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最好的戲劇也不過是人生中的一個縮影
- 諾貝爾文學獎作品(合集)
- (法)阿爾貝·加繆 安德烈·紀德等
- 17842字
- 2019-11-26 19:01:13
所有藝術創作都與現實生活密切相關,我的戲劇創作也不例外。甚至可以說,我的戲劇創作全部取材于我自己的親身經歷和我對自己現實人生的思考,從我的戲劇中,可以對我缺乏親情和關愛的一生有一個基本的了解。不僅如此,你們通過我的作品,可以分析出我對理想的看法以及我的人生觀。希望借此可以幫助人們對我的人生有一個更加清楚的認識。
01 破碎的兄弟之情
景:1910年的傍晚,愛爾蘭演員狄龍一家的客廳。
舞臺的右后方有一道掛著雕花窗簾的木門,推開門走進去就是客廳,客廳的正中央放著一張長玻璃桌子,在那長桌子上面放了一瓶只剩一半的威士忌和兩個空酒杯;右后邊則放著一個巨大的桐木書架,書架上密密麻麻地放著許多書,有叔本華和尼采的哲學著作,還有巴爾扎克等人的小說,王爾德等戲劇家的劇本也放在上頭。這些書上有許多新舊不一的批注,顯而易見,經常有人仔細翻閱它們。左后方放著幾把嶄新的黑色皮椅,人們在這個客廳的地板上鋪著大塊大塊的法蘭西黑絨花地毯,給這個客廳平添了許多奢華的感覺。
幕起時狄龍和他的兩個兒子吉米和埃德蒙登上舞臺。
埃德蒙(痛苦地咳嗽著) 真倒霉,我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向被燒著了一樣。
吉米(不安地蹙起眉) 埃德蒙,我總覺得你這回的病有點不太尋常,你不止咳嗽還不停地發燒,這不是什么好兆頭。
埃德蒙(故作不在意地笑了笑) 嗨,吉米,不要太緊張,爸爸已經問過給我看病的哈代醫生了,我這只是普通的風寒而已,只要去鎮上的療養院住上一段時間就好了。
吉米(質疑地) 哈代醫生,他的醫術可不怎么高明,咱們家的愛爾蘭老頭估計是為了省錢才找他來給你看病,(若有所思的)他一直都是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不知道這次要把你送到什么能省錢的地方去。
埃德蒙(遲疑地) 他應該不會這樣吧。
吉米(大聲地) 怎么不會,他連媽媽命懸一線的時候都能(僵硬地移開話題)……我去問問哈代醫生,他們究竟打算把你送到哪去。(他拿起電話打給了哈代醫生)
吉米(憤怒地) 這個該死的愛爾蘭收財奴。
埃德蒙 嗨,吉米發生了什么,你怎么一副要殺人的樣子。
吉米(怒氣沖沖地摔了電話) 哈代那個庸醫說實話了,你得的是肺癆,他們要把你送到那個破破爛爛的慈善機構里不管你的死活了。我就知道,那個老守財奴的眼里只有那幾塊爛地,他只舍得把錢花在它們身上。
埃德蒙(震驚地) 怎么會這樣,我怎么會得這種可怕的病,他們怎么可以這樣對我,我,我要完蛋了嗎?
吉米(寬慰地) 不會的埃德蒙,等那個老守財奴一回來我們就告訴他,他整的那一套惡心人的把戲已經被我們看穿了,無論如何我都會讓他把你送到好的地方去治療的,要知道,你可是我親愛的弟弟啊。
埃德蒙(感動地) 謝謝你,吉米。我就知道無論發生什么事你都不會害我的,咦?這里竟然有一瓶威士忌,讓我們來喝一杯怎么樣。
吉米 不行,埃德蒙。哈代說過喝酒會讓你的身體變得更糟糕,雖然大多數時候他都是個糊涂蟲,但是你要知道,他這句話還是很有道理的,喝酒對一個得了重病的人來說可不是一個好主意。
埃德蒙 不要這樣,吉米。你知道我現在的心情糟糕透了,這是我最需要酒的時候了。我以前寫不出東西的時候你不是說過嗎,酒可是能夠消除一切煩惱的靈丹妙藥呢。
吉米(不自然地笑了笑) 就是啊,好吧,我就讓你喝上兩杯好了,吝嗇的父親和毒癮纏身的母親,生在這種家庭的我們怎么能離得了這杯中物呢。
埃德蒙(瞥了吉米一眼) 好了好了啊,媽媽又不是有意想變成這樣的,不要再說這種討打的話了。
吉米(用仇恨的眼神看了一眼埃德蒙) 你說得對,她可不是有意想變成這樣的,好了我們不說這種掃興的話了,來喝酒。
吉米(奪過了弟弟手中的酒杯) 你不能再喝下去了,再這樣下去你一定會吃不消的。
埃德蒙(醉醺醺地) 得了,吉米,你為什么又說這種掃興的話,爸媽說的沒錯。你可真是個討人厭的家伙。
吉米(怔了一下,然后怒氣沖沖地說) 哦!是嗎,你也和爸媽一樣覺得我是一個對你心懷不軌的壞家伙了。
埃德蒙(察覺到哥哥的怒氣,討好似的笑著) 怎么可能,吉米。要知道我從來都沒有這么想過,你可是我親愛的哥哥啊,如果沒有你的話,這個家對我來說根本沒有什么意義。
吉米(用不屑的眼神看了埃德蒙一眼) 算了吧,埃德蒙,你那些甜言蜜語在我這里可沒有什么用,我知道在你眼里我就是一個時刻盼望著你死,想要謀奪爸媽所有家產的壞蛋。
埃德蒙(憤怒地) 閉嘴,吉米,我從來沒有過這種可笑的想法。(他突然轉身盯著自己的哥哥用質疑的口吻問道)吉米,我很好奇,你怎么會這樣想。
吉米(不以為然地看了埃德蒙一眼) 不要揣著明白裝糊涂了,所有人都說我是一個一無是處的壞蛋,我有這種想法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他又看了一眼弟弟,忽然憤怒起來)你問這個是什么意思,難不成你也和那些人一樣想隨便編一個罪名扣到我的頭上嗎?不要癡心妄想了,你那些可笑的手段在我眼里簡直不值一提。別以為你比我讀了幾本書,就可以隨便戲弄我,在我眼里你不過是一個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而已,被爸媽寵得不知道天高地厚,你有什么可得意的,只不過是在無人問津的小報紙上,發表了幾首不怎么樣的詩歌而已!我在大學里寫的那些涂鴉之作都比這個強上百倍。清醒一點吧,你所做的都是很普通的事情,每個人只要想做就都可以做得到,那些無知的人一吹捧,你就覺得自己很厲害,什么光明的未來真是可笑至極。