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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村莊印象(2)

二月山野

正月是一杯濃釅醇香的烈酒,醉了東風,醉了陽光細密的針腳,而時光,就像這針腳里游走的絲線,不經意間已走上二月的花氈,整個山野,便沉浸在草木萌動的馨香里。

時近驚蟄,《月令七十二候集解》注曰:“二月節……萬物出乎震,震為雷,故曰驚蟄,是蟄蟲驚而出走矣。”這便是仲春時節的開始。若是夜半風輕人靜,窸窸窣窣落過一場春雨,黎明推門而出,澄澈的陽光的細線絲絲縷縷地穿過楊樹干枯的枝丫流瀉下來,青青瓦舍泛著潤澤的光芒,人浸淫在濃郁的和煦里,瞇縫了雙眼,抬手而望,見遠山蒼蒼茫茫的襤褸已被鮮嫩的草色所遮蔽,這時候,你我便迫不及待奪門而出,畢竟,春色雖不及夏花之絢爛,但卻孕育了秋之成熟與豐獲,于是,春色滿含了驚喜與期待,令人心向往之。去往山野的腳步一定要輕而又輕,路旁的草莖托舉著珠露,卻是那般孱弱,好似積聚了全身向上的力量,極力地托付著,一不小心,腳步挪移的跫音都會將它們震落下來。那么明亮的珠露,有如喜淚般干凈透亮,渾圓的身體里包裹著春天的全部熱望,顫顫悠悠,似娉婷而立的女子,似乎每一滴,都能潤澤出一個明媚的春晨。及至到了山野,無需疾步而行,成片成片的草色浸潤在曠野的安謐里,就連一聲聲簡短的蟲鳴,除了輕盈的贊美之外,也別無拖沓之音,似乎它們的夢想亦如蟬翼般透明別致,容不得塵灰與污濁。輕輕地附身,抑或安臥在草莖稀疏的空地,讓鼻息貼近草葉的呼吸,你就能聽得見地脈涌動的聲響,如麥浪陣陣,簇擁著你的心臟與愛憐,漸漸地,你的呼吸就會急促,急促如馬蹄疾走,急促如震雷過耳,春潮的馬車就會紛沓而至,在簡短的時日里開進村莊的每一處空地,踏上村野的每一寸肌膚。

暮晚時分,絲絲縷縷的霧靄從山頂籠下來,縹縹緲緲,罩在漫山遍野的新娘的秀發上,如薄紗,但比薄紗更有質感,似雨簾,但比雨簾輕盈,就這樣縈來繞去,將整個山屲裹挾在夢幻里,人行其間,如入仙境,來不得半點驚呼與匆忙,唯有獨坐山巔,安謐內心,方能悟化這美妙的境界,頤養身心。此刻起身下山,暮色就跟在你的身后,如一襲長袍,將村野、草木、青青瓦舍圍攏起來,山下明滅閃爍的燈火,順著炊煙縹緲的方向氤氳開來,給人溫暖與恬靜,牛羊歸圈的喚聲,正在將村莊的綿密點燃。

二月的山野是孕育生命成長的溫床,每一縷清風,每一絲草色,都是山野的王者,它們將春天遼闊的愛灌注在無垠的山野,就像群山環抱的小河,以澄澈和甘洌滋潤著大地,滋養著遼遠的穹蒼,與穹蒼之上的云朵、鳥雀和游走的神靈,共同守護住山野明媚的春日,悠遠而又恒久。

發表于2016年3月5日《固原日報》

春燕剪過三月

三月的春燕,有一雙被時空磨礪了的剪刀,剛剪過江南水鄉的嫵媚,卻又不遠萬里,翻山越水,剪出北國春日的斑斕。

高原三月,天空澄澈碧藍,明凈里透著高遠與寧謐。風有著幾分羞赧,淺淺的,徐徐掀動著時光吹舊了的草葉,遠山正在褪去黛赭,一小截一小截地換上針芒般耀眼的淺綠或鵝黃,那么小心翼翼,那么孱孱弱弱,似誰家姑娘掩過門扉前的莞爾一笑,讓你來不及正視,卻已陷入了回味的淵藪。唧唧、唧唧、唧……是春燕么?聲聲入耳,動人心弦,急切里卻找尋不到,哦,是歸燕,就是這黑色的精靈,迅疾地從山野的高處俯沖而下,帶著身體中的閃電,剪過春晨中的霧靄,剪過霧靄迷蒙中的村莊,剪過村莊上空彌漫的裊娜炊煙,和炊煙迷幻里仰望者的雙眼。倏忽之間,它們已飛離村野,箭鏃一般抵達低處的水洼。

