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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啟航(SETTING SAIL)

應該已經是后半夜了,不知什么原因忽然醒來,雖然惺忪,卻明明感覺有些不一樣,房間似乎在微微地顫動。我凝神感覺了下,是在動。是船在動!開航了!

我幾乎直接沖出屋,但想到駕駛臺恐怕有規矩,便又趕忙穿上了衣褲再奔向駕駛臺。樓梯陡峭,我手腳并用。到達狹窄的駕駛臺入口梯道我停下了步伐,輕敲了幾下門,沒有動靜。我便有些戰戰兢兢地把門拉開了一個縫,這時梯道的燈迅速熄滅。門里是燈光昏暗的海圖室,大海圖上放著圓規、鉛筆、平行尺等繪圖工具。桌上的各種儀器也在暗光狀態。見里面沒有人,我便更進了一步,進來的門也自動關閉了。將腦袋探出海圖室和駕駛室之間的遮光簾,先是一片黑,之后迅速恢復的視覺場景是各種紅綠的指示燈。又過了七秒,我能看清各種設備的輪廓了,四顧駕駛室,發現了駕駛臺右舷擋風玻璃前有個略顯臃腫的身影,是二副。我怯怯地問:“二副,我能進了嗎?”二副有些差異地轉過頭,對我說:“這有什么不行的,進來吧!”

我興奮地鉆出遮光簾,并轉身把簾子拉嚴。“船真的開起來了啊!”我有些興奮地問。“可不是!”二副回應道,“怎么這么晚了你還沒睡?”“我醒過來了,覺得船開了,就上來看看!”我掩飾不住那時的興奮。“精神頭可真好!還是年輕啊!”二副有些失落地說:“這有啥好激動的,你也就是第一次出海,沒兩天就該煩了。”我嘿嘿一笑,慢慢地向他走去。走過船中的時候,我看見了暗光的舵輪和羅經刻度盤,天花板上同樣有暗管的刻度指示盤,其中一個應該是舵角指示器,另外一個在舵輪正下方,像潛望鏡樣子的,應該是磁羅經復視器。我特意望磁羅經復視器里仔細看了看,鏡面直接反射的羅盤在昏暗的燈映里有些難以分辨,但這種純光學的刻度復視方式,卻讓我覺得經典古樸,一百年來前的航海者,在夜晚航行時參照的羅經,看起來也是這個效果吧。透過這個復視器,我仿佛跟過往進行著交流,多少關于航海的傳奇在這一刻于腦海中一一浮現,卻并看不清模樣……再往前走是電子海圖,上面顯示著船舶走過的軌跡和隨后的航線。當走過整個駕駛控制臺時,我已經在二副旁邊了。走近擋風玻璃,我向駕駛臺外面望去。暗黑的海面上,有閃動的燈火。有些有規律的閃爍,有些則長明;有些是昏黃的,有些則是白熾的。通往右舷駕駛臺翼的門是開著的,我便悄悄走出去。頓時舒暢,在開放的平臺上,我的每一個毛孔似乎都能自由呼吸。沒有了(擋風)玻璃的阻隔,一切景物更真實了,但卻還是似乎不能完全看清的感覺,最遠處的停火反而依稀難對焦了。回望艉方向,陸地的光亮已經幾乎隱去(LANDFALL)。我忘了那時天上是否有星星……

當我又回到駕駛臺室內的時候,入口的門忽然快速地響了一聲,隨即是迅速的遮光簾被掀動的聲音,一個矮小而精干的身影快步走近駕駛臺,并開始用粵語味道的普通話大聲說了一句。二副趕忙謙卑地走過去。是是船長上來了!覺得自己八成會被訓斥,所以趁他應該還看不見我,偷偷地從遮光簾另一側鉆出,輕輕推門,離開了駕駛臺。回到屋里,我躺在窗上,幸福愉快著,很快就又睡去了吧。

等再醒來時,天已經亮了,光從我住艙舷窗遮光簾四周的縫隙間刺入,隨只是漏光,也已能把房間里的物件照清楚。收卷起遮光簾,房間里一片光明。看看實際已經7點多了,根據之前通知的作息時間,應該已經可以去吃早餐了。我便洗漱穿衣,奔了二層的餐廳。

已經有三兩個人在那里用餐了,我一進餐廳,立即吸引我的便是桌上的一大盤油條。油條這種食品,一直是我腦海里,需要又專業店鋪完成的制作工藝神秘的食物。這大廚竟然能自己做,對我來說堪稱神奇。而且油條比我以前見過的都要長,最常的足有一米,哈哈……雖然我平日不大愛吃這家喻戶曉的傳統食品,但在這樣的驚喜感下,也高興地找了跟中等長度的。不銹鋼燙桶里是豆漿,我用勺攪了下,還真是濃如漿啊!透著是自己人給自己人做的。這樣豆漿油條齊全了,開吃吧!啊……這個油條長了還真是有些不好下嘴,胳膊似乎有些不夠長,呵呵……不過這倒是讓我想起,那個“用長勺要彼此喂食才能吃到東西”的預言故事。定是不能讓別的船員給我喂油條啊,于是簡單粗暴些吧,我把油條折成了兩段!一咬,一拽,嗯……沒下來!唉!這油條這么勁道,真是自己廚房做的啊!這時有人小聲抱怨:“這個油條不能用普通面,面筋含量太高,做成油條咬不斷了。原來這是做得有些失誤了,不過我倒是覺得挺新奇的,沒吃過這么長、這么有勁的油條,嘿嘿……大廚也同室用餐,應該是聽到了有人的抱怨:也不動聲色,板著略帶憂愁的臉,聊天的聲音洪亮。我吃到一半的時候,水手長已經起身離開了。發現這豆漿加著糖還是挺好吃的,于是又灌了一碗。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變得很能喝湯。最后的溜縫工作結束后,我也起身離開餐廳下樓。這時已經快過了7點30了。

到右舷的甲板部更衣間換好衣服,這連體工作服似乎還是很新,穿上還有些不太舒適,也可能是夏季的炎熱造成的。走出生活區艙門來到主甲板上,海風吹來的涼爽沁人心脾,但空氣中也混合著刺鼻的油汽味道。這便是我在船舶開航后的第一個工作日吧。水手們幾乎都已經三三兩兩地站在外面了。我跟他們微笑著打了招呼,變徑直向一號貨艙方向走去。沒有出我的預料,中國北方海區的景象就是如此:有些烏綠渾濁的海水,不時泛起白色浪花;薄霧籠罩的海面,向頭頂可以看到的藍天,向遠方卻看不清了……船后面是長長的尾跡。不大激動的心情,卻被忽然發現的水天線附近的其它船舶所喚起,教科書中表述的遠海,已在眼前。這無邊是一樣的,視線的盡頭開始讓人可以感覺到地球的曲率。駕助有些費力的樣子,從生活區的艙門中爬了出來,熱情地跟周圍的人打了招呼后,水手長便出來了。大家也自覺地圍攏過去。

