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大漢帝國的國都，不論什么時候看去，都是一副國泰民安的景象。此時剛剛入夜，街頭的喧囂慢慢散去，該平靜的地方已經變得平靜，該熱鬧的地方則剛開始熱鬧。

趙寧結束一天的辛苦訓練，收拾完畢正準備躺下，卻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阿寧，是我！”門外是嚴朗的聲音，趙寧趕緊起身將門打開放他進來：“怎么了？”

“天大的喜事！“嚴朗喜形于色，手里還提著一只燒雞和一壺酒。

這是趙寧嚴朗來到長安的第四年，在竇況手下，他們已經從當初的愣頭青成長為武藝出色作戰勇猛的裨將了，哪怕他們還不及冠禮，才能和吃苦耐勞的秉性已經在軍中小有名氣，當然，這其中也有竇況的原因。

如今趙寧和嚴朗都以親隨的身份跟在竇況左右，參加過幾次緝捕盜賊的行動，但兩人心中一直渴望著打一場真正的戰斗，至少要比禹鄉城外那次大！

現在機會來了。

“我聽說，攝皇帝陛下決定對西海用兵了！“嚴朗喝下一大口酒，打著酒嗝說道。

“真的？這種機密消息你怎么會知道？“趙寧有些不相信，白了嚴朗一眼，“今年發生了那么多大事，怎么可能這么快就動兵戈？”

現在是居攝元年，年初的時候年僅十四歲的漢帝駕崩，謚號孝平皇帝，繼位的皇帝劉嬰更小，才剛剛兩歲！于是安漢公宰衡王莽攝政，稱攝皇帝，統領國事。短短半年內，大漢朝先是舉國服喪，隨后又為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普天同慶。

對于王莽攝皇帝這件事，朝中或多或少有些爭議，甚至連孝平皇帝的死，也有小部分人懷疑是王莽做的。這也難怪，這幾年王莽從大司馬到安漢公，再到加號宰衡和九錫，真正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那個一人也因為年幼對他言聽計從，實際上早就和真正的皇帝別無二致了！如今更是直接稱為假皇帝，自然會招來別人的嫉妒和非議。

王莽成為攝皇帝僅僅半年前，皇族子弟安眾侯劉崇就起兵反抗，竟然以百余人進攻重鎮宛城，連城門都沒打進去便被剿滅。

對于這些事，趙寧從最開始的興奮熱忱，到后來慢慢變得有些迷惑，這王莽到底想要干什么？不可否認，曾經的王莽以天下為己任，關愛百姓勤于朝政，但近來他做的事，讓趙寧及天下人越來越看不懂了。

就拿元始四年那幾那是來說，安漢公以大漢朝有北海、南海、東海卻惟獨沒有西海為由，用了大量財物從羌人那里換來了仙海和鹽池，并遷徙天下囚徒過去設立了西?？?，沿西海環線修筑烽火臺和城池。這對于近來狀況不就不好的大漢朝來說毫無用處，僅僅是增加了一個虛名而已。

而且就在孝平皇帝死后不久，羌人首領龐恬、傅幡卷兵進攻西?？ぃな爻逃啦粦鸲?，一個月前剛剛被斬首于長安城外，于是才有了嚴朗口中所說將要對西海用兵的傳聞。

“怎么不可能，西?？ぷ鳛閿z皇帝陛下親自設立的邊郡，自然是十分看重，而且又是羌人背信棄義在先，難道不應該把他們打服嗎？“嚴朗搖晃著身體，頗有些得意洋洋。

“就算要用兵，和我們又有什么關系？“趙寧用手指輕叩幾案，”況且，戰端一起，不知道又有多少將士要馬革裹尸?！?

嚴朗坐直身子，給趙寧也倒一杯酒：“你瞧瞧你說的什么話，身為大漢將士，不就應該為國捐軀嗎？你自己想想，這些年來，我們兩個雖然看著風光，可是到哪兒不是被人背后說是沾了竇將軍的光？你就不想憑自己能力博得功名嗎？”

趙寧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沒有說話。

“還有個事，更是喜上加喜！“嚴朗低下身子，向趙寧靠近，把聲音壓低，”平日里和我們關系最好的那個孫家小子，記得嗎？今天和我吐槽來著，說他父親在家大發雷霆！“

“孫建將軍嗎？他怎么了？“趙寧依稀記得孫建是王莽最為看重的一員大將，能讓他發這么大脾氣的事情可不多。

“這次要對西海羌人用兵，攝皇帝陛下把護羌校尉這個實權職位，交給咱竇將軍了！“說完，嚴朗往后一躺，嘿嘿笑起來，”如此一來，我們也能跟著竇將軍揮兵西進，馬踏蠻羌，加官晉爵咯！“

趙寧則微微皺起眉頭：“看來這件事，十有八九是確定了?！?

“那是自然，可能就這幾天的事兒吧，你也趕緊做好準備，阿靜那邊也得安排好?！?