春燕喜河谷、水洼地,它們會銜回泥巴,在屋檐下筑巢——筑愛的巢。在屋檐下筑巢的春燕,必是成雙成對,恩愛有加。陽光溫煦的午后,它們輪番出陣,你銜回帶水的泥巴,我銜回干凈的草葉,一嘴泥,一嘴草,你方出發,我已歸來,就這樣不出幾日,一座溫暖可人的巢穴就筑造好了。接下來的時日,除了覓食,更多的便是在恩恩愛愛里孵蛋,安靜地待在巢穴中,陽光靜好,屋檐靜好。亟待雛燕出生,屋檐下便是熱鬧非凡。絨絨的雛燕伸長了脖頸,張大嫩黃的小喙,等待著父母的歸來,等待著食物的歸來,食物真正到來的時候,它們卻是一陣啁啾,爭搶著食物。這些時候,孩童們總是仰了脖頸,靜心地張望著,似乎每一聲叫喚,不是雛燕,而是發自他們渴盼已久的內心。當然,頑皮的時候,他們會相互支撐了肩膀,湊近前去偵探一番燕窩里的情狀,大人們見了便是一頓恫嚇,畢竟,春燕是人人喜樂的鳥雀哦。

等雛燕一天天長大,它們就不再安于溫暖的巢穴,它們急切地希望走進溫煦的陽光里,走向遼闊的山野,走進天空高處的明凈里。于是,它們會在父母的帶領下,一次次攀在巢沿上,一次次倒掛在庭院不遠的柳枝上,停歇在屋脊上,直至學會飛翔,將自己獨立于曠野,獨立于再一次遙遠的遷徙。

其實,春燕呢喃的村野,才是生命躍動的春天。我喜歡久居鄉下的日子,喜歡陽光下伶俐的燕尾剪出流動的音符,喜歡一群燕子翔集著,從遠山之外帶過一片雨云,喜歡雨幕里,燕子斜擦著身子剪開一道雨簾,而后,歸去在燈光氤氳的昏黃里。

時光清淺,燕去燕歸。我們總會在歸返的鳥影里長大,村野總會在日漸別離里遠去,唯有留一份戀念于心中,方能溫暖流年,慰藉余生,就像此刻,呢喃的春燕剪開三月的守候,晴也絢爛,雨也迷離。

發表于2017年3月14日《今日新泰》

高原的風

在高原,一場風的奔跑是曠日持久的,從春天的曠野出發,消融于冬雪隱遁的初春,但高原的風,每到之處卻能給人歷久彌新的欣慰與驚喜,或如纖指拂面之溫馨,或如秋葉紛落之絢爛,或如夜雨敲窗之浪漫,總能讓你在行走里感知一份撫慰,一份戀念。

春日伊始,徐緩游走的東風帶著春陽的和煦,從山巔翻過來,穿過手臂高揚的楊樹林,順著細若游絲般的小路擠進村莊。累了的時候,它就安臥在草垛的某處罅隙里,與場院高墻上的枯草說著溫潤的話語,不緊不慢,似乎它們有著前世的姻緣,偏偏卻在此刻見面。于是,過不了幾日的耳鬢廝磨,圍攏在村莊腹地的桃花滿臉羞赧,杏花也按捺不住內心的寂寞,紛紛捧出塵封一季的粉白,而庭院里的梨花一夜之間笑白了頭。