(說完這段話,他的情緒突然低落下來,開始責備自己,艾德蒙已經跑到了桌子的另一邊對兄長的嘲諷充耳不聞)好了我親愛的弟弟,不要把我剛才的話放在心上,你是知道的,只要一喝酒我就會不停地說一些胡話,你能有今天的成功,我的心里不知道有多喜悅,(他喃喃自語道)我怎么可能會否定你呢,要知道你有今天的成就可離不開我,是我教你怎么和女人調情,不被欺騙。也是我把你領進詩歌創作的大門,教你讀詩和寫詩。就是因為,我過去不停地在你耳邊說成為作家是一件多么光彩的事,你才會把寫作當成自己畢生的事業。你不光是我的弟弟,你還是我一手塑造出來的成功者,你是我這一生中最得意的作品。(他說著說著就高興地哈哈大笑起來,埃德蒙本來不想理他,但是看到他的樣子,既好笑又感動,于是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艾德蒙 行,就當我是你創作出來的杰作好了,我怎么會有你這樣讓人哭笑不得的哥哥。來吧,讓我們干掉這一杯。
吉米(伸手奪過艾德蒙的酒杯) 不行艾德蒙,你不能再喝了,我可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加重自己的病情,等你從療養院回來,不管你想怎么喝都行,(他停了一下,遲疑地開口)我親愛的弟弟,你這一走不知何時才能回來,有些話我必須現在跟你說,事實上爸爸和媽媽說的話是正確的,我的確有意讓你接觸了一些壞的東西,你不應該完全信任我。
艾德蒙(抗拒地) 好了,吉米,不要再說這些無聊的胡話了,你知道我一點都不想聽。
吉米 不行,我親愛的弟弟,我必須借著酒勁一次跟你說清楚,你要認真聽,要知道我這全是為了你好。(他停頓了一下繼續開口)你知道我的弟弟,我是關心、愛你的,你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弟弟,但是我同樣也厭惡你,我嫉妒你能在正規的學校上學,我討厭你奪走了父母的寵愛。我知道你很聰明,所以千方百計讓你接觸一些不好的東西,希望你永遠不要做出成就,因為我不想聽到別人說,奧尼爾家的兩兄弟有天壤之別。
艾德森(崩潰地大喊) 夠了夠了,不要再說了。
吉米(充耳不聞,繼續說) 所以你要記得防備我,不要相信我說的任何一句話,你要記住當我笑著寬慰你的時候,我心里想的是如何不知不覺地在背后捅你一刀。
艾德蒙(搖搖欲墜地) 為什么要跟我說這些,難道你就不怕我會恨你嗎?
吉米 我當然知道,從今天開始,這世上再也沒有什么人,會毫無戒備地相信我了。但是我應該讓你知道這一切,因為我不僅恨你還愛你,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毀在我的手里。我親愛的弟弟,你要記得平安回來,然后離開我,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我相信你能做得到。(說完這些話他轉過身離開了)
艾德蒙(無力地趴在地上) 為什么,為什么我全心依賴信任的兄長會有這樣的想法,我究竟是應該愛他還是應該恨他?
02 無法靠近的愛人
景:1904年7月4日的夜晚??的腋裰?,米勒家的餐廳。
屋子正中央擺放著一張純白色的大方桌,在這個方桌的四周擺放著幾把藤椅,上方懸掛著一個明亮的吊燈,將屋子里的一切映照得清清楚楚。
幕起時米勒的太太瑪麗和他的妹妹莉莉米勒登上舞臺。
米勒太太(關切地) 莉莉,你的臉色看起來很不好,是被家里的那幫調皮孩子鬧得不得安生,還是傭人們慢待了你?我看應該去教訓他們一頓才行。
莉莉(急切地) 不,不是這樣的,孩子們都很好,也沒有誰慢待我,我只是因為昨晚沒有睡好,所以才這樣的。
米勒太太(懷疑地) 真的是這樣嗎?莉莉,我們邀請你到這里來是為了讓你度過一個開心的假期,如果你受了什么委屈一定要告訴我們啊。
莉莉(感激地) 怎么會,沒有什么讓我覺得委屈,你和哥哥愿意讓我這個到今天還沒結婚的人,每年暑假都和你們住在一起,就已經讓我感激了。
米勒太太 親愛的莉莉,這是我們應該做的,你不要再拿不結婚這種事情來苛責自己了,這可不是你的錯,所有人都知道,你能夠營造一個幸福的家庭,這一切都是我那不爭氣的弟弟錫德的錯。(她頓了頓恍然地)你就是因為他要回來了才這樣魂不守舍的吧。(莉莉局促地抓了抓自己的衣角,點了點頭)
米勒太太(遲疑地) 錫德也總是在來信中提到你,雖然當初你們解除了婚約,但是如果你還愛他的話,你們還是可以重新在一起,你知道我和你哥哥一直都希望,你們可以有一個好結果。
莉莉(激動地) 這是不可能的,我不能接受一個流連在煙花之地,將自己的人生當作一場兒戲的人做自己的丈夫(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即使我再如何在意他也不可能。
米勒太太(尷尬地) 好了好了,我們還是不要討論這個傷腦筋的問題了。(刻意提高了嗓門)家里的其他人到現在都不回來,每年的7月4日他們都像是脫韁的野馬,死活不肯在家里待著,就連諾拉也找借口溜出去了,我看我必須和他們好好地談談,不然下一次只怕我們要在這里等到天亮了。
莉莉(輕柔地) 這恐怕不管什么用,在我工作的學校里,哪怕是溫和的人,在這一天都會變得很瘋狂,他們說,這是因為這一天他們將擁有完全的自由。
(此時米勒和他的兒子阿瑟、女兒米爾德麗德出現在餐廳里)
米勒(大聲地) 說得沒錯!完全的自由,(興高采烈地)兩位美麗的女士,真遺憾你們沒能加入我們,我們度過了無比快活的一天。
阿瑟 沒錯,我們過了無比快活的一天。(他顯得格外興奮)
米勒太太(故作嚴肅道) 再怎么快活也不能這么晚才從外面回來,如果你們下次還這樣的話,我們家以后就沒有7月4號了。
米爾德麗德(跑到媽媽身邊撒嬌式的) 不要這樣嗎,媽媽,要知道沒有誰會在7月4號這一天提前離場的。等下一次我們到海邊一定為你和小姑姑帶有珍珠的貝殼回來。
米勒太太(強忍著笑意) 好了好了,我們快點吃飯吧,(她忽地轉過頭)你們沒看到你們的小舅舅嗎?他說過今天就要回來的。(在她身后,莉莉下意識地捏緊了衣襟)
