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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jié) 早期商業(yè)化與“人心”迷失

與農(nóng)民及農(nóng)村貧困化形勢不同,至成化時期,明朝經(jīng)過百余年發(fā)展,社會財富增多了,城鎮(zhèn)積累了大量物質(zhì)財富,而財富也越來越多集中于少部分人手中,社會貧富分化加劇,及時享樂與奢侈之風已逐漸形成。是時,從宴飲到服飾,從服飾到民歌時調(diào),從上層社會到下層社會,從市井到鄉(xiāng)里,競奢風氣成為當時城鄉(xiāng)社會的普遍現(xiàn)象,社會等級制度及規(guī)范受到?jīng)_擊。較早關(guān)注晚明競奢之風的學者是臺灣的徐弘教授與林麗月教授。他們首先提出:“嘉靖以后,社會風氣侈靡,日甚一日。侈靡之風盛行,消費增加,提供人民更多就業(yè)機會,尤其是商品貿(mào)遷質(zhì)與量的增加,更促進商品經(jīng)濟的發(fā)達。侈靡之風盛行,又影響明末社會秩序的安定,僭禮犯分之風流行,對‘貴賤、長幼、尊卑’均有差等的傳統(tǒng)社會制度,沖擊甚大。尤其侈靡之風,刺激人們欲望,為求滿足私欲,乃以貪污納賄為手段,破壞嘉靖以前淳厚的政治風氣,使貪賄成風,恬不以為怪。而貪黷之風,又倒過來刺激社會風氣,使其更趨奢靡。”徐泓:《明代社會風氣的變遷》,載邢義田主編:《社會變遷:臺灣學者中國史研究論叢》,中國大百科出版社2005年版,第318頁。

一、成化時期的奢靡之風

成化以后,嘉靖以前,重商觀念與拜金主義思潮在社會上頗為盛行,世風由儉入奢。早在天順元年(1457),社會上已出現(xiàn)奢靡現(xiàn)象。是年,刑科都給事中喬毅等疏請“禁奢侈以節(jié)財用。謂財有限而用無窮。進來豪富競趨浮靡,盛筵宴,崇佛事,婚喪利文僭擬王公,甚至伶人賤工俱越禮犯分,宜令巡街御史督五城兵馬嚴禁之”。《明英宗實錄》卷277,天順元年四月己丑條。成化以來,拜金主義與奢靡之風日炙。丘濬痛感:“今夫天下之人,不為商者寡矣。士之讀書,將以商祿;農(nóng)之力作,將以商食;而工、而隸、而釋氏、而老子之徒,孰非商乎?吾見天下之人,不商其身而商其志者,比比而然。”丘濬:《重編瓊臺稿》,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205頁。且“凡百居處食用之物,公私營為之事,茍有錢皆可以致也。惟無錢焉,則一事不可成,一物不可用”。丘濬:《大學衍義補》,京華出版社1999年版,第208頁。又如時人何瑭(1474—1543)稱:“自國初至今百六十年來,承平既久,風俗日侈,起自貴近之臣,驗及富豪之民。一切皆以奢侈相尚,一宮室臺榭之費,至用銀數(shù)百輛,一衣服燕享之費,至用銀數(shù)十兩,車馬器用務極華靡。財有余者,以此相夸,財不足者,亦相仿效。上下之分蕩然不知,風俗既成,民心迷惑。至使閭巷貧民,習見奢僭,婚姻喪葬之儀,燕會賻贈之禮,畏懼親友譏笑,亦竭力營辦,甚至稱貸為之。官府習于見聞,通無禁約。間有一二賢明之官,欲行禁約,議者多謂奢僭之人,自費其財,無害于治。反議禁者不達人情。一齊眾楚,法豈能行。殊不知風俗奢僭,不止耗民之財,且可亂民之志。蓋風俗既以奢僭相夸,則官吏俸祿之所入,小民農(nóng)商之所獲,各亦不多,豈能足用?故官吏則務為貪饕,小民則務為欺奪。由是推之,則奢僭一事,實生眾弊,蓋耗民財之根本也。”陳子龍:《明經(jīng)世文編》,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1440頁。

