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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引言

第一章 烏托邦與現實之間:國際關系的實踐性話語感謝格雷格·弗里(Greg Fry)、羅伯特·古丁(Robert Goodin)、理查德·普賴斯(Richard Price)、希瑟·雷(Heather Rae)以及亞歷山大·溫特(Alexander Wendt)對本章前一稿提出的深刻評論。

克里斯蒂安·羅伊——斯米特/鄧肯·斯尼達爾

這本《手冊》究系何類?一本參考書?一本入門書?一本評論性文集?一本研究類著述?它是描述作為一種政治實踐的國際關系還是闡釋作為一門研究學科的國際關系?如系后者,它是描述學科的現狀還是指明其發展方向?

本書既兼而有之又不屬其中任何一類。我們希望本書能夠成為學習國際關系和全球政治的一個實用的切入點,加深年輕學者以及資深學者對本學科多種理論視角和分支流派的認識。因此,從一定意義上講,它既是一本入門書,又是一本參考書。但是,我們對本書的設想遠不止如此。我們希望它觸及國際關系學科領域內的爭論,并帶著批評和反思參與其中。鑒于我們的目標在于推動而非陳述爭論,因此,本書遠非一本評論性文集。作為學者,我們的研究內容及動機決定了我們的成果,因此,我們將本書視為探討作為政治實踐的國際關系和全球政治的研究類著述。

上述目標在兩個層面指導了這本《手冊》編寫的構思。首先,作為編者的我們更加清楚如何對本書的中心主題和整體結構進行取舍。我們認為這本《手冊》不僅僅是一份調查,而且是一種介入,我們試圖以一種特別的視角來審視整個學科。正如下文所述,本書內容圍繞兩大主題展開:一是經驗性(和/或實證性)(empirical and/or positive)理論與規范性理論之間的關系;二是不同理論、方法及分支學科之間的動態關聯。另外,對本書的目標定位也讓我們嘗試對這本《手冊》的內容進行拓展。在寫作過程中,我們除了要求諸位作者對上述主題予以回應,還請求他們超越簡單的評論或解釋,以求“立新”,并提出啟發性的論點和闡釋。

本章闡述了這本《手冊》設計的大致思路,并就國際關系學科的本質提出了一系列觀點。這也是我們通讀后續章節后得出的觀點。我們尤其關注互相關聯的三個問題:國際關系中的理論研究本質是什么?經驗性理論與規范性理論的互動如何塑造了各個理論并影響它們之間的爭論?最后,國際關系研究是否有所進展,如果有的話,取得了怎樣的進展?

盡管上述問題沒有一個特定答案,但是我們仍然可以得出許多一般性的結論。首先,本書各章節幫助我們對國際關系理論形成一個明晰的理解。本書章節涉及面廣泛,足以涵蓋盛行于本學科的各種理論化的形式。我們認為國際關系領域的理論包含三個組成部分:問題、假定及邏輯論證。其次,可以將國際關系理論理解為相互競爭的實踐性話語。盡管理論學派差別明顯、相互爭鳴,但它們的形成在不同程度上都被“我們應該如何行為”這一問題所推動。國際關系理論這一不變特征能夠解釋為什么它們兼有經驗性和規范性兩方面。最后,本書作者對國際關系中各種理論、方法和問題的探討,希望能引發人們推動該學科的進步和拓展。他們所著章節的內容包含更成熟的理論和方法,包含跨越范式和傳統的更頻繁的交流和互動,并且更巧妙地借用了其他學科的思想。然而,推動不同領域內部進展,主要依靠不同理論視角之間的爭論。如駕馭得當,這種爭論能促進相互間的了解,甚至可以同時解釋為什么有時候該學科整體上看起來發展停滯。

1 我們的方法

關于國際關系和全球政治的概述和總覽的文獻可以說是汗牛充棟。這些著述或將其作為一門學科,或將其作為一種政治實踐。雖然深度有所參差,但每年都有新的概論出版,本書絕非該領域的第一本《手冊》。然而,除個別外,這些書籍的編寫均采用共同的方法,差異僅限于形式。作者和編輯們選定值得探討的若干話題(我們也做了選擇),再由各作者緊扣話題精心編寫各章節。不過,這些“卷冊”很少有自己獨特的、超越書內各章節的“聲音”。例如,最近要出版的一本手冊既沒有導入性框架章節,也沒有總體結論(Carlsnaes, Risse, and Simmons 2002)。雖然那本書寫得很好,但它對其審視的領域并未做出評論或總結。我們的目標在于跨越這一慣常方法以期發出這本《手冊》自己的聲音。

首先,這本《手冊》值得關注的地方在于其所強調的一些東西。它強調理論、國際關系作為學科的概念、理論進展中的爭鳴、不同的理論視角以及世界政治研究的方法論。對上述內容的強調并非因為我們重視理論勝過經驗分析,或重視抽象理念勝過“實用的”學術形式;而是因為我們相信理論假定(及相關爭論)決定了該學科的輪廓,即便對最重視經驗分析的研究也有影響。對國際關系學科的探究首先應當探析那些令其充滿活力的理念,即那些將國際關系(或全球政治)凸顯為一個社會政治生活領域的理念、決定該政治領域知識構成的理念、決定哪些問題值得回答的理念以及塑造該學科與其他學科關系的理念。否則,國際關系這一學科將失去其身份、發展脈絡以及生命力。

鑒于這本《手冊》強調這些東西,這就決定了我們不會在特定章節專門探討經驗性問題,如大國競爭、武器擴散、環保、人權、民族主義以及國際貿易和金融等。需要再次強調的是,我們并非對這類問題不感興趣,實際情況正好相反。恰恰是我們相信本書所提出的這些理念和爭論貫穿并支撐了對這些問題的分析。理論和方法論思想決定了對于國際關系學者來說哪些問題是真正的研究重點,而且也提供了學者們在求知過程中所采用的知識工具。當然,特定問題尤其是新問題的復雜性確實充當了理論創新的催化劑,對這些問題的探究往往促使國際關系學者們從其他研究領域引入新思想。不過,我們的策略是專注于以國際關系為思想和理論的背景,要求作者們利用其不同的經驗知識各抒己見。當下文獻資料中考察新、舊問題范疇的篇章如此之多,再多一本此類問題的匯編沒有必要,這一考慮也促使我們選擇目前的策略。

這本《手冊》最突出的特點并不在于我們專注于理論,而在于我們的理論兼具經驗性和規范性。絕大部分國際關系理論書籍都專注于經驗性(或實證性)理論,即使規范性理論被提及,也僅被放在最后一兩個有關“倫理與國際事務”的章節里面。耐人尋味的是,該情況在美國以及其他國家的著述中均出現(見Carlsnaes, Risse, and Simmons 2002; Baylis and Smith 2005; Burchill et al. 2005)。由此得出的假定似乎是經驗研究可以與規范研究分割開來,而國際關系理論近乎成為一種排他的經驗性(或實證性)研究課題。雖然人們(在有限的程度上)承認,在此之外還存在一套將國際社會視為研究對象的理論體系(即規范性理論),但它只是哲學家或政治理論家的專有之物,其默認的觀點是國際關系研究是為了進行解釋而做出的努力,與之相關的是世界政治的“實然”,而非“應然”。

這種分割性視角不能持續,亦無益處。所有的國際關系理論和全球政治理論都具有重要的經驗性規范性維度,它們在深層次上存在不可割裂的聯系。現實主義者批評國家政府的行為不符合國家利益,面對國際秩序的不穩定,其批判的基礎是利益和秩序這兩種價值,在這方面,只有規范性理論可以支撐。后現代主義者基于解構的學術立場,提出無情批判時,并非是為了進行現實闡釋(盡管這是他們的部分動機),而是因為這對權力和統治結構構成了某種對抗。確實,正如這本《手冊》各章的作者們所呈現的,每一種國際關系理論都同時探討世界的“實然”形態和“應然”形態。該學科多樣性的一個核心在于學者們及其因應的理論傳統對于理論的規范性和經驗性之間的關系所持的不同取向。有些人熱衷于二者的交叉,有些人試圖抹掉其理論的規范性特質,其他人則相反,重視哲學反思勝于經驗知識。然而,所有的理論家都或深或淺地踏足過經驗分析與規范分析的交叉地帶。

對于為何我們的理論同時兼具經驗性和規范性,傳統的解釋是認識論使然。一直以來,批判理論家認為,當我們就這個世界提出問題并決定以哪種方式、做何研究來尋找問題答案時,我們的價值觀就融入了我們的探索之中(經典說法見Taylor 1979)。在此,我們不挑戰這種觀點。但我們的解釋與此不同。

從最初起,國際關系理論一直是一種實踐性話語。我們說的“實踐”一詞不是哈貝馬斯所指的深奧含義,也并非為了鼓噪實踐勝過理論的簡單化思想。相反,我們指的是所有的國際關系理論,不論其形式如何,在某種程度上與“我們應該如何行為”這一問題有關。現實主義者、自由主義者、馬克思主義者以及女性主義者,概莫能外。它適用于那些尋求用理論解決問題的學者,同樣也適用于那些聚集于批判理論旗下的學者。關于這一問題,不同的視角關注的問題領域不同,就采取何種行為達成的結論也不同。因此,不論這些理論關注的是促進和平、秩序、制度建設、經濟福祉、社會賦權還是消除全球范圍內各種形式的歧視,不論他們是否主張權力制衡、貿易自由、社會矛盾的激化還是對抗所有社會權力的機構和話語,它們都能被“我們應該如何行為”這一問題所激發和推進。當然,對于公共政策領域來說同樣如此。見Goodin, Rein, and Moran(2006)。