米勒(遲疑地) 事實上他已經回來了,但是他不敢進來,在這之前,他和我們一起參加了狂歡,你知道他是因為生意失敗才回來的,這種情況下,我跟他多喝了幾杯。
米勒太太(抬手制止了米勒的話) 我知道他喝醉了,現在看起來非常狼狽是不是,天知道他的這種面目我已經看了多少回,讓他進來吧,我一點都不想跟他生氣。
米勒(驚喜地) 真的?我的太太你可真是太通情達理了。(他轉過頭看了莉莉一眼)莉莉,你待會也不要對他太嚴厲了,你知道他見到你就像老鼠見到貓似的。(莉莉輕輕地點了點頭)
米勒 進來吧,錫德,我們家的兩位女士已經批準你回來了。
(錫德·戴維像踩高蹺一樣跌跌撞撞地從門外走進來,他的衣服全都皺皺巴巴地擰在一起,手上油乎乎的,一雙眼睛沒有焦點,茫然地四下張望??此@副樣子,所有人都知道他已醉到神志不清的地步,然而他絲毫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向大家行了一個不規范的紳士禮,用鄭重的口吻說道)大家晚上好,請原諒我這么晚才回來,打擾了你們的雅興。(他自以為這樣做會顯得彬彬有禮,然而他那糟糕的形象和不規范的禮儀,只讓人們感覺到滑稽)
米勒太太(強忍住捧腹大笑的沖動) 好了好了錫德,不要這么多禮,趕快坐下吃飯吧。
錫德 好的,我遵從您的命令,親愛的姐姐。(他看也不看就歪歪扭扭坐了下去,然后一下子摔到了地上當反應過來時,他口齒不清地嘀咕道,這是怎么回事?是誰在背后偷襲了我?這一下所有人都無法控制地爆發出一陣大笑,只有莉莉沒有出聲,她用無奈和懊惱的眼神盯了錫德好一會才收回自己的目光)
米勒太太(強裝嚴肅地) 好了錫德,你今天鬧出的笑話已經夠多了,趕快站起來吃飯,再等一會兒你的魚湯就不能再喝了。
錫德(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在桌前坐下,迷迷糊糊看了一眼眼前的魚湯說道) 哎,我可憐的瑪麗姐姐,還不到五十歲就開始犯糊涂。這哪里是魚湯,這分明是威士忌。來吧,讓我們干了這一杯,為了不久將到來的永恒的安眠。(他說完就將面前的魚湯端起來一口氣喝干了,人們再一次哄堂大笑起來,只有莉莉仍然用那種痛惜無奈的眼神看著錫德。)
(這時女仆人塔羅端著烤好的面包來到屋子里,錫德見到她忽然向下鞠了一躬,說道)哦!這位美麗的女士,你可真的是太迷人了。
(塔羅很高興聽到這種話,她一邊向前走,一邊向后張望,對著錫德露出那種具有誘惑意味的笑容,完全忽視了腳下的路和手中的托盤,只聽“砰”的一聲托盤與米勒微微抬起的額頭重重地撞在一起。)
米勒 啊,我的額頭好痛。
塔羅(驚慌失措地) 怎么會這樣,我可不是故意的。天吶,您沒事吧?
(一家人關切地看著米勒,只有醉醺醺的錫德還在狀況外,一點都沒有感到擔心)
錫德(壞笑著) 大家是不是太緊張了,羅拉只是撞上了額頭,可沒有撞上什么其他的地方。
莉莉(憤怒地) 錫德,你為什么要在這種時候說這么荒唐的話,你難道看不出來這個時候大家都非常擔心嗎?
錫德(無措地看著莉莉) 對不起莉莉,我不是故意要這樣說的,我只是只是……(他支支吾吾不知說什么才好,而莉莉依舊用憤怒的眼神看著他)
米勒(為了緩和氣氛夸張地說) 好了好了,莉莉,只是撞了一下而已,還不能讓你力能扛鼎的哥哥怎么樣,不要再生氣了。你知道的,他并沒有什么壞心,只是喜歡開一些不得體的小玩笑而已。
莉莉(忽然大怒) 就是因為不管他做了什么事,你們都容忍他,才使得他變成現在這種令人厭惡的樣子。(她扭過臉去不看任何人)
屋子突然變得鴉雀無聲,錫德抬起頭向莉莉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更深地低下頭,專注地看著地面,好像地面上有什么寶物一樣。過了一會兒,米爾德米麗德想起了什么,笑著對莉莉說,不要生氣,姑媽,我知道你會說出這樣的話是因為你非常喜歡錫德叔叔,你的筆記本上寫了許多他的名字。
錫德(期待地) 這是真的嗎,莉莉?(莉莉的臉一下就紅了,她低著頭,不肯說一句話)
阿瑟(夸張地) 這當然是真的,錫德舅舅,我想只要你一求婚莉莉姑媽一定會答應的。
莉莉(故作平靜地) 不要開玩笑了,阿瑟。(她轉向錫德)你知道的,錫德,我們不能在一起,因為我們想要的生活是截然不同的,我不能接受一個嗜酒如命、不務正業的人做我的丈夫。
錫德 你說得對,莉莉,我們不能在一起,我也無法想象和一個像你這樣一本正經的人生活在一起,那一定糟糕透了。我們注定是不可以在一起的人,哪怕我們知道彼此的心。
(屋子里安靜了一會兒)
米勒(故作輕松地) 好了好了,在7月4日這種該狂歡的夜晚,不應該討論這樣的問題,讓我們到戶外去活動起來吧。(說完他起身向屋外走去,米勒太太和孩子們緊跟在他的身后。錫德與莉莉對視了一眼,然后離開屋子向著相反的方向走去)
03 一步步失去自我的火爐工
景:一艘船在大西洋航行。
在船后方火爐工人們的休息之所,數十張一模一樣的吊床,分別靠著左右墻壁排成兩排。在這兩排吊床的中間有一條可容兩人并行通過的過道,過道里橫七豎八地擺放著幾條長長的木板凳。上百個工人有的斜坐在板凳上,有的躺在床上,姿態各異,相同的是,他們都在不停地抱怨和爭吵,將整個屋子變得像集市一般喧鬧無比。
幕起時,楊克和派迪出現在臺前。楊克高大魁梧,皮膚就像煤炭一樣呈現出一種深黑色,一看便知是長年累月與火爐打交道的工人。不同的是,他的一雙眼睛里總是呈現出一種特別的神采。一起工作的火爐工人一看到他就知道,他比自己更加強壯也更加好斗,是一個不能被打敗的人物。與之相比,迪克則顯得瘦弱不堪,他的脊背長年累月地彎著,還總是不停地咳嗽。那咳嗽聲不像是人發出的,倒是像年久失修的老風箱被強行使用時發出的。他的眼里沒有半點兒光彩,人們一看他就知道他的生活里只有一片灰黑色,沒有一點希望。
派迪(疲倦地) 又是連續12個小時,我覺得再過不久,我這把老骨頭就會和煤炭一樣被丟進火里了。不過這樣也好,有些人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坐享山珍海味,而我卻要每日每夜地守在這火爐旁忍受著煙熏火燎的滋味,像乞丐一樣千恩萬謝地從別人那里領取那點少得可憐的薪水,這種日子我已經過夠了。
