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寧來不及阻攔，嚴朗已經拔出佩刀，朝前一指：“殺！”

鄉勇們紛紛舉起武器，吶喊著為自己壯膽，跟在嚴朗身后往小山坡上沖去，趙寧無奈，也只好拔刀跑在最后。

百步距離轉瞬即至，小山坡上的流民賊剛聽見一陣怒吼，還來不及判斷方向和聲音來源，便被鄉勇隊殺入營中。胡亂擺放的拒馬根本沒辦法起到一丁點兒阻攔作用，慌忙之中連反擊的武器也找不到。

鄉勇隊自己也沒想到進攻居然如此順利，沖入營地之后見人就砍，也沒有遇上什么像樣的抵抗。倒是有幾個本就警惕的人拿著武器準備和他們對抗，卻在鄉勇們的沖擊下飛快敗下陣來。

“給我殺！”嚴朗雖然是第一次殺人，但因為父親被殺，以及見識過不少殘忍驚險的緣故，竟然一點害怕和不適應的情緒都沒有，殺紅了眼，揮舞著佩刀在營地里橫沖直撞，接連砍翻好幾個流民傷兵。

趙寧就沒那么好受了，即使他和嚴朗一樣經歷了那么多，仍舊對殺人這件事感到驚恐遲疑。那個叫樊崇的少年說過的話在他耳邊響起：“我們都是一樣的人！”

現在要他拿著武器去殺自己的同類，心里實在難以過關。

好在趙寧跑在最后面，等到他沖進營地時前面已經被鄉勇隊趟平，開始追殺其他逃竄的流民賊，實際上他連個活著的人都沒見著，自然談不上殺人了。不過看起來也許嚴朗的判斷是對的，鄉勇隊的沖擊讓流民賊來不及作出反應，再這么打下去，應該能夠全殲對方。

但意外就在下一刻來臨了，一隊原本已經逃遠的流民賊突然繞了一個圈從側翼殺了回來，正在追殺其余流民賊的鄉勇隊互相之間距離被拉的很開，被這一隊流民賊從中間最薄弱的地方截成兩段，然后對方的反擊便開始了。

不論是趙寧還是嚴朗，都十分吃驚，原本已經潰逃的流民賊怎么可能還有一戰之力。莫非是自己中計了，對方其實早有準備？但剛才對方的潰亂又確實不像假的，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環顧四周，趙寧終于反應過來，剛才鄉勇隊沖殺如此順利，對方的潰逃都是真的，因為他們確實打了流民賊一個措手不及。但問題在于鄉勇隊殺的都是些本就沒什么戰斗力的傷患，而其他人則因為不清楚攻上來的人是誰、有多少人馬而選擇趁機逃竄，畢竟逃跑這項本事可以說是流民賊的看家本領。

當他們發現進攻者不過也是一幫沒什么武器裝備的普通鄉勇，而且人數也不過百余人的時候，立刻選擇了回頭反擊，并且結果不壞。

如此一來，恐怕陷入危險境地的就是鄉勇隊了。本來他們的戰斗力就不如刀尖上舔血的流民賊，人數也不如對方，完全憑借嚴朗的威逼利誘和戰勝之威在硬撐，現在猛然被打了個反沖擊，一交手就被擊敗，氣勢立刻弱了下去。

身處后段的趙寧趕緊收攏鄉勇，結成方陣準備御敵，但流民賊明顯感覺到后段的戰斗力不如前段，根本沒想沖擊趙寧他們的方陣，而是追在前段的尾巴猛咬，很快就砍殺十幾名鄉勇。

嚴朗立刻勒住繼續追擊的腳步，掉轉方向，準備和追上來的民賊硬碰硬。但他身邊的鄉勇們顯然沒有這樣的覺悟和戰斗欲望，紛紛越過嚴朗繼續往前逃竄，任憑嚴朗大喊大叫也毫不理會，短短數十息的時間，鄉勇隊便從追擊者變成了逃跑者，能夠站在嚴朗身邊的也僅剩七八個人。

