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夜啼郎
- 我的兒子皮卡1:尖叫
- 曹文軒
- 7348字
- 2019-11-15 14:58:09
天皇皇,
地皇皇,
我家有個夜啼郎,
過路君子念一遍,
我兒一覺睡到大天亮……
乖娃
被護士洗得干干凈凈的皮卡,被輕輕地送到了媽媽的懷中。
皮卡在媽媽的懷里拱來拱去,很快就找到了奶頭,接下來,就開始用力吮吸媽媽的乳頭。
媽媽覺得微微有點兒疼痛,但卻滿臉喜悅地望著爸爸說:“特別有力!”
爸爸說:“看他剛才那樣子,讓我想到了小豬崽。小時候,他奶奶家總養(yǎng)母豬,生了一窩一窩小豬崽,那些小豬崽一生出來,就知道拱來拱去地找母豬的奶頭。”
“就知道胡說!”媽媽對皮卡說,“你爸爸在誣蔑你呢!”
同室的人都笑。
“快想個名字吧,那么多的好名字都要白白浪費了!”媽媽看著皮卡說,“誰讓你來的?我們等的是一個女孩兒,不是一個禿小子!”其實,媽媽在看了皮卡第一眼時,已經(jīng)把女孩兒的事忘得一干二凈,仿佛她朝思暮想的孩子,就是這個紅嘟嘟的皮卡。
爸爸也早忘了女孩兒的事,唯一使他感到遺憾的就是那么多的好名字都用不上了,只能以后給他作品中的那些可愛的小女孩們了。爸爸說:“他弄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不過,在他出生的一剎那,我已經(jīng)把他的名字想好了。”
“叫什么?”
“皮卡!”
媽媽疑惑地望著爸爸。
爸爸做出了非常有說服力的解釋。
媽媽笑了:“皮卡!皮卡!”她看著懷中的孩子,“你知道吧,你叫皮卡。是你鬼爸起的。”媽媽問皮達:“這個名字好嗎?”
皮達說:“我喜歡!”
吃飽了奶,皮卡就又被護士抱走了。
皮卡被抱走后,媽媽就靜靜地聽著育嬰室那邊的動靜。
育嬰室里大概有十幾個剛剛出生的嬰兒,啼哭聲此起彼伏。聲音有尖尖的,有禿禿的,有像小貓叫的,還有像小驢吼的,什么聲音都有。
爸爸說:“大合唱!”
媽媽有點兒不安:皮卡沒有哭吧?她讓爸爸看看去。
爸爸說:“孩子哭,很正常。”
“去看看嘛。”
爸爸拗不過媽媽,拉了皮達走到育嬰室的窗下,趴在玻璃窗上,往里看了看。里頭的孩子都用同樣的白毛巾包裹著,所有的臉都是紅不拉嘰的,看上去都一樣。爸爸根本無法辨認出其中哪一個是皮卡。看了半天,也不能確認。
皮達踮起腳尖往里瞅著:“那個,那個就是我弟!”
“哪個?”
“那個!”
“到底是哪個?”
“一、二、三、四……從南往北數(shù),第六個就是我弟!”
“不是。”
“是!”
爸爸使勁趴在玻璃窗上:“一、二、三、四、五……我覺得從南往北數(shù)第八個才是你弟。喲!哭得很厲害!”
“我弟沒有哭,就是我弟沒有哭,那個沒有哭的就是我弟!”
“不是吧?”
“是!我認識。”
爸爸掉過頭來,懷疑地望著皮達:“你認識?”
“當然!”
一個護士看到了玻璃窗上有兩個面孔,走過來問:“你們在看什么?”
“看我弟。我弟是十二號。阿姨,從南往北數(shù),第六個是不是十二號?”
護士走過去,看了看牌子,又走回來,隔著玻璃窗說:“是!是十二號!對不起,請走開吧。”
“我說是我弟吧?”
“你小子怎么認識的?”
“我就認識。”
“你小子神啦!”
回到媽媽的床邊,皮達對媽媽說:“就是我弟一個不哭!”
“是嗎?”
“是!”皮達說。
媽媽還是有點兒不放心,過一會兒,護士過來了,媽媽問:“我們孩子哭了嗎?”