楊克 嘿!快住嘴吧,你這個糊涂的老東西。那些人怎么能和我們相提并論,要知道是我們讓這艘船正常地在海里航行,假如沒有我們,這艘船就會變成一個毫無用處的大廢鐵,那群人即使再怎么有錢也不能讓它移動哪怕一海里。你看著吧,那群人根本就不敢得罪我們,否則他們就哪都去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派迪(搖搖頭) 你這個天真的傻瓜,現實早晚有一天會讓你清醒的。
楊克(不屑地) 該清醒的人是你,你一定是被火爐里的煙霧熏壞了腦子,才會這么看待自己。(沒有人回答他的話四周一片鼾聲,不多久楊克也進入了沉睡)
(第二天楊克正站在火爐旁燒煤,一個女孩出現在他身后,這個女孩穿著一身精致的純白色紗裙,臉上帶著好奇和疑問)
白衣姑娘 我是船主的女兒,我聽爺爺說,許多年前,他也曾經在這個鍋爐房里工作過,因此我來這里看看,你們在這里究竟要做些什么。
楊克(不悅地轉過身) 嘿!你這丑八怪,是誰允許你到這里來的,這里可不是你的游樂場。(他注意到女孩身上的白紗裙更加惱火地大喊道)啊,你竟敢穿得像個女鬼一樣來到這里,看我不好好地收拾你一頓。(他擺出一副要打人的架勢)
白衣女孩(驚懼不滿地大聲喊叫) 你要做什么,你居然想打我,姑媽說的果然沒錯,你們簡直和猩猩一樣粗魯。
楊克(憤怒地) 你竟然敢羞辱我,我一定要給你點顏色瞧瞧。
白衣女孩(驚恐地大喊) 快來人,快點帶我離開這里。
楊克(他氣勢洶洶地向女孩伸出拳頭說道) 看我讓你徹底閉上嘴。
(此時派迪和其他水手一擁而上攔住了楊克,船上的保安出現,將女孩帶下了樓)
楊克(憤怒地掙扎著) 放開我,你們快點放開我,那個穿得像幽靈一樣的女人居然敢羞辱我,我要讓她付出代價。
派迪(吃力地按住楊克) 你冷靜一點,這件事情鬧大了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楊克(生氣地大喊著) 住嘴派迪,你剛才沒有聽到嗎,她說我是一只猩猩,我必須用拳頭讓她長記性,你快點放開我。
(沒有人理會他的話,人們將他死死地摁在地上,此時船上的大副走上了甲板)
大副(用毫無起伏的腔調說道) 楊克,你被解雇了。
楊克(震驚地) 你說什么,你瘋了嗎?要知道,我可是保證這艘船正常行駛的人,在這里沒有誰能比得過我,我能讓這艘船一天就行駛上四十海里。
大副(用不屑的眼神看了楊克一眼,用毫無起伏的聲音重復道) 你已經被解雇了,請你在下一個??奎c離開這艘船。
楊克(憤怒地掙脫束縛向大副沖去) 嘿!我看你和那個幽靈一樣的女人一樣,都需要用拳頭來醒醒腦。來吧,看我怎樣收拾你。(他還沒有沖到大副眼前就再一次被眾人壓倒在地上,大副轉身離開。楊克發出像野獸一樣的咆哮)快點放開我,我一個人就能讓船行駛四十海里,他居然要解雇我,這是對我的羞辱,我要好好教訓那個家伙一頓,讓他好好清醒清醒。
派迪(無奈地勸說道) 伙計,這樣做沒有什么用。你要知道這個決定,不是大副下的,是那個被你罵作幽靈的女人下的。他們這群人就是這樣,只要自己高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們美國一直都是這樣的。如果你想挽回自己的尊嚴,就要讓那些人見識到你的本事才行。
楊克(沉默了一下說道) 你說得沒錯,老伙計。羞辱我的是那個幽靈一樣的女人,我要讓她還有那些和她一樣的人見識到我的厲害。
派迪(緩了口氣說道) 沒錯,你這樣想就對了,我會幫你的。
(兩天后船在一個??诳堪?,楊克和派迪走到小鎮上)
楊克 派迪,你確定我們能在這里遇到那群人嗎?
派迪(肯定地) 沒錯,這里有一個戲劇院,那幫人經常去里面打發時間,一會兒他們就該出來了。聽我說楊克,一會兒你要裝作沒看見他們一樣漠視他們,從他們身邊大搖大擺地走過去,這就足以令那些整日被人恭維的老爺太太們難受的了。你被辱罵、被解雇的仇也就可以報了。
楊克(用夸張的語調嘲諷著) 不是吧,派迪,這就是你想出的招數,這怎么可能讓他們見識到我的厲害。
派迪(不安地) 不是吧,楊克,你究竟想怎么做?
楊克 當然是用我的拳頭,讓他們知道輕視我的下場,我要讓他們趴在地上親口向我承認,我是這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不管是誰都不能與我相提并論。
派迪(臉色發白地阻攔道) 不行,不可以這樣,如果這樣的話,我們都會被抓去吃牢飯的。
楊克(嘲笑地) 派迪,你這個膽小鬼,不要再啰唆了,如果你真的這么害怕,就趕緊走吧,讓我一個人給這些人一點顏色瞧瞧。
派迪 這可是你說的,那么我可就先走了,我可不想和你一起去吃牢飯。
楊克(故作不在意地揮揮手) 快走吧,你這個膽子像老鼠一樣小的家伙,別在我的面前礙眼。
派迪向著相反的方向離開。不一會兒,一群人邁著整齊劃一的步子出現在路口,這些人里,男士都穿著筆挺的西裝戴著禮帽,女士都在臉上涂著厚厚的脂粉,他們一邊走一邊不停地議論著。剛才那個演伯爵的演員演得真好,看到他殉情我的心都要碎了。誰說不是,那真是太感人了,我們以后要經常來這里看戲劇。沒錯,我要向劇院提供贊助,讓他們多演幾場這樣的戲劇。
楊克(他看到前方出現的人,于是故意站在路中間,還沖著人群發出輕蔑的聲音)
(人們好像沒有看到他一樣,徑直從他旁邊走過。這令楊克有些無所適從,眼看著這群人要消失在視線里,楊克沖上去狠狠地撞了一個戴禮帽的男士,并且惡狠狠地對他說)嘿!難道你的眼睛有毛病嗎?為什么故意撞我(他以為這樣做就能逼迫那人和他動手,然而那男士連頭都沒抬,只是用一種機械式、毫無波動的語調對他說)不好意思。(緊接著這個戴禮帽的男士就面無表情地從楊克的身邊經過,還用手彈了幾下黑皮大衣,就好像這件一塵不染由的衣服上沾上了什么臟東西似的。這一舉動令楊克變得火冒三丈,他沖上去打了那個戴禮帽的男人一拳,然后吼道)你那是什么意思,你是在侮辱我嗎?來吧,轉過頭來和我打一架吧。(戴禮帽的男士并未與楊克對話。他只是后退了兩步然后沖著街邊的巡警尖聲叫道)警察快過來,這里有暴徒。