就這樣,徐風徹徹底底地將馥郁的春天帶回了村廓四野,不經意間,春草已然吻著腳踝,春花已然絢爛馨香,整個高原大地已走進爛漫熱烈的夏季。夏夜的風,最是清爽。闊大的場院里,老人們三五聚坐在一起,舉了煙鍋,吧嗒吧嗒地抽著,月光升起來,如水般透過楊樹繁茂的枝丫,流瀉在大地上,銀幣般的光斑散落在草垛上,隨著清風搖曳的節奏閃閃爍爍,似明麗的童話。孩童們紛亂地奔跑著,呼喊著,追逐著童真的夢幻,提了燈火的螢火蟲,三三兩兩,將夜色綴飾成一幅流動的畫幅。古舊的藤椅間,廢舊的石磨邊,婦女們說笑著,推搡著,似乎整個夏夜除了四處彌漫的童聲,剩下的便是她們的領地。所有這一切,都是一場清涼游走著的風將人們聚攏在一起,將夏夜的熱鬧與寧謐聚攏在一起,將歡樂與風情聚攏在一起。

及至秋風到來,山野層林盡染,從低處的溝壑到高處的山峁梁屲,林木千姿百態,顏色紅綠相間,不用水墨勾勒,勝似水墨渲染,你只要漫步其間,鳥鳴如洗,徐風未至,清涼已浸潤心肺。閑來無事,將整個身心安臥在草木之上,面對高遠澄澈的穹蒼,感覺整個人都被高遠抬升起來,飛鳥側翻,云朵飄逸,浩渺的天域猶如一座遼闊的草場,牧放著時間靜默的恬美與寧謐。秋深處,枯了的黃葉隨風旋舞著,落日的夕輝斜倚在廣袤大地上,醉了草木,醉了村莊,唯有俯首食草的牛羊,才能獨享這份靜美與安逸。秋風過處,河流高處的領地上,蘆葦叢集體搖曳著身姿,說著不為人知的情話,藏匿其間的蟲鳴,將這場綿密的愛渲染得更遠,更真切。

冬夜的風,最好是在夜間,若是跟隨一場紛揚的大雪而來,將是高原的福祉。次日黎明,推窗而望,整個山野被茫茫白雪覆蓋,冬的荒蕪與襤褸早已隱去,唯有明麗照耀著萬物,孕育著又一個生命勃發的春天。

于是,身處高原的人們,尤其是在鄉下村野,接受一場曠日持久的風的洗禮,是一種幸福,是一種生命高潔的修行,只要你將身心交付出來,皈依內心的必是豐腴的回饋。

高原的風,高原說出的無盡的愛戀!

發表于2016年9月4日《固原日報》

最是梨花飄香時

久居小城,若不是窗外的小果園里伸出三兩株綻放的梨花,沖破了春日籠罩的濃濃晨靄,真是很難想到春天已進入三月深處。此刻,陽光濃郁,故鄉闊大的場院邊那棵經年的梨樹一定是花香馥郁了吧。

于是,趁周末天氣晴好,便拖兒挈女,帶了父母,回鄉下老家看梨花。

常言道:情到深處無怨尤。的確如是,對于梨花,我的內心深處隱藏著一段不為人知的秘密。那是1980年的初夏,母親白天參加生產隊里繁重的田間勞動,月上梢頭回家,突感肚子疼痛難忍,深夜十時許,我艱難地來到了人世,家里生活相當困難,僅靠稀薄的面湯維持生命。可就是那個特殊的夜晚,母親由于生產失血失水嚴重,一邊艱難地為我喂奶水,一邊口渴難忍,告知忙亂中的父親,很想吃一口冰涼的鴨梨。可是,即使不在深夜,即便是大白天,生活本就十分拮據的父親到哪里買到一顆梨呢?為此,吃上一口甜水豐沛的鴨梨成了母親在那個饑饉年月,或者說那個特殊時期里最大最真的愿望。

后來,父親在庭院背后的空地上移栽了一棵梨樹。每年三四月間,春風和煦地拂過庭院,拂過梨樹粗礪的枝干,不幾日,梨花就納新吐蕊,一夜間換了容顏,將粉白的骨朵,連帶了蕊里的芳香,播撒在庭院的每一處罅隙。這個時候,母親總是搬了小凳,坐在陽光葳蕤的梨樹下,和鄰居的姨娘們談天說地,聊一些久遠的塵事。初夏的夜晚,吃過晚飯,月光靜好,濃郁的光線灑滿庭院,透著淡淡的涼意,一家人圍坐梨樹周圍,免不了談起那個饑饉年月的故事,讓一家人好生感傷,隨即又破涕為笑,因為生活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吃甜水四溢的香梨,已不再是母親的夢想,即便是在寒冷的冬夜,我依然能夠為母親奉上一顆碩大的鴨梨,彌補那個傷感的心結。