護士說:“所有的孩子都在哭,就你們家的小家伙一聲不哭,睡得香噴噴的。”
媽媽輕輕地舒了一口氣。
護士一邊給媽媽測試產(chǎn)后的身體狀況,一邊說:“你們家這小家伙,是安靜型的。”
真正看清楚皮卡的長相,是在第二天。因為皮卡出生是在昨天下午的四點多鐘,他只在媽媽身邊停留了很短的時間,就被護士抱到育嬰室去了。即便是皮達一眼就認出皮卡來,也是一個大概印象。其實,誰也不能仔細地描繪皮卡具體長什么樣子。
第二天,皮卡被送回到媽媽身邊,并且在媽媽身邊停留了很長時間。那是一個星期天,當時爸爸和皮達都在。皮卡于昨天送進育嬰室后,就一直睡覺,因此,這一會兒非常精神。天氣晴朗,室內(nèi)很明亮。他們仔細地觀察了皮卡:
一頭的好頭發(fā),茂密,烏黑,很硬,一根一根的,鬃毛一般。好像很早之前就已經(jīng)開始在媽媽的肚子里長頭發(fā)了,長長的,亂糟糟的,讓人無端地覺得,一出來,就應(yīng)該直接送他去理發(fā)店。眼睛圓溜溜的,眼珠子漆黑漆黑,黑得亮晶晶的,像是兩粒很有光澤的黑石頭。鼻梁短短的,鼻孔翹翹的,好像要沖天噴氣。總是皺鼻子,一皺鼻子,鼻梁上就出現(xiàn)兩道肉褶子,好像聞到了什么臭味,情不自禁地就皺起了鼻子。他的小嘴在不停地咂巴,并且不停地把舌頭伸到外面亂舔。他的舌頭薄薄的,尖尖的。舌頭之長,讓人吃驚——他居然能輕而易舉地用舌頭舔自己的鼻尖——舔了又舔,仿佛鼻尖上沾滿了蜜。很俏皮。最明顯的特征,就是他有一對大耳朵。大得出奇,像大象的耳朵,又像是兩片迎風招展的樹葉。雖大,但形狀卻很好看。爸爸說:“平心而論,這對大耳朵,就可以單獨欣賞。”與媽媽同一室的幾位母親以及家人也都過來看皮卡的大耳朵。都說大。看完了,都笑。他的手腳也比一般初生嬰兒的大,大很多,大手大腳的,好像一出來,就要跑很遠的路,干很多的活。
總算看清楚了。
皮達說:“真丑!”可又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碰了碰皮卡的軟乎乎的短鼻子,又捏了捏皮卡大得出奇的耳朵。
皮卡喝完奶,護士就沒有再把他抱回育嬰室,而是將他留了下來,放到了媽媽床邊爸爸剛剛拿來的搖籃里。
皮卡被放到搖籃里后,馬上就睡著了。
皮達把耳朵幾乎貼到了皮卡的鼻子上,說:“我弟還打呼嚕呢。”
一室的人都笑了。
直到爸爸和皮達回家,皮卡都沒有動一動,而那時的育嬰室里,已啼哭聲一片。
爸爸用手捏著下巴,學著四川腔調(diào)說:“乖娃!”
原形畢露
兩天后的傍晚,爸爸領(lǐng)著皮達,將媽媽和皮卡一起接回家中。
一路上,皮卡在媽媽懷里一聲不吭。
“到家了!”爸爸輕輕拍了拍皮卡的臉蛋。
“到家了!”媽媽低頭親了一下皮卡的額頭。
“到家了!”皮達把手伸到襁褓里,輕輕捏著皮卡柔軟的、小小的腳。
皮卡無聲地打量著這個家。
三口之家,現(xiàn)在成了四口之家,爸爸媽媽皮達都很高興。
可是沒過一會兒,“安靜型”的皮卡便原形畢露。他轉(zhuǎn)動了幾下腦袋,便開始啼哭。先是小聲哽咽,隨即,哭出聲來,接著,逐漸加高調(diào)門,一路哭向頂峰,直哭得滿屋裝滿了哭聲。
媽媽趕緊將他抱到懷里,將滴著乳汁的乳頭塞入他嘴中,他只稍微嘗了嘗,竟將乳頭吐出,依然哇哇號啕。
媽媽只好下床,一邊在屋里走動,一邊不住地抖動著他,并在嘴中不住地說道:“皮卡乖呢,皮卡乖呢……”
皮卡不吃這一套,只管一個勁兒地哭鬧。好像他來到這個世界上,就是專門為了來哭泣的。
眼見著產(chǎn)后還很虛弱的媽媽出了一頭虛汗,爸爸趕緊將皮卡接到懷中,繼續(xù)在屋里來回走動,并更用力地顛簸皮卡:“皮卡乖呢,皮卡乖呢……”
皮卡不乖,只管號啕。
媽媽說:“是不是尿了?”