嘉靖以來,以兩京、各省都會及江南、華南、大運河沿岸等地為核心區(qū)域的城鎮(zhèn)繁興,城鎮(zhèn)社會商業(yè)化趨勢尤為強勁,奢靡之風愈演愈烈,奢侈成為一種生活“習慣”與身份地位象征。如萬歷年間,時人稱:“中州之俗,率多侈靡,迎神賽會,揭債不辭,設(shè)席筵賓,倒囊奚恤?高堂廣廈,罔思身后之圖;美食鮮衣,唯顧目前之計。酒館多于商肆,賭博勝于農(nóng)工。乃遭災厄,糟糠不厭。此惟奢而犯禮故也。”鐘化民:《賑豫紀略》,《中國荒政全書》(第一輯),北京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283頁。萬歷二十一年,禮科都給事中張貞觀疏請禁奢:“今天下水旱饑饉之災,連州亙縣。公私之藏,甚見潰絀,而閭巷競奢,市肆斗巧,切云之冠,曳地之衣,雕鞍繡轂,縱橫衢路。游手子弟,偶占一役,動致千金。婚嫁擬于公孫,宅舍埒乎卿士。懶游之民,轉(zhuǎn)相仿效。北里之弦益繁,南畝之耒耜漸稀。淫瀆無界,莫此為甚。”《明神宗實錄》卷263,萬歷二十一年八月庚戌條。是年八月,明神宗亦稱:“近來士庶奢靡成風,僭分違制,依擬嚴行內(nèi)外衙門訪拿究治,法之不行,自上犯之。近聞在京庶官概住大房,肩輿出入,晝夜會飲,輦穀之下,奢縱無忌如此。”《明神宗實錄》卷263,萬歷二十一年八月庚戌條。“競奢”也促進了奢侈品加工業(yè)的發(fā)展。如萬歷年間,時人稱:“今也,散敦樸之風,成奢靡之俗,是以百姓就本寡而趨末眾,皆百工之為也。”張瀚:《松窗夢語》,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97頁。與奢侈之風的彌漫相伴的,是以“陽明學”為導引,以“百姓日用是道”說為抽繹,宣揚個性解放、反傳統(tǒng)及“工商皆本”如萬歷年間兵部右侍郎汪道昆稱:“竊聞先王重本抑末,故薄農(nóng)稅而重征商。余則以為不然,直壹視而平施之耳。日中為市,肇自神農(nóng),蓋與耒耜并興,交相重矣……商何負于農(nóng)?”(汪道昆:《太函集》,卷六五《虞部陳使君榷政碑》,齊魯書社《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本。)另則,東林黨人趙南星亦稱:“士、農(nóng)、工、商,(皆)生人之本業(yè)”(趙南星:《味檗齋文集》卷七《壽仰西雷君七十序》,《畿輔叢書》本)等。等思想為潮流的早期啟蒙思潮的興起。其中,抒發(fā)個性、追求自我、享樂自適,尋新求變之商業(yè)文化精神萌生而流行。如自稱“不信學,不信道,不信仙、釋。故見道人則惡,見僧則惡,見道學先生則尤惡”李贄:《陽明先生道學鈔》附《陽明先生年譜后語》,清道光六年刊本。之“異端”人物李贄(1527—1602)則積極宣揚:“士貴為己,務自適。如不自適而適人之適,雖伯夷、叔齊同為淫僻;不知為己,惟務為人,雖堯、舜同為塵垢秕糠。”李贄:《焚書增補》,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258-259頁。事實上,競奢風氣和社會生活中的僭越行為結(jié)合起來,形成一股橫掃社會傳統(tǒng)價值觀的變異力量,加劇社會失范。民眾熱衷于奢靡,卻不肯、不愿承擔國家賦役。奢靡風背后,并未形成商品生產(chǎn)條件下對于舊有觀念的真正沖擊,而只是更突出地表現(xiàn)了對于享樂的追求。因此,成化以來明代競奢之風也就很難顯現(xiàn)出對于社會發(fā)展的推動作用。

