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況持續了半月有余,在這期間,北牧王庭遭受到前所未有的逆謀叛亂,二親王勾結權臣將北牧領主斬殺于殿堂中,本可以趁著這間隙收兵,誰知從不曾現于眾人眼前的小王子卻領著另一隊伍突襲,血洗王庭。
這位少年登基的草率又野蠻,不僅將父母賜予的姓名改為“丹云”,還站在授以王權的火神臺上,抬腳不留情的踢翻了神香木牌,拔劍斬了遞王杖的神官,底下嘩然一片,出聲指責,皆被他的追隨者們打的噤了聲。
多年前,他安安靜靜,不露半點兒鋒芒,活的不如北牧王庭里的狗,多年后,登基上位的他,將那所有的壓抑與憎恨悉數釋放,不顧一切的殺紅了眼。
原本受二親王命令折返回北牧的北弩軍隊,在路上接到了這一消息,可惜他們來不及回去救人于水火,大局已定,王庭內外都是小王子的寒兵鐵騎,那可是高高在上的神官們也不敢輕舉妄動的存在啊!
既然神官們都選擇了默認,那他們也只能接受新領主的意思原地駐扎修整,再等一個完美的發兵機會。
“連殺兩個哥哥三個姐姐,還有那么些宮人,北弩丹云…唉…這樣的人就算是當上了領主也只能是暴政者,此事也不知是喜是憂啊。”
“依我之見,是喜事,北牧要完蛋咯。”
“陳大人此言差矣,此人如此兇惡狠毒,恐怕絕不會鳴金收兵,真是憂患,教人頭疼…唉!”
散朝后的出宮路上,幾個文臣不慌不忙的從門口分別,各自上了馬車,一直停在宮墻旁的樸素馬車內的男子靜靜的等了會兒,才吩咐車夫駕馬回府。
車夫不像是車夫的樣子,反而瞧著讓人有些懼怕,尤其是他那渾身森然,男子卻習慣了,他輕輕掀開簾子看看街道兩旁的繁榮景象,再放下手。
“硯,攝政王何時回來?”
“小的不清楚。”
“你們在京城還有人嗎?”
“往前有的,攝政王走后便一個也沒了。”
“她不回來了?”
“或許真如先生所言…”
車夫并未說完話,他看著前頭的路越來越清凈,兩旁的人越來越少,空中的鳥兒卻顯得無比亮眼,頓了頓,車夫扯起馬繩驅使馬兒停靠,再一抬眼,眸光歸于平靜。
路上行人匆匆,宰相府的門開了又合,頃刻之間,天上薄云匯聚,下起了小雨,蒙蒙散散的煙攏在天地中間,久久不散去,黃鸝站在樹蔭中不停扭著腦袋巡視,燕子飛在人群上方,臺上墻角的青苔綠如墨玉。
京城好似一座大蒸籠,又好像湖中的隱世蓬萊,夜深了,各家各戶點燈通明,點點紅光一顆顆亮起來,溫暖了薄雨,也安了夜中行人的心。
芳洛城墻之上,戚焰披著薄衣孤身立在樓上,她頭頂的屋檐飄搖著兩串黃色的燈籠,若是站在遠處看,有些像暖玉珠子,她面色說不上溫和,也說不上冷漠,目光淡淡的穿過黑暗的原野山丘,與它們融在一起。
京城的雨不知何時停的,而這里卻下開了,于是她便也成了雨霧,剛踏上城樓的少年眸光微動,主動拿過金風手里的傘走過去,撐開擋在戚焰頭頂。
對方抿嘴笑了,含著些無奈:“記得你離京時與我差不多高,沒想到現在已經高出我一個腦袋了。”
“公主您記得?”
“如何能不記得?你是我當攝政王后,第一個敢橫沖直撞到我跟前求差事的,我記得很清楚…不過,為何改口叫我公主了?”
少年將傘往她那里傾斜幾分,自己扛著細雨綿綿浸潤肩頭,他瞥向旁邊的磚塊兒,看到金風的鞋尖,把目光又轉回前方去:“他們私底下也這么叫,那天我還聽見……”
“聽見什么?”
“您逃了皇上的賜婚,大快人心。”
金風眼皮狂跳,恨不得上去扯著他的臉給他兩下,喊他閉嘴別說了,可惜主子還在那兒,他不敢,更沒膽兒。
“都一個月前的事兒了,你現在才提,圖什么?”
“因為我感覺您這些天好像比在京里還要憂愁,是為了這個嗎?”
“我沒空,樊驚羽,你倒是很閑?”