楊克(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已經有巡警將他按倒在地,用手銬緊緊地銬著他的手) 快放開我,你難道不知道嗎?我是令船只可以正常行駛的人,你們該抓的是那些什么都不會還膽敢輕蔑我的人。
巡警(在楊克的腦袋上敲了一記警棍,然后說) 老實點,你這個沒有腦子的大猩猩。
(此時那些富人們已經邁著標準的四方步離開了這里,他們就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繼續有說有笑地談論著剛剛看完的戲劇,沒有人向楊克投過一個眼神)
幾天后動物園里
楊克(一瘸一拐地來到裝猩猩的籠子前對猩猩說道)嘿!伙計,我以前一直以為自己是個了不起的家伙。但是最近我才知道我其實和你們一樣空有一身蠻力沒有半點用處,無論我是生是死都不會對別人有影響。我想,我也應該像你們一樣找個地方畫地為牢,不應該志得意滿地出現在眾人面前。(在一片猴子的喧鬧聲中,楊克失魂落魄地離開動物園)
04 不得不隱藏起來的真實自我
景:在歌舞廳的旁邊,有一塊巨大的空地,空地上有三把呈三角形擺放的長椅。在這塊空地的背面有一個碼頭,碼頭上有海水沖刷過來的聲音,還有人們的交談聲。
幕起時,比利·布朗和安東尼首先登上舞臺。
比利·布朗是一個相貌英俊儀表堂堂的少年郎,他有如海水般湛藍的眼睛,像陽光一般耀眼的金黃色頭發。和同齡的少年人一樣他會為一些青春的煩惱而失落難過,但是一旦他流露出這種神情就會引起父母的不滿。因此,他習慣用禮貌的微笑來掩蓋自己真實的情緒,這種并不是發自內心的微笑使他得到了來自長輩的贊揚。
迪昂·安東尼的年齡與比利·布朗相仿,但是他的外貌并沒有布朗出眾,皮膚黑黝黝的,身材比同齡的孩子瘦小。他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對生活有一種盲目的樂觀和熱情,總是認為事情會向最好的方向發展。但同時他又是敏感而脆弱的,生活中任何一點挫折,都會帶給他很大的傷害和不安。但是他從來不將這種真實的樣子顯露于人前,他心底的那些幾乎無法控制的熱情和不安都被他偽裝成玩世不恭,用尖銳冷漠的樣子掩蓋了真實的自己。
比利·布朗(失落卻又故作輕快地對安東尼說) 嘿!恭喜你了,我的朋友。我剛剛和瑪格麗特交談過,她對我說,她放在心里的人不是我而是你。我已經出局了,(他停頓了一下說)不管怎么樣我還是很高興你能得到她的芳心,你知道的,在我心里,你這個朋友的地位是非常高的。布朗一字一頓地說完這番話,向安東尼伸出了雙手。
安東尼(遲疑著把手伸出去,緊接著又快速縮回) 這怎么可能,像你這種什么都能做好的人,難道不是時時刻刻都在鄙視我這種缺乏學習能力的人嗎?
布朗(慢吞吞地) 我說的都是真心話,你快去碼頭吧,瑪格麗特讓我告訴你他會一直在那里等你。
安東尼(不自信地) 不要開玩笑了,你知道女孩子總會把眼睛放在眼前人的身上。
布朗 不會的,她剛剛還對我說,她把心都交給了你,她想成為你的太太,和你一起過一輩子呢。
迪昂(被自己聽到的話觸動了,一字一頓地) 這是真的嗎?我覺得這就像是一場美麗的夢境,我不敢當真。(自我保護的本能和那種玩世不恭的神情再一次出現在他的臉上,他用嘲諷的語氣唱起了歌)那美麗的姑娘愛著每一個人,愛你,愛我,愛他,誰又知道她愛的人是哪一個。
比利 好了好了,迪昂收起你那副冷嘲熱諷的嘴臉吧,你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我,我知道你心里是非常在乎瑪格麗特的。在你眼里,她比許多人都要重要。
迪昂(被比利的話深深地觸動,脫掉了自己的偽裝) 是??!你說得沒錯,我自己也清楚得很,我非常想要得到瑪格麗特的愛,只是以前我不相信她會真的愛上我。我怕一切不過是自己的妄想,但是現在我不怕了,我要勇敢地去愛她,因為愛始終是我們最想得到的東西。
比利(不想聽迪昂的愛情宣言,于是轉移話題 )你會上大學的,對吧?
迪昂(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不自覺的戴上了嘲諷的語氣) 說得沒錯,老安東尼先生說,我必須要到大學里去學建筑,否則他會讓我好好嘗嘗身無分文的滋味。
比利 這樣就太好了!到時候我會和你住在一個宿舍里,不會讓你有機會做出對不起她的事情。(他轉過頭揮了揮手對迪昂說)我要先離開了,你也不要在這待太久,否則瑪格麗特會以為你爽約的。
迪昂(愣了一會興高采烈地對自己說) 嘿!迪昂,你聽到了是不是,瑪格麗特她愛你,這樣你就不必再偽裝了,你可以讓她看到自己最真實的樣子了。(他手舞足蹈地唱著)啊,那該死的面具啊,徹底從我的臉上離開吧,從今以后我再也不需要你,因為我得到了瑪格麗特的愛,我能用它抵擋所有的傷害。
(此時瑪格麗特出現在臺前,她的臉上洋溢著飽滿的熱情,但又有幾分豆蔻年華的少女特有的迷茫。)
瑪格麗特 迪昂。
迪昂(喜不自勝地) 瑪格麗特(他脫下了自己慣常的偽裝,用充滿喜悅和羞怯的臉龐對著她,并且朝她奔跑過去。他滿心以為瑪格麗特可以接受脫下偽裝的自己,然而瑪格麗特根本無法接受他真實的樣子,她見到這樣的迪昂,不自覺地將自己偽裝起來說道)不要過來,迪昂你是怎么了?或許我今天不應該到這里來,我要先走了,請你見諒。
迪昂(用祈求的眼光看著瑪格麗特) 別這樣,瑪格麗特,你知道我愛你。
瑪格麗特(不為所動) 這里實在是太冷了,不是一個適合交談的地方。(轉過身)你也快點回去吧,我想你需要找個醫生好好看一下。
迪昂(無可奈何地對著瑪格麗特的背影笑了幾聲,那種用以偽裝的、玩世不恭的表情重新出現在他臉上,他沖著瑪格麗特的背影喊道) 嘿!瑪格麗特,怎么樣,我的表演果然讓你嚇住了吧!