國際關系理論是一種實踐性話語,這一不變的本質解釋了(遠遠超出認識論的原因)為何所有的理論都兼具經驗性和規范性。如果對于我們行為(經驗性)所處的世界不加審視,對于我們試圖實現的目標(規范性)不加了解,我們則無法回答“該如何行為”這一問題。這是愛德華·哈勒特·卡爾(E. H. Carr)所著《二十年危機》的中心觀點,即純粹的現實主義或者理想主義,如果成為一種實踐性話語,它們就無法在國際關系領域中幸存。沒有了理想主義,現實主義則一片荒蕪,毫無目的可言;沒有了現實主義,理想主義則不諳世故,對于行為所處的世界全然無知。對于卡爾來說,國際關系必須成為一門將“實然”與“應然”相結合的政治科學,“由此,烏托邦與現實是政治科學的兩個方面,只有在二者并存的地方才會有健全的政治思想和政治生活”(Carr 1946, 10)。

卡爾做出此番言論,試圖呼吁國際關系能夠往某種特定的形式或趨勢發展。我們認為并非他的愿景引導了該領域的發展和走勢。但是,他傳遞的這一信息從未被誤讀。相反地,我們認為,卡爾發現了一個真相,即所有話語均帶有實踐性的抱負。然而,一旦有了這種抱負,不論怎樣隱藏或否認,理論家被迫夾在經驗性和規范性之間。對部分學者而言,情況就是如此,他們希望自己的成果能夠以政策建言或者政治對抗的形式直接影響“該如何行為”這一問題。不過,要應對與現實問題有內在關聯且無法割離的議題時,即便是那些純粹的理論派學者們,他們在面對經驗性或規范性的理論邊界時也會束手束腳。該學科從未落入純經驗研究或純規范研究的范圍內,這一狀況注定仍將繼續。

本書力求突出并完全展現國際關系理論的這一雙重性,而不是將其壓制。這并非僅僅因為理論的雙重性將成為一種有趣的、啟發性的了解該學科的方式,盡管事實也確實如此。更為重要的是,國際關系學者對國際關系理論作為實踐性話語的定位及其對政治行為產生的影響進行的反思。正如本書的很多作者(來自該學科不同分支)所強調的,即便我們的聲音不同、視角不同,但我們希望國際關系能成為一門學科,直面當下政治行為所涉及的最嚴峻的問題。然而,這種期望意味著國際關系學者的探索必須游走于經驗理論與規范理論之間的交叉地帶。到目前為止,現實主義者、后現代主義者、馬克思主義者以及建構主義者們在這個交叉領域的探索具有一定啟迪性。此外,強調所有理論兼具經驗性和規范性的雙重性,也是對學者們提出挑戰,促使他們對該學科已建立的假定和假想進行思考和質疑,以不同的眼光、不同的視角、不同的方式重新思忖學科理論。

貫穿本《手冊》的第二個主題是不同理論和方法論視角之間的動態互動。這也是本書別具一格之處。絕大部分的總覽、概論和綱要都把視角作為單獨的思想主體,類似于“這是現實主義”“這是自由主義”“這是建構主義”等。單個章節幾乎總是對照“其他”理論來塑造自己的主題理論,通常來說,其首要目的是為了突出某個理論的獨到之處,其次才將該理論的演進與更大的理論背景聯系起來。當然,將該學科的演進作為探討對象的嘗試也屢見不鮮,其中最常被援引的是那些層出不窮的大辯論:現實主義對理想主義,古典主義對科學主義,反思主義對理性主義(Lapid 1989)。但是,不管前一種介紹理論的思路有何種優點(多年來它們幫助很多學生融入該學科),它們都是在宏觀層面發揮作用,而模糊了不同視角之間的互動、對話和爭論。我們感興趣的恰恰在于理論之間的互動層面。現有方法的局限性如何引發了新方法的出現?現有視角對新的挑戰者做出了何種回應?隨之而來的辯論和論爭怎樣塑造了相互競爭的流派的本質呢?各理論之間如何彼此借鑒,增強自身理論的闡釋力,引發對其他理論更多啟發性或批評性的思考?該學科最終是各學派相互交流、互相構成,還是各自為政、互不理解?

上述兩個編寫主題貫穿整本《手冊》。這既是本書作者們的組織策略,也啟發其思考。本書的編排范圍廣泛,這反映了我們對相關思想爭論的脈絡及其發展的判斷。國際關系領域的核心關切是什么,本書就此問題從一系列不同視角的爭論作為開篇:國際關系的核心關切是主權國家間的關系(萊克,本書第二章),還是全球層面的更為廣泛的政治關系(巴奈特和辛金克,本書第三章)?更加激進地看,“國際關系”或“全球政治”這樣的理念本身是否就是一種不恰當地將某些立場置于優先地位的本體論框架(考克斯,本書第四章;達比,本書第五章)?

思考了上述問題后,我們的注意力轉移到本書篇幅最長的一部分,探討該學科主要的實體理論及其倫理:現實主義、馬克思主義、新自由制度主義、新自由主義、英國學派、批判理論、后現代主義以及女性主義。這些分類十分復雜且存有爭議,在此我們無意對它們勾畫一番。讀者可以在這本《手冊》各章節中得以了解。下文的表1.1根據與本章直接相關的三個關鍵維度對不同流派的特征進行了描述。我們對于理論的經驗性和規范性的關注在此部分體現得最為明顯。與每一章探討一種理論的慣例不同,這本《手冊》每兩章探討一種理論:一章概述和探討相關理論,另一章則致力于挖掘其潛在的倫理立場和觀點。我們在第三部分安排的第一篇文章是彼得·卡贊斯坦和魯德拉·希爾對折中理論優點的論述(本書第六章)。當下人們似乎對于該學科不同理論傳統間的溝通產生了更大的興趣,因此,在這部分的開始放置一篇系統性研究范式間對話優勢的文章恰逢其時。

下一部分探討了有關研究方法的一些思想。本書關于方法的概念十分寬泛且包容。對某些人而言,方法是實證主義者的專屬品,這只是他們的成見,這些人將國際關系視為建立在自然科學模型基礎上的一門社會科學。但是,與理論一樣,方法不可回避。目錄中的每一章都表明了一種方法,這些方法都是作者為有意義的研究問題尋求最佳答案而做出的選擇。這些選擇,有時候是作者進行系統性思考的結果,有時候則是作者的直覺。但是,正如無法繞開方法一樣,也不存在“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方法,因為不同的問題需要不同的方法。要找到問題的最佳答案,有的要通過定量方法,有的要通過定性方法,有的要通過歷史學方法,有的則要通過哲學的、解構的以及譜系的方法,而有的則需要巧妙地通過兩種或多種方法的組合。我們的作者探討了若干主要的方法:理性選擇法(基德,本書第二十五章)、社會學方法和詮釋法(克拉托奇維爾,本書第二十六章)、心理學方法(戈爾德吉爾和泰特洛克,本書第二十七章)、定量方法(曼斯菲爾德和佩弗豪斯,本書第二十八章)、定性方法(貝內特和埃爾曼,本書第二十九章)以及歷史學方法(夸克,本書第三十章),本書前一部分探討過的眾多學派業已彰顯了這些方法的重要性。但不可否認,我們的選擇仍未能窮盡所有方法。

之后,本《手冊》涉及該學科的邊緣領域:國際關系學科分支間的內部邊界以及國際關系與其近鄰學科間的外部邊界。由于令學術界活躍的“國際”問題大量增加(從最初集中于戰爭與和平問題到如今囊括從全球金融到人口遷移等各種問題),學界出現了兩個十分明顯的趨勢。一方面,在“國際關系”大旗下的獨立學科驟增。其中有些自成體系,以至于它們與這面大旗的關系成為人們爭論的話題:戰略研究、對外政策研究或國際倫理學是國際關系的子領域還是一個獨立的研究領域呢?另一個趨勢是國際關系學者正在走近其他學科,其中最主要的有經濟學、法學以及歐陸社會理論。在某些情況下還涉及在國際關系學科形成之初曾被視為一門完整學科的學術領域。國際法就是最典型的例子。本《手冊》的第五部分探究了上述邊緣領域的動態,尤其關注國際政治經濟學(雷文希爾,本書第三十一章)、戰略研究(艾森,本書第三十二章)、對外政策分析(斯圖爾特,本書第三十三章)、國際倫理學(納爾丁,本書第三十四章)以及國際法(拜爾斯,本書第三十五章)等的發展。

圍繞國際關系學科的實質性關注點、理論演進的本質、各種“主義”的相關優點、特定方法的妥適性以及各分支的完整性等方面展開爭論的同時,人們對學者與政策制定者之間的合適關系亦充滿了疑慮。對某些人來說,學者的“角色”就是“將真相告知當權者”,羅伯特·基歐漢在本書的一個章節中強調了這一立場(本書第四十二章)。對其他人來說,政策相關性以及與政府互動才是對學術的真正考驗。對另外一部分人來說,假裝說出真相使得國際關系學者們極易與權力及統治有牽連。這些爭論的若干核心問題包括學術研究的身份定位、權力與知識之間的關系、社會參與和政治參與的本質以及“科學”與客觀性的關系等。在這本《手冊》的不同部分,許多學者都談到了這些問題。在第六部分,亨利·諾(本書第三十六章)和約瑟夫·奈(本書第三十七章)對這些問題進行了專門探討。

