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亞里士多德全集(典藏本)
- 苗力田
- 5857字
- 2019-12-13 21:28:31
第七卷
【1】按照“相同”一詞最嚴格的字面含義(我們已經說過,相同最嚴格的含義是指數目上的單一)來考察事物相同或是相異,應該從它們的詞尾變化、對等詞以及對立面出發。因為如果公正與勇敢相同,那么,公正者與勇敢者、公正地與勇敢地也相同。對立面的情形亦如此;因為如果甲與乙相同,那么,按照任何斷言過的對立面來說,它們各自的對立面也是相似的。因為既然它們相似,把一方或者另一方相互對立就沒有什么意義。再有,要從它們的生成者與毀滅者、生成與毀滅,以及一般地說,從與它們每一方具有同樣關系的東西出發進行考察。因為在它們完全相似時,它們的生成與毀滅的生成者與毀滅者也相似。
也要考察當二者中的一方在最高級的意義上被述說時,與之相同的另一方是否也在相同的方面在最高級意義上被述說。例如,克色諾克拉底就提出幸福的生活和美好的生活相同,既然在一切生活中,美好的生活和幸福的生活最值得選擇,因為最值得選擇的和最大的東西只能是一種。諸如此類的其他情形也如此。被說成最大的或最值得選擇的各自都應該在數目上是一,如若不然,就不可能表明它們是相同的。因為不能必然地這樣推論:如果柏洛波勒斯人和拉克代謨利亞人是最勇敢的希臘人,柏洛波勒斯人就是與拉克代謨利亞人相同的,既然不論柏洛波勒斯人還是拉克代謨利亞人在數目上都不是一。但是,一方卻必然被另一方包含,就像拉克代謨利亞人被柏洛波勒斯人包含一樣。如若不然,即如果一些不被另一些所包含,就會推出每一方比另一方更好的結論。因為假如一些不被另一些所包含,就必然會得出柏洛波勒斯人比拉克代謨利亞人更好的結論來。因為他們全都比另外的那些人更好。同樣,拉克代謨利亞人也會必定比柏洛波勒斯人更好;既然他們全都比另外的那些人更好。這樣,就會變成另一方都比另一方更好。因此顯然,如若還想表明二者相同,被稱之為最好的和最大的東西就應當在數目上為一。克色諾克拉底卻沒有表明這一點。因為不論是幸福的生活還是美好的生活在數目上都不是一,因此,雖然二者都值得選擇,但它們并不必然相同,而是一個被另一個所包含。
再有,要考察當相同雙方的某一方與第三者相同時,另一方是否也相同。因為如果它們二者不與同一個事物相同,它們自己顯然也就不彼此相同。
再有,要從它們的那些偶性以及從它們作為偶性所屬的那些事物出發來考察。因為一物的任何偶性必定也是另一物的偶性,而且,如若它們中的一個是某物的偶性,另一個也必定是某物的偶性。如果在這些方面有某種不一致,它們顯然就不是相同的。
也要看它們二者是否不在一個種類中被陳述,而是一個表示性質,另一個表示數量或關系。再有,每一個的種是否不相同,而是一個為善另一個為惡,或者一個是德性,另一個是知識。或者,盡管它們的種相同,但表述它們各自的屬差是否不相同,而是一個的屬差是理論的知識,另一個的屬差是實踐的知識。其他情形也同樣。
再有,從更大的程度出發來考察,看是否一個容納了更大的程度,另一個則沒有,或者,雖然二者都容納了更大的程度,但是否不是同時的。例如,一個更鐘情于愛的人對于性交就沒有更大的欲望,因此,愛與性交欲望就不是相同的。
再有,要從增加的結果出發來考察,看被增加到同一事物上去的每一個成分是否沒有使整體同一,或者要看,從每一方中抽去相同的成分后剩下的東西是否不相同。例如,如果某人說過一半的一倍和一半的倍數是相同的。因為當把一半的從每一方中抽去后,所剩下的部分本應表現出相同性,但實際上卻沒有;因為倍與倍數不表示相同的東西。