瑪格麗特(轉過身嗔怪地) 迪昂,我就知道你是故意裝成那個樣子的,說真的,你剛才那副小男孩一樣的表情真是讓人受不了,我差點以為,我見到了一個和你長得一模一樣的陌生人呢!
迪昂(他的眼神里飛快地閃過失望,然后像什么都沒發生一樣戲謔地說道) 我說未來的安東尼奧夫人,你可真是太容易受騙了。
瑪格麗特(歡快地) 安東尼奧夫人,我喜歡這個稱呼,走吧迪昂,陪我去跳一支舞吧。
(他們進入舞廳,和那里形形色色的人一起,在舞池中央翩翩起舞)
(五年后迪昂的書房里,桌上和地下都密密麻麻地堆放著許多圖案,迪昂坐在書桌旁。此時,他的臉上沒有一貫的譏諷嘲弄的表情,他雙手抱著頭喃喃自語)為什么,為什么沒有人愿意接受我的畫,難道真的像布朗說的那樣,我畫得太不實用了嗎?我真的要向他一樣去畫房屋設計圖嗎?(他沉默了一會,堅定地對自己說)不是這樣的安東尼,你畫的那些才真正顯示了建筑中包含的藝術美。布朗畫的那些,根本是毫無新意的東西。無論如何,我都不可能像他一樣,這是我最后的堅持。
(此時樓梯上傳來腳步聲,瑪格麗特進入了書房。她的裝扮和臉上那迷茫的神神幾乎與七年前沒有任何不同,但是她的眼睛里,多了幾分不可忽視的憂愁)
瑪格麗特 嗨,迪昂,聽我說,我剛剛去銀行取了一百元錢出來,這是我們所有的家當了。
迪昂(悚然一驚,接著又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 這是預料之中的事,親愛的。我們已經拿著這筆賣房子的錢過了四五年舒坦日子了。
瑪格麗特(遲疑地) 你說得對,比利。可是接下來要怎么辦呢?我們要想辦法弄些錢來才行。
迪昂(心里很慌亂卻故意裝作惱火的樣子) 原來這就是安東尼夫人來這的目的。說吧,你想要我怎么做呢?
瑪格麗特(慌張地) 不要生氣,親愛的。你知道,如果只有我跟你的話,我是不會勉強你去做什么的,但是現在我們還有孩子,我們……(她語無倫次地解釋道)
迪昂(心里難過卻裝出不耐煩的樣子) 好了好了,我的太太,不要再啰唆了。你不知道嗎?布朗邀請我到他的公司去做建筑師——專門為房子畫設計圖,我們很快就有一筆錢進賬了。
瑪格麗特(驚喜地) 這是真的嗎?迪昂,這可真是太好了。布朗可真是一個好人?。?
迪昂(假裝贊同地) 沒錯,好了好了,我的太太,去準備午飯吧,再過一會咱們家里的幾只小夜鶯又要開始叫喚了。
瑪格麗特(歡笑著) 你說得沒錯,迪昂。她邁著輕快的步子離開了書房。
迪昂(卸下自己的偽裝,迷茫悲傷地看著屋頂) 就這樣結束了,我的夢想、我的堅持就要這樣變成了灰燼。更可悲的是,我不能讓瑪格麗特知道這件事,她沒有一次能接受我真實的樣子,她會將我當成陌生人一樣防備著、疏遠著,像我的父母那樣。也許這就是命運,我們永遠也不能用真實的自我面對生活,必須把真實的自己隱藏起來,否則就會把生活鬧得一團糟。現在我必須裝出一副心甘情愿的樣子,去畫那些房子的裝修圖。
(他努力地讓自己臉上出現得意和喜悅的表情,離開了房間)
05 錯誤選擇造成的悲劇
景:秋日的夜晚,農場主梅約的客廳??蛷d中央放著一張橘黃色的大圓桌,桌子的四周放著四把椅子,在右邊靠墻的位置有一個古桐木的書架。這個書架的樣式在當下已經不流行了,但是它依然是美的,有著桐木特有的光澤。這個書架的對面,有一個大的黑皮沙發可以容納幾個人同時坐在那里。屋里的一切東西都擺放得恰到好處,讓人產生溫暖舒適的感覺。
老梅約和他的妻子梅根太太以及長子朱丹·梅約都圍坐在餐桌旁,梅根太太的哥哥則坐在沙發上。梅約和長子朱丹長得非常相似,他們的身形都很高大,臉上被陽光曬出了一抹無法去除的深紅色。手上還有厚厚的老繭,這是他們常年在田地里勞作形成的。梅約太太則和他們父子不同,她的身形較為矮小、皮膚白皙,帶著一副鑲金邊的眼鏡,給人一種儒雅的氣息,這大約是因為她常年到學校里去講課的緣故。她的哥哥吉米和她的五官十分相似,但是氣質卻迥然相異。古銅色的手臂,還有那些水手才了解的各種航海規則都能顯示出他的身份——一個航海多年的老船長。
幕起時,吉米正在眉飛色舞地講一件航海過程中遇到的趣事,而梅根夫婦一家則是有一搭沒一搭地應和著,顯得心不在焉,梅根太太還時不時地嘆上一口氣。
吉米 我們上一次航行的時候,有一名乘客坐錯了船還醉得一塌糊涂,直到船在霍爾木茲海峽的港口靠岸,他才知道自己坐錯了船,來了個南轅北轍。(他說完之后無法抑制地大笑出聲,但是屋子里沒有一個人和他做出相同的反應,老梅約和朱丹只淺淺地露出了一個禮節性的笑容,而朱丹太太則是緊皺著眉頭,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吉米(無可奈何地) 好了我的妹妹,羅伯特只是跟我去海上航行,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你何必擺出這么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呢?
梅約太太(依舊緊鎖著眉難過的) 我怎么可能不擔心呢。要知道,羅伯特自小就體弱多病,喝過的苦藥都能堆成山,海上的風浪那樣大,他怎么能經受得住呢。(她越說越擔心,聲音變得尖利起來)不,不行。我一定要勸他留下,像他哥哥一樣安安穩穩地在農莊里過日子。
梅約 我看是行不通的,朱丹他和我一樣是一個一心撲在田莊上的人,他有能力打理好我們的田莊。羅伯特和他哥哥不一樣,他從來不愿意接觸田莊里的東西,即使勉強去做也做不好。與其這樣還不如讓他到外面見見世面。(他安撫性地握住太太的手)要知道羅伯特一直像你一樣聰明,他一定可以抓住外面的世界給他的機會。
梅約太太(態度開始松動) 真的是這樣嗎?
朱丹 一定是這樣的,媽媽您知道,出海遠航是羅伯特夢寐以求的事情,他一直希望能看看山外面的樣子。如果您在這個時候攔住他,只怕他這一生都不會快樂了。
梅約太太(妥協地嘆了一口氣) 好吧,我想我的確不應該在這個時候阻攔他,盡管我非常擔心他的健康。
梅約(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都這么晚了,羅伯特怎么還不回來。他難道不曉得離開家的最后一天,應該多和家人們在一起嗎?