打開尿布一看,小屁股干干爽爽的。
“沒生病吧?”媽媽有點兒擔心。
爸爸用自己的面頰貼在皮卡的額頭上:“涼著呢。”
“那為什么哭呢?”媽媽有點兒焦急。
已被皮卡哭得有點兒煩躁的爸爸說:“我怎么知道呢!”
皮卡毫無理由的啼哭搞得爸爸媽媽心煩意亂,一會兒他抱,一會兒你抱,亂了章法。然而,皮卡的哭鬧卻毫無停止和趨緩的跡象。
皮卡的哭聲都有點兒沙啞了,在里屋做作業(yè)的皮達沖了出來:“爸!媽!你們還不趕快送我弟去醫(yī)院看看!”
爸爸和媽媽對望了一下,爸爸說:“剛從醫(yī)院回來。”那意思是說,放屁的工夫又重新去醫(yī)院,也太讓人家覺得好笑了。
媽媽猶豫著,一邊依然“皮卡乖啊”,一邊想著:這孩子到底怎么了?怕是真要去一趟醫(yī)院呢!
皮達看到皮卡哭成那樣一副可憐樣兒,連忙催促著:“快抱我弟去醫(yī)院呀!”
皮卡哭得都快要背過氣去了,一聲沉下去,像一顆石頭從山頭扔進深不可測的峽谷,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到底。
“皮卡!皮卡!”媽媽不住聲地叫著。
好一陣,皮卡的哭聲才慢慢回轉(zhuǎn)過來。
媽媽有點兒害怕了,望著滿頭大汗、手忙腳亂的爸爸:“要不,還是去醫(yī)院一趟吧。”
“這不折騰人嘛!”
匆匆忙忙,收拾了一下,爸爸媽媽讓皮達獨自在家,趕緊抱了皮卡,出門打了一輛出租車,去了醫(yī)院。
然而,一踏進醫(yī)院的大門,皮卡的啼哭聲就立即停止了。
爸爸掛了號,抱著皮卡走進急診室,醫(yī)生問:“這孩子怎么了?”
媽媽說:“他哭,一直哭。”
“哭?”醫(yī)生疑惑地側(cè)過耳朵,掀開了蓋在皮卡臉上的紗巾,“不是很安靜嗎?”醫(yī)生還看到了皮卡一個甜甜的微笑。
爸爸很有點兒尷尬:“他在家一直在哭來著,哭得死去活來。”
醫(yī)生還是認真檢查了皮卡,結(jié)論是:啥毛病也沒有。
“拿點兒藥吧。”媽媽說。
“拿藥?拿什么藥?啥毛病也沒有,拿什么藥?”醫(yī)生揮了揮手,“趕快回家去吧,不要大驚小怪的。”
爸爸媽媽只好很無趣地抱了皮卡回家。
爸爸說:“這小子也太能折騰人了。”
媽媽卻笑了:“這小子長大了,還不知道是一個什么樣的人物呢!”
回到家門口,皮達剛開了門,皮卡就又開始哼唧了起來,媽媽剛想躺在床上歇一會兒,皮卡的啼哭便又再度響起。
爸爸很生氣,把皮卡扔到了搖籃里。
皮卡的哭聲更大了起來。
皮達問:“你們?nèi)メt(yī)院了嗎?”
爸爸氣惱地說:“去了去了。你作業(yè)做完了嗎?早點兒做完,檢查一遍,收拾好書包,刷牙洗臉,早點兒睡覺!”
皮達只好回到自己的房間里。
已經(jīng)累倒在床上的媽媽想起來要抱起皮卡,卻被爸爸用目光制止了。他也疲憊地躺到沙發(fā)上:“哭吧!哭吧!沒有人會理會你!”