“咱們今天主要還是整理物料,然后把幾條橫纜排上。”水手長如是布置任務。略分了下組,大家便各自走向不同的庫房。當我走道甲板開場的位置時,才切身感受到海風的強勁,從海況上看,風應該有8級,不時有零星的海浪飛沫從船頭兩側激起。船的橫搖(ROLLING)已經很明顯了,沿船舷的安全步道前行時已經需要有周期地不斷轉換重心才能實現了。渤海、黃海在這個季節,霧不是什么希奇的東西。迷霧重重籠罩下的烏墨綠海水激蕩著浪花的聲響,讓我感覺像是在《哈里波特》系列電影里,總是覺得應該有一些神秘的東西從那霧靄背后漸漸而突然的浮現才是,所以一路上不時地用力向遠處看。一路轉換著重心走到艏庫房時,已經基本適應了船舶搖動的節奏。前面的人先到了門前,費力地打開庫房的鑄鐵水密門,并把旁邊墻壁上的鐵鉤掛在門背面的鐵環中加以固定。隨著船舶的搖動,鐵鉤和鐵環仍然有節奏地碰撞著。我這時才意識到,船上的門都要有固定裝置的意義。如若不然,這沉重的鐵門必將跟著船的搖動拍打,拍到誰也不是好受的;而更危險的則是,如果你有手扒門邊的習慣……進了庫房的門,首先要低頭。否則迎接你的就是那個閥門的撞擊,即便是戴著安全帽,也會讓你蒙一下。庫房正中是盤繞緊密宛若佛家蒲團的纜繩,周圍還堆放著些未歸位的物料,有些輕巧的在地面上隨船有周期地搖動著。“把這些鐵架子防到這層架子上,那個大的就別動了,一會兒用繩子栓住;鋁梯子、笤帚、簸箕什么的輕的,就放最上層吧;STOPPER麻繩放到二層吧:那個……”在水手長的指揮下,大家七十八腳地干起來。要記得,這一切都在船舶持續的搖動中進行著。平時看似簡單的搬運,卻讓我覺得有些眩暈和惡心,可能是注意力集中于工作后,就不夠平抑掉耳蝸反饋的搖晃了。看看大家工作時的表情似乎都不輕松,水手阿福甚至冒出了冷汗。好容易算是把大面上的東西都歸位了,地上獨留下了幾捆鋼絲。海龍彎下腰想挪動其中的一卷,卻發現根本拉不動。偉立笑笑說:“挪不動吧!”說話間他也蹲下,用力曳動了幾下身子。“有辦法的!”偉立站起來神秘地笑著說。這時,水手大黃拿著兩個差動式絞轆從庫房里面的隔間走出來。他停在水手長近前,把絞轆放在地上。水手長四下看了下,指點著物料架子上的幾個位置說:“這個掛在這兒。那個就固定在錨鏈節上邊的角鐵上吧!”阿福和大黃便俯下身子,開始按照水手長說的位置固定絞轆。直到這時,我仍然不能明白這一系列舉動是要做什么。看看海龍,他也一臉迷茫,無所事事地站在一旁,但也或許是在想念他上船前剛交的女友吧。當大黃把絞轆的掛貨鉤子固定在一卷鋼絲上時,我才意識到,是要用絞轆拉鋼絲入位。這是多么聰明的創舉,慣常的意識里,起吊設備是只能垂向使用的。我想這一定是個相關行業的經典做法。伴著絞轆差動的齒輪撞擊“咔噠”聲,吊貨鉤子前的鐵鏈不斷拉緊,最后一刻,那盤鋼絲忽地動起來了。繼續拉拽驅動鋼鏈,鋼絲卷很快就被拉到了物料架子的下面。其余幾卷也如是拉拽入位。“喝茶吧!”水手長大聲說,大家便陸陸續續走出了艏庫房。

“庫房門要關上嗎?”偉立最后一個出來時問道。水手長遲疑了下:“倒是應該關上好。算了先留著吧,一會兒我還得過來。”回到生活區后,大家照例進入一層的船員休息室“喝茶”,水手長則還是穿著工作服上樓去了。我在休息室里留了一下,從飲水器(這個一看就帶有膜過濾功能的飲水器,確實是這條船上讓我感到慶幸的裝備)中把水飲足后便決定還是到戶外的甲板上休息。

走到七艙旁邊時,我覺得油氣的味道還是能聞到,便繼續走到六艙。即便是有霧的天氣,海上的日照也足夠充足,上午10點多的甲板,已經比人身上熱了。我順著甲板的橫向坡度躺下,溫暖、舒適、愜意。船的搖晃也變得像坐躺椅樣悠哉悠哉……安全帽罩在臉上,擋擋那彌散的日光,耳畔是海浪的澎湃和海水略過船殼的汩汩之音……太陽的輻射漸漸烤熱我的工作服,帶熱我的身體。不知過了多少時間,我覺得該起來了便起來。望向遠方時,忽然發現波浪和已經變薄的霧中有個黑色的船影在起伏。遂起身到欄桿邊仔細查看。那黑影應該是條中國漁船,正如以前在新聞中見到的那樣典型而獨特的破舊樣式,總會有一面紅旗如旌旗般飛舞,一種不自信的豪邁。這時風已變小,涌浪卻不小,漁船在波浪的峰谷間魚躍,上面的人感覺應該不亞于大型游樂場里的“海盜船”。用力透過霧和距離去看那漁船,可以看到船殼上凹凸的結構和防撞條,它其實是藍色的,只是多年的積污和為霧靄所弱化的日光吧,讓它成了一個黑影。

當我正要更用力地再看清些這漁舟,不經意地向船頭方向的一瞥,卻讓我似“倒吸一口冷氣”般地一驚。海面上浮現出了密布的黑影……有十幾條、或許應該更多,只是霧讓他們無法盡數呈現。和那第一條幾乎一模一樣的眾多漁船在霧幕中若隱若現,浮在這污綠的海面上,像幽靈般散在四面,似乎碰到的就會被它們吞噬。正當我開始獨自面臨著這些烏有的恐懼時,從生活區里走出的又要上工的同事門把我的思緒拽回。駕助穿著白色的連體工作服和嶄新發亮的工作鞋,憨態可掬地走到我旁邊。堆笑著說:“怎么樣,新人!沒見過吧!全是小漁船,這個要是沒跑過中國海區的,都不知道怎么讓,可得要把子技術……”“行了!別吹牛逼了!趕快干活去了!”阿福似乎在責備他,卻友好地向我笑著。我回以微笑并跟著大家上工去了。駕助也有些悻悻地走在隊伍里。那些漁船和用來標記他們的漁網浮漂,就一個個地從正橫(AMIDSHIP)前移動到正橫后,我們的大船似乎可以做一個靜止的參照系。