不僅要考察某個不可能的結論是否由兩者相同的斷論中推出,而且也要考察它是否從一個假定中產生,就像虛空和充滿空氣被說成相同一樣。因為很顯然,如若空氣被排除,虛空就不是更小而是更大了,因為它不再充滿空氣。可見,通過某個錯誤或者真實的假定(因為這并無區別),兩個說法中的一個被推翻了,一個卻沒有;因此,它們不相同。
一般地說,要從每個語詞所陳述的事物以及它們被陳述的事物出發來考察,看是否有什么不一致,因為陳述甲的東西也應陳述乙,并且,甲所陳述的東西乙也應陳述。
再有,既然相同有多層含義,就要考察相同的東西是否在不同的意義上也相同。因為屬上或者種上相同的事物并非必然相同,或者不可能是數目上的相同,所以,我們要考察它們在這種含義上是或不是相同的。
再有,要考察如若沒有乙,甲是否能存在。因為倘若不能存在,它們就會相同。
【2】上述這些就是有關相同的不同考察方式。由此可見,所有關于相同的駁論方式都有助于定義,就像已經指出過的那樣。因為如果語詞與它的論斷表明的不是同一個事物,那么顯然,這個提出的論斷就不會是定義。但是,關于相同的立論方式卻沒有一種有助于定義。因為對于立論,證明了論斷的內容與語詞相同,并不能充分說明它就是一個定義,因為定義還應具有一切其他已被設定過的東西。
【3】上述這些,就是企圖推翻一個定義所要采納的方法。但是,如果要想構成一個定義,首先必須認識到,在論辯者中,沒有一個或很少有人推演出一個定義,而是所有人都把這類假定作為起點,例如那些論及幾何、算術以及諸如此類的其他學科的人。其次,也應看到,要嚴格地指出定義是什么以及應當如何下定義乃屬于另外的探究任務[12],現在能夠做的只是有關當下的考察所必需的事情,因此,只需說明能夠做成事物的定義及“所以是的是”的推論。因為如果定義是揭示事物所以是的是的論斷,而定義中的謂項又應該是唯一在所以是的是中陳述事物的謂項(種和屬差都是在所以是的是中陳述事物的),那么,顯然,如若某人假定甲和乙是唯一在所以是的是中陳述事物的謂項,包含著甲和乙的那個論斷就必然會是定義。因為不可能再有其他東西是定義了,既然已無其他東西能夠在所以是的是中陳述事物。
由此顯見,通過推理是能夠做成定義的。關于應從什么出發來構造定義的問題,雖然在另一個地方已經更為明確地論述過了[13],但是,對于當下的探究,同樣的方式也是有用的。因為必須考察那些相反的方面以及其他的對立面,而且要從整體及其構成部分方面來考察論斷。因為如果對立的論斷是對立語詞的定義,那么,給出的這個論斷也就必然是當下所說語詞的定義。但是,既然相反者可能有多種聯結,就應從中選況其相反者的定義最為明顯的那種。那么,從整體上考察論斷就按上述的方式進行,從構成部分來考察則按下列方式進行。首先,看提出的那個種設定得是否正確。因為如果它的相反者是在相反的種中,而當下設定的詞不是在同一種中,那么顯然,它就會在相反的種中,既然相反的雙方必然或者在同一種中或者在相反的種。再有,相反的屬差被認為是陳述相反者的,就像白的與黑的一樣;因為前者能分開視力,后者能凝聚視力。因此,如若相反的屬差陳述的是相反語詞,提出的這個屬差就會是陳述當下所說的這個詞。既然種與屬差都設定得正確,那么顯然,提出的那個論斷就會是定義。或許,相反的那些屬差并不是必然地陳述了那些相反者,除非那些相反者是在同一個種中。但是,當種是相反的時,就不會妨礙相同的屬差陳述二者,例如陳述公正與不公正。因為一個是靈魂的德性,另一個是靈魂的丑惡,所以,靈魂的就作為屬差被用于兩者之中,既然也有肉體的德性和丑惡。但是,這只有在相反者的屬差相反或者相同的場合才是真實的。