緊緊連接在一起。他們的憂患意識、興亡意識,不再停留在個人榮辱得失層面,而是達到了國家民族利益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