第七部分探討了該學科的多樣性問題或者說缺乏多樣性的問題。在美國國內,人們往往認為(而且往往是下意識地認為)美國學者關注的理論、方法論以及實際性的問題界定了作為一個政治研究領域的國際關系的本質,且框定了其輪廓——“美國的國際關系就是整個國際關系學科”。在美國之外,人們經常會注意到這種沙文主義并對此表示擔憂:美國學界對該學科產生了主導性的影響。該學科對美國學者和出版商青睞有加的問題、他們的分析視角及采用的研究方法特別重視,使得“國際關系成為一門美國的社會科學”。雖然美國學界對該學科具有不容否認的“向心力”,明確的權力關系便是這一向心力的特征。但是,全球范圍內國際關系研究的多樣性應該得到認可。英國、加拿大、澳大利亞、中國、印度、法國以及德國的國際關系研究彼此迥異,它們當中沒有任何一個與美國學界的國際關系研究完全相同。我們的作者要探討的就是該學科同質性或異質性(在霸權內部尋求多樣性的可能)的這些問題,他們尤其關注的是“來自南半球”或“第三世界”的國際關系觀點(布萊尼和伊納亞圖拉,本書第三十八章)以及前霸主內部的國際關系視角(利特爾,本書第三十九章)。

本《手冊》最后部分包括五篇篇幅較短的文章,每一篇對該學科的現狀以及(更為重要的)未來方向的理解都不盡相同。歷史上很長一段時間,國際關系都是一個男性占統治地位的學科,從某種程度上講,當前依然如此。不過,在過去的二十年當中,從事該學科的男女比例已經發生了重大變化。從事該領域研究的女性本科生、研究生以及研究人員急劇增加。女性的聲音對于該學科的百家爭鳴至關重要,在概念、理論以及分析創新方面她們常常處于領先地位。我們承認并力圖反映出這一男女人數比例的變化。因此我們不僅安排了三位杰出男性的成果,他們的觀點對該學科的發展頗有影響——羅伯特·基歐漢(本書第四十二章)、理查德·羅斯克蘭斯(本書第四十三章)和史蒂夫·史密斯(本書第四十四章),還挑選了兩位杰出女性的著述——美國的賈尼絲·彼埃里·馬特恩(本書第四十章)和英國的托妮·厄斯金(本書第四十一章),這兩位女性的聲音在該學科也占據十分重要的位置。

2 國際關系中的理論化

我們對該學科領域的理解體現在對國際關系理論的組織上。本《手冊》探討的廣泛而又彼此爭鳴的理論流派也體現了我們理解的多樣性。其中一些流派彼此緊密相關,而且大多具有互補性(例如,理性主義與自由制度主義;女性主義與批判理論),而其他流派則通常被認為是彼此對立乃至敵視的(例如,現實主義與自由主義;理性主義與后現代主義)。國際關系進一步容納了范圍廣泛的實質性的主題和議題,其中有一些主題和議題有針對性地與特定的理論流派相關聯。理論流派的這一雜音體現了其多樣性,對于人們理解該學科的嬗變十分關鍵。

國際關系學者一向對理論化過程、理論的本質以及特定理論的思想存有分歧。國際關系學科的領域劃分較為清晰,因此,界定范疇成了一門看家手藝。但是,本書的作者們鼓勵人們以更寬廣的思路思考理論,所從事的研究可涉及種類繁多又不同質化的各種理論項目。大部分作者們不僅提倡理論間的交流與互鑒,而且他們的成果和而不同。

有關理論的定義存在爭議,而(即便有可能)消除爭議將背離人們探究理論間互動、推動該學科發展的初衷。因此,本書關注國際關系的理論化進程,而不是理論的本質。不論其表象如何不同,我們提出國際關系的理論化表現為三個主要方面,而且它們之間存在動態互動。

第一,理論化因應我們所提出的“國際”政治領域的(經驗性的和規范性的)問題而發生。一方面,我們構建理論以回答問題。這些問題可能是高度抽象的(比如那些非常活躍的形式理論化),或者是經驗性的。它們可能涉及范圍寬泛,或者關注點聚焦。不過,國際關系理論總是預先假定一個參照問題,而這個問題與我們所處的這個世界或者我們可能生活的世界有關。另一方面,理論化經常引發問題和思考。例如,假定無政府狀態會引發相似的政治活動的理論,同時也促使人們對超越無政府體系的政治變動(political variations)加以思考(Reus-Smit 1999)。第二,理論化依賴于我們對“國際”政治領域的重要問題(經驗性的和規范性的)做出的假定:比如“國家是最重要的行為體”“代理人追求理性的效用最大化”“規范建構了身份和利益”“話語是一種政治性建構”“講述真理是對權力關系的約束”“人權是普世性的”“共同體是一切價值的來源”等。本體論的、規范性的以及認識論的假定之間常常出現差異(Price and Reus-Smit 1998)。但是,在現實中它們往往緊密交織。后現代主義者不接受國家是最重要的行為體這一本體論假定以及人權是普世性的這一規范性假定,并非因為它們在經驗上是錯誤的,而是因為它們在認識論上站不住腳(George 1994)。第三,理論化必然涉及邏輯論證。只有通過論證才能將與問題相關的假定組織起來,從而推斷出新的結論。論證是一種創造性的媒介,在回答問題的過程中通過論證對假定進行組合,讓其更有趣;對其劃分層級,并賦予其意義。

與啟發式或演繹式能力保持邏輯上的一致性是所有理論流派的共識,也是其引以為傲的標準:女性主義者與新自由制度主義者都無法容忍邏輯上的矛盾和不合邏輯的結論。好的理論,其內部邏輯能夠很好地引領人們獲得新的洞見和結論。就像一個好故事,理論也有一個能夠驅動論證的內部邏輯。一旦明確某些因素,人們就能得出結論并拓展出新的論點,而作為該理論邏輯上的備選因素也隨之出現。這一內部動態變化促使人們形成關于世界的新理解和新觀點。確實,如果某個理論的邏輯特別強大,它不僅能夠推動該研究,進而能夠重塑問題并形成內向性的理論“世界”。好的理論還能夠發掘人們對恒量和變量的假定和理解,其處于理論之中并成為我們的行為指南。

對理論研究的這一設想囊括了國際關系領域內大多數的理論流派。它既適用于所謂的規范理論,也適用于經驗理論。查爾斯·貝茨(Charles Beitz)關于普世倫理的經典論斷的中心問題是,在全球范圍內應該適用何種正義原則,其基本假定是現實中的相互依賴(他從基歐漢和奈那里借用的經驗思想,1977)必然導致道德上的相互依賴。它適用于批判理論,也同樣適用于解決問題。安德魯·林克萊特(Andrew Linklater 1998)專注于世界政治中包容與排斥的模式,其有關全球范圍內道德共同體擴張的觀點是基于有關交往行為邏輯的假定。同樣,基歐漢(1984)以相互依賴條件下國家行為理性的假定為基礎,對國際制度合作模式進行闡釋。最后,理論研究的這一設想既適用于針對“如何”等闡釋性問題的理論,也適用于針對“為什么”等解釋性問題的理論。學者會質疑化學武器為何受到如此高度的道德認可,同時也質疑國家為什么維持權利政治的平衡,顯然他們在邏輯上都以國際政治領域的假定為基礎(Kaplan 1957; Waltz 1979; Mearsheimer 2001)。

因為國際關系理論解決的是有關這個世界的問題,它必然包含經驗現象。即便是規范性問題,也具有經驗現象作為參照物——國家之間使用武力的本質,全球范圍內不平等的形式,女性的從屬地位,文化等級體系,等等。雖然國際關系的邊界是動態的,且存有爭議,該學科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不斷演變的經驗現象以及人們對經驗現象的質疑。有關安全和秩序的問題持續存在,但從跨國主義到相互依賴,在全球層面不斷變化的互動關系已經拓寬了這一持續性問題所涉及的范圍,也包括繁榮與發展問題(Risse-Kappen 1995; Gilpin 2001),以及權利與自由問題(Risse, Ropp, and Sikkink 1999)。在此過程中還發生了一些重大事件,如世界大戰、去殖民化、石油危機、冷戰結束及“9·11”事件等。這些事件塑造并指引了國際關系學術研究的方向。當然,國際關系學科的不同理論和領域關注的是經驗領域的不同方面,甚至是“同一”經驗現象的不同方面。安全和國際政治經濟學根據彼此不同但又部分重疊的實體性問題來界定自己,導致這兩個領域的學者們對世界政治以及未來可能性的理解爭執不休。甚至在它們內部,差異也隨處可見。人們對于“安全”一詞的含義與來源的理解存在爭議(W?ver 1995),政治經濟學領域的重大問題及理論概念,比如相互依賴、依賴、全球化等,也同樣存在爭議(雷文希爾,本書第三十一章)。人們甚至對特定的經驗性“事實”也有爭議——這個世界是單極的嗎(Brooks and Wohlforth 2002)?全球化意味著同質化還是碎片化(Scholte 2005)?自由貿易減緩了還是加劇了全球不平等現象(Rodrik 1997)?這些分歧往往提出了需要加以解釋的謎題,并促使人們在理論中引入新的要素。