這是一場戰(zhàn)爭。
一方是皮卡,一方是爸爸媽媽。
因為沒有人理會,皮卡只能一路向高處哭去。他閉緊雙眼,只管哭著,小肚皮一鼓一鼓的。哭到后來,聲音居然變得尖厲起來,像把刀子,撕心裂肺。
媽媽有點兒堅持不住了。
爸爸卻顯出一副冷酷無情的樣子:“讓他哭去!哭不死的!”其實,他比媽媽還想早一點兒放棄與皮卡的較量。
皮達一頭沖出來:“爸!媽!你們還想不想管我弟!”
爸爸只好一骨碌從沙發(fā)上爬起來,走到搖籃邊:“你哥疼你了。”把皮卡抱到懷里,又開始來回走動和不住地顛簸。
皮卡的哭聲有所減弱。
可是,爸爸只要稍微偷懶一點兒,皮卡就會很快把哭聲重新打回到原有的高度上。
媽媽見爸爸實在有點兒累了,就從床上起來替換下爸爸。
“還是‘文靜型’的呢,狗屁!”爸爸苦笑了一聲,去里屋檢查皮達的作業(yè)去了。
媽媽并沒有能夠改變皮卡固執(zhí)而堅定的啼哭。無論媽媽多少次地說著“皮卡乖啊,皮卡乖啊”,皮卡就是不為所動。
樓上樓下的鄰居開始關(guān)上窗戶。
啼哭聲中,時針已經(jīng)指向夜晚的十點。
這時,正準備睡覺的皮達走了出來。他走進廚房,拿起兩根超長的筷子,有節(jié)奏地敲打著鍋碗盆勺,十分神奇,皮卡的啼哭立即停止了。
小家伙把腦袋轉(zhuǎn)向廚房。
爸爸抱著他走了過來。
皮達一邊看著皮卡,一邊敲敲打打。
皮卡十分安靜。
媽媽也走了過來,倚在廚房的門框上,一會兒看看皮卡,一會兒看看皮達:“鬼哄鬼呢。”
皮卡的眼睛跟著哥哥手中的筷子不住地轉(zhuǎn)動著。
爸爸抬頭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對皮達說:“不行,你該睡覺了。”
皮達說:“我一停,他就會哭的。”
爸爸說:“那你還準備敲打到天亮呀?立即停下,回你的房間去!”
皮達只好回房間去了。
媽媽跟了過去,給皮達放開被子,看他睡好,熄了燈,走出房間,順手將門關(guān)上。
天皇皇,地皇皇
皮卡好像在等待什么。當他終于明白,他已等待不到哥哥的敲打時,便又開始啼哭。
爸爸趕緊學著皮達的做法,拿起那雙長筷,開始敲打鍋碗盆勺。
可是,爸爸的敲打卻并不能使皮卡停止哭泣。
夜晚,四周一片寂靜。
皮卡的啼哭聲便顯得格外的響亮。
本已筋疲力盡的爸爸媽媽被皮卡折騰得更加筋疲力盡。
爸爸說:“我真想一巴掌捂住他的嘴!”
媽媽說:“真不知道這是一個什么孩子!”
他們再一次無情地將皮卡扔進了搖籃,就像往籃筐里扔了一只籃球。
皮卡很憤怒。他必須回擊爸爸媽媽,武器便是:更玩命地啼哭。
這時,皮達光著腳走進了爸爸媽媽的房間。
“你怎么出來了?都幾點啦?”爸爸指了指房門,“快睡覺去!”
“我弟在哭!”
“讓他哭去!他是哭鬼變的!”爸爸說。
“睡吧,皮達。”媽媽說,“我們來對付他!”
皮達只好轉(zhuǎn)身走向他的房間。
爸爸掉過頭來:“哎!要么,你再敲打敲打試試?”
皮達回過頭來:“被你用過了,不靈了。”
爸爸笑了:“小子,去你的!”
皮達說:“我還有別的辦法。”
本來都歪倒著的爸爸媽媽立即振作起來。
皮達拿來了兩張大報紙,走到了皮卡的搖籃邊。他朝弟弟笑了笑,一手抓著報紙,一手開始撕報紙:“嗤——啦——”
媽媽起來了,給皮達披上了一塊毛毯。
皮卡不哭了。
皮達不住地撕著:“嗤——啦——嗤——啦——”一條一條地撕,很耐心,落在地上的紙像面條。
皮卡很乖。
爸爸媽媽看得目瞪口呆。
“爸!媽!你們睡吧。”皮達說。
爸爸對媽媽說:“你身子虛弱,趕緊躺下吧。看樣子,這一夜不怎么好過呢。我們兩個可不能同時倒下,得輪流著對付這個鬼!”