戚焰抬眼瞧著他淺笑,樊驚羽便也跟著瞇眼笑,兩個人站在哪兒也是一副好風景,金風默默的退后要離開,被戚焰喊住:“退什么退?給我站著。”
“是。”
如此這般不解風情,油鹽不進的人,怕是只有主子了。金風心里撥弄著小算盤,心想梅蘭竹菊幾個怎么不多跟主子說說感情方面的事情,主子平常再怎么冷酷無情,終究也是活生生的人啊,唉。
遠處黑夜箭矢忽然破風而來,上頭燃著明火,格外明顯,嗖的一聲從二人之間穿過去釘在樓門上,戚焰表情未變,側身拔了箭,取下上面卷著箭身的黃紙。
金風見怪不怪,蹙眉盯著來源處若有所思,剛想上前詢問,就聽樊驚羽先行一步開口了,后者接過還在燃燒的箭矢細細觀察,正是北弩所產,于是抬頭注視著戚焰手上的紙,上面是紅色的字,寫的嬌小而銳利。
“這是…”
“赤墨,據說是人血煉的。”
她明知對方要問什么,卻所答非所問,緩緩看著上面的內容:戚焰,明日之戰,我必殺你。
落款處赫然寫著三個字——阿薩摩。
樊驚羽眉頭輕輕皺了皺:“…此人…有些稚氣。”
“何止,這已經是第五次了,不然,你明日去把他宰了?就是那個總是坐在戰車上的黑黑的少年,是不是很好認?”
“他?這事兒竟是北弩的主帥干的?”
不管他震驚還是疑惑,戚焰撕了信丟下城墻,懶洋洋的閉上眼睛吐了口氣,轉身帶著從暗處瞬間降落的梅蘭竹菊下了城墻。
次日早,城中人未起,敵軍攻城的消息便傳來了,這次由樊驚羽親自帶兵上陣,沒去驚動熟睡中的戚焰,梅本要匯報,可又想到主子這一月的辛勞苦悶,于是打算推遲再說。
直到戰況有變,趕回來的朔風甚至來不及訓斥梅,直接跪在帳口大聲喊起了戚焰,誰也沒想到,樊驚羽單槍匹馬沖進敵軍里欲以斬殺主帥,卻沒想到對方只是領軍佯裝撤退,殺了他個措手不及,而其中也是有戚焰的原因。
“樊將軍身中毒藥,雖然只是劃破了手背,但現在已經昏迷不醒,城外軍隊亂作一團,十二月和幾位將軍正在維持大局。”
“是我疏忽了,毒可有解?”
“暗中趕回來的和風熏風已經到了,她們手里有。”
“好,給我把弓箭拿來。”
“是。”
扣好衣領的最后一枚扣子,戚焰拿過朔風取來的黑色弓箭騎馬出了城門,外頭刀影亂飛,四處都是冒著黑煙的火,不遠就看見了被運回來的樊驚羽,她下了馬匆忙趕過去,和風熏風正在給他治療。
“如何?”
“主子,這毒我們的藥只能解其中一種,另一種解不了…”
“誰能解?”
“阿薩摩手里肯定有,這毒是他自己制的!”
“帶他回去,十二月跟我來。”
“是!”
原本撤了的北弩軍隊一波又一波的沖上來,不要命似的砍殺,越軍咬牙抵抗也只能阻擋一時,幾個主將已死兩個,皆是沒來得及發現便已毒發身亡,戚焰帶著十二月輕而易舉的沖進敵軍里,搭弓瞄準了戰車上的少年。
他盤腿悠悠的坐著,一副無聊的樣子,再看見戚焰后,露出了興趣滿滿的笑,這半月來,他的本性暴露無遺,簡直如同惡鬼在世,任性妄為,好似沒有良心。
旁邊的北弩影衛并沒朝她們動手,只是護著阿薩摩,北弩軍隊也不來針對她們,而是一個勁兒的向前沖殺,空氣里的血腥味很濃,戚焰的胸腔里有這一股無名怒火無處發泄,她目光冷到了極致,死死地盯著阿薩摩。
“把解藥給我。”
“你做夢,我想他死他便必須死。”
“瘋子!”
不再跟他多說,戚焰換了劍飛躍上去,十二月也迅速投入到戰斗中,北弩影衛不是吃素的,自然不可能讓她們近身自家主子,他們糾纏斗在一起,戚焰很快占了上風,她一劍刺穿了影衛頭領的胸口,拔劍走到阿薩摩面前,剛抬起劍要指他,就被一股強勁的力量掃到地上。
“主子!”
迅速抽身后,十二月全都圍到她身旁擔憂的看著她,戚焰抬手表示無礙,坐起來不慌不忙的看向阿薩摩身旁的魁梧漢子,這個人竟然擁有如此厲害的功夫,想來是從小便開始學起的。
只是解藥的事情不能耽擱,她強忍著肋間疼痛站起來望著阿薩摩,對方這會兒面無表情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然而不等她開口,一袋藥粉就被拋到她懷里,戚焰少有愕然的盯著阿薩摩的臉,他放下手表情變得陰沉沉的:“下次我一定殺你,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