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后,被冠以太師之名的司徒君隨著天子緩緩入朝,引起軒然大波,大臣們面面相覷,皆猜不透他是何人引薦進來的,宰相少有心平氣和的與另一列的大將軍互視一眼,默然垂首。
對于他們來說,這件事是何預示難道不是很清楚了罷?
攝政王站在高臺龍椅旁掃視眾臣,臉上波瀾不驚,她已經決意與他們鋪開戰場,便絕沒有去猶豫的意思。
朝會到了結束之際,謝子慕忽然出列,他叩拜道:“前線戰事吃緊,臣懇求皇上準許臣前去援助?!?
“哦?”
“準?!?
天子與攝政王的聲音同時響起,碰撞在宮殿壁上慢悠悠的散開,她動了動眸光,溫和地笑起來:“是為何?”
宰相這才出列跪拜道:“攝政王息怒,這完全是臣的意思,臣思來想去…”
“那你繼續想去罷,可孤不準?!?
她瞬間冷了聲音,無盡的上位者威壓朝他劈頭蓋臉的壓下去,宰相胸膛幾乎都要貼在地上,牙根恨恨的咬著。
旁邊的謝子慕面具下的臉色也不怎么好,他不動聲色的想要去看一眼天子,卻被戚焰截了胡:“謝大夫剛才新官即位,便不要來摻和這些事了,當下先做好手頭的事才要緊呢。”
早朝在靜默的怨氣中結束了。戚焰帶著身后呼啦啦一群宮仆穿過長廊往攝政殿走,天子拿著一本奏折從后面繞過來,完全不顧儀態的轉身攔住戚焰。
宮庭內栽種的木藤攀在長廊盡頭庭內的檐上,開出的鵝黃色花朵影子簌簌。戚焰接過小宮女斟好的茶水潤口,目光望向庭內微波溫柔的湖。
天子垂眸看地上,過了會兒才動作僵硬的把一直拿在手的奏折遞過去:“姑…攝政王,您且先過目,朕有話要說。”
誰知對方將奏折看也不看便挪到邊上晾起,她放下茶杯看過去:“北駑人兵圍芳洛城數天,我軍遲遲未動,你這是急了?所以才想派有能力的人去參謀?”
“朕…但若不這么做,宰相派去的那幾人只會加快城池——”
情急之下他差點兒吐露所知一切,回過神抬眼面向對面的女人時,對方平靜無常的勾唇微笑,就在他以為能幸運瞞過時,她卻道:“你當我這幾日都在做什么?”
天子心臟狂跳,似乎就在耳邊,他攥緊了腿上的衣料不敢動,戚焰冷漠的收回視線落在斜側地上:“我尋來謝子慕,不是為了讓你一度的去依賴他,也不是為了讓你繼續鉆在被窩里安逸取暖,他本來就該是你的人,這點不會變,我希望是你用他,卻不是被他牽著鼻子走!”
凌厲的聲音已許久未再聽見,天子嚇得彈起站直,恍惚間好似回到了一年前,那時候他即位不久,姑姑總是這樣嚴厲的說教,他雖然怕,但更多是安心。
可為何現在竟然會多出一種“被壓迫”的不甘想法?
見他不說話,面色有隱忍,戚焰摩挲起指尖,抿起嘴端杯飲下半口,才繼續說:“他也好,司徒君也罷,亦是江陸離,或是那些個暗衛影子,我不管你是否與他們是何來往交易,但必須得明白攥緊權利,將他們這些力量牢牢地抓在手里使用,不然,你只能是傀儡?!?
將杯子放下后,她站起來轉身穿過宮仆之間,帶著一行人浩浩蕩蕩的離去,也不曾回頭。
天子終于松懈著坐在凳子上,亭外侍候的貼身大太監匆匆過來為他倒水扇風,使他從剛才的渾渾噩噩中清醒一些。
女人的背影早已消失在拐角,現在只能看見隊尾的幾個太監,他抬手輕輕的抓住大太監的袖子,逐漸用力:“她還是…朕的姑姑嗎?”