上午下半段的工作沒有什么新奇,依舊是奔波在各個庫房內外整理和搬運物料。到11點半左右收工時,海面上的漁船已只剩零星并離我們很遠。當我走到船邊時,發現海水和船殼的相對運動已經很小了,有些像錨泊時海水的動態,船應該是慢下來了。我叫海龍也過來看,他于是提議一會去駕駛臺看看船速。午餐有兩個并不希奇的菜:肉片燒豆腐和油麥菜,但讓我吃起來還是覺得比在路上的好吃,米飯、饅頭還有湯,似乎單調,我卻覺得還可口,大家也都吃得挺干凈,沒什么剩飯。飯后我和海龍按計劃上了駕駛臺看速度,正直三副和二副都在,應該是在交接班,有些程序化的問答和臨走時的送祝。海龍似乎已經跟這兩個年輕的高級船員比較熟悉了,徑直走過去打了招呼便問:“三副,咱們現在速度多少啊?”三副看了眼我們,目光并不熟悉,說:“你自己看計程儀(SPEED LOG)唄!”然后便繼續跟二副交代著什么。海龍便伏在海圖桌的最右舷端,開始端詳起JRC(Japanese Radio Company)牌的計程儀。這應該是船用的名牌產品,但也是個有些偏大的方方的盒子,有些笨重粗糙,但卻應該是耐用的。橙色的電子數碼顯示著“5.31“kn。這應該是很低的速度了。“這個速度夠慢的吧?”海龍問。“可不是,再慢主機就轉不起來了!”二副應和道。“那干嘛不跑快些?”海龍接著問。二副說:“航次的具體目的地還沒定,要等公司的確定命令。”正在這時,船長忽然干練地拉門進來,看見我們并不驚奇,快步走到二、三副跟前詢問了下情況,然后說:“三副下班去吃飯吧!”三副便向門口走去,我們也順勢隨著他一起溜回了自己的房間。駕駛臺金屬的屋頂直接暴露在戶外,所以里面并不涼快,雖然有空調,也只能在其出風口附近制造出一些清涼。而我們住的四層,上面有五層和駕駛臺的護衛,顯得格外清涼。便就睡下吧,雖然有舷窗外煙囪(FUNEL)上主風機進風口的轟鳴、不大清新的空氣,有空調就蓋條單子吧……

中午上工是不打鈴的(早餐也沒有,怕影響二副休息),所以我得時刻注意及時起來。好在很多年前就練成了可調生物鐘的本事,只要迷瞪前告訴自己幾點要起來,基本就不會晚,當然通常也就睡不實,嘿嘿……

下樓,換裝,到右舷生活區外。劉力和偉立又是早已等在那里的積極分子。我跟著大黃和阿福的后面出去,跟他們略換眼神后,走到七艙后部對應的船舷欄桿邊的加油吊(BUNKERING CRANE)后面。海風吹來,帶著隱隱的濁味(這好象是溫帶海區特有的味道)。我低頭看看船殼和海水,船應該幾乎是停了,浪花已經可以從各個方向拍打船殼。海龍也已經出來了,木匠出來后不久,駕助“憨態可掬”地在水手長前面出來后,下午的工作就要開始了。劉力、偉立和駕助被指派了其它的任務先走開了,其他人則一起走向一艙后的纜機,準備排緊此處的兩條纜繩。這個貨艙間的空檔是引出倒纜(SPRING LINE)和橫纜(BREAST LINE)的位置(前者經常使用,后者在這一年多的時間里則只用過一次)。排纜的工作如之前在造船廠中的方式展開,當纜繩在卷纜筒上繞到第三層的時候,我終于有機會接過了大錘,掄動排齊纜繩。當時技術不夠嫻熟,加之對整個工序的目標不明確。廢了不少力氣,卻沒有能順利地排齊纜繩。很快,我這一步就成了整個工序的限速步驟。大黃在一旁,越看越著急的樣子,最后終于嘟囔道:“都是瞎砸,屁用沒有……”“我來吧!”說這,他拿過我手里的錘,繼續掄砸起來。這是我上船來第一次明顯感到挫敗吧,那本來不大熟悉的大黃,似乎也更陌生了。但心情放在一邊,我還是認真地觀察起他的動作來,果然砸入的角度恰當,錘錘見效,纜繩按部就班地排列整齊,整個工序也恢復了生氣。

下午的茶歇取消了,到4點多的時候,兩條纜繩都排上了車,我們也收拾整齊了作業現場。水手長便吩咐大家下班了。走到生活區,大家準備換衣服下班,我動了下心思,決定先不回去,沒人注意到,我就饒過船尾,從左舷向船頭走去。