朱丹(笑著站起身) 我猜他一定又在山坡上暢想未來了,他以前不就經常這樣做嗎?我這就把他找回來。
還沒等朱丹去找,他的弟弟羅伯特就出現在門口了。他的長相很像他的母親,圓潤的臉上有一雙深藍色的眼睛,身材稍微有些矮小,但是十指纖長細嫩,一看就是不曾干過農活的。在他進門之前,他顯得極為高興,一張臉因為喜悅而微微泛著紅色。但是,他一進門就露出一種局促和尷尬的神情。
梅約太太(關切地) 羅伯特快點進來,站在門口干什么。如果一會兒著涼了,你明天可就不能出去了。
羅伯特(動了動嘴角,囁喏了兩聲,似乎想說什么,卻遲遲沒有開口)
梅約(奇怪地) 羅伯特你這是怎么了?有什么話想說嗎?
羅伯特(閉了閉眼強裝鎮定地) 爸爸媽媽舅舅,我不想出海了。
梅約太太(驚喜地) 我的孩子,這是真的嗎?(羅伯特點了點頭)
梅約(嚴肅的) 羅伯特,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能在出發前一天出爾反爾呢?
羅伯特 我今天回來的時候遇到了露絲,她跟我說,她喜歡我,想要和我成婚,所以我要留下來。
梅約(沉默了一會兒遲疑地) 這倒是一件好事,但是你很清楚,我的兒子,你不適合在農莊里生活。如果你不去外面闖蕩,那你的將來該怎么辦呢?
羅伯特(信誓旦旦地) 我會學的,爸爸,我會留下來學習如何耕種,我會像哥哥一樣,努力地料理農莊里面的事情。
梅約 嗯。既然你已經下定決心了,那么就留下來吧。這樣我和你媽媽也不必時刻為你擔心。
吉米(大聲地) 這樣不行。(他走到羅伯特的面前看著他) 你不是說乘船出海見識外面的世界是你畢生的愿望,你愿意為此付出一切嗎?就是因為你這樣說,我才不顧船員的議論,幫你這個從未在海上行駛過的小子準備了空艙,我甚至還在里面放了一堆書?,F在你出爾反爾,我豈不是要被船員們狠狠地嘲笑一頓嗎?
(羅伯特滿臉通紅說不出話來,這時沉默許久的朱丹忽然開口)
朱丹 不要擔心,舅舅,明天我和你一起上船。
(這話再次令大家大吃一驚)
梅約 朱丹,你胡說些什么?
朱丹 我沒有胡說,父親,我要和舅舅一起乘船出海。
羅伯特(吃驚地) 不要開玩笑了,朱丹。你知道你天生就應該屬于農場,在這里你一個人要比十個人都強。
朱丹(惱怒地) 我已經說過了我要離開這里,我已經受夠了這個農莊里面有各種各樣讓我覺得憎惡的東西,在這里工作的每一天我都覺得難受。
梅約(憤怒地) 你說什么?你這沒有良心的東西,竟然敢說你成長的地方讓你覺得惡心,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訓教訓你。(他一邊說著一邊握著拳頭向朱丹走去,吉米和梅約太太攔住了梅約,羅伯特則拉著一臉漠然的朱丹跑到屋外)
羅伯特 哥哥,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為什么你要離開?
朱丹 就像我說的那樣,我已經厭倦了農場生活,本來是因為你要遠行,所以我不得不留下。但現在,我想我應該抓住這次機會。
羅伯特(狐疑地) 真是這樣嗎?
朱丹 當然是這樣(他故意裝作不耐煩的樣子)好了,羅伯特,我們的談話就此結束吧。別忘了,我明天還要早起出海。
羅伯特(懊惱地) 原諒我,朱丹,我忘了這回事,現在讓我們去休息吧。(他轉過身離開)
朱丹(站在原地喃喃自語) 原諒我欺騙了你,羅伯特。但是,我實在無法留在這里看你和露絲每天相處在一起,我想離開是正確的選擇。
第二天一早,朱丹與吉米一起登船離開了。
(五年后,幾經漂泊的朱丹回到了家,他還是一樣每走一步都格外堅定。但是以前常在他臉上出現的從容閑適的表情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狡猾的、機敏的表情。他站在家門口自言自語道)羅伯特那小子應該過得不錯吧,至少他不會像我一樣因為一個失誤失去所有的錢。(然而,當看到羅伯特時,他幾乎嚇了一跳,離開時還健康的弟弟已經變得瘦骨嶙峋,連走路都十分困難。)
朱丹(驚慌地) 羅伯特,你這究竟是怎么了,怎么變成這樣了?
羅伯特 就是你看到的那樣,我的哥哥,醫生說我的肺部已經完全壞掉了,能撐到你回來已經是個奇跡了。
朱丹 不,這不可能,羅伯特。我要帶你到新倫敦去,那里一定有人能治好你的病。
羅伯特 算了吧,朱丹,我很清楚我快要死了,不需要什么治療了,這對我來說也是一種解脫。(他的眼里閃過向往的光)你怎么樣,朱丹,山外面的世界一定讓你覺得很幸福吧?
朱丹(不自然地笑了笑) 事實上并非如此,羅伯特。在回來之前我的生意失敗了,所有的錢都被拿去抵債了。我想農莊外的世界并不適合我,當初我做的決定是錯誤的。
羅伯特(痛苦地) 我做的決定同樣是錯誤的,五年里我將所有的一切弄得一團糟,父親、母親還有我的妻兒都被埋葬在這里了,我每天都滿懷期待走向山的外面,可一生都沒能實現愿望。哥哥,我們的人生都被錯誤的選擇毀掉了。(說這些話耗盡了他最后的生命,他的手一松離開了人世)
朱丹(悲痛欲絕地大哭了一陣,然后直起身看著已經去世的弟弟) 你說得對,羅伯特。我們都做錯了選擇,直到家破人亡的現在,我才知道究竟怎樣做才是正確的,可惜失去的永遠都無法挽回。
(他抱著羅伯特的遺體失魂落魄地向外走去。)
06 輸給現實的愛情
景:瑪麗·愛得利家里的臥室
屋子狹小悶熱,里面只有一張鋪著藍色床單的床和一個稍微轉動就吱吱作響的吊扇?,旣惡退哪赣H愛得利太太坐在床上。愛得利太太六十歲上下,臉上密密麻麻地布滿了褶皺,一雙眼睛顯得黯然無神。她的女兒瑪麗年近三十,卻沒有同齡人身上的那種平和安寧。她的臉色蒼白得嚇人,手上沾滿了油漬。
幕起時母女兩個人愁容滿面地看著一張報紙。
愛得利太太(憤怒地) 我早就說過,那個鼓動你們做鐵皮生意的人不像是正經商人,你們為什么還要把錢都投進去?現在僅剩的家底都花光了,以后該怎么辦?
