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瀝瀝地下著，原本學校街邊堆積的各式各樣的小吃攤和書報攤陸續離開了，街邊只有酒吧和餐館涼著醒人的霓虹，墻上歌星Loretta的海報被大風刮的嘩嘩作響，恍惚夜幕提前降臨。

一輛黑色的奧迪quattro劃破雨幕從紫荊學院的門前飛馳而過，濺起了一人多高的水花。

“嘿，注意點，有錢就能這么任性嗎！”望著遠去的霓虹，江洛冰氣憤的眼神中暗含一分羨慕，他無奈地拍了拍校服上的污水，看來今天又要跟寶哥搶宿舍里唯一的那臺洗衣機了。

不過委實不能怨那位司機，那輛quattro從天邊而來行云如流水穿梭雨幕到街頭銷聲匿跡，天色昏暗，雨又很大，很難注意到這樣的天氣里竟還有個人傻傻的蹲在街邊。

從那輛頂著巨型的霸氣擾流板的quattro出現到消失，江洛冰就像是一條泥里打滾的曼波魚撞見了大浪滔天的白鯊般，眼神中滿是quattro穿梭如飛的緋紅尾焰。

這讓他想起去年上映的那部電影《阿郎的故事》，飾演阿郎的周潤發開著那輛雪白的NSR250二沖程摩托即使遭到了競爭者的猛烈沖撞，卻仍然飛撲終點線，就像一條勇斗烏云的白色閃電，他覺得那一幕真是燃爆了，雖然事后黑煙劃破了長空摩托車確實爆了，阿郎也為了贏得前妻的舊情葬身火海，可江洛冰卻覺得那種飛馳的人生真的是霸道極品又浪漫。為博未來心愛的女孩一捧芳心，他特地花周末的時間參加了學院的駕駛課程，每次訓練的激情漂移總會被隔壁那群開快車的“瘋子們”組建的漂移會夸為“同類”。

他一直想擁有那種漂移于云端的感覺。在未來的某天，背著名分載著心愛的女孩飛馳在茫茫的山崖上，周圍空無一人，晚風將女孩的長發吹落在自己的臉上，迎著浪漫的夕陽消失在恢宏的夜幕中，那種生活簡直完美，即便多年以后和妻子孩子們住在公寓樓里吃著粗茶淡飯，回想起年輕時風光的英姿也會覺得人生無憾吧！

只是苦于江洛冰沒有一臺車，畢竟在大學一年級就開車的家伙不是官宦子弟就是揮金如灑水富家公子，他不是官宦子弟，也不是富家公子，他只是個每天憧憬未來的窮學生。

“結局總歸是好的吧！”江洛冰漸漸收回眼神中的癡情，頂著雨從校門口一溜小跑鉆進了長街對面亮著孤燈的奶茶鋪子里。說是店鋪，不過是借著兩棟高樓相隔的空隙簡單裝修的一間門店，空間勉強夠老板娘煮茶的，幸好店門前裝著幾扇簡陋的落地窗，否則大半個鋪面都會晾在雨里。

一位年邁的女人扭動著腰肢，站在櫥柜前熟練地擺弄著奶茶的各種配料，各式各樣的奶茶擺在櫥窗前，供人們品嘗。她是鋪子的老板娘，五十來歲的樣子。

老板娘身后的一臺老式收音機里正播著天氣預報：“據氣象局觀測顯示，由于西太平洋的熱帶氣旋形成的臺風‘瑪利亞’將于今日下午抵達香港，在此期間將持續約一周的暴雨，望市民做好出行安排，也祝各位市民情人節快樂……”

老板娘正伴著收音機的背景音樂哼著不知名的歌，好像這場即將到來的暴雨并不能影響她的好心情。

“陳姨，下這么大的雨還不收攤啊？”江洛冰抖了抖雨披上的水，對折掛在胳膊上，冷的搓了搓手，熟絡地跟老板娘打招呼。

“還不是為了等你小子！情人節快樂，阿冰，剛煮好的奶茶，快趁熱嘗嘗！”老板娘遞過一條干毛巾后，又從玻璃柜里取出用封好的袋子，兩杯溫熱的奶茶貼著袋子搖晃，還冒著熱氣。