“皇上呀…”
大太監無奈的嘆氣搖頭,庭內的湖上波紋久久不停。
回到攝政殿的戚焰卸了頭飾外袍,換上一身輕裝坐在榻上,隨手抬起,六個影子從外面飛進來,直到落在地上才看清他們的衣著模樣。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左邊四個女子身上,她們年齡相仿,皆在二十歲左右,臉戴面巾,身穿的是儉樸灰色,放在哪里也不會搶眼。
與四風衛一樣,她們也直屬戚焰調遣,乃為“四君”,代號梅蘭竹菊。
旁邊的黑裝男女是北斗二隱“弼“與“輔”,能力突出,辦事效率從未低過,已經跟隨戚焰十年之久。
她的目光從容收回,懶洋洋的敲敲桌子問:“道觀情況如何?”
“仍舊與北駑人有聯系,背后運作之人乃是錦衣衛指揮使江陸離。”
“呵?!?
她猛然明白了什么,發出不甚在意的輕笑,松開用布條綁起來的頭發,隨意梳理。
“那么宰相也與他有關系?”
“是,他們意圖從大將軍樊佑下手,嫁禍與您,不然便是大理寺,并取而代之。”
“這人,竟把我壞的地方全學去了…罷了,你們暫且不必管,諸事聽我指令再行動。”
“是!”
梅蘭竹菊匯報完先行離開,剩下弼輔二人從容不迫的匯報前線敵方的狀況:“北牧王庭領主執意攻打我朝邊界,吞噬地盤,二親王勸阻多次無效,兩人在我們的探子干擾下,已經逐漸有決裂的跡象。”
“我記得,他們還有一個小王子,叫做阿薩摩?”
弼對他沒什么大印象,只記得此少年終日低調,常常被族人忽視,輔倒很熟悉的開口:“正是,此人天生異瞳,被視為不詳,待遇并不如王子,但城府極深,至今偽裝完美?!?
“很好的突破口,我的意思你們明白嗎?”
“屬下定不辱使命!”
次日清晨霧氣正深,皇宮內四處寧靜,一道急報聲穿破這些朦朧驚醒夢魘的天子,他剛抓著龍袍披在身上拉開門,就見身穿鎧甲的侍衛噗通跪下,滿頭是汗,笑容燦爛:“皇上!樊小將軍勝了芳洛城的那一仗!”
天子還未清醒,他愣愣的伸手抓住門框,好久后,紅著眼睛露出一個輕松些的笑容。
彼時,戚焰也接到暗閣的消息,北駑人狼狽撤軍,誓言卷土重來,必要踏破芳洛城門,將樊驚羽一干人馬燒死在城內。
宮女聽見動靜便著衣而起,敲門踏進攝政殿臥房內為她穿衣梳妝,窗子也被她們輕手輕腳的推開,外面的霧氣涌進來不少,空氣略才新鮮些。
用膳不久,她才得知天子今日已去早朝,自己若是現在去,恐怕也只能趕上尾巴尖兒,索性放下攝政王服帶上兩個宮女騎馬出宮去了。
宮外今日也熱鬧,全因這一場勝仗,街頭巷尾全是在歌頌樊驚羽的厲害與膽量,越說還越離譜。
戚焰將馬拴在戲樓后院里,很快有幾個女子過來接待,那日唱戲的戲子今日得閑,臺上請的是說書老先生講述樊驚羽的豐功偉績與他的膽識過人。
入二樓雅間叫了瓜果茶點坐下吃,宮女們俯首立在門旁,卻聽咿咿呀呀聲音響起,戲子牽著袖踏花般走過來在戚焰對面行禮:“奴家見過主子,主子近日可安好?”
“很好,你坐?!?
她坐到矮幾旁邊,正是江陸離那日的位置,于是想起那天的事,眼珠輕旋,問道:“主子如今準備與江指揮使對立?”
“說不準?!?
戚焰剝橘子分給她一半,忽然笑嘆了一口氣說:“我戚家高位上的人從沒有一個是蠢貨。”
“皇上警覺了?主子,您也曾說期待有這一天的,怎么現在它來了,您還嘆氣呢?”
到嘴邊的橘子轉了個彎送進戲子嘴里,戚焰擦干凈手撐起下巴望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