大多數的國際關系理論化都依賴于經驗證據以區分合理的觀點和過激的想法。人們多把這種情形認定為實證主義,它推進了絕大部分的國際關系學術研究。下面看一個看似可靠的例子,后現代主義者的標志性論斷,即文本具有開放性,可予以多種解讀,不存在用于判定某種解讀是真實的阿基米德支點。但是,他們對于各種日益復雜化的政治話語的分析,卻要立足于假定,即文本和事件接受更好或更差的解讀(Price and Reus-Smit 1998; Hansen 2006)。然而,指出各種國際關系理論依賴于經驗證據以支撐觀點,與將證偽當作最重要任務,這兩者不是一回事。只要實證主義草率地將證偽放在首位,或者僅呈現理論與經驗結果相關,這就等于無視理論的重要性,即便理論無法通過經驗證據來證實或證偽。它同樣適用于實證性的理論化,如阿羅不可能性定理(Arrow theorem)(1951)指稱,所有的國際性投票或決定都無法滿足某些民主愿景。阿羅不可能性定理同樣也是一個能證明實證主義理論極具規范性的典型例子。阿羅的某些條件(例如,非獨裁原則、帕累托原則)完全立足于規范基礎之上,而其他條件[例如,不相關的獨立性、一般定義域(universal domain)]對于我們在“民主”社會選擇過程中的期待提出了潛在的規范性問題,而期待本身就是一個規范性問題。它同樣適用于規范性的理論化,如人權是普世性的(Donnelly 2003)。上述二者均無法通過經驗證據來證實或證偽。概念的理論化同樣至關重要,但也無法通過經驗證據進行驗證。那么,盡管理論化絕不能獨立于經驗現象,國際關系理論還是有獨立于經驗分析的自主性,且必須優先于經驗分析。

雖說眾多不同派別的國際關系理論能夠和平共處,但該學科最突出的特征卻是分歧。其中,兩個核心分野尤為突出。第一個核心分野存在于批判理論和解決問題理論之間。羅伯特·考克斯(Robert Cox)提出過一個著名的觀點,即解決問題理論“接受自己所認識的世界現狀,以主流社會權力關系、政治權力關系和他們所處的制度作為既定的行為框架”,而批判理論“涉及一個規范性選擇,他們支持與現行秩序不同的社會和政治秩序,但限制了現存秩序向其他秩序轉型的選擇范圍”(Cox 1986, 208, 210)。這樣的區分十分重要,一種理論專注于“作為一個整體的社會和政治復合體”的解放式轉型,而另一種理論專注于該復合體在特定方面的技術性管控(technical management)。這二者之間有本質差別。但是,從后面幾章看,這種差別也許不能用于區分特定的國際關系理論。正如理查德·沙普科特(本書第十九章)所闡釋的,批判理論對該學科的貢獻之一在于,關注世界政治的規范化轉型不再是那些自稱為批判理論家們的專屬領地:建構主義者、自由主義者以及英國學派學者都以各自不同的方式進入這一領域。同樣重要的是,傳統上與這一批判工作無關聯的理論方法卻可以帶來卓有成效的幫助。此處值得注意的是,方法論的個人主義者對于理解當代主權國家體系的來源做出了貢獻(Spruyt 1994; 2007)。

第二個核心分野存在于言語理論和形式化數學理論(formal mathematical theory)二者之間。形式化方法(the formal approach)的支持者視其為理論的最高形式,而批評者則認為它極具抽象性和不相關性。上述兩種立場都有所偏頗。一個能夠以數學方法建模的理論涉及強有力的演繹推理形式。這種情況下,即便理論推導基于“建模對話”(Myerson 1992),仍然同時牽涉模型論證和對實體的追求。此外,很多無法通過數學進行有效建模的問題卻可以通過言語理論提升對理論的理解力。以技術層面界定研究問題會失去理論發展的意義,理論發展是與人們關注的世界直接相關的。如將該學科降格為一個可以通過數學方法建模的學科,該學科將萎縮為一片荒地。反之,如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不利用形式演繹,則意味著有可能錯失重要的理論見解,而且有可能出現前后矛盾的爭辯。相關例子不勝枚舉。有些涉及技術性較強的數學展示(Downs and Rocke 1995; Powell 1999; Kydd,本書第二十五章),但技術性分析中萌生的許多其他理念已經通過更易理解的轉化進入了國際關系。后面這一類別的例子包括詹姆斯·費倫(James Fearon)對于理性戰爭的探討(1995),被廣泛應用的曼瑟·奧爾森(Mancur Olson)的集體行動的分析[1965,基于保羅·薩繆爾森(Paul Samuelson)針對公共產品的十分專業的技術性分析]或托馬斯·謝林(Thomas Schelling)對于可信性與威懾的探討(1960)等。

人們經常聲稱,不同的國際關系理論從根本上是互不兼容的。后現代主義和自由主義這兩種流派常被認為不可調和,而其他流派,比如社會學(克拉托奇維爾,本書第二十六章)和心理學(戈爾德吉爾和泰特洛克,本書第二十七章)則可能沒有共同語言。不幸的是,該學科有一種夸大甚至崇尚這些差異的趨勢:理論的目的之一在于明確哪些是根本差異,哪些是非根本差異,并且在可能的情況下求同存異。例如,這一現象一直存在于理性主義與建構主義之間反復而又夸張的大辯論中。在理念和戰略理性(建構主義者逐漸將這兩者整合吸收;Keck and Sikkink 1998)的角色方面,這兩派已經漸趨一致(理性主義者更加重視)(Goldstein and Keohane 1993; Snidal 2002)。理性主義的因果理論與建構主義的建構理論之間所謂的差異其實也被夸大了。理性選擇中的核心——均衡概念是一個建構性的表述,即一系列因素和諧并存。當某一因素被替代后,和諧被打破,此時審視發展脈絡才能讓均衡分析具備因果性。相反,有關規范的建構主義理論越來越多地被用作因果關系論證和經驗檢驗的理論基礎(Checkel 1999; Ruggie 2005)。即便不存在共同之處,不同視角之間經驗也可供借鑒,例如批判理論挑戰實證主義者關于價值中立的理想。這并不是說,不同理論在深層次上可以兼容,只是想表明,國際關系理論化的最佳狀態足以明確哪些是根本性差異,哪些是可以彌合的差異。

3 理論的經驗性與規范性

一直以來,安全研究的發展都是為了了解戰爭從而控制和減少戰爭;人權研究是為了停止種族滅絕、奴隸制度以及虐待等暴行;國際政治經濟學從根本上是為了促進國家、企業及個人之間互利的經濟互動;研究世界衛生組織、聯合國糧食和農業組織等機構旨在了解如何改善全球衛生或食品狀況。盡管很多國際關系理論常常標榜自身的科學性和客觀性,其背后對假定的選擇從來不是客觀的,推動理論發展的價值觀也不是客觀的。所有的理論都包含重要的規范因素,它體現在理論提出的問題、使用的概念、排除或固守的元素以及力圖推廣的價值觀之中。然而,由于擔心該派理論思想的進步會受到阻礙,當下不少國際關系理論忽視甚至否認自身的規范性基礎。在本部分我們提出相反的立場——只要國際關系學科仍然是一種實踐性話語,最終(雖然經常是間接的)涉及“我們應該如何行為”這一問題,學者們就不得不踏上經驗與規范之間的這塊模糊地帶。此外,密切關注該學科倫理基礎的多樣性能夠加深對自身行為的理解,而且在恰當的引導下,這種關注能夠促進學術研究進展,因為它提升了個人或集體對當今世界政治中最迫切問題的探究能力。

出于實質問題的、方法論的以及理論方面的原因,在國際關系中,“規范”這一組成部分一直受到錯誤的壓制。傳統的現實主義者強調國家安全是一個看似無可爭議的目標,而國家則是無可爭議的行為體,徹底排除了將行為目標作為問題本身進行探討的必要性。早期的英國學派(科克倫,本書第十六章)和美國的自由主義流派(理查森,本書第十二章)分別強調了秩序和效率都是不可置疑的追求目標,二者同等重要。在此過程中,他們也忽視了對規范的關注。誠然,正如杰克·唐納利(本書第八章)表示,即使最強硬的、以安全為目標的現實主義也包含某些倫理內容。英國學派重視規范的理論化,自由主義者也日益認識到以效率作為唯一的規范性概念的不足之處。長久以來,正義戰爭、外國人待遇以及公平交易等問題一直伴隨著我們。目前,國際政治問題變幻不定,而且問題種類不斷增加,它們包括像恐怖主義和民族沖突等安全問題的新形勢、長期存在的南北問題的新態勢、諸如管制等會影響國內職場和家庭的政治經濟領域的新問題,以及引發人們深刻擔憂的,諸如人權、全球環境等令大國也束手無策的問題。對于所有呈現的新問題,人們對其研究目標都存有爭議,也無法達成規范性的共識。

行為主義、實證主義以及要創建一門國際關系“科學”的努力再一次使人們忽視了倫理考量。雖然絕大部分實證主義者都認可,規范考量與提出的問題及解決問題的效果有關,但“科學”仍被視為看似價值中立的知識生產過程的中間階段。感謝亞歷克斯·溫特(Alex Wendt)建議我們采用這種說法。然而,規范考量深深地植根于這一被認為科學性的階段,只不過其方式往往不太顯眼。如今,國際關系定量研究十分重視其分析內部的選擇偏差。然而,受可測量性和數據可及性的影響,定量分析本身就是選擇偏差的一種重要形式(曼斯菲爾德和佩弗豪斯,本書第二十八章)。深層次的價值判斷必然嵌入一些頗具爭議的概念定義之中,比如權力、自由、和平等概念。這些規范性的假定必定存在,只因概念化過程和衡量方法的不同而有差異。有學者固執地將研究限定于問題本身,因為他們(錯誤地)認為這樣的研究可以不受價值判斷的影響。令人遺憾的是,這種做法會限制所提的問題,這本身就隱含著價值判斷。20世紀30年代經濟學領域的“序數主義革命”對國際關系具有深遠的影響。經濟學家們發現,在不涉及基數個人效用或人際效用比較(這兩種理論都會造成十分棘手的規范性問題)的情況下,能夠導出關鍵的市場結果(Blaug 1985)。這一轉向使經濟學獲得了重大的根本性發展,但付出的代價是基本上放棄了對社會福利問題的考慮;在此之前,社會福利問題在該學科一向具有核心地位。這一方法論的轉向在國際關系學科中也有所反映,國際關系學界開始強調帕累托效率,而不是自由制度主義理論中的分配,這無形中賦予了規范性以重要地位。自由主義者對這一偏見心知肚明,但由于他們對此的分析工具不如處理其他價值觀的那么強大,于是將其輕忽。當然,科學的程序,尤其是努力做到系統性、可比性以及透明性,提供了強調這些規范性因素的途徑,并有可能評估它們的影響。但是,他們最多只能闡明而不是消除規范性因素。