機艙油艙的通氣口差勁兒地集中設在了右舷甲板部集結的地方……左舷就沒有那么濃重的油氣味道。其實從回頭不見陸地那一刻起,陸地的喧囂就似乎已經遠離了我們,殘留的關于陸地的記憶就都寄托在那些被滯留在船上的雀鳥和飛蟲身上了。鳥的種類還不少呢,大小顏色各異,加上隨船飛行的兩三種鷗鳥,種類應該能到兩位數,具有嘲諷意味的是,自命參加過“觀鳥”活動的我,竟也只能在其中認出麻雀……我印象比較深刻的是一種小黃鳥,那似乎是一種曾在我家樓下林間老人們的鳥籠里看見過的可以當作玩意兒的品種。比麻雀小巧,腹部是黃色絨毛,細短腿、小尖嘴,背部和飛行羽帶有些黃綠和褐色,曾見其捕食曾見其飛蟲。瘦弱卻靈巧可愛,海龍總是試圖抓住一只,卻總讓它們跑掉。在大海的中間,依稀的鳥叫、雀噪,輕微地扭曲著人們對現實處境和條件反射的聯想間的判別。下午高度已經降低的日照,再被有些混濁的大氣、烏涂的海水和帶有點涼意的海風進一步弱化后,已經不那么容易讓人出汗了。我應著船體有規律的搖動,舒適地走到船頭,爬上艏樓,趴在艏樓上最后一段船邊欄桿上向海面望去。因為距離(此時我的觀察點離海面應該有18、9米)和巨大的原因吧,海水像略微慢放了的視頻樣輕撫著整個船殼最具曲線感的部位,涌向球鼻首(BULBOUS NOSE)的海水多數能爬上半米高,偶爾還有能怕上一米多的個把浪頭。再往船頭正中走,欄桿就變成了整塊鋼板,只有透過導纜孔才能望見海面。兩個連坐導纜滾輪處的開口太大了且無遮攔,船頭正中的巴拿馬導纜孔(PANAMA LEAD)大小剛好能探出上半身還留下半身在里面(這里也便成了我日后船頭觀海的經典位置:海豚躍浪、飛魚掠海……都在這個位置得到過最真實的呈現),便從那里跪下探出身子。從這里望向球鼻首,可能是波浪碰撞船殼濺出的水霧增加了濕度,有波浪的海面和球鼻首看上去,緩慢得撲朔迷離……我要稍稍地控制下自己,才能清除那淡淡的想投入其中的念頭。然后我站起身,望向遠方以進一步掃除那迷幻感時,艏樓大桅上響起了有些劈裂般刺耳的“DO、MI、SO、DO”。我恍惚了下才意識到,原來公共廣播系統也覆蓋到了這里。隨后沒有人聲,那么這應該是吃飯的鈴聲了!都已經五點半了嗎!

于是我快步下了艏樓,沿著右舷的安全步道,跳過幾個過線橋,到更衣間換衣,上樓吃飯。在進入二層樓道前,大黃剛好從樓道門里出來,他友好地向我微笑了下,并把門維持了一會讓我能接上。這個友好的微笑,似乎瞬間化解了排纜時他給我的生疏感,我也喜悅地還以微笑,接過門,進入了樓道。

路過高級船員餐廳門前,瞥見里面坐滿了人,那里無論如何成了一個有威嚴感的房間,人們行貌嚴肅地用著餐。我們的餐廳里也坐滿了人,但氣氛顯然要親和得多,人們隨互相也不多說話,表情卻是自在輕松的。駕助在這個場景里也已經開始活躍起來了,向大家表達著滑稽的友好,方式是用半個自己貌似已經動過的豬蹄讓給別人吃。海龍和阿福直接拒絕了,木匠在獨自竊笑,劉力也沒有要,剛來的偉立欣然地接受了他的好意;水手長一直在桌子一端慢慢地喝著自己的小酒,盤子里剩了不少菜,大廚陪著他。我把飯直接盛到了放菜的盤子里,目的是少刷個飯碗,拌了拌便開始吃。不多時,駕助得意地坐到了我對面(那位置后來由機艙卡帶老朱常占),帶著充滿喜感的微笑說:“我看你挺能吃啊!”我抬起頭沖他笑了笑,“哎”了一聲,并沒有停下筷子。他便那么喜地繼續看著我……這是傳來了海龍的聲音:“水手長,那些船上的鳥是些什么鳥啊?”水手長剛呷完一口酒,接著回答道:“都是些小破鳥,不吃食,過兩天就該渴死了!”海龍有些著急:“那喂喂它們呢?”駕助把話接過去:“不是說了嘛!不吃食,喂不住的!”水手長繼續慢慢喝著酒,接著說道:“要是鴿子還行,鴿子吃食能喂住,等過兩天要是過臺灣海峽,看看弄兩只。船上就鴿子能養住!”說完又夾了幾絲菜放在嘴里。“那不如都逮住吃了吧!哈哈!”偉立的飯菜也吃下去一半了。“那可不行!”劉力趕忙說,表情有些著急:“咱們在船上不能殺生!”“對!這個沒錯!船上不能殺生!”駕助的聲音又展現出了權威的音色。偉立也便不再玩笑,繼續吃飯。這一切的對話,和我同桌的機艙部諸位也聽著看著卻并不參與,都各自有些悶悶地吃飯。他們似乎是被慣常的“機艙的不善交流”的宣傳束縛著,有些想參與卻不知道從哪里插入。

我的盤子已經精光,發現今天的湯桶里是我感興趣的綠豆湯,旁邊還有糖可自取。還是想少刷碗,用盤子盛了些喝起來,發現既麻煩又有剩菜湯味。便還是啟用了配給給每個人的塑料碗。兜底、舀稠的、加糖、攪攪,喝下去頓感清涼爽快。劉力刷完碗離去了,機艙部的也陸續走了,駕助也在離開的隊伍里,偉立已經完成了駕助的半個好意豬蹄……我連喝了三碗綠豆湯(其實最后已經成綠豆沙了),也回屋了。洗個澡,稍微整理下,記錄下當日的情況。這一天也就這樣了吧!

可能是從上大學開始吧,我的睡眠就變得短少而更加缺乏休息效果了。但在船上的這頭幾覺睡的似乎還不錯。這船開出來的第二天,早上我竟是被電話吵醒的,急忙翻身下床抓電話,匆匆卻強作鎮定的回答時,發現天光已經大亮!是水手長的電話,叫我下樓上工。掛掉電話看看表,確實已經過了7點半了。床也不疊了,趕緊穿上衣服,隨便洗了把臉就沖出了房間。到二層的時候,我想還是應該盡量吃口早飯,便拐了食堂一趟。囫圇地往嘴里塞著油條,咽不下去的時候就拿豆漿沖沖……完成了一整根油條后,草草刷碗下樓。出到甲板的上工集結點時,駕助已經在那里晃悠了……劉力和偉立已經拿著掃帚、鐵桶等工具開始往船頭走了。其他人手中大致也是這樣的家伙事;不見木匠,七艙的艙蓋正在緩緩升起。駕助見我匆匆出來,靈巧地上前說道:“呦!你今天怎么晚了?”“哦!睡過了,嘿……”“今天咱們掃艙,重要的甲板業務!你可得好好實踐啊!”水手長見我出來也走過來問:“吃飯了嗎?”“哦!吃了!”我答道。“今天就是把貨艙底下的雜物臟東西掃掃,主要是些造船時留下的零碎、工具什么的。看見了其它的,死蟲子什么的,也都掃起來就行了!”“你拿這這些,和大龍(水手長總喜歡這么叫海龍)去六艙吧!”說話間,他遞給我一把笤帚和一把鐵鍬。我于是往六艙走去,這時開艙液壓泵已經全面開啟,嗡鳴聲響徹甲板。