產(chǎn)后不久的媽媽一直在出虛汗,她歪著身子躺到床上,對爸爸說:“不要讓皮達哄他弟弟太久,他明天一早還要上學呢。”
“知道了。”爸爸癱坐在沙發(fā)上,有氣無力地望著皮達在撕報紙。心里覺得有趣,想笑,卻沒有力量笑出聲來。他努力了幾下,最終也未能笑出聲來。
“嗤——啦——嗤——啦——”
“嗤啦”聲中,已困到極點的媽媽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爸爸的眼前,皮達的身影漸漸變大,并且模糊起來。那些被撕碎的紙條在往下飄落時,一張張,都變得很寬大……
深夜,遠處的樹林里傳來了幾聲夜鳥含糊不清的叫聲。
爸爸媽媽一驚,同時坐了起來。
他們看到的情景是:皮卡睡得香香的,而皮達也倚著搖籃沉沉入睡,那條毛毯,一半還披在身上,一半滑落在地上。沒有撕掉的小半頁報紙滑落在他的腿上,地上,是一大堆“面條”。
爸爸和媽媽一起過來抱起了皮達,將他送回到他自己的小床上。
媽媽在給皮達蓋好被子時,不知為什么,眼睛濕潤起來……
皮卡的啼哭未見好轉(zhuǎn),等他睡好了,有了力氣和精神,就又會啼哭不止。這好像是他的工作,就像爸爸要寫小說、媽媽要采訪寫新聞稿一樣。
皮卡就這么沒日沒夜、沒完沒了地啼哭著,直啼哭得皮達也生氣了:“我不管你了!”
樓下鄰居來串門,說:“你們家皮卡,可真有力氣!”
爸爸媽媽很不好意思。
有一天,爸爸翻報紙,在一個不顯眼的地方看到了一段文字。那段文字是寫小孩夜間哭鬧的,所描述的情形與皮卡一模一樣。那段文字說:這是一種病。
從此,爸爸媽媽就開始抱著皮卡到處求醫(yī)。各種各樣、五顏六色的藥吃了一堆,也未見任何效果,皮卡倒是哭鬧得越來越厲害了。最后,他們決定聽從北京協(xié)和醫(yī)院對皮卡的大腦進行檢查的決定。這個決定讓爸爸媽媽感到十分不安。但醫(yī)生反復(fù)告訴爸爸媽媽,這是一種沒有任何危險的檢查,擔憂大可不必。想想皮卡無法停止他的哭鬧,想想他們快要被皮卡搞死,爸爸媽媽也只有聽從協(xié)和醫(yī)院的決定了。
那是一個星期五的上午。
爸爸媽媽沒有將這件事情告訴皮達,只是輕描淡寫地說去醫(yī)院讓醫(yī)生再瞧瞧,來到了協(xié)和醫(yī)院。
到時間,護士將皮卡從媽媽懷里抱走,往一間掛了牌子的屋子走去。
媽媽看著護士的背影,突然跑了上去:“護士!”
爸爸立即沖上去拉住了媽媽。
護士回過頭來問:“怎么啦?”
爸爸連忙說:“沒……沒有什么。”他將媽媽扳回身去,朝走廊里的一張空椅子走去。
媽媽走幾步就回過頭去看一眼。
皮卡在護士懷里不哭也不鬧。
護士進了那間屋子,隨即門就關(guān)上了。
爸爸媽媽就在長椅上焦急地等待著。
“沒事的。人家醫(yī)生不是說得很清楚嘛,沒有風險,沒有任何風險。”爸爸一個勁兒地安慰媽媽。
“疼嗎?”
“總會有點兒疼的。可是小孩又知道什么叫疼?誰讓他哭個沒完呢!”爸爸說著,眼睛有點兒紅了起來,“真不知道這是一個什么孩子。你看看,從懷他,到現(xiàn)在,就沒有一刻安寧過!”