人們完全以邏輯替代價值觀,這種有誤導性的做法更使倫理考量被束之高閣。這一趨勢越發明顯,體現在理性選擇將“應然”和“實然”作為“規范”理論和“實證”理論的區別。實證理論分析一系列行為體的互動之后產生的邏輯結果,假定它們的目標和能力,而對那些目標不做評估或判斷。當然,這些關于行為體本身及其目標和能力的假定一部分本身就是規范性的主張,而關于預測的規范性內容則是那些最初激發我們分析興趣的東西。更為重要的是,理性選擇否認其規范性傳統及可能性,這是自欺欺人的。除了源自明顯的功利主義傳統外,理性選擇可以被視為有關行為體在特定條件下應該如何行為的一個規范性理論(即理性行為是什么)。這與經驗主義對于行為體行為的預測一樣。重要的是,理性常常會變得薄弱,人們不能認定行為體可以完全達成自己的目標(Levy 1997)。此外,多數的理性選擇是為了減輕個人理性產生的不利后果(囚徒困境、集體行為或委托——代理關系等問題就是明證),或者通過例如事先承諾(Martin 2000)和聲望(Tomz 2007)等個人救濟手段,或者例如軍備控制和制度設計(Koremenos, Lipson, and Snidal 2001)等集體救濟手段以實現更好的結果。上述解決方案是合理的,因為理性選擇中的首要規范性價值在于效率,且效率這一規范性價值被認為是中性的,甚至是“科學的”。但是,對效率這一價值的重視可能會忽視其他價值,比如分配和權利等(Gruber 2000)。安德魯·基德(本書第二十五章)的說法更加籠統,他認為理性選擇以自由主義的規范性價值為前提,包括尊重個體在內,傾向于諸如自由交流和地方分權等具體的實體性成果。可以說,理性選擇是一個半規范性理論,而非一個純邏輯性理論。它是一個以規范性前提為基礎的邏輯性理論,為如何進一步推進我們的規范性目標做出指引。

有些學者看重規范性因素,以脫身于社會科學流派,這一趨勢加劇了經驗分析與規范分析的脫鉤問題。對此論述最多的當屬那些專注于哲學問題的學者,他們從全球范圍的對外援助到人道主義干涉等一系列國際形勢中判定什么是正確的行為。關于倫理推理的過程,很多情況下人們對其定義十分狹窄,認為它僅包含倫理準則的邏輯判定。但現實中,倫理推理的范疇要廣泛得多,融合了經驗性主張與哲學性思考的假定(Reus-Smit 2008)。然而,對倫理推理的狹義定義促使人們更加忽視經驗分析及其所需的理論和方法。同時,盡管程度略淺,另一種趨勢也很明顯。有些研究流派非常重視規范性因素,而規避那些對經驗研究來說更為“科學的”方法。這一直是英國學派的一個軟肋。該學派在探討國家間社會和制度關系的本質時采用非系統性方法,這一方法限制了該學派關于秩序與正義的關系的研究(Reus-Smit 2005)。人們沒有看到規范性立場與科學性立場之間合理的融合,通常都是充耳不聞,相互漠視或批評。其結果就是導致了分裂,“科學”與“規范”各占一邊。

這一分裂嚴重損害了國際關系應對現實問題的能力。一方面,“科學家”們不愿意觸及倫理問題以及看似非科學性的問題,這意味著他們對于當今很多重大問題無話可談。另一方面,當經驗知識不充分時,規范性的國際關系研究無法指導具體行為。例如,面對是否干預下一個盧旺達或達爾富爾問題,我們既需要分析可能的舉措(制裁有用嗎?軍事干涉有效嗎?),又需要判斷誰有權利或義務采取這樣的行為。為了將國際關系理論與相關的現實問題進行重新串聯,需要規范和經驗兩條腿并行。這是批判理論家們長期以來的論調,比如考克斯和林克萊特,對于“現實主義的”、與全球體系的經驗性動態一致的國際秩序,他們追求一種規范性導向的強制轉型(Cox 1986, 208; Linklater 1998)。這也是基歐漢最近提倡的主張(2001;另見Buchanan and Keohane 2004),他呼吁國際關系學者們努力提出新的國際制度和秩序,而這一嘗試需要經驗理論與規范理論的整合。

不過,我們的目的不僅在于鼓勵經驗理論與規范理論二者實現更密切的互動和整合,更是為了說明所有的國際關系理論已經具備經驗和規范的維度。這一點十分必要,原因有二:第一個,也是人們最為熟知的原因,我們作為學者永遠無法背離我們的價值觀,因為它們浸潤在我們所提的問題、我們試圖看透的迷局、我們所做的假定以及所采納的方法之中。不過,這里我們希望強調的還有另一個原因。正如我們在第一部分已經解釋過的,國際關系一直以來是一種實踐性話語,某種意義上,“我們應該如何行為”這一問題已經對該學科的學者提供了支持和啟迪。現實主義學者關心在無政府狀態下如何有效實現國家利益,后現代主義學者同樣關心如何回應支配結構。由于實踐性問題的存在對他們就是一種動力,因此不論怎么規避,他們都不得不進入經驗和規范之間的模糊地帶。要依據我們力圖實現的價值觀來回答“我們應該如何行為”這一問題,我們就需要依據我們所處行為的情境對“我們能夠如何行為”有充分認識。

經驗理論與規范理論之間的互動不僅體現在提出問題和理論分析這兩個階段,而且還存在于知識生產這一中間階段。此前我們討論過,這一階段離不開規范性考量。但是,在知識生產過程中,因為實踐性話語的存在,經驗和規范更為復雜且緊密地交織。回答“我們應該如何行為”這一問題會產生經驗性知識,考察的是因果關系、構成關系、話語結構以及塑造政治行為的過程。同時,這也會產生規范性知識,它考察的是作為行為主體的“我們”是誰、以何原則采取行為以及實現目標準備犧牲什么資源(比如為了拯救陌生人要失去同胞)(Reus-Smit 2008)。因此,實踐性話語使得知識生產不能囿于經驗理論的“科學”范疇,它需要更為廣闊的范疇,包含同樣重要的規范性研究。

本《手冊》的一個核心目標即是突出國際關系理論中經驗的和規范的維度。這一點在我們對主要實體理論的審視中已經做得非常系統。在余下篇幅中,我們將借助眾作者們的洞見勾勒出這些理論的經驗性和規范性層面,希望以此引領人們了解該學科的特征,并得出與眾不同的認識。我們發現,以三條經驗性軸線和兩條規范性軸線介紹這些理論頗具啟發性。當然,選擇其他軸線也完全可行。

在經驗——理論方面,我們著重探究它們對于能動性——結構、理念——物質性以及權力的本質這三個方面的假定。利用第一個方面的假定,我們可以區分能動性理論(強調個人選擇在決定政治結果時的作用)、結構理論(強調社會結構賦予個人選擇的機遇與限制)、結構化理論(強調施動者與結構之間的相互建構關系)以及后結構主義理論(強調通過表意系統和意義系統建構主體性的方式)。利用第二個方面的假定,我們對觀念論(將構成性權力歸因于主體間的觀念和意義)、理性制度主義(強調觀念在協調物質或其他利益與政治結果之間關系的作用)和物質主義(強調物質因素的因果力)進行了區分。利用第三個方面的假定,我們可以區分不同國際關系理論就“權力”給出的四種不同概念。正如邁克爾·巴奈特和雷蒙德·杜瓦爾(Raymond Duvall)的類型學理論(2005,3,強調源流)中提到的:


強制性權力指允許一個行為體對其他行為體擁有直接控制力的互動關系……制度性權力事實上指行為體對他人實施間接控制……結構性權力關注的是在彼此的直接關系中行為體的社會能力和利益的構成……生產性權力關注的是意義和表意系統中擴散性社會關系對主體性的生成或改造。


至于規范——理論方面,我們著重探究兩條變動軸線:價值承諾和變動導向。這兩個并非唯一可選的變動軸線。例如,我們也許可以將價值承諾分解成道義論和結果論兩個分類,我們也可以增加一條軸線,根據對待手段和目的二者關系的方式將理論進行分類。前者指理論試圖實現的價值或目標(無論以公開的或隱晦的方式)。從編者的各章節中,我們發現五種明顯的價值承諾:(1)對于國家利益審慎的追求;(2)國際合作(從以主權作為基本規范構建的秩序,到通過國際治理實現更高層次的社會價值觀); (3)個人自由(既包括通過保護個人的基本權利所體現的積極自由,也包括通過消除對個人自由的限制所體現的消極自由); (4)包容性和反身性;以及(5)對他者的責任。我們的第二條軸線即變動導向,指理論家對道德和現實變化問題所持的整體傾向:(隱晦地或明示地)他們持樂觀的還是懷疑的態度?國際關系理論的規范方面不僅取決于學者們所持的價值觀,還在于他們對于道德可能發生變化的接受程度。我們用此作為勾畫理論的一條獨立軸線,因為不同理論的變動導向不僅僅源于他們對經驗的理解或對實體價值的承諾。例如,現實主義者會因為自己的經驗假定對道德變化持懷疑態度嗎?或是由于他們是道德的悲觀主義者而傾向這些假定?