“說起來，好幾天沒見著阿靜了，明天我們一起去看看她吧！“一談到趙靜，趙寧整個人都放松下來，臉上也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趙靜已經七歲了，在竇況的安排下以女子身份進了長安的縣校，也算是轟動一時的大事。而趙靜也不負所望，雖然是女兒身，并且不太會說話，但不論成績還是用功程度都遠超其他男生。

“行，正好明天不用訓練，可算是能休息兩天了……“說著，嚴朗借著酒勁便躺在榻上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趙寧和嚴朗便收拾妥當趕往縣校。長安城很大，比禹鄉城大太多了，從他們所在的城西清明門附近的竇府側院到最南邊安門附近的縣校，得經過三條主街道和無數小街巷，平日里長安城內不準騎馬，走過去的話，需要花上小半天時間。

嚴朗又是個閑不住的主，難得從軍營的繁重訓練里逃出來休息，自然是要在長安城內游耍一番的，一路上走走停停，抵達縣校的時候已經午時了。

趙靜興沖沖地從縣校大門跑出來，四處張望，看見趙寧和嚴朗坐在街角的茶攤里朝自己揮手，趕忙跑過去：“哥！”

來長安四年，有了更好的醫生，趙靜的身體恢復得很好，如今已經和正常的七八歲小孩差不多了，只是表達能力依舊有些問題。

“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你們不坐在酒肆，居然坐在茶攤！”趙靜一把抱住趙寧的手臂，用并不流暢的話語說道。

飲茶在長安還是個新鮮事，這種從蜀地傳出來的休閑方式更受上層達官貴人們喜愛，安靜坐定，慢吞吞沖開茶葉，聞著清香小小抿上一口，真真是無邊的優雅，可比喝酒來得高貴許多。普通百姓，尤其是刀口舔血的士兵們是不屑于飲茶的，不夠痛快，還是端著酒碗一飲而盡讓他們覺得更舒適自在。

“要你管！我們就喜歡喝茶怎么了？”嚴朗捏捏趙靜的小臉蛋笑著說道，實際上卻是因為自己一路吃了太多油膩的東西，此刻只想喝點清茶解膩，“這時候跑出來，先生不說你？”

“我給先生說我哥來看我，先生準了！倒是你們，怎么有空出來？”

“今天例行休息?！壁w寧溫柔地說道，“這幾天怎么樣？身體好嗎？”

“好著呢！哥，你們有八天沒回來了，軍務這么忙嗎？”趙靜松開抱著趙寧的手，臉色有些不開心。

雖然竇況在自己的宅子旁為趙寧三人安排了側院，但為了方便趙靜求學，趙寧和嚴朗勒緊褲腰帶，花了不少銀子在城南又購置了一間小宅，雇上幾個仆役照顧趙靜，自己兩人則隔三岔五回去住幾天。最近一段時間軍營突然增加了訓練量，兩人確實好些日子沒有回去了，沒想到趙靜居然記得這么清楚。

“過一陣就好了，到時候我們告假，回來陪你！”趙寧摸摸趙靜的頭，笑著回答。

“啥?。　眹览时徊锠C了嘴，差點將茶碗打翻，急忙放回桌上，砸吧著嘴對趙靜說道：“阿靜，其實我們可能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法回家了！”

趙寧知道嚴朗想說什么，輕輕咳嗽讓他別說了，但嚴朗仿佛沒看見一般，繼續說道：“我們馬上就要拔營去西海郡了！”

“西?？?？在最西邊的那個郡？去哪兒干什么？”趙靜疑惑地問道。

“還能干嘛，打羌人唄！他們搶了咱們大漢朝的西?？?，我們要去打回來！”

“可西海本來就不是我們的?！?

“欸，給了我們，那就是我們的，想要回去可沒那么簡單！”嚴朗搖搖頭，大義凜然。

“那不是，又要死很多人？你們兩個……”說到后來，趙靜的聲音越來越小。

“阿靜你別聽他亂說，這去不去還沒譜呢！竇將軍都沒說，他知道個屁！”趙寧看趙靜有些不開心，趕緊開解道，話還沒說完又被嚴朗打斷：“不信你等著看，不出三天，必定下命令！”

“那你們什么時候回來？”沉默半天，趙靜抬起頭，眼里已經沒有了不滿的情緒，她知道，自己的這兩位哥哥注定是不會只待在這長安城里毫無作為的，他們心里有夢，有理想，就像當初他們救自己的時候那樣。

“嗯……”趙寧搖搖頭，“不知道，也沒人說得清楚，順利的話半年，不順利的話就不一定了?！?

“我知道了，你們要保護好自己?！?

嚴朗撲哧一下笑出聲來：“嘿你個小丫頭，怎么像是我們長輩似的！”

“你們也沒多大，都還沒加冠呢！”趙靜倔強地嘟著嘴，不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