另一方面,成化時期,在饑荒折磨下的農(nóng)民時時面臨著死亡威脅或亡命他鄉(xiāng)的未卜命途。生亦悲,死亦悲,此等遭遇加劇了農(nóng)民的躁動心理;城鎮(zhèn)奢靡之風加速普通市民貧困的同時,也催生了市民的浮躁情緒。凡此,整個社會都處在躁動與彷徨之中,文風、學風及民風等隨之驟變。如成化九年,翰林院編修謝鐸疏稱:“臣竊惟今日治道之本,莫先于講學。學之道無他,孔子曰智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德也……臣竊觀今日之天下,有太平之形無太平之實,蓋因仍積習之久,未免有循名廢實之弊。天下之事,恒所令非其所好;天下之人,皆奉意而不奉法。如曰振綱紀,而小人無畏忌;如曰厲風俗,而士大夫無廉恥。”《明憲宗實錄》卷119,成化九年八月壬戌條。如丘濬所言:“曩時文章之士固多渾厚和平之作,近(按:指成化時期,下同)或厭其淺易而肆為艱深奇怪之辭”;先前“議政之臣固多救時濟世之策,近或厭其尋常而過為閎闊矯激之論”。又稱:“至若講學明道,學者分內(nèi)事也,近或大言闊視,以求獨異于一世之人。”丘濬:《瓊臺詩文會稿重編》卷8《會試策問》,明天啟三年刻白口本,第18-19頁。成化十一年,國子監(jiān)祭酒周洪謨亦指出:“洪武間學規(guī)整嚴,士風忠厚。頃來澆浮競躁,大不如昔。奏牘紛紛,欲壞累朝循次撥歷之規(guī),以遂速達之計。且群造謗言,肆無忌憚。”《明憲宗實錄》卷148,成化十一年十二月辛卯條。可以說,社會陷入了道德與方向迷失的狀態(tài)。

二、“成化癥候”的社會危害

成化時期的頻繁災荒加劇了原本生活貧困而備感迷茫的農(nóng)民的惶恐不安及悲戚心理;城鎮(zhèn)生活日漸奢靡與及時享樂風氣亦催生市民的浮躁情緒;拜物教在整個社會中彌漫擴張。社會風氣為之一變:節(jié)儉不再是為人所看重的美德,貧窮反倒成為令人嘲笑的事情;世人以追逐奢靡生活為時尚,金錢至上,享受第一。至此,明初以來的傳統(tǒng)價值觀念和道德倫理規(guī)范漸已模糊、走樣。無論貧苦還是奢靡,失去“規(guī)則”與“常態(tài)”的現(xiàn)實生活充滿迷茫和變數(shù),民眾自覺或不自覺地游離于原有“規(guī)矩”和“框框”邊緣,實則在否定傳統(tǒng)、否定社會及否定自我中尋找著傳統(tǒng)、尋找著社會、尋找著自我,最終受制于“早期商業(yè)化”社會不成熟的事實而陷于思想混亂、無所適從,茫然自失的狀態(tài)。凡此種種,預示著成化以來的明代社會進入了一個人心迷失的畸形商業(yè)化特殊階段。進而言之,成化以來,隨著明代社會淪為“災害型社會”,整個明代社會處于急劇變化、躁動不安之中。換言之,嗷嗷待哺之災民與漸次蕭索之鄉(xiāng)村,商業(yè)風氣濃郁的城鎮(zhèn)及文化自覺中的市民,連同日趨奢靡與浮躁的民眾心理等同體異質(zhì)諸元素耦合變異,一并把明王朝拖進一個波譎云詭、人心彷徨、危機與生機并存的特殊時代——一個充滿變數(shù)的“災害型社會”早期商業(yè)化時代。

明中葉以來,“成化癥候”不斷加重。災荒頻發(fā),瘟疫屢作,農(nóng)業(yè)生態(tài)環(huán)境持續(xù)惡化,無地少地的廣大農(nóng)民處于破產(chǎn)與死亡“威脅”之中,朝不保夕,心理普遍趨于脆弱與焦慮;城鎮(zhèn)商品經(jīng)濟畸形發(fā)展,社會轉(zhuǎn)型造成的失范現(xiàn)象增多,奢靡與“僭越”成風。明初以來原本強勢的傳統(tǒng)價值觀念和倫理道德規(guī)范漸已失去控制人心的功效,社會充滿不確定性,危機重重。至此,明代可謂“禍”不單行,天災與“人禍”密集襲來,天災不斷加重人們焦慮恐懼的心理,社會失范問題又持續(xù)加重人們的不安全感,二者惡性互動,“焦慮恐懼心理”與“不安全感”疊加,社會心理表現(xiàn)出普遍性脆弱與紊亂,社會趨于無序。換言之,“成化癥候”已經(jīng)嚴重威脅明朝統(tǒng)治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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