表1.1列出的是根據經驗和規范的維度劃分的國際關系的九種實體理論。在此,我們的目的不是為了使這些理論具體化,使它們的復雜性簡化為單一的、同質的形式。這種分類必然十分粗線條而且會掩蓋不同流派內部很多重要的變量。例如,有些現實主義者是樂觀主義者,而有些建構主義者卻是悲觀主義者。部分英國學派比結構化主義者更講究結構,而制度主義有時候既研究制度性權力又研究強制性權力。雖然我們的分類肯定做不到盡善盡美,但我們相信它們能夠捕捉到總體趨勢。一些例外也說明了不同視角之間有重疊和交叉。我們的目的也不是為了說明我們所選的用于比較的軸線是唯一貼切的、可展現相似性或差異性的維度。我們的目的是為了說明:(1)所有的國際關系理論確實都需要經驗的和規范的維度;(2)如果以這種方式來審視理論,就會出現大量有趣的模式和重疊。這表明大量被用于劃分該學科的傳統方法被過于濫用。其中最顯著的就是現實主義者和理想主義者之間、科學主義者和烏托邦主義者之間的截然區分,這種邊界劃分是因為所謂的可以將經驗理論與規范影響相分離。此外,它還說明該學科從根本上被認識論的差異所割裂,具體而言,即對“什么構成真知”的認識差異。盡管這些差異顯而易見,但對我們如何開展學術研究卻有深刻影響,它們掩蓋了不同的理論流派之間許多重要的趨同點。

從比較中我們發現三種值得重視的模式。第一種是看似互相對立的理論之間價值觀的共鳴。這一點在批判理論和新自由主義之間可能最為明顯。正如羅賓·埃克斯利(本書第二十章)在其有關批判理論的倫理章節所闡釋的,在“規范倫理”層面,“批判理論的最高倫理目標是為了通過更包容、更直接的對話來促進解放或解除對人類自主的枷鎖”。人們很清楚這一規范性立場和新自由主義者賦予個人自由以優先性這二者之間具有相似性。人類個體的福祉在倫理上具有至高地位,而解開個人自由的枷鎖也具有優先性。這并非模糊這些理論的倫理立場之間的重要差別,考慮到它們共同起源于啟蒙運動,它們之間的相似性并不足為奇。英國學派社會連帶主義者和建構主義者之間的價值共鳴同樣十分明顯,二者都明確專注于厘清在何種條件下主權國家能更好地做出讓步以促進個人的積極自由,尤其是國際人權形式的積極自由。我們再次聲明,重要差異尤其是方法論的差異以及賦予哲學探索以優先性方面的差異,這些都不應該被掩蓋,但是不同理論在價值觀層面的趨同實在是太明顯了。

表1.1 理論的經驗性和規范性

其二,我們的比較發現,堅持強制性權力概念的理論與信奉生產性權力概念的理論,其變動具有強烈的相關性。其中最主要的例子就是現實主義與后現代主義之間的關系。這兩種理論對于國際關系中道德變化的可能性都持懷疑態度。對于現實主義者來說,道德政治總是遜色于權力政治;對于后現代主義者來說,權力的產生離不開道德話語:所有的道德賦意過程都會產生支配關系。彼得·勞勒(本書第二十二章)注意到,后現代主義者對于道德普世主義的批判并沒有使他們走向現實主義者的“道德絕望”,只是使他們傾向于“對倫理方面存有爭議的情形做出不全面的、或然的回應”。然而,熱衷于強制性或生產性權力觀念的理論均認為國際關系中權力無所不在。現實主義者以權力爭斗界定政治;后現代主義者認為,所有的示意過程都生成權力。最終,即便未致絕望,但都促成了二者的道德懷疑論的立場。

第三種值得重視的模式是,結構主義理論與懷疑論之間、能動性理論或結構化理論與樂觀主義之間一致的相關性。現實主義者、馬克思主義者以及英國學派多元主義者都屬于結構主義者,它們或者把無政府狀態,或者把資本主義視作結構,為社會行為體提供動力和強加限制。相對而言,它們忽視了行為體在社會結構構成中所扮演的角色。毫無疑問,這也基本否定了國際關系中道德變化的可能性,也有部分例外,馬克思主義學派的觀點認為結構自身從長期來看是不穩定的(特施克,本書第九章)。反之,能動性理論或結構化理論,如新自由主義、英國學派中的社會連帶主義或建構主義,為個人或集體能動性的創造力留下了更多空間,為有關道德和實踐變化方面更為樂觀的立場提供了社會理論基礎。當然,能動性同樣也可能導致不好的結果。新自由制度主義者認為合作可能針對第三方,而建構主義者也意識到惡性規范可能導致無法控制的后果(Rae 2002)。最后,在結構化理論和懷疑論方面,后現代主義和女性主義屬于例外,可能是因為它們對于生產性權力的重視蓋過了結構化主義的影響,從而促成懷疑論而不是樂觀主義。

4 學科發展問題

上文的比較揭示出,在國際關系領域中,當下理論化的多樣性以及不同理論在跨越經驗主義與規范主義時所采取的不同方式。那么,這種多樣性促進了該學科的發展嗎?談論國際關系學科的發展有些老套,但進展的觀念對于所有的學術研究確實有所啟發。如果我們不認為這一工作對人們理解世界政治做出了貢獻、為國關學術共同體創造并收獲了知識,那么我們的研究師出何名呢?為此,我們認為國際關系的發展可以從兩個方面予以評估。一方面,是否拓展了人們對于主題的理解(從廣義上來講,包括解釋性的、闡釋性的、規范性的以及其他理解方法);另一方面,是否提高了我們在國際事務中采取有效行動的能力。簡單地說,我們目前在這兩個有關方面是否比以前做得更好?這里有一個重要的區分,即該學科整體的進展與國際關系各分支內部的進展,學科內各分支由實體話題、方法論或理論流派所界定。我們認為,該學科整體上貌似缺乏進展,這與其各分支內部進展的性質緊密相關。

出于各種原因,對進展的評估并不容易。我們沒有一個共同認可的標準用于衡量我們的所知或其在現實行為中的應用情況(或可以如何應用)。國際關系的動態特征使它成為一個移動標靶,既可以是研究對象,又可以是一個研究領域。雖然某些問題持續存在,但其他問題正隨著國際大事和學術潮流的變化而變化。最重要的是,該學科與生俱來就充滿了政治性和爭議性,因此任何對進展的衡量從來都帶有價值取向,而且嚴重依賴于人們對可能性的認知以及對理想性的信念。

然而,作者們在本書中的論述顯然記錄了很多理論取得進展的方式。從概念上來說,該學科更具活力;即便在那些缺乏共識的方面,人們對于其差異也有更加清晰的了解。像權力這樣的基本概念從根本上來說仍然“充滿爭議”,但在權力類型的分野(Barnett and Duvall 2005)問題上,我們對其不同方面的理解已經取得重大的進步。同樣地,整合了跨國行為體和次國家行為體的相關分析對國家中心主義的假設構成越來越大的挑戰(莫拉維斯克,本書第十三章),同時,國家中心主義流派及其反對者提出的理論也更加復雜了。沃爾福斯(本書第七章)闡述了現實主義的興起和發展之路以及與之同步的爭論,比如在進攻性現實主義和防御性現實主義之間的論爭;伊恩·赫德(本書第十七章)和弗里德里希·克拉托奇維爾(本書第二十六章)指出,建構主義整合了哲學和社會學的觀點,發展一種新的觀念論,做出基于規范的解釋。它成為單純以權力和利益為基礎的、固執地堅持唯物主義的傳統理論的對照。盡管對進展持有懷疑立場,后現代主義同樣也發展了更為復雜的解構、話語分析和譜系研究法,為冷戰后國際關系的話語建構帶來了重要見解(伯克,本書第二十一章)。

本學科進展的其他重要方面體現在:新方法與老問題的整合、新研究領域的開放、新問題或再次關注曾經被忽略的問題。上述轉變有些萌生于現實中新問題的滋生,有些萌生于不同理論方法的內在邏輯,有些萌生于學術場域的變化,而通常這些轉變是以上各種原因共同作用的結果。例如,冷戰后和“9·11”后的安全研究已經轉而探討有關民族沖突和恐怖主義問題,這些問題提出了新的挑戰,安全保障和威懾的邏輯也相應發生調整。人們對于安全的概念和邊界(Buzan, W?ver, and de Wilde 1998)一直存有爭議,認為它們關涉到個人安全的更深層因素,而不僅僅與軍事或國家利益有關。盡管貿易和金錢仍是十分重要的議題,但國際政治經濟學的關注點已經超越了這些傳統問題,擴展到設定標準、跨國經營監管和洗錢等新問題(Abbott and Snidal 2001; Mattli and Büthe 2003;Drezner 2007)。人們對很多制度的概念進行了重組,人們更加重視制度的不同形式和特定屬性(Koremenos, Lipson, and Snidal 2001)。同樣,全球變暖問題以及全球范圍對人權問題的重新關注沖擊了許多傳統理論,而且激發了人們對新理論更濃厚的興趣。