所以,如若相反的屬差陳述的是相反者而不是這一方,那么顯然,所說的這個屬差就會陳述這一方。一般說來,既然定義由種和屬差構成,那么,假若相反者的定義是清楚的,當下討論的這個定義也就會是清楚的。因為,既然相反者或者在同一個種中或者在相反的種中,并且,陳述相反者的屬差也同樣或者相反或者相同,那么顯然:或者同一個種就會陳述相反者的那個當下所討論的東西,屬差則或者全都相反,或者一些相反,另一些相同;或者反過來,屬差相同,種則相反;或者種和屬差二者全都相反。因為不可能二者都相同;如若不然,相反者的定義就會相同了。
再有,從詞尾變化和對等詞出發來考察。因為在這種場合,種必定跟隨種,定義必定跟隨定義。例如,如果忘卻是知識的喪失,會忘記就是會喪失知識,忘記了就是喪失了知識。因此,只要同意這些說法中的任何一種,就必然會同意其余說法。同樣,如果毀滅是本質的分離,被毀滅就是本質被分離,毀滅地就是本質被分離地;并且,如果能毀滅的是本質的能分離,毀滅就是本質的分離。其他例證也同樣。所以,只要承認了這些說法中的某一種,就會同意其余的所有說法。
也要從彼此具有同樣關系的情形出發來考察。因為如果健康的東西造成健康,精力充沛的東西就是造成精力充沛,有益的東西就是造成善。因為上述的每種情形都同樣地和它具有的特定目的相關,所以,如果其中某一個的定義能夠造成它的目的,其余的每一種情形的定義也會如此。
再有,從更大的和同等的程度出發,通過將兩者與另外兩者加以比較,以各種可能的方式來立論。例如,如果甲定義丙比乙定義丙更好,而較為不好的乙是定義,那么,更好的甲也就會是定義。并且,如果甲是丙的定義與乙是丁的定義同樣好,那么,如果甲是丙的定義,剩下的乙也就是剩下的丁的定義。但是,當一個定義與兩個事物相比較,或者兩個定義與一個事物相比較時,這種從更大的程度出發的考察就沒有用。因為兩個事物不能是一個定義,同一事物也不能是兩個定義。
【4】剛才所述的這些以及那些從對等關系和詞尾變形出發的考察是最為恰當的方式。因此,尤其應該把握它們并適當地使用它們。因為在許多場合,它們最為有用。至于其他的方式,要使用最有普遍性的那些,因為它們是所剩諸種方式中最為現實的。例如,對個別情形的關注以及對屬的考察就是要看它的論斷是否合適,既然屬與它所屬的個別事物是同名的。這種方式對于反駁那些主張理念存在的人也有用處,就像前面所說過的[14]。此外,要看是否比喻地稱謂語詞,或者把它自身當作另外的東西來陳述。并且,也要使用某種其他的方式,如果它是普遍的和現實的。
【5】從后面將要說到的情況會明白,構造一個定義比起推翻一個定義要困難得多,因為自己要識別出并且要防范被人詰問的那些前提是不容易的。例如,種和屬差都存在于被給予的論斷中,而種和屬差又都是在本質范疇中被陳述的。但是,如果沒有這些前提,就不能做成定義的推理,因為,如果其他的東西也在是什么范疇中陳述某物,那么,該物的定義到底是所說的這個論斷還是另一個論斷就不會清楚,既然定義乃是表明一物本質的論斷。從下面所述看很明顯,因為完成一件事情要比完成許多事情更加容易。所以,對于駁論來說,論證駁倒了一點也就足夠了(因為只要駁倒了任何一點,我們也就會推翻那個定義),但是,對于立論,必然要把定義中的一切都弄齊備才行。此外,對于立論而言,要有普遍適用性的推理。因為定義應當陳述那個語詞所表示的一切,除此以外,定義也應該能夠換位,如若被設定的定義確實揭示了該物特性的話。但是,對于駁論來說,并不必然要表明普遍性。因為只要證明那個論斷不適于該語詞所指稱對象中的某一東西也就足夠了。而且,如若發誓要一般地駁倒定義,也不必要將它換位以便駁斥。因為對于一般的駁論來說,只要證明了那個論斷沒有表述出該語詞所陳述對象之中的某一個東西就足夠了。但是,反過來卻不能必然地表明該語詞是否陳述了被那論斷所表述的東西。此外,如果它屬于語詞所指代的一切事物,而不是屬于語詞獨有,定義也會被推翻。