瑪麗(低垂著頭怯怯地) 安德魯說他會有辦法的。
愛得利太太(蔑視地) 哼!同樣的話,他已經說過不知道多少次,可是每一次他都想不出什么有用的主意,每一次都要靠我這把老骨頭幫你們解決問題。(她說著說著又憤怒起來)我把做生意的訣竅告訴他多少次,他還是次次都只賠不賺。他不從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只知道埋怨別人。哈!真是天下第一號的大傻瓜。
瑪麗(抬起頭惱怒地) 媽媽不要再這樣說了,您知道他已經盡全力去做了。
愛得利太太 盡全力?盡全力把事情弄到這種地步嗎?想想看,老安德魯掙下的家業多么龐大?。〔痪弥?,安德魯家的工廠還是整個新倫敦最令人羨慕的工廠??墒乾F在呢,這個工廠已經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空殼子,甚至沒有人愿意到里面工作。(她越說越憤怒)我早就告訴過你,安德魯并不是一個好的婚配對象,可是你完全被他寫的那幾首情詩迷住了?,F在連我都要跟著你一起吃苦頭。
瑪麗(惱羞成怒地) 夠了媽媽,事情已經變成這樣,再說也沒有任何意義了,(喃喃自語般重復)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臉上露出木然無奈的神色)
(愛得利太太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不再說話,屋子陷入了寂靜之中。此時外面忽然傳來嘈雜的腳步聲和叫喊聲,愛得利太太和瑪麗驚疑不定地對視了一眼,走到屋外,發現屋外站著幾個五大三粗的工人,其中有一個叫安德森的是工廠的管事。)
瑪麗(遲疑地) 安德森,發生了什么事?你們為什么會到這里來?
安德森 安德魯太太,我們今天來是來拿我們的工錢,并且遞辭呈的。我們本來是想找安德魯先生談這件事,但是安德魯先生今天一直都沒來工廠,我們只好找到這里來了。
瑪麗(緊緊地掐了自己一下,讓自己保持鎮定,勉強笑著) 安德森,工廠現在的情況你也知道,我們被騙了一大筆錢,一時間拿不出你們的薪酬,不如你們再等幾天,安德魯已經去想辦法了,我們一定會盡快把錢給你們的。
安德魯(粗聲粗氣地) 這恐怕不行,安德魯太太,要知道這些話安德魯先生六個月前就已經說過了,(安德魯身后的眾人七嘴八舌的符合)不行不行。
瑪麗(不知所措地) 那你們想怎么樣,要知道我們這會真的沒有錢可以拿出來了。
安德森 沒有錢那就用物來抵債好了,我們早就聽說死去的老安德魯先生收藏了許多好東西。
愛得利太太 這家里現在已經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了,你們說的那些,早就被變賣了。
安德森(挑挑眉) 如果真是那樣,可真是太遺憾了。不過究竟是真是假我們要自己去親眼看看才行。(他一邊說著一邊向屋子里走)
瑪麗(驚慌失措地) 你們要干什么,你們這群強盜快點離開。(她要過去攔住安德森,卻被愛得利太太攔住了)
愛得利太太 算了吧,瑪麗,讓他們進去吧,反正我們也確實沒有什么珍貴的東西值得保留了。(她拉著瑪麗站在一旁)
(工人們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將屋子從里到外翻了個遍,盡管如此他們也沒能找到什么值錢的東西,只能空著手走了出來。安德森對瑪麗說)安德魯太太,過幾天我們還會再來的,希望那個時候你們已經準備好足夠的薪水,不然……(他刻意拉長了聲調,卻沒說剩下的話,領著眾人離開了)
瑪麗(顫抖著用雙手抱住肩頭) 怎么辦?究竟該怎么辦?
愛得利太太(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誰能想到有一天竟會落到這種地步。瑪麗,那幫人拿不到錢是不會善罷甘休的。我這就去普利斯鎮找你的表哥幫忙,在這之前你和安德魯……(她欲言又止,轉過身離開了)
(瑪麗好像什么都沒有聽到一樣,蹲在地上一動不動,就這樣過了許久,瑪麗的丈夫安德魯才出現在院子里。他只有三十幾歲,身材矮小,頭發稀疏,中間還夾雜著零星白發,他的眼神疲憊,后背不自然地彎曲著,像是被什么東西壓垮了一樣)
安德魯 嘿!瑪麗我今天去了一趟警局,但是那些警察們說,那個騙子已經拿著他騙來的錢跑到什么暗無天日的地方躲了起來,我們的錢恐怕找不回來了。不過我不會放棄的,我一定要把那只躲在臭水溝里的白老鼠揪出來,你就等著瞧吧。(周圍靜悄悄的,沒有人回應他的話,他這才看清楚屋里的情況,大驚失色地叫喊起來)??!瑪麗,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們家里來了強盜嗎?
瑪麗(冰冷地) 強盜?這個家里最大的強盜不就是你嗎?正是因為你的無能才讓我們的家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安德魯(猛地低下頭又抬起頭來,用難過擔心的眼神看著瑪麗) 瑪麗,你究竟是怎么了,今天到底出了什么事?
瑪麗(強壓著悲傷,冷冰冰地) 安德魯,我們結束這場婚姻吧。
安德魯(慌亂地) 瑪麗,你究竟是怎么了,怎么開這種玩笑?
瑪麗 我并沒有開玩笑,這場婚姻本就是一個錯誤,今天就讓我們結束它吧。
安德魯(大聲地) 不!我不同意。你怎么會說出這樣的話,你忘了嗎?我們說好要在一起一輩子的。你難道不愛我了嗎?
瑪麗 不是的,安德魯,我依然愛你,但我已經受夠了這樣的日子。你一直都沉浸在自己的美夢里你根本不會經營,自從你的父親去世以后,我們就一直過著債臺高筑被人輕視的日子。每天都在絕望中度過,我真的已經受不了了。
安德魯 不,不是這樣的?,旣?,你相信我,我向你保證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他緊張地握住瑪麗的手)
瑪麗(麻木地) 不會好起來的,安德魯。你我都知道,事情到了這種境地已經沒有挽回的余地了。我知道比起經商,你更希望可以揚帆出海,探索遠方未知的神秘。你之所以選擇經商,只是為了讓我的媽媽對你滿意。這段婚姻對你對我都是一種折磨,與其如此,不如我們就此分道揚鑣,這樣你也可以自由自在地追求你夢想。
安德魯(頹然地松開手) 你走吧!瑪麗,我從來不覺得這段婚姻是一種折磨,但是很顯然你已經不再像當初那么愛我,失敗的現實人生消磨了你對我的愛。既然如此,我們就此分離也是一件好事。
(安德魯垂頭喪氣地走回屋子,瑪麗則緩慢地向屋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