媽媽倒笑了起來——心里卻依然揪得緊緊的。
僅僅過了二十分鐘,皮卡就被護士抱了出來。
爸爸媽媽連忙迎了上去。媽媽差點兒摔倒,幸虧被爸爸及時扶住。
“沒事吧?”媽媽急切地問。
“沒事。你們這小家伙,居然一聲沒哭,只是皺了皺鼻子。”
爸爸說:“他就喜歡皺鼻子。”
媽媽接過皮卡——皮卡還是皮卡,只是后腦勺上多了一塊小小的紗布。
“過三天來看結(jié)果。”護士說,“回去吧。”她轉(zhuǎn)身往回走時,說道,“這小家伙兩個耳朵可真大。”說著用手捏了捏皮卡的耳朵。
爸爸說:“是是是,大耳朵大耳朵……”
三天后,爸爸和媽媽抱著皮卡又去了協(xié)和醫(yī)院。
醫(yī)生告訴爸爸媽媽:“檢查結(jié)果是:一切正常。”
“正常?”爸爸疑惑著,好像希望結(jié)論為不正常似的。
“那他為什么總是哭呢?”媽媽問。
醫(yī)生說:“沒辦法,天生的。”
“就讓他這么哭下去了?”
“也只能這樣了。”醫(yī)生說,“這小子,也真能折騰你爸你媽……他耳朵真大啊!”
爸爸說:“是是是,大耳朵大耳朵……”
一分錢藥未取,皮卡就又被爸爸媽媽抱了回來。
當天夜里,哭聲依舊。
自從皮卡出生以來,爸爸還未能坐到書桌前一分鐘。他把皮卡扔在搖籃里,然后咣當咣當?shù)負u起來:“簡直是一個小混蛋!”
鄉(xiāng)下的奶奶來了。
奶奶說:“皮卡是個夜啼郎,是有辦法對付的。”她把這個鄉(xiāng)下人堅信不移的方法告訴了爸爸媽媽。作為大學老師的爸爸和作為國家通訊社記者的媽媽哪里相信,只是朝奶奶笑一笑。
可是,皮卡在啼哭。
皮卡的啼哭使整座樓里的人家都感到了煩躁。
奶奶抱著啼哭不止的皮卡,不住地拍著他:“寶寶乖啊,寶寶乖啊……”轉(zhuǎn)而沖著爸爸說:“試試那個法子!試試也犯法嗎?”
“要不,就試試?”媽媽說。
“試試!”皮達跟著說。他覺得這件事很有趣。
這天,無可奈何的爸爸提著一只糨糊桶,皮達拿了一沓紙跟在爸爸屁股后面,走出了這個住宅小區(qū)。
爸爸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
皮達卻很興奮。
來到一根電線桿下,爸爸瞧瞧四周無人,趕緊刷了一片糨糊,然后對皮達說:“趕緊貼!”
皮達踮起腳尖,將一張紙貼到了上面,然后用小手很認真地將它抹平。紙上印著幾行字,他退后一步,像讀課文一般念道:
天皇皇,
地皇皇,
我家有個夜啼郎,
過路君子念一遍,
我兒一覺睡到大天亮……
皮達念得很有節(jié)奏感。他覺得這事很神秘,念完了,也看看四周。那時,爸爸早走出去很遠了,正往另一根電線桿上刷糨糊呢。
一個警察騎著摩托車過來了。
爸爸趕緊將糨糊桶扔到了草叢中。
皮達立即跑向爸爸。
爸爸拉住皮達的手,抬頭仰望天空——天空什么也沒有。但爸爸的神情卻顯得很專注,好像在看一只鳥、一朵云。
皮達學著爸爸的樣子,也抬頭去望光溜溜的天空。
警察的摩托車呼的一聲開過去了。
爸爸從草叢中撿起已經(jīng)撒了一半糨糊的糨糊桶,繼續(xù)干起來。
他們的動作越來越熟練,越來越麻利。
皮達一邊貼,一邊在嘴里不住地唱念那段早已被他記住的文字,那段文字好像有股魔力似的:
天皇皇,
地皇皇,
我家有個夜啼郎,
過路君子念一遍,
我兒一覺睡到大天亮……
往回走時,爸爸和他手拉手一起唱念起來,并且聲音越來越大。皮達最后竟然喊叫起來。
爸爸拍了一下他的后腦勺,哈哈大笑起來……
就在全家人已逐漸適應(yīng)了皮卡的啼哭時,皮卡卻不哭了,一天二十四小時,除了吃奶,就是不聲不響地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