一個多小時的行程,倏忽就到家了。女兒興奮地指著老了的庭院,喊著,叫著,枝頭上的麻雀們聒噪著,應和著,妻子扶了年邁的母親,順勢坐在門口的臺階上,一陣風吹過,滿樹的梨花散發著靜謐的幽香,沁人心脾,帶著淡淡的涼意。老了的墻院,雖現出幾分滄桑,但依然硬朗,父親指著伸過墻院的幾株繁盛的梨花,欲言又止——我知道,梨花之于我們,已不是單純的風景,而是一個時代烙在心頭的印記。

年年花開,夜夜故鄉,但最深最真的情意,最是梨花飄香時。

發表于2013年4月21日《泰州晚報》

三月蔥蘢

拂過迢迢千里江南的春風,此刻漫步在西北遼闊無垠的原野,似母親綿密溫柔的雙手,撫慰著高遠穹蒼護佑下眾生溫熱的魂靈,只要你信步村野,你的心胸就一定蓄滿蔥蘢與馨香。

看,霧靄氤氳的遠山,正在起起伏伏里綿延,像一段往事的末尾,像一個人記憶中的童年,遙看無邊草色,在淡墨的畫幅里洇出淡淡的綠,像墨畫的邊沿,潤澤出幾分寧謐,幾分希望。這時候,你定會拋卻內心的雜念,順著通往遠山的那條小徑,默然前行,畢竟,在春日三月,每一步出行都是充滿期冀與熱望,何況,遠山萌動的綠意正在默默然向你春波蕩漾呢。

下了庭院的臺階,穿過村巷,步入阡陌縱橫的田野里,廣袤的曠野除了給你一望無垠的遼闊外,那些被冬雪的棉被覆蓋過的痕跡,正是炭筆勾勒的水墨邊緣,印著冬日的模樣。如若你飽讀詩書,你一定會尋著水墨的畫印,從一個季節走入另一個季節的輪回,在反復的出走里,找到詩畫同源的真諦。

其實此刻,你完全可以俯下身子,緩緩地讓鼻息貼近腳下的大地,你會在臨近土質的瞬間,發現草莖——哦,不,這插在春天大地上的標簽,已經走出冬日的印記,悄然挺直了粉嫩的身軀,向著大把大把陽光潤澤的方向,肆意揮灑著內心塵封的秘密。或許,鉆入你耳鼓的,就是它們冷不防地說出的大地隱秘多年的密語。

在曠野密語的導引里,一路品咂,一路緩行,遠山收藏的驚喜,就像密密匝匝的草莖,散發著針芒般明媚的光芒,亮了你的雙眼,亮了你春色明媚的心。聽到鳥兒的鳴叫了么?它們就暗藏在林間,暗藏在一枝枝春色流瀉的枝丫背后,相互凝視著,守候著,誰也不想落后于誰,只要有哪只不小心開口說話,它們就集體歌唱,就連那些鳴翠的詞句,也散發著春的氣息,春的潤澤的色彩。腳步輕些,再輕些,輕輕靠近林間的任何一棵樹木,不管是楊樹,柳樹,還是身姿頎長的洋槐,抬首仰望,鳥雀們就停留在高處的枝丫上,它們是那樣的隨意,隨意到不需任何修飾,就能將倩影順著樹干流瀉下來,照在你的眼眸里。好像整個山野,整個山林,都是你親手喂養起來的,離不開半步,走不出半里,就連方圓山川,似乎都滴落過你的汗水,存留過勞作與休憩的身影。或許,在生命成長的歷程里,山野最懂你的心,最憐你的情,是它的遼闊與胸懷,包容了你,收納了你,之后,又讓你走出山野,成為山野在遠方的懷念與掛牽,驕傲與明媚。