到六艙后部時,見海龍正在船中的艙蓋操縱臺處,有些得意地扳著手柄開艙蓋,他旁邊是一把笤帚、一條地板刷和一個鐵桶。我向他招招手,他點頭回應,然后趕忙說:“你別過來了,等著插銷子吧!”我想了下,應該是讓我插艙蓋的固定銷子。于是我走到艙蓋軌道的盡頭,放下手里的東西,等著艙蓋開啟到位。隨著一聲撞擊,艙蓋已經碰到了限位擋墩。再聽到液壓閥關閉的聲音后,我蹬上踏步,伸手去拔那個鐵銷子。它一定是實心的,我一只手幾乎拔不出,戮力曳出時,相關肌肉已經幾乎痙攣,接下來把銷子插入艙蓋指定位置的動作,就不得不雙手完成了。同樣的方式,我又走到艙前把那里的固定栓也插上了。回到艙后,海龍已經費力地打開了下艙的人孔(MAN HOLE)蓋,半個身子已經下去了,正在往里面拿剛才放在他身邊的工具。我趕忙過去給他遞工具,并傳下我手里的家伙,然后也從這個做了圓角處理的、高出主甲板60厘米左右的“井口”下去了。

一段直爬梯下降三米左右便到達一個狹窄的空間,從那地板上的一個人孔再下爬兩米多就到達了一段一直延伸到艙底的旋轉梯(AUSTRALIA)的起始平臺上。順著這轉梯的臺階下行,盡量走在外側,轉了十幾圈后,轉梯就結束了。接下來,又是一段沿傾斜艙底角(STOOL)布設的三米左右長短的直梯。爬完這最后一段,我就真的已經腳踏在艙底板上了。上船后第一次站在船體這么低的地方,還是挺興奮的。那表面整齊排列著鋼肋的側艙壁外面就是海水了,就只隔了一層“薄薄”的鋼板啊……我們的位置,應該是已經低于海面了!然而,貨艙這巨大的空間(整個體積應該在2萬立方米左右),卻讓人覺得時間都會變得緩慢。邊仰頭看這,我倆邊沿著艙底四周行走,移動的視角像走在一個高大的展覽館里。貨艙前后的艙壁是有凹凸格的波紋型艙壁,那些凹格里會布設些上下通的帶護板的管子、以及艙前艙后兩組梯子(我們下來的轉梯和艙前的直梯);兩舷的艙底角呈45度,下面應該是壓載艙(BALLAST TANK),至艙后部角度加大,是船尾主壓載艙吃入六艙底角的部分。整個艙內都是新刷的油漆,漆面也比甲板上的露天部分光滑,除了一些明顯修補過的地方。有些修補處看來是誤挖了孔,能看到焊疤呈現船上常見的橢圓形孔樣子。船的搖晃輕微,透過打開了的那半艙蓋照射進來的天光和另一半關閉的艙蓋留下的影子,在艙內壁上推換著地盤。直到踩到艙底上的一條碎布,我才回憶起這次艙底之行是帶著清掃任務的,趕快把它拾起,并開始自己的正事。細看艙底,還是有不少可收拾的垃圾的:煙蒂是最普遍的,其次是漆皮子,然后是蛾子等蟲們的遺體、碎布頭、破刷子……沿著相反路徑繞行的海龍,工作有些帶情緒,踢幾腳、掄兩笤帚……然后草草地把堆起的垃圾收在自己的桶里。我卻可能有些過于天馬行空了,像偵探腦海里的犯罪現場還原似的,通過這些遺撒的垃圾,想象著造船時這貨艙中的情景:工人們聚群地進行著各自的工序,有個家伙停下來,摘下安全帽準備涼快下,點上了支煙……在腳手架高處的那個人把一條破抹布放下,一陣風吹來,破布就遺落在了艙底……當一天工作結束時,艙蓋即將關閉時,許多蟲子在亂飛,很多被關在了艙內,從此就再沒能出去……我邊清理著垃圾邊想著,忽然聽到貨艙上部清脆的鳥叫并在艙內回響。我倆同時抬頭向上望去,只見半開的艙蓋勾勒出的天空背景里,一只小鳥應該是在追蟲子飛入了艙內,追逃了幾圈又飛了出去,上面重又只剩那半個艙蓋大小的天空。干完了四邊形艙底的其中一邊時,我看見海龍在跑跑停停,并用掃帚呼扇捕捉著什么。不一會兒,他開始叫我并向我走來,我也便迎上去。走到一起的時候,他把自己的簸箕給我看!嚯!里面一巴掌大的大蛾子!他應該是第一次見到這么大的蛾子吧,很興奮地給我看。我雖然見過這么大的鱗翅目飛蟲,但忽然在這種情形下看見,也是挺驚奇的。便也贊嘆了他一番。海龍有些想保下這個標本,不知放在哪里好地有些手足無措。“給它放哪里呢……”“先放邊上吧,走的時候拿上就得了!”我建議道。他便暫時把那蛾子放在了桶中所有的垃圾上面,回去繼續干活了。當我掃到第二條邊的中段時,艙里忽然回響起了一個人的喊聲:“喝茶嘍!”尋聲望去,稍微尋找了下,終于在艙頂天空背景的后邊緣看到了一個腦袋,應該是木匠。他朝我們揮了揮手,我們舉手回應了下,那腦袋便縮回到天空以外了。沿著來時的路,爬回到甲板,二十多米的垂直距離走轉梯上去,還真有些氣喘。

鉆出主甲板的時候,感覺天光格外耀眼,視覺恢復了一下,看到其他人也陸續從各艙往生活區行進著。我依然沒有進入室內休息,找了個舒服的甲板旮旯窩進去,海風的輕撫是最好的舒緩,還浪的聲音共鳴著我的心跳。