“嘶……呼……”江洛冰拿著毛巾隨意在臉上一抹，迫不及待地將吸管刺進杯子里痛飲奶茶，急切得像一只偷堅果的松鼠，隨著溫熱甘甜的液體下肚，他原本凍僵的臉漸漸變得舒緩，“給你添麻煩了陳姨，總算暖和點啦！”

“你這家伙給我添的麻煩還算少？”老板娘一邊笑著說，一邊忙著手里的鍋碗瓢盆。

江洛冰陪著笑，坐在門前望著雨中的車水馬龍。

“雖說已經立春了，不過下起雨來還是很冷呢，老話說春捂秋凍，多穿些衣服注意保暖！”送完了這最后一杯奶茶，老板娘不急不慢地從櫥柜中取出了一個用精致的白色禮盒包裝的巧克力蛋糕，“今天要是再晚點，這最后一盒白巧克力蛋糕可就吃不到啦！”

江洛冰啞然一笑：“陳姨，這可是我今天收到的第一份巧克力呢！”

“我們阿冰長得帥，人又有文化，怎么會沒有女孩追呢！”老板娘打趣說，“這不是我送的，是你們學院里的一個女生，她知道你今天過來，一大早就提前把這份禮物送過來了。”

“喔，真的假的？”江洛冰接過蛋糕仔細一看，嬌艷欲滴的紅玫瑰在巧克力的中心綻開，一旁有一張心形的貼紙，上面寫著“親愛的阿冰”等告白之類的話，最下面留著一行很小很小的字，江洛冰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阿冰，你的臉都紅了哦？也是個你很喜歡的女孩吧？”

他愣愣地坐在原地看著那份留言，還真是個讓人思念的名字啊，那個名字讓他面色緊張，心跳加快，像是西門慶夢情潘金蓮那般劍拔弩張，血脈翻涌……不對，怎么忽然有種猥瑣的感覺。

不過再看字里行間，他總覺得有什么不對，除了字的內容，就連字體也越看越熟悉……他恍然大悟

“唉，哪有什么女孩的傾心表白呀，只是一個無聊的家伙的惡作劇罷了。”江洛冰無奈地笑了笑說，“單身的家伙與情人節無關，與其給女孩買情人節禮物還不如在您這兒多喝兩杯奶茶呢！原本這種天氣就該買上兩瓶嘉士伯喝個大醉，之后回宿舍老老實實的待在被窩里聽著音樂睡覺，睡到明天，情人節就過去了！”

其實他說的這些話里充斥著滿腹的牢騷氣，想來沒有哪位富家女愿意把感情浪費在他的身上吧！再說了，留著龍血念著言靈研究著龍族文明也能叫做有文化？被一個正常的問起說帥哥你什么專業呀？總不能說是占卜神學煉金術吧！

他抬起手，默默地看著手背上血管的紋路，想來還真有意思，誰會相信這滾燙的血液里流淌著孤獨的苦意呢？

不過，他倒不是他真的找不到女朋友，只是他心里一直懷著一個憧憬，人的心里一旦填滿了某個人，就再也沒有別的興致和別的人打情罵俏了，所以情人節還是算了吧，有女孩送巧克力他真心感動，即便巧克力上賦予的不是什么甜美戀意，卻透著母親般濃濃的關懷。

“哎阿冰，你們大學生吶，努力念書，有的是潛力，要對自己有信心！”

“哈哈，陳姨，我記得中學的老師也常這么說。”江洛冰禮貌地笑了笑。

老板娘抬頭望著薄薄的雨幕輕聲感嘆：“你們是社會的精英，找個上流的女孩，香港的未來會是你們這些人的！不像我那不爭氣的兒子，我供他讀書讀了十年，結果一出校門還是跑去南方干起買賣來了，唉……”

江洛冰知道所謂的買賣是什么意思，南區的人群混雜，多以不正當的走私和買賣為生，各處的黑色產業鏈暗流涌動，沒有文化的人和窮人都會被迫流亡南區謀一份生計。

隔著雨幕，江洛冰望著遠處那座矗立在風雨中的歐式校園，黑色的大理石門牌，紅白相間的欄桿一眼望不到邊，高大的梧桐林在風雨中搖曳，紅色的尖頂高樓像是藏在金色的森林中的城堡，美得像是夢中中世紀描繪的童話一樣。