該學科,或者說至少該學科的某些部分,面對人們提出的問題時已經不那么自滿了。人們更清楚地認識到,問題的提出從來不是中性的,其背后總是隱藏著價值和權力的關系。這一現象促使問題和學派的劇增。批判學派和女性主義已經對“主流”的現實主義和自由主義由來已久的偏見發起了挑戰,而闡釋性研究和更多歷史導向型的研究也對實證主義更為普世性的野心提出了挑戰。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現實主義因其假定國際政治的本質不變而被批評缺乏進取心;自由主義者注意到有待加以說明的系統內部發生變化的可能性,更為極端的學派對現存國際體系提出質疑以提升對大規模系統變化進行闡釋的必要性。

如今,北半球國家和西方國家仍主導著國關學界。一直以來,第三世界受到一定程度的忽視,這說明我們學界的偏見仍在影響國際關系學科,至少在某些領域束縛了該學科的發展。菲利普·達比(本書第五章)對于國際關系學科的批評,安東尼·伯克(本書第二十一章)對后現代主義的論述以及戴維·布萊尼和納伊姆·伊納亞圖拉對“自下觀點”(view from below)的探討(本書第三十八章)都認為國際關系理論把針對第三世界最相關問題的探討和分析排除在外,而且仍在以西方話語來定義發展。目前學界普遍關注的是國家、主權,對非西方文化和諸如全球不平等這種問題視而不見,而北半球國家對這些問題只不過是做做表面文章而已。后殖民主義、后現代主義以及女性主義則對上述現象都發起了挑戰。布萊尼和伊納亞圖拉(本書第三十八章,另見Gilroy 2006)建議這些學派研究時要“超脫于國際關系”(international relations from above)以揭示其隱藏的假定和政治目的。

衡量日益復雜化的研究方法是否取得進步,并不困難。研究國際關系實體問題的統計學和形式化的數學方法使用更為廣泛,而且設計更為精巧(曼斯菲爾德和佩弗豪斯,本書第二十八章)。針對包括人權(Hathaway 2002; Hafner-Burton 2005)、環境(Sprinz 2004)、國內制度(Howell and Pevehouse 2007; Mansfield, Milner, and Rosendorff 2002)以及民主(Russet and Oneal 2001; Pevehouse and Russett 2006)等越來越多的問題進行的數據采集工作日益完善。形式化模型(Snidal 2004)更為常見,也更加復雜,諸如對抗和合作等領域推動了理論發展。人們更加注意定量研究中的變量選擇和變量確定問題(Drezner 2003; Vreeland 2003;von Stein 2005),或者更加重視使用代理模型來解決閉式數理分析所無法處理的問題(Cederman 2003),這反映出這些學派對自身局限性的認識,且應對更為自如。

重要的是,方法論方面的進展并不限于對這些技術性更強的方法的使用。案例研究方法已經取得了重大進展,人們不僅采用歷史的和闡釋的方法,而且還使用諸如過程追蹤這樣的技巧,將嚴謹的因果分析與對底層機制的密切關注相結合(貝內特和埃爾曼,本書第二十九章)。后現代主義在論證方面也得到了發展,這體現在該學派對安全話語和實踐的譜系分析(Hansen 2006),以及其更為籠統但更具爭議的對歷史事件和同時期政策的密切關注(伯克,本書第二十一章)。不同方法的互動讓彼此獲益。關于變量選擇問題的統計學分析使人們特別重視定性研究中的變量選擇問題,因而人們對超越單純的統計學模型的變量選擇問題和研究設計的理解更加全面(Signorino 2002)。案例研究與大樣本分析相結合得以廣泛運用,在某些領域幾乎已經成為公式化的套路,這也顯示出不同方法之間的互補性。按照這種思路,早期的建構主義研究被實證主義者斥為不可驗證,而建構主義者不僅證明自己能夠采用更嚴謹的研究方法開展經驗研究(新近案例見Acharya and Johnston 2007),而且實證主義者也能將建構主義者提出的某些因素納入自己的研究中(Tierney and Weaver 2007)。

不過,因研究方法的進步而取得進展具有較大局限性。對方法的明智使用提升了對國際關系問題的經驗和理論分析,但方法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對方法論標準的過度重視可能會阻礙特定領域的研究,因為有些研究并不適用技術性較強的研究方法。在人們開發大數據并將其用于定量分析之前,對戰爭的研究同樣很難有價值。即便我們無法對規范性行為進行形式化建模或我們的統計數據有限,我們研究人權這類問題也很有意義。對重大研究課題的研究不能總是等到方法具備時才開始。

如果一項研究要符合經驗分析和理論分析的多重標準,那相關問題就產生了。研究工作不必面面俱到也能達到頂級水平。例如,歸納研究能夠增進我們對世界形勢以及我們關切的重要關系的理解,即使這些關系的理論化程度還不高,歸納研究也是非常有用的。誠然,理論方面的進展必然需要經驗事實的支撐,即便這些事實尚未被高度理論化,情況仍然如此。反之,即便該領域的某些假定未經驗證,或在某些情況下無法被驗證,理論分析也能提高假定的質量:好的理論常常能夠引領我們超越當下的經驗知識。簡而言之,有所側重也有助益,并非所有的文章都要面面俱到,有些文章應該重理論而輕經驗,其他文章應該重歸納而輕理論,還有一些應該重規范甚至重方法論。這一明確分工導致一個必然結果,即沒什么研究是完整無缺而且自給自足的。單個研究的意義和價值有賴于它們與整體的國關研究的互動聯系。

那么,發展又是從何而來呢?將單個研究領域的發展與該學科整體的發展進行區別十分有益。盡管《手冊》的作者們有時對自己所探討領域的發展進度或方向有所不滿,但是他們在對特定的學派或問題的探討中都提到各自領域的發展和進步。盡管這一標準存在明顯的選擇偏見,但我們懇請作者以此作為標準,這一標準也被作者們所接受。總的來說,作者們就自己所探討的領域的發展和進步(至少按照該領域的標準評判)提出了令人信服的論據。看起來,如果國際關系學科所有領域都取得了發展,我們似乎就可以推斷該學科也取得了發展。不過,就該學科是否推進人們對國際政治達成共識的問題,各方看法不一。如今國際關系學科仍然門派分立、爭論紛紛,人們認為其不同領域之間往往互不兼容,有時情況可能的確如此。為了協調各領域內部的發展與該學科整體上看似發展不前之間的矛盾,我們需要對各領域內部發展和跨領域間發展的不同方式進行考察。

各領域內部的發展往往源于對某理論假定的內部邏輯的思考,或對該假定指向的經驗領域的探索。在某些情況下,一個關鍵的理論難題(例如,合作從何而來?)或經驗事實(例如,民主國家之間不會發生戰爭)就會促使人們開展大量的研究工作并取得重大進展。無名氏定理關于無政府狀態下合作可能性的相關論斷發展成圍繞合作而展開的豐富論述;有關民主和戰爭關系的一些經驗事實(Doyle 1986)引發了多達千篇文章對國內機制與國際格局關系的論述(相關討論見曼斯菲爾德和佩弗豪斯,本書第二十八章);這些更為內向性的研究邏輯也許能夠帶來大量研究成果,但單獨來看也造成了各領域內部的相對窄化,有時會導致各領域內部的碎片化。典型的例子可見沃爾福斯(本書第七章)關于現實主義理論的論述,他詳細闡述了現實主義理論的演進如何豐富了現實主義學者陣營的多樣化。

如果發展以吸納外部思想為基礎,就出現極端反例。國際關系是一個跨學科性極強的領域,該學科發展最為重要的源泉之一就在于借助他山之石。本《手冊》的許多章節都記載了從其他學科兼收并蓄的情況:社會學(赫德,本書第十七章;克拉托奇維爾,本書第二十六章)、歷史學(夸克,本書第三十章;貝內特和埃爾曼,本書第二十九章;布萊尼和伊納亞圖拉,本書第三十八章)、經濟學(基德,本書第二十五章;斯坦,本書第十一章)、哲學(伯克,本書第二十一章)、心理學(戈爾德吉爾和泰特洛克,本書第二十七章)以及政治學(唐納利,本書第八章;莫拉維斯克,本書第十三章)。除此之外,還有一些理論吸收了跨越社會科學和人文學科的理論范式的思想,如女性主義、批判理論和后現代主義。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本書將國際關系對政治理論的借用重新發揚光大。這一現象其實并不新鮮,正如唐納利所指出的,很多國關學界的“鼻祖”,如修昔底德(Thucydides)、托馬斯·霍布斯(Thomas Hobbes)、雨果·格勞秀斯(Hugo Grotius)和伊曼努爾·康德(Immanuel Kant),絕不僅是國際關系學界的理論家。近期以來,國際關系學科開始倚重大批更具時代特征的政治理論家,如尤爾根·哈貝馬斯(Jürgen Habermas)、卡爾·施密特(Carl Schmitt)、米歇爾·福柯(Michel Foucault)、吉奧喬·阿甘本(Giorgio Agamben)、朱迪斯·巴特勒(Judith Butler)和阿克塞爾·霍耐特(Axel Honneth)。

