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秩序與歷史·卷三:柏拉圖與亞里士多德
- (美)埃里克·沃格林
- 2250字
- 2019-12-09 10:48:16
第一部分 柏拉圖
第一章 柏拉圖與蘇格拉底
阿里斯托克勒是阿里斯同之子,公元前428—前427年間生于雅典的一個貴族家庭。從母親這邊,他可以把血統追溯到梭倫。根據不同的傳說,他所獲得的“柏拉圖”這個名字,或者是來自他的摔跤老師,因為他身體強壯;或者是來自他的朋友,因為他前額寬闊;不可避免地也會有一些不太友好的聯想將名字與他的風格聯系起來,柏拉圖與陳腐一語雙關。他年輕時陷入伯羅奔尼撒戰爭(公元前431—前404年)時期;二十多歲時,他目睹了三十僭主(Thirty Tyrants)政權及其被民主派推翻。而他的成年期則充斥著希臘城邦與它們的盟友之間兩敗俱傷的戰爭;在最后的歲月里,他仍然看到馬其頓在腓力二世統治下興起。他死于公元前347年,享年八十一歲。在他死后的歲月里,第三次圣戰(Third Sacred War)以菲洛克拉底合約(Peace of Philocrates)結束,腓力二世成為鄰邦同盟的盟主。公元前338年,緊隨克羅尼亞戰役而來的是科林斯會議和希臘聯盟的建立,這個聯盟包括除了斯巴達以外的所有城邦,它處于馬其頓的軍事指揮下。公元前337年,柏拉圖死后十年,希臘聯盟向波斯宣戰。亞歷山大和帝國時代開始。
通過《第七封信》(324B—326B)的自傳式段落,柏拉圖透露了促使一個出身于顯貴之家的年輕人放棄他在雅典政治中天然擁有的事業而成為哲學家、學派創始人和文人的動機。這封信大約寫于公元前353年,當時他七十歲。
“當我年輕的時候,我像其他人一樣:我認為,一成為自己的主人,我就馬上進入公共生活。但是,我的路受到城邦事務中某些事件的阻礙。”第一個機遇似乎是伴隨著導致三十僭主政府的革命而來。一些僭主是柏拉圖的親戚,他們邀請他參與管理。毫不奇怪的是,鑒于他青年時期經驗不足,他期望新的統治者將城邦從非正義生活引向正義生活;他孜孜不倦地為他們奉獻著自己的智慧,并期待著他們的表現。(這個短語是否意味著實際參與政權,擔任也許不重要的職能,這并不清楚。)幻想很快破滅。前政府與現政府相比像一個黃金時代。他特別震驚于僭主的政策,那些政策在我們時代也非常有名,即通過將公民(其中包括蘇格拉底)牽涉進犯罪行為來鞏固政權,來讓他們成為可靠的支持者,因為政權的變化會使他們遭到受害者的報復。蘇格拉底,“這個我毫不猶豫地稱為當時最正義的人”,冒著可能產生不好后果的危險而拒絕參與;柏拉圖厭惡地退出寡頭政權。當民主革命廢除三十僭主時,盡管柏拉圖對雅典政治頗為清醒,但他愿意再一次參與其中。盡管許多個人復仇毀掉了他們的勝利,歸來的民主主義者總的說來非常節制。然而,他們仍然指控蘇格拉底不敬(asebeia),起訴他,判他有罪,并殺死他,而正是蘇格拉底曾經在三十僭主時期抵制針對民主黨派的犯罪行為。
隨著柏拉圖考慮到了所有這些事情并觀察到了以自己的法律和風俗積極參與政治的人,同時隨著年齡增長,他似乎更難以正確處理公共事務。因為如果沒有朋友和可靠的同伴,一個人根本做不了事;朋友和同伴也不能在老熟人中間找到,因為城邦不再根據祖先的原則和風俗來管理。然而,獲得新朋友不可能沒有困難。盡管起初感覺到了參與政治的迫切愿望,他還是因普遍崩潰的場面變得茫然。他沒有停止思考改善狀況的手段,但是對于行動,他繼續等待著合適的時機。最后,他得出結論,只有一種幾乎是奇跡的深思熟慮的努力才能夠修復當時所有城邦的不良狀態,而且只有在有利的形勢下才行。因此,他被迫宣布,只有崇拜正確的哲學能夠使人們識別出城邦和個人生活中正確的東西。人類不會終止惡,直到合適的、真正具有哲學思維的人獲得政治統治權,或者城邦中的統治者在神的安排下開始真正從哲學上進行思考。“帶著這種信念,我來到意大利和西西里,那是我第一次到那兒。”
自傳式段落記述了柏拉圖生命中的一個發展階段,這個階段始于二十歲,大約在三十八歲時達到高潮。公元前390年必定發生了某種類似危機的事情,因為《高爾吉亞篇》中的爆發屬于這個時期,也許是為了回應波利克拉底對蘇格拉底的攻擊,同時權威從雅典政治家轉移到新的政治家—柏拉圖—手中。隨后,公元前389—前388年間柏拉圖航行到意大利和西西里,也許在公元前385年左右,他在返回之后創立了學園。他意識到,如果政治的目的是建立正義秩序,參與雅典政治是無意義的;他也看到希臘其他城邦的形勢與雅典的形勢一樣差,如果不是更差的話;他尤其意識到,從其道德混亂乃失序之源的人當中招募支持者的有著良好意圖的領導者不可能實現改革(現代政治改革家和革命家似乎不能理解這一點)。他在十五年的過程中獲得這些洞見,但他沒有陷入絕望或郁郁寡歡的順從,而是決心從自身愛智慧的資源中以“幾乎是奇跡的努力”來恢復希臘文明的秩序,這種資源得到最正義的人—蘇格拉底—典范式的生死的強化。
自傳式宣言在對“幾乎是奇跡的努力”的研究中將是我們的向導。我們關注的不是“柏拉圖的哲學”或學說,而是他對周圍社會失序的抵抗和通過愛智慧來恢復希臘文明的秩序的努力。就他雅典帝國之夢不能實現而言,他的努力是一個失敗。雅典帝國以霸權城邦下的聯盟為形式,這個聯盟被注入學園精神。古希臘的統一通過馬其頓的權力得以實現。然而,由于可能超出柏拉圖在創立學園時所抱的期望,它是一種成功,因為他在對話中創造了新的智慧秩序的象征,不只是為希臘,而且是為全人類。在下面的章節中,我將追溯這種努力,從柏拉圖將雅典秩序的權威轉給自己的《高爾吉亞篇》,到這種努力達到高潮的《法篇》,在《法篇》中,智慧秩序成為類似于宇宙秩序的東西。
這一章具有對這種努力的研究的前言性質。第一部分處理柏拉圖的努力在蘇格拉底典范式的生死中的起源。第二部分處理柏拉圖對當時的政治的參與,其性質可以在《第七封信》中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