趙寧趕緊催動結成方陣的鄉勇隊往前疾馳，力圖在嚴朗被擊敗之前和對方匯合。流民賊眼見前段鄉勇潰散，立刻分出小部分人馬繼續追殺，大部隊立刻掉頭迎戰趙寧，雙方人馬撞在一起，刀劍翻飛，血漿四濺。

嚴朗在七八個鄉勇的護衛下砍翻沖過來的幾個流民賊，也趕緊從側面切入戰場和趙寧匯合。兩人終于見面，立刻下令且戰且退。

因為結成方陣的原因，流民賊雖然曉勇，卻也不能一時間擊潰這一部分鄉勇，也很快脫離戰場，雙方就這么隔著尸山僵持著。

“清點人數！“趙寧第一時間下達命令，嚴朗則因為剛才的失敗還有些失神，呆呆地站在陣地中央。

“還有四十八人！“

鄉勇隊折損大半，而看對面的流民賊，雖然損失更加慘重，但可戰之力仍有百余人。

“我們敗了嗎？“嚴朗握刀的手微微顫抖，說到底他也不過是十多歲的小孩，之前依靠一腔熱血和滿心怒火率領鄉勇征戰至此，遭遇挫折后立刻對自己產生了懷疑，同時也感到深深的自責，因為是自己的失誤才讓鄉勇隊陷入如此困境。

“還沒有，不過也快了！“趙寧在一旁輕聲說道，眼睛一刻也不敢從對面的流民賊身上移開。這種時候他不敢下撤退的命令，這些鄉勇隊都是臨時組建，撤退對他們來說就是逃跑，而一旦陣型散開，等著他們的就只有死路一條。

“怎么會這樣……“

“都怪他！是他害的！“

鄉勇隊中開始慢慢出現這樣的聲音，鉆進嚴朗耳朵里顯得格外刺耳，他不過是想帶著大家擊敗流民賊保護家鄉平安而已，怎么在他們看來就是害死他們呢？

“都閉嘴！大敵當前，一切事情等扛過這一關再說！“趙寧叫喊起來，”況且剛才你們也看見了，嚴朗的戰術十分奏效，把流民賊殺得抱頭鼠竄，只不過對方不愿意放棄，選擇了回頭抵抗而已！連這些流民賊都能做到的事，你們做不到嗎？你們就要現在丟盔卸甲，任人宰割嗎？反正都是死，怎么死你們自己選！“

他的話雖然聲音不大，但卻如洪鐘般震撼人心。大家都是兩個胳膊架個腦袋，憑什么流民賊能做到的事情自己不能做到？反正都是死，還不如和他們拼了！如果自己這些大人連兩個小孩都不如的話，說出去也太丟祖宗的臉面了！

“我們都怕死，但我更怕什么也沒干就這么窩囊的死！“嚴朗結果話頭，”大家放心，這一仗過后，不論生死，都能拿到足夠你們家人過活一生的撫恤！“

“好！跟他們拼了！“

“對！拼了！“

原本士氣低落的鄉勇隊又變得群情激昂起來，甚至躍躍欲試準備主動出擊。趙寧趕緊把眾人穩住：“做好防守，讓他們有來無回！也不過一百多人而已，一人殺兩個就完了！”

“吼吼吼！“

很快，流民賊的沖鋒開始了，一百人揮舞著各式各樣的“武器”朝鄉勇隊沖過來。鄉勇隊在趙寧的安排下結成圓陣，長兵器的在外圍，短兵器的在內，將流民賊死死攔住。

設想和現實總有許多差距，流民賊視死如歸的意志還是強過趙寧和嚴朗對鄉勇隊的鼓舞，鄉勇們一個個倒在流民賊的刀下，而被殺死的流民賊卻屈指可數，鄉勇隊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