茶歇后再下艙,實際已經沒什么東西可掃了,在海龍風卷殘云的帶領下,大約一刻鐘,我們就把工作干得只剩最后一笤帚了。于是,同是第一次上船出海的兩個年輕人決定坐下來看著艙口的天聊會天。“南哥,你打算干這行嗎?”他提出了這個,幾乎是所有在中國式教育模式下進入這個行當的新人、老人共同的疑問,或自發或被前輩的抱怨者灌輸,這個問題應該是中國海員最頻繁的發問吧,或在心中或說出來。(現在再問我這個問題的話,我的回答已經是:對于航海,我永遠有向往;但航海被當成職業而叫“跑船”的話,我不跑船。)“啊!打算啊!我挺喜歡這個行當的。而且現在看,上船后的種種不良情況和我之前預想的差不多。”這是我當時的回答。“你學歷那么高。在陸地上找個一月上萬的工作也不難吧?我要是有你這個學歷,打死我也不上船!”他接著有些著急地說。“哈哈……陸上那有那么容易找到掙得那么多的工作?我學的也是個廢物專業,基本就是‘上層次’用了,不是很好就業的專業。”我照舊這樣回答著,對于志不在航海而上了船的這些家伙,我一貫只能這么說吧:“不過不管你想不想,現在反正已經在船上了,反正是逃不了的一年實習期了,你還是想辦法讓它進可能有意義吧!這段時間反正已經要這么度過了。”他表情變得有些惆悵。我接著說:“不過如果真的是不喜歡干這個,我倒是鼓勵人勇敢而果斷地做改變,尋找自己喜歡做的事,那樣即便不成功,也不后悔,畢竟是自己的選擇。”他抬起頭看看天,說道:“其實我也不是沒有闖勁兒,只是上船前剛有了個女朋友,這倆天的老鬧心這個事情了……要是沒有這個事兒,我肯定能拼一把,全力工作!”“這個確實是啊……”我也不知怎么回答,就說了這么半句,并不由自主地開始想自己。我原認為距離啦、時間啦都不是問題,只要相愛。直到自己上船前及時沒了女友,才開始客觀地思考,并感覺慶幸:自己可以不帶負罪感地、灑脫地追夢。她若不離開我,我會不會像今天的海龍呢?以前的觀點,用機艙實習生老朱的話說,總是太自我了。認為只要自己愛著對方,就算沒辜負。實際如果這時岸上還有個不大能理解我、又放不下我的愛人在日日煎熬,我又怎么能安心入眠。這樣還真得感謝那位“先生”,至少現在的結局,至多是我一個人因單純的原因有些痛苦罷了……想著這些的時候,我也開始望這貨艙上面的天空,海龍也不再發問。就這樣,我倆坐在艙底、靠著艙底角的大斜面,望著艙蓋外的天空因船的搖晃不斷滑動著邊緣線,云也自發地或因船的相對運動飄移著……過了一段時間但不知多久,海龍忽然出聲:“差不多到點了吧!”并掏出了他那秀氣的蘭色NOKIA,確認了之后說:“咱們把最后這點收拾了,等著叫就上去吧!”我同意并其起身,還沒及我拿起工具,他已經迅速地掃完了那最后一笤帚,并開始收拾工具了。“你那個大蛾子標本呢?”我忽然想起便問他。他顯然并沒有忘,回答說:“在那邊呢,我過去拿!”然后走向貨艙一角,撿起了個東西并向我走來。到跟前,他拿給我看說:“破了點兒……”我看看,確實翅膀有些殘缺。“算了,不要屁的了!”他邊說邊把那大蛾子和其它垃圾一樣對待,扔進了裝垃圾的鐵桶里。我們開始向轉梯走,快到的時候,艙頂又回響起了人聲。這會是偉立,他的聲音里總是帶著年輕而新奇的愉快:“唉……收工了!上來吧!”我們朝他揮揮手,便開始爬梯子,我回頭望了一眼艙前那直梯。

上來主甲板,還是先適應了下強光,然后回生活區。回去的路上我偏到舷邊的欄桿前看了下從船殼流過的海水及它們的漣漪及海面的搖曳和白沫、水汽,雖然還沒出現我想象中的蔚藍,但那氣息和氣勢已經變得古樸和困惑,斷不是以前在海陸交界處看到的海的樣子。另一處異常,是甲板上活動的鳥變多了,數量和種類都增加了,在船舶甲板上的各種結構之間躥蹦跳躍、上下紛飛,似乎有些不安。活動的東西總容易引起人群的注意,不少人都在便走便看鳥。偉立忽然自言自語道:“快渴死嘍,這些鳥!”想來也在理,他們這么大規模地活動,似乎就是在尋找什么或在逃避什么的吧……

午餐還能簡單可口,且我的盤子里明顯比別的多了兩塊肉,這只能是掌握分餐大權的大臺所為。果然,他見我時神秘地笑笑,小聲說:“最后分剩下了些菜,我就放你盤子里了,我尋思就你能吃!嘿嘿……”我也立即隱秘地笑笑,只用口型說:“謝謝啊!”然后端起盤子,先吃到了多給的兩塊肉后,走進了RATINGS的餐廳。午休。

下午再上工時,我照例來到了主(風雨)甲板的集合地點,以為要繼續上午的工作。到達的時候聽見水手長在和木匠說:“……上午的時候把老軌和船長的房間都弄好了吧?”“嗯!”木匠答道。“那下午就弄二樓餐廳吧!”水手長接著說……過了一會,馬上要上工了前,我已經手拿笤帚簸箕時。水手長走過來緩緩地對我說:“學生,你甭下艙了,下午跟著木匠鋪防滑墊吧!”防滑墊,什么東西,樓道里要鋪這東西嗎?不容多納悶,我已經放下了手里的家伙,朝木匠走去。木匠見我走來,說:“下午你就跟著我了!”我“嗯”了一聲,看他怎么吩咐工作,這時人群已經離開了集合地點,走向貨艙。“咱們不著急,先去拿東西!”木匠有節奏地說,隨后就進了生活區的門,我也趕快跟上。到了一層船中位置的健身房,他說:“就這兒了!”便進去了。我也跟進去,見里面空空的,還是在船廠時就見過的那幾個單薄的幾乎不能充起場面的簡陋的健身器械,更多的地方則被雜物占據著。其中最顯眼的就是幾大卷透明塑料膠皮,材質就同冬季時陸地上的商店飯館常用的透明塑料門簾。“來幫我一把!”他已經彎下腰開始挪動其中的一卷,我也趕快過去幫他。我們試圖向屋外搬運這卷塑料膠皮,比較費力。走了兩部,他忽然說:“算了放下吧!”然后放下手,從兜里拿出尺子和刻刀說:“用多少裁多少吧!”于是我開始幫他展開塑料卷,他量取了一定的距離,做了標記,便開始用手里的刻刀裁割膠皮。“這卷有點兒太厚了呵,不怎么老好割呢……”他邊干邊說,并看了下旁邊的另一卷,然后繼續裁手里的這卷。不多時便裁下了大約三米的長度,然后說“走”,便帶著我上了二樓餐廳。直接進了普通船員餐廳,他把裁好的這塊塑料膠皮往我們的餐桌上一鋪,便開始用筆在上面標記餐桌的邊緣。直到這時我才明白,所謂的“鋪防滑墊”,指得應該就是給桌面上鋪上這么一層塑料皮。(我當時有些懷疑這是否會奏效,事后的經歷讓我看到了它的有效性。曾經沒有這層防滑,船舶稍搖晃到10度左右,碗就能在本來的木頭桌面上來回跑了。而加了這層防滑后呢,船搖到碗里的東西撒出來,碗也紋絲不動地還在桌面上。)標記好了桌面邊緣后,他開始就那么掏著,在桌面邊緣的懸空處切割膠皮,顯然不大好操作,但他也不著急,慢慢地切著……我想要是放到地上切割應該會多快好省得多,但也沒有建議,我覺得他這樣必有他的原因。過了一段時間,一張桌面防滑已經做好了。他便開始用剩下的半張皮子給另外一張我和機艙的人吃飯的桌子做。做完兩張后就沒皮子了,我們便又下到一樓健身房裁新的。就這樣周而復始,經過茶歇,一下午也便把兩個餐廳的桌面防滑都做好了。