向外部借鑒是促進國際關系學科發展的重要方式,但也帶來了自身的問題。第一個問題是,在必要情況下人們會對國際關系問題進行調整以迎合該理論,而不是相反。在其他背景下所發展的理論可能無法很好地與國際關系問題匹配:我們沒有理由相信國家交往的方式與個人交往的方式相同,或者理性的國際行為體跟市場競爭中的消費者相似,又或者以個人心理行為模擬領導人和官僚機構面臨國際危機時的行為方式。那么,向外部借鑒必須針對國際關系情境進行精心設計才有價值。雖然這種借鑒難以衡量好壞,針對特定情境所做的設計或許也有“削履”之嫌,但從事實上看,通過借鑒外部進行研究已取得較大成效。原因可能是國際關系學者對于自己所借鑒的特定學術領域駕輕就熟。然而,這導致了第二個問題,這種借鑒將導致國際關系作為一個學科的碎片化,因為借鑒學科外的思想,使得國際關系學科各分支與其相對應的外部學術領域密切關聯,導致本學科內各分支相對疏離。即使我們不在意國際關系能否黏合成為一個“學科”,但我們所研究問題的共性要求不同學派之間開展富有成效的交流。幸運的是,國際關系內不同的學術共同體之間一直存在廣泛的互動。其中一些通過借鑒其他分支學派的思想,讓自身學派得以更好地發展,進而形成對其他學派更深刻的理解。在其他情況下,借鑒實質上已經充滿競爭和爭論。自由制度主義利用了現實主義的前提,提出有關合作的非理想主義論述,這就是一個鮮明的例子。這導致兩個領域在有關諸如相對收益或制度的重要性等議題上產生競爭乃至沖突,因為它們對“相同”現象做出了不同的,甚至完全相反的闡釋。

論爭可能既有創造性,又有破壞性。在哪些問題重要以及針對這些問題的回答方面,論爭最富有創造性。不同學派之間的交流能夠揭示不足,挑戰假設,強化論點,并提出新的問題。理論間的相互論辯還能激發它們的活力,并就研究范式內“自鳴得意”之處提出挑戰和質疑。如果論爭成為一種自辨性的討論,妨礙不同理論之間的溝通,論爭則無創造性。有關本體論和認識論的爭論有時確實十分重要,但它們通常落入上述情形。如果人們認為證明理論比理解世界更為重要,論爭也會變得具有破壞性。正如在范式競爭中,不同的國際關系研究傳統在學術爭鳴中更關注自身視角的“脫穎而出”,而不是對世界事務的解釋。哈森克勒費爾(Hasenclever)、邁爾(Mayer)和里特貝格(Rittberger)(1997)就新現實主義者、新制度主義者和建構主義者之間的互動進行了很好的回顧,強調這一互動的積極之處(合作理論和制度)、更為消極之處(相對收益)以及各理論互相促進發展(理念)仍不明朗之處。論爭是否具有創造性取決于學界如何共同引導學者們的努力。學派分支之間相互批評和借鑒必然給各自的發展帶來不確定性和暫時的停滯,但目的還是為了推動發展而不是阻止發展。針對“權力”相關概念的爭論如何推動國際關系的發展,彼埃里·馬特恩(本書第四十章)對此進行了有趣的評估。一方面,概念的爭論使該學科的外延得以拓展;另一方面,爭論對各分支學派劃分界限,各歸各位。正如她指出的,只有爭論建立在廣泛的、共同的基礎之上,(非)/本學科的各種要素相互挑戰,爭論才會有創造性。

其中的一個關鍵問題在于,不同的國際關系學派(或哪些學派)之間能否相容以至于它們之間的爭鳴能夠產生創造性?就相對收益問題,現實主義與自由主義之間的互動說明,即便兩個研究傳統均以理性主義為基礎,二者的相互兼容性也有限。出人意料的是,理性主義與建構主義之間的互動情況更加樂觀。它們之間的爭辯有時聚集在這兩個學派(它們自身內部十分多樣化)在認識論或本體論方面能否相互兼容以支持兩者間的積極正向的溝通。近來的研究顯示二者之間有大量的共同基礎,包括雙方都成功地吸納了對方的關鍵理念。前文的表1.1顯示出,在非常廣義的層面上看似各自獨立的理論傳統之間具有很多交叉點。從當前研究的具體細節中,我們也能看到這種交叉。建構主義者已經將集體行動和委托——代理關系整合在理論分析中(Keck and Sikkink 1998; Nielson, Tierney, and Weaver 2006);理性主義者更加注意使用規范來深化其對制度的分析。也許某種程度上受早期批評的影響,第二代女性主義學派的成果具有更強的經驗導向性,而且與國際政治的其他影響元素更密切關聯。這種現象在桑德拉·惠特沃思(本書第二十三章)的著述中充分被體現,該章通過考察從世界銀行到軍事應用等進而探究各種國際制度的生成方式;雅基·特魯(本書第二十四章)則探究了女性主義理論與其他國關理論的相互兼容性。當然,更為激進的后現代理論家和批判理論家們認為,主流國際關系理論“不明就里”而且也不可能弄明白。然而,即便如此,此類批評仍然有助于我們了解那些隱藏的假定和假設,并可能促使它們在其他研究中發生轉變。當然,這樣的轉變可能也不會讓批評者滿意,這些批評者們可能永遠也不會滿意。琳娜·漢森(Lene Hansen) (2006)呼吁“后結構主義應該從理性主義中找回其方法論”,伯克(本書第二十一章)對此表示贊同,這顯然是一個要求在認識論層面實現更多整合的挑戰。

國際關系理論就此產生一個悖論:單個領域的進步不會拓展整個學科的發展,至少在針對主題達成統一的、全面的認識方面是如此(Kitcher 1981)。各理論分支間的爭論采用了多重邏輯,而不是基于單個研究邏輯的大綜合。盡管人們把理論分支間廣泛存在的爭論視作國際關系領域的敗筆,但我們也可以認為它是成功的一個動因。爭論為國際關系學科注入了活力,使其對不斷變化的問題保持開放,并為新理念進入該學科提供了入口。本《手冊》的宗旨在于以建設性的方式聚合這些不同的爭論點,從而使該學科得以進一步發展。尤其是,通過強調所有國際關系理論以規范性論據為基礎,我們在看似不同的學派之中找到了共同點,并對這些造成我們之間差異的、更為根本性的原因進行闡述。

5 結語

后現代主義的一個核心主張是,行為體通過建構極端的他者進而建構自我身份,即通過界定另外一個與我們完全不同的他者來界定我們是誰。可悲的是,在國際關系學術界,身份政治一直是一個過于明顯的特征。我們的理論已經成為我們的社會身份,在建構這些理論身份的過程中,為了突出差異、抑制趨同,我們將其他理論立場具體化。我們設計編寫這本《手冊》的目的,就是為了突破身份政治的藩籬。我們并未忽視真正的差異點,事實上我們使先前未被人們充分承認的差異得到了人們的關注,而且我們也從未淡化這些差異的重要性。我們確實認為差異可能很有創造性。不過,我們強調所有理論之間有兩大共同點:各派理論共有的開放形式,它整合了問題、假定和邏輯論證;所有理論都具有經驗性和規范性。雖然這些共同點跨越了現有理論之間的差異,它們并未使國際關系理論同質化。相反,它們使之前被掩蓋的差異和趨同之處更為凸顯。

所有國際關系理論都有經驗性和規范性的兩面,這一點對于理論作為實踐性話語的本質來說是根本,與我們應該如何行為這一問題有千絲萬縷的關系。只有憑借實踐性話語,國際關系學者們才能應對當代全球體系中復雜的政治行為問題。而且,如果我們以此作為國際關系學科的一個目標,我們就必須認可我們需要穿越經驗和規范二者之間的交叉地帶,而且要系統地展開這一工作。正是經驗與規范二者之間的互動給國際關系帶來了活力。這是國際關系學科所研究問題的源頭,而且也是該學科對問題的答案從未滿意的原因所在。這個世界上不斷發生的變化既源于國際問題的變化,又源于人們關注點的變化。學界對規范問題的屏蔽從根本上來說是有誤導性的,而規范性理論化對經驗研究的棄置同樣如此。

這并不意味著,相對于被有關認識論的論爭充斥其中,國際關系學科必須專注于有關規范性的論爭。這也不意味著任何一項研究工作都要(都能)不斷地對所有的經驗性和規范性問題進行研究。國際關系已經得到充分發展并成為一個專業領域,不是每一位學者都要面面俱到,也不是每一項研究都必須將重要考量“囊括”,這并不是說可以忽略它們,或對它們渾然不知。經驗導向型的學術研究可能會確定其研究問題和有關行為體的假定,并且對問題結果的評估要相對完整、準確,其研究焦點則會落在對互動的進展進行闡釋。反之,規范導向型的研究則可能會確定有關世界運行規則的特定“事實”以及可能的情況,以此作為對實際情況以及“我們應該如何行為”進行評估的前提。學者重視自己觀點的內部邏輯,參與學界爭論為自身觀點辯護,這種基礎研究是促進國際關系學科發展的一種重要方式。對于國際關系學科極其復雜而且變動不居的問題來說,這種勞動分工既不可避免又極具創造性。

不過,重要的是,個人意識到其研究在本質上是片面的,承認他們的理論化融入了經驗性和規范性兩種因素,并承認理論的各個部分必須進行互動和溝通,這種勞動分工才不會碎片化而成為單獨的生產線。即便單個理論研究者無法始終專注于這種相互關聯,后面一項任務也可經作為共同體的國際關系學科加以實施。當然,單個研究者時不時關注理論間互動也是十分重要的,這正是一個多元的、互動的國際關系共同體能夠做到的,也是這本《手冊》要強調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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