走進遠山的世界,最期待的當是一場不徐不疾的雨。其實,徐也纏綿,疾也快意,只要心懷山野,還會在意雨勢的急緩么?任它飄落,任它揮灑,落進眉宇間,落進衣袖里,濕了發際,濕了眼眸,一切都是那樣率性,那樣自然,在大自然的懷抱里,誰不是愛的驕子,誰不領受愛的潤澤與撫慰?就這樣,隨性敞開心扉,讓一場細雨滌蕩內心,滌蕩魂靈,讓三月的蔥蘢與馨香,綠了今春,香了余生。

發表于2016年3月30日《甘肅地稅》

聆聽春天

春天的腳步是細碎的,悄無聲息地從冬的懷抱中掙脫出來,頓時,綠了眼眸,馥郁了心扉。

聽,春天的腳步是小河的叮咚。漫步郊野,越過豐茂的枯草灘,偶有牛鈴般的脆響隨著微風從遠處傳送過來,像母親的耳語,像時光的碎響,輕忽縹緲而又扣人心弦,經過一陣的仔細辨聽,待辨清方位之后,便疾步穿行,循聲而去。哦,是遠山腳下解凍了的小河,清澈的河水裹挾著碎裂的薄冰,沿著遠去的方向潺潺而行,冰碴孱弱的軀體在曲折處不斷碎裂,不斷分解,發出嘎吱的脆響,復又隨著水流而去。畢竟,在春天的時光里,沒有哪一塊堅冰能夠堅守初衷,堅守不被消融的命運。就這樣,俯身在小河身邊,聽時光歌吟,聽水聲嘹亮。

困倦的時候,干脆席地而坐,仰望長空。長途跋涉的雁陣,不知名的飛鳥,或集體遷徙,或孤身翱翔,寂寞處,就在浩渺蒼穹放聲鳴叫,這里是自由的天宇,是飛翔的領空,沒有誰為春天的到來而心懷不安。那些滴落在地的雁鳴,或許是北歸的緣由,少卻了南下的愁怨,平添了幾分柔情,濕漉漉的,有著春雨的絲絲綿潤,有著暖風的幾許和煦,落在仰望的目光中,融融的,暖暖的。

這時候的陽光也有了幾分烈性,照在還未脫去冬衣的草葉上,喳喳生響。不經意間,撥開茂密的草葉,在干枯了的根莖邊,鵝黃的嫩芽已經鉆出地面,伸展在空中的部分,略顯綠色,草芽尖尖,似乎經過一個冬天的孕育,攢足了勁兒,在春天的大地發動一場暴動,綠染春野,馥郁人間——生命的輪回就是這樣堅不可摧,勢不可擋……

漫無涯際地遐思時,突覺臉頰上濕濕的,舉首而望,原來是落雨了——貴如油的雨哦,在一朵云的馱負下,翻過遠山,向著枯草灘飄游而來,我不禁撒開胸懷,接納這來自遙遠天國的問候,這圣潔的祝福。或者,干脆躺臥在這浩渺曠野的一角,聆聽一場春雨,在迷離中,說出春天的秘密。

發表于2014年3月12日《銀川晚報》

初醒的大地

冬日的大地是一頁眠床,被酥軟的雪花覆蓋著,享受一季的寧謐與安逸,一聲驚雷過后,棉被倏忽之間已消融隱遁,唯有這遼闊的眠床在陽光的撫慰中蘇醒過來,嘩啦啦解除了地脈的束縛與蠱惑,于某個春日的暮晚脫胎換骨而來,悄悄然立于曠野之上。

先于大地醒過來的必是楊樹高處的鳥雀,它們經不起春日的呼喚,翻飛著,追逐著,每一次飛翔與停頓之間,不是從場院到屋頂,就是從遠山到河谷,每一次出發與抵達,都是對身體的一次歷練與超越,即便閑暇下來的時候,尖喙也絕不消停,或梳理新生的羽毛,或銜了枯枝蕩秋千,嬉戲之間,將春日的靈光播撒在大地和大地之上廣袤的空域里。此刻,如若你推門而出,靜默于一棵高大的槐樹前,滴落你身旁的除了枯朽的舊枝外,還有童聲一般清靈的鳴叫,它們會像露珠一般惹出你眼窩里的熱望與驚喜,似靈動飄逸的音符,亦如一個人靈魂深處的歌吟,引人遐思,引人默誦,即便你不是詩人,亦會面對一棵樹默然說出隱忍內心經久的贊美與熱愛。畢竟春日總會喚醒大地之上的每一根神經和神經牽引著的脈絡與紋理,包括你我心靈深處欣欣然的那根經線。