“殺！“突然，一聲威猛的怒吼劃破天際傳入戰場中每個人的心中，流民賊們驚慌回頭，只見二十騎兵催動著胯下戰馬，揮舞著環首刀飛奔而來。

哪怕只有二十騎，當他們匯在一處整齊劃一地發起沖鋒時，仍舊能夠敵人造成巨大的威懾力，馬蹄踏起的塵土仿佛是為敵人灑下的冥紙，發出的馬蹄聲好比為敵人奏響的哀樂，聲聲催命。二十騎帶著勁風呼嘯而至，將原本還成建制的流民賊沖得七零八落，慌忙逃命。

趙寧和嚴朗都看呆了，鄉勇們也是，就這么眼睜睜看著百余流民賊們在騎兵的來回沖鋒下如同麥子般被砍到，踏碎！

很快，流民賊們被盡數殲滅，逃走的不到十數人，而二十騎除了有幾人身負輕傷之外安然無恙。

騎兵們來到鄉勇隊面前，凌厲的眼神從眾人身上掃過，其中一個策馬上前，指著趙寧和嚴朗：“你們兩個，跟我來。”說罷，掉轉馬頭和其他騎兵緩緩離開。

趙寧嚴朗對視一眼，趕緊跟上。這些騎兵是大漢官軍，之前他們見過，沒想到在這里能再次見到，而且還救了自己一大群人。

跟著騎兵轉下小山坡，兩人才看到原來在山坡后面竟然還有數百騎兵，當中站在最前面身穿暗紅色鎧甲的大將，正是竇況竇將軍。兩人急忙加快腳步跑到竇況面前跪下，感謝救命之恩。

“行了起來吧！“竇況面無表情，抬抬手中的馬鞭，”你們兩個膽子可真大，區區百人未經訓練的鄉勇，就敢追擊數百流寇？“

“回稟竇將軍，這都是我一個人的主意，不關阿寧的事。“嚴朗以為竇況這是在責備他們，趕緊將所有過錯攬在身上。

“不是的，竇將軍，這也是我的主意！“趙寧也跟著說道。

“行了行了，我又沒說要責罰你們！“竇況見兩人互相攬責，突然笑起來，”其實這股小賊早就被我盯上了，立刻就要拿下，沒想到反而被你們搶了先，剛才的戰況我都看在眼里，你們做得不錯。“

趙寧和嚴朗這下子更是發愣，原來自己做的這些事情都被竇況盯著呢。

“你叫嚴朗是吧？上次在軍陣前說要投軍的那個渾小子！“竇況指著嚴朗問道，嚴朗沒想到竇況竟然還記得自己，趕緊點點頭，”一追上敵人就發動進攻，這是個不好的習慣。我知道你想著兵貴神速這四個字，但也要結合具體情況來看，鄉勇隊戰斗力差，人數又少，盲目發動進攻極容易被反擊。不過剛才你帶頭沖鋒鼓舞士氣并且能夠將敵人一舉擊潰，倒也凸顯了你的能力。“

“多謝竇將軍提醒！“嚴朗忍不住面露微笑，朝竇況施禮。

竇況又轉頭看向趙寧：“那你就是是趙寧了，你做的不錯，懂得因時制宜，將手頭資源發揮出最大的能力，并且比嚴朗要沉穩多了。不過你也翻了致命的錯誤，那就是對敵人的實力判斷不足，如果今天我不在附近，你們恐怕就全交待在這兒了。”

“多謝竇將軍警示！“這一番話說得頗為嚴厲，讓趙寧忍不住冷汗直流，實際上這個錯誤確實是自己在最后時刻才發現的，不過已經為時已晚。

“但總的來說，你們兩個都表現出了可以培養的閃光點，小小年紀能做到這樣，已經非常不錯了。“竇況輕捋胡須，瞇著眼睛，”你們可愿意跟著我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