在特性和種方面也有同樣情形,因為在這兩方面,駁論比立論更容易。依據前面所說,特性方面的道理是清楚的。因為特性常常是在復雜表述中被提出來的,因此,只要駁倒了其中的一個成分,就可以駁倒它;但是,對于立論,則必須推導出一切成分。并且,被說成是關于定義的,幾乎其他一切也能合適地被說成是關于特性的。因為意欲立論的人應當表明特性屬于語詞指稱的一切東西,而對于駁論,只需表明特性不屬于其中某一個也就足夠了。如果特性屬于一切東西,而不獨屬于語詞,這樣也會駁倒它,就像定義方面已經說過的情形一樣。關于種,意欲立論必然只有一種方式,即表明它屬于一切事物;對于駁論,則有兩種方式。因為如若表明它不屬于任何東西,或者,如若表明它不屬于某一特定東西,原先所假定的種就會被推翻。此外,對于立論,只表明它屬于是不夠的,而是要表明它作為種而屬于;但是,對于駁論,表明了它不屬于某一特定事物或者不屬于所有事物也就行了。就如在其他一切情形中破壞比制作更容易一樣,在這些方面也似乎如此,駁論比立論更容易。
在偶性方面,反駁普遍的東西也比構造普遍的東西更容易。因為對于立論,必須表明它屬于一切,而對于駁論,只需表明它不屬于某一個也就夠了。但是反過來,在特殊方面,立論卻比駁論更容易。因為對于立論,表明它屬于某一個東西也就夠了,但對于駁論,則要表明它不屬于任何東西。
很明顯,一切之中最容易的事情是反駁定義。因為在定義中有多個稱謂,所以也就提供了多種反駁的機會,從這種機會出發,就能做出更快的推理。因為在眾多稱謂中比在少許稱謂中更容易出現錯誤。此外,也可以通過其他方面對定義發起攻擊。因為如若論斷不是特有的,如若被提出來的東西不是種,如若論斷中有某個成分不屬于主體,那么,定義就會被推翻。但是,卻不可能依據定義中的那些成分以及其他一切來對另外那些因素發起進攻;因為只有與偶性相關的那些東西對所說的一切才是共同的。因為所說的每一個方面都必定屬于,但是,如果種不是作為特性而屬于,種就不會被推翻。同樣,特性并不必然作為種,偶性也不作為種或者特性,而僅僅是屬于。因此,除了定義外,不能依據一些來攻擊另外一些。那么很顯然,一切之中最容易的事情是反駁定義,但最困難的事情則是構造定義。因為構造定義必定推演出一切要素(因為所述的東西屬于,被提出的東西是種,而且論斷要確當)。除此之外,論斷還要揭示事物的本質,并且這還必須做得正確。
在定義以外的其他要素中,特性是最容易的。因為由于它常常由若干成分構成,所以,更容易反駁;但是最難于構造。因為必須把眾多成分集中在一起,而且除此以外,它僅僅屬于主體并能反過來被主體陳述。
偶性是一切之中最容易構造的。因為在其他幾個方面,不僅要表明屬于,而且還要表明怎樣屬于,但在偶性方面,只需表明屬于就夠了。但是,反駁偶性又是最為困難的,因為在它之中提供的反駁機會最少。因為在偶性中,并沒附加如何屬于元素的說明,所以,在其他的那些方面可以有兩種反駁方式,即證明它不屬于或者不如此屬于,但是在偶性方面,除了證明它不屬于外就無法反駁了。
成為我們攻擊每個問題有效手段的這些方式,差不多已經適當地列舉了。
注釋
[12] 見《后分析篇》,第二卷,【3】—【13】。
[13] 同上,【13】、【14】。
[14] 見148a14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