醒來的鳥雀就是大地上游走的神靈,它們的腳步所至,草葉萌動;翅膀所至,天空晴明。信步阡陌之間,附身聆聽,草根嗶嗶啵啵,像潛藏的溢美之詞被誰動輒說破,流散在風中。至于漫山遍野的桃樹和杏樹,它們總是心有靈犀,默然之間交換著眼神,交換著綠,讓你在不易覺察間,換了著裝,換了容顏,就像時間,淡淡然走進你的中年與豐腴成熟里。因此,行走在春日大地,你永遠無需驚呼,無需迷茫,每一聲驚呼里,都暗藏了蛻變與成長,每一段迷茫里,都蘊含了無以名狀的熱愛與欣喜。就這樣,跟隨春天的腳步緩步而行,走進生命的葳蕤與芬芳里,如一莖葉,如一枚花。

當然,醒來的大地亦會承載醒來的農具,和農具在田疇之上或徐或疾地行走。看,牛羊染了晨曦的輝光,正在攀上蛇形的小道,鳴響的鈴鐺,正在搖曳初醒的犁耙,它們要以一次莊嚴的出行,換去大地的襤褸,好讓隨之而來的春色漫過大地之上的每一處罅隙。遠處的溪流,潺湲叮咚,水花迸濺,溪畔的柳枝,雖未綠意蔥蘢,閃閃爍爍里,卻也搖曳出幾分迷離,幾分妖嬈。在這樣的畫幅里,那個躬身取水的紅衣女人,舀起的除了銀質的光陰,不還有水樣的華年和期冀么?

春深未至,卻已醉了春野,醉了村廓。

發表于2016年2月20日《甘肅地稅》

春草漸欲迷人眼

“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這是唐代詩人白居易生動描繪西湖早春明媚風光的詩句,是一曲唱給春日良辰的贊歌,讀來令人心神蕩漾,尤其是詩人對早春美妙景色的獨到觀察與把握,以及由此而生發出的對春天美景的熱愛與贊賞之情,更令人艷羨與向往。

時值春日閑暇,不妨帶上妻兒,走進廣袤的原野,探尋“亂花漸欲迷人眼”的大自然遼闊而又神秘的密語。

車是不必開的,步行最好。穿過街巷,千米之外,便是無垠的麥田和濃蔭掩映的村舍。漫步林蔭小道,高大的楊樹、古槐并肩而立,相處在高處的枝葉裊娜交錯,濃郁的陽光穿梭在稠密的枝葉間,將斑駁的光點投射在小徑上,似散落在大地上的碎銀,又似孩童撲朔迷離的眼眸。的確,孩子是耐不住性子的,急急地奔走在樹叢之間,摸摸這棵,抱抱那棵,每一棵樹似乎都是他們久未謀面的親人,或者別離多日的摯友。而那些翻飛的鳥雀,更是熱鬧非凡。循聲望去,一個個,一群群,從一棵樹到另一棵樹,從一棵樹到遠處的電線桿,從電線桿到地面,相互追逐,不知疲倦,偶爾停頓下來,彎頭啄白皙的羽毛,抑或呼朋引伴地啼鳴,整個林間,就是它們快樂的天堂。

穿插在林間的那些村舍小屋,在鳥鳴翻飛里顯出獨有的安謐與寧靜。炊煙步態悠揚,在天空遼遠的疆域,和高處的白云遙相呼應,清風拂過,它們就繞著低矮的屋檐,裊娜徘徊,散發著干凈的草木香味。其實,它們本質上就是草葉,只是通過爐膛,從大地回到了天堂,完成了生命的又一次升華,人生不也是這樣么?從聒噪的都市走出,進入草長鶯飛的曠野,不也是回到了生命最初的古樸么?不就是找回了人生最初的本真么?