天黑以后,我也不知道那里來的勇氣,(記得可能是被海龍帶著吧……)竟在嚴厲的香港大副值班期間,上了駕駛臺。還擅自觸按了雷達等電子設備的控制面板,直到遭其責罵,才灰溜溜地離開駕駛臺……

今日海水顏色在墨綠中已經透出了些污藍,應該是更深些的海域了。

再一個早上,已經不用水手長電話叫醒,但電話鈴照常按時響起,而那時我已經洗漱完畢,即將出屋去吃早飯了。索性不接電話,直接到了餐廳,進屋時見水手長正放下電話,見我竟來有些驚喜的表情說:“呦,都起來了啊!”我笑著回應了一聲“唉”。早餐是烙餅、荷包蛋,及剩飯浸的粥、咸菜。吃完了,下樓換衣服出生活區。當我再次撇下早到的人們獨自走到舷邊時,直驚訝于海水的顏色,那已經是蔚藍了。一直想往見到的東西,當真的見到的時候,本也應是驚喜的。我便用力望著舷下的海水,讓這因深遠而出的色彩為我凈化……

水手長出來了,大家便聚攏過去,我也跟過去。今天上午的工作多少有些打擊人,我和海龍去駕駛臺打掃衛生,其它人則主要都下入貨艙,好像是要調整什么東西,聽水手長說著:“……那王八蓋子都頂起一塊!……”分好了活,我和海龍便去拿笤帚簸箕。我提議從右舷生活區外的露天樓梯上去,海龍也同意了,高度逐漸上升,我的注意力全集中在看到了更遠的蔚藍。打掃衛生嘛,工作內容無非是掃地、拖地、擦桌子……有些屬于船上的獨特內容的話,就是給駕駛臺外壁過淡水了,方法就是用細細的淡水管把駕駛臺外壁沖一遍。起初我有些不相信,但在沖刷之前,那白色的駕駛臺外墻上,用手一摸確實下來一層白花花的鹽末。伴著她的輕搖,拂面的船風(船舶移動造成的氣流相對運動)、海風,駕駛臺頂上不停旋轉的雷達天線,被風吹彎的電臺鞭狀天線,抽動的旗繩……望著大海整片的蔚藍和海面上的點點白浪,一切開始完全屬于航海了……

而回到現實,我們還得去給駕駛臺打掃衛生。這個工作,即便是對于堅信勞動不分貴賤、平等意識極強的我來說,也是很不愿意做的。倒不是不講衛生,主要是這種歷經“骯臟”的“下三濫”工作的服務對象,往往是被強加的,而很難是你喜愛的、或能從思想和行為上很好地珍惜你的勞動成果的人。海龍應該也是煩這個活的,但他的策略是趕快干,早完早脫身,所以已經又進了駕駛臺,開始麻利地掃地了。(這里得偷偷地表示下感激,因為我面對不喜歡的工作的對策是“磨洋工”,所以在那一次航海中,海龍實際為我分擔了不少這樣的工作內容。)地板本來就應該是供人踩踏的,但可能是貧窮生活造成的國人的固有習慣——總是愿意在開始使用前,讓外包裝再保護磨損品一段時間。這樣,雖說是在掃地擦地,但實際上是在地板上,船舶出廠時粘貼的保護地板的塑料膜上混畫。見海龍已經把地板上的工作干了一大塊,我便選擇了擦桌子和窗臺。從右舷后盥洗位置的菜盆開始,擦完桌面和凈水機,擦右舷窗臺,到正前位置,風擋玻璃向外傾斜,窗外是一條棧道似的過道,人們叫它吊籃(CRADLE),這種外傾的風擋玻璃設計,應該是為了便于從駕駛臺向下觀望主甲板。風擋玻璃內有黯色遮光薄膜,由牽拉細繩、滑輪和鎖止機構控制;風擋玻璃外是雨刷器。在從舷向船中的第二塊風擋玻璃上有一塊圓形可轉動玻璃,寫著:CONNING POSITION,上船前我才從公司的另一位船長那里知道,這也是雨天使用的,靠旋轉甩開圓盤玻璃上的水,從而獲得一個清晰的觀察窗。而這么一個看似簡單的旋轉電機機構,竟也是國外公司的產品。風擋下的窗臺很窄,但也放下了蒼蠅拍、煙灰缸、望遠鏡這樣湊在一起很詼諧的東西。駕駛臺正中是主羅經復視器(GYRO-COMPASS REPEATER),羅盤不時地微微跳動著。這個位置有最好的觀察視角,可以俯瞰全船,亦能縱覽四海。在這個位置,你能最充分地體會航海的磅薄和駕駛臺居高臨下的威嚴。左舷側門前舷窗下是一個小柜子,里面放著些電子器材,上面是VHF的一個黑色電話狀通話終端,并配有亮度可調節的LED小燈。向后過了側門,是一長條延伸到駕駛臺后部墻壁的柜案,主要用于存放逃生裝備、救生信號、各國國旗。

駕駛室正中的后部是海圖室(CHART ROOM),說是室,實際就是用遮光簾分隔出的一個區域。貫通的海圖圖桌上鋪的是綠色膠皮防滑墊,幾張海圖和繪圖工具是桌上的主角,海圖上零星的幾條線和上面的圓圈、標注,指明了我們前進的方向。桌上最前面一排是各種助航儀器:GPS、航警電傳儀、速度表、測深儀;氣壓表和航海天文鐘(CHRONOMETER)被放置在桌面以下的一個龕位里,妥善襯墊后,蓋上玻璃板,與桌面平齊并能直接讀數。我邊擦桌面,便看了下這真實使用中的海圖表繪,發現比課堂上的作業要簡單,而最標準的樣式是怎樣的呢,我也多少記不清了……海圖桌正下方是存放海圖的寬扁的抽屜,里面至少應有覆蓋本航次的全部海圖,抽屜有些沉重笨拙,里面的海圖也是折放而非學校里所講的平放方式。兩旁的柜門里放的則是各種傳統設備,其中就包括最經典的六分儀(SEXTANT),還有莫爾斯碼等。