那座黑色的大門把里面和外面分成了兩個世界，門外的生活很平凡很豐富吃著巧克力遛著彎，喝著奶茶聊著天，每個人都是普通人；而校門內的城堡是另一個世界，破碎的世界觀需要慢慢地重組，研究占卜巫術和中世紀的黑魔法，思考神學風水學和煉金術，每個人都沉浸在與神明并肩的歡樂中，不過對于外人而言更像是一所神經病樂園。

他忽然覺得時間過得很快，恍惚之間大學時光半年過去了，陳姨那種傳統而平凡的理念他當然能接受，只是生活在犬牙交錯的社會談何容易，就像長輩教育晚輩的真理，似乎只要好好學習的話，整個世界就會厚待他一樣。

江洛冰和老板娘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直到老板娘將那些調試奶茶的木制廚具擦干放進行李箱中，江洛冰才發現本該裝滿的奶茶木桶已經空了，櫥窗上高高摞起的奶茶杯也不見了。

江洛冰莫名的有點失落：“陳姨，您今天的生意很不錯呀，這么早就快賣完了？”

“這應該是我最后半天開奶茶店啦！”老板娘輕聲感嘆。

“別開玩笑啦陳姨，你的生意這么好。”雖然隱約間猜到了結果，江洛冰還是愣了好一會，他覺得這個奶茶店就是自己短暫遠離學院的根據地，心情好或不好都可以躲到這里喝上一杯，溫暖的奶香下肚，總能讓他觸摸到平淡的幸福感，就像被圈養一窩豬仔飯足覺飽開心地在泥里打滾一樣。

“唉，也不是，我年紀也大啦！兒子雖說不爭氣，不過在香港南方闖蕩了十幾年了，也總算混出來點名堂，說要把我接過去享清福呢！”老板娘雖嘴上說不爭氣，眼神中卻滿是欣慰的滿足，她接著說，“阿冰啊，在他像你這么大的時候不好好念書，喜歡出去闖蕩，后來輟學到社會上混，什么酸甜苦辣都嘗過，風風雨雨這么多年才混出個樣子。你不一樣呀，這么好的條件得珍惜呀。唉，香港就這么大點地方，發展也好，畢了業有了能耐，在這的大人物誰不看好你呢！”

江洛冰聽懂了陳姨的勸慰，顯得有些不好意思：“陳姨，說實話，我倒是蠻想快點畢業，想想每天帶著好兄弟們出去闖蕩，晚上回來再到你這里喝上一杯奶茶，聊著一天的江湖風云，若是晚上依舊興致高昂，還可以去搭個小夜場什么的，那種生活才是有志青年應該過得吧！只是以后喝不到你做的奶茶了，有些可惜。”

“唉，你們年輕人就是血氣旺呀，沒畢業呢就已經想好了以后要走的路，”老板娘笑了笑說，“別看著街上那些人過得威風凜凜的，其實啊，成年人的世界都是走在風雨里的……等闖蕩久了才你才會發現還是學生時代過得輕松呀！”

江洛冰舔了舔嘴唇開著玩笑，思絮仿佛掉入了對未來的幻想中，他是看著混跡社會的香港大片慢慢長大，那種派頭十足威風八面的社會大哥曾是他從小膜拜的大人物，可如今真實的社會撲面而來，他覺得電影里的主角好累，累的不夠真實，或許也只有頂著主角光環的家伙才會有那么紅紅火火的人生吧！

他扭頭望著遠方燈火通明的街巷里，燈紅酒綠的高樓里隱隱約約有群人在忙碌，或是在談著某單幾百萬的大生意，也可能是在紙醉金迷間消遣生活，那些人說話總是很大聲，手上舉著名貴的紅酒，嘴里叼著昂貴的雪茄，臉上總是洋溢著滿足的笑容，似乎權利在握，生活就是醉生夢死。

一個沒有混跡過社會的學生見到他們，可能會恐懼，但更多得或許是向往，無論他們是事業有成還是混跡黑社會，沒人會在意，只要能生活——這就是江洛冰眼里的香港，或許也是絕大多數人眼里的香港，沒有感情，有的只是一沓沓熏心刺眼的鈔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