這樣想著的時候,妻子突然在不遠處驚呼發現了田鼠,我快步跟上去,只見一只低矮肥胖的田鼠,銜了一枚干枯的草莖,躲躲閃閃地奔走在樹根的間隙里,突然,一個擺尾,閃進了樹洞里……而孩子們,此刻正在遠處的小丘下,玩捉迷藏的游戲,笑聲穿梭在山巒與曠野之間,童真無邪,或許,這里才是他們真正的居所,和生命中應該經歷的最為重要的歷程。

陽光靜好,此刻,將整個身體交給綠草彌漫的大地,將目光交給高遠的天穹,將內心塵封經年的迷茫交付給遠去的云朵,只留下內心充盈的安謐,獨享生命中獨有的這一份愜意。我多想一直躺到午后,臨近黃昏,再有一場濛濛細雨,散漫地飄落在林間,飄落在草葉葳蕤的花蕊里,飄落在你我甜蜜而又幸福的眉宇上……

發表于2016年3月25日《未來導報》

雨落山野

雨一旦染上秋色,便是窸窸窣窣的纏綿,少卻了春雨之潤物無聲的綿柔,也沒了夏雨灌溉之滂沱,或晨昏,或午后,絲絲縷縷氤氳在遼闊迷茫的山野,長則三五天,短則三五時,不張揚也不憂郁,縹縹緲緲里浸潤著山野屋舍,令人心生無限憐愛。

秋雨最耐獨賞。晨曉,拂門而出,立于檐下,雨絲縈縈繞繞地飄著,檐角的蛛網上結了明明亮亮的一層霧珠,薄如蟬翼卻又星羅棋布,沒有風,雨絲一縷一縷地疊加著,生怕哪一縷落得重了點,將蛛網穿透而落,令人提防的心猛然顫抖,等了好久,卻不見一顆雨珠能有這樣的力量,或許,這就是生物與大自然的秘密,或許,這就是秋雨纏綿的見證。這時候,最好出得門來,沿著山間小路,沿著雄雞濕漉漉的啼鳴聲蜿蜒而上,去往山野。但腳步一定得輕巧而又靈活,枯而不朽的草莖上正結出了珠露,顫顫歪歪的,懸掛著,安臥著,像一顆顆剔透的燈盞,照亮著草莖孱弱的脈管,一不小心就會踢濺開來,吻在腳踝上,庫管上,洇濕成片片潮潤。深秋的草葉已染上了淡淡的黛赭,唯有隱藏在莖葉間的野菊花,卻有著揪心的藍,或者幾欲滴落的渾黃,它們再次將大地點燃,點燃成遼闊的寧謐,讓人在成熟之后依舊對這山野心生期冀,說不定哪一朵藍色火焰的下面,正暗含著濃郁的春色,突然之間,將大地反叛,將秋色反叛。

這樣想著的時候,便攀過了山腰,曙色也將霧靄剝開了一層又一層,緩緩地順著山勢流向了低處的屋舍村落,與牛羊喚草的哞咩聲浸潤在一起,沿著墻院,沿著槐樹高大粗壯的枝丫流瀉下來,整個院落便是迷濛一片,只有房舍上的琉璃瓦片,淡出閃閃爍爍的亮色,于迷幻中顯出幾分真實,幾分亮麗。

其實,秋雨最攝人魂魄的便是雨霧彌漫下的層林盡染。隨著深秋的腳步漸近,秋草山林也漸變出內心的迷幻。看,山野高處的松柏,低處的杏林楊柳,以及溝壑深處頎長的洋槐,或青綠,或金黃,或殷紅,似乎每一棵樹都將生命中最為寶貴的華麗奉獻出來。而此刻,恰逢一場連綿的秋雨,雨依舊縹縹緲緲,若隱若現,濕了的落葉,旋舞著,紛揚著,林地上累積了厚厚的一層,腳步輕輕地移上去,又深深地陷下去,似乎整個大地正在被松軟包圍,被流動著的圖畫包圍,被靜謐包圍。

雨落山野,人在其中,便是移動著的畫筆,而山野于人,卻是流瀉的墨彩,鄉村秋野的景致,不正是生命之秋的靈動與美妙么?人生之秋,不也應有山野之秋的妙華與絢爛么?

發表于2016年8月23日《廉江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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