再往右舷去,駕駛室后墻上出現一個過門,里面是通訊室,全球海難搜救系統(GMDSS)和船舶日常聯絡的衛星電傳電話就設置在那里。通訊室四壁的書架上,放的全是航海專用圖書資料,從《潮汐表》到《航路指南》,從《天文歷》到《世界大洋航路》,從《燈標霧號表》到《無線電信號表》……所有以前課堂上曾是稀缺教學資源的英版圖書,如今卻讓人應接不暇。更有眾多的非強制配備的船舶運營、操控方面的圖書,從船舶運動到船岸聯絡,從裝貨卸貨到靠離泊位,從醫療衛生到防火防盜……嘿!都是正版書啊!哈哈……

駕駛室正中的主空間,安放的也自然是最重要的設施——駕駛室的主控臺。淡藍綠色的灰漆涂刷的表殼,讓我覺得有些土氣,但這正可能是航海文化中經典性的體現——只要是有效的就不創新!中控臺正中是舵輪和車鐘,通過對方向和速度的控制,也就實現了對船舶運動的控制。向左舷,是各種船上設施的總控面板,火災火警、壓載艙室、機艙警報……眼花繚亂,最遠端是車鐘連續記錄打印機。向右舷,首先是自動舵(AUTO PILOT)控制板,然后是10cm雷達顯控制示器、控制臺,3cm雷達顯示控制器、控制臺,電子海圖系統控制臺,VHF終端,AIS(船舶自動識別系統)小顯示器,GPS終端最末端是甲板燈控制旋鈕面板。我邊擦著這通體的控制臺,便閱讀著上面各種控制按鈕的英中文,回憶著以前培訓時課堂上講過的內容,也有些想按那些鍵試試效果。現代助航儀器的控面是基本認知的,但一些輔助設備,如甲板燈光、風擋雨刷、汽笛按鈕……則似乎是課堂上從未提及而讓我有些措手不及的東西。……還未及看清所有按鍵,海龍已經完成了地面的工作,對三副說了句:“這地妥了!你看還有什么別的活嗎?”“啊!沒什么事了,把工具收好就行了!”三副輕快地回答道。……很快海龍便和這個戴黑框眼鏡斯文的三副在駕駛臺一角冒氣了煙兒……我隨即也加快了速度,但還是忍不住不時地細看那些按鍵……

三副這時似乎還是有些生疏,但顯然我們這一船人已經開始融合了。他們邊抽邊聊著,三副問:“你叫海龍是吧!怎么樣,感覺船上的生活怎么樣啊?”“嘿……挺好的,三副!”海龍似乎笑得很開心地答道。“那你呢,那個卡帶,你覺得怎么樣呢?”他又朝著我問話。“哦!挺好!和我想象的基本一致。”我笑答道。“呵……看來你們狀態還都挺好啊!”他接著說:“等再過幾天看看是不是狀態還這么好吧!呵呵……”我倆也一起“嘿嘿”了一下……等他們一“袋”煙抽完,船鐘也指向了11點一刻。海龍看時間差不多了,就叫上我和三副道別后,向主甲板走去收工。這一點我很佩服,海龍這么短的時間就能合適地掌握收工的時機,我卻是很久以后也是被人叫了才想起收工,可能是工作中的心猿意馬太多了吧,哈哈……

在右舷的集結地點復命后,照例去二層吃飯,那天是第一次吃豬蹄,好像還有洋蔥什么的。前者我是不怎么喜歡的,因為骨頭多肉少,呵呵……但第一次在船上吃,也挺新鮮;炒菜還是不錯的,津門大廚的風味還是不錯的(至少開始的一段時間是這樣吧……)。午飯后照例午休。略微有些熱的船艙,午休開始變得困難,只能睡到迷迷糊糊的程度。到下午上工前,我和海龍一起下樓,還在嘀咕,這下午還能干什么的呢?難道還是打掃衛生?也只有等到分活的時候水手長“揭秘”了。“揭秘”者“不負眾望”啊!果然是一項像樣的甲板業務了,也夠費體力,是我一直希望的帶有“大力水手”般“豪邁”感的水手工作——擰螺母、鋸螺釘。不過我們兩個實習生被分開了,駕助和我一道被安排了工作。他下午本不該出工,這時不知為何出來了。

開始的時候我倆只被告知隨水手阿福和大黃下貨艙,卻不大知道做什么。直到到了貨艙底,看到散開的工作現場,才想出是前些時候好像聽水手長、木匠和水手們討論過的污水井蓋不平的問題。但開始的時候還是不大能看出工作的端倪。所謂污水井,是四散在艙底各角的能擠下兩個人的艙底板上的開孔,從那里經過管弄(TUNNEL)和一道止回閥,洗倉污水就可以進入排污系統最終泵入大海。

“這井蓋有什么毛病嗎?為什么要鋸螺釘啊?”我問的時候,阿福已經跳進井里開干了,只露半個身子在地面上。他一邊費力地擰著外徑得有四五十毫米的螺母,一邊喘著粗氣回答:“這螺釘不是長嘛!……就會把井蓋頂起來些……它和地面不平了……鏟車過的時候……就可能鏟起來!哎嗬……”“鏟車過……”,大約能知道是進貨艙處理貨物的用途,但確實是沒有概念,直到后來看到了真實情景。“我給你幫幫忙啊?”我有些也想一試身手地問。“沒事……你先待著吧!”他并不停止手里的活回答道。我便弓在一旁。扭頭向另一舷看到時候,大黃和駕助也在那里開工了,下在井里的是大黃,他是全船最高的人吧,所以身在井里也高出艙底不少。駕助弓蹲在一旁,正好“平等”對話。他宣講著什么,大黃的表情一會似笑、一會似惱。

2號貨艙是全船7個貨艙里最大的吧,單艙倉容就超過了一萬噸。想來以前還把萬噸叫巨輪,現在只合我們這中型散貨船的一個船艙。巨大的空曠,任何聲音都被放大和延長,敲擊聲、工具螺釘落下的聲音都顯得振聾發聵。少安靜的時段,能清晰地聽見側壁肋骨間汩汩的水聲,想來是海水流過船舷的聲音。才又意識到,我們的位置已經在水面以下了,處在浸沒的位置了。在水流聲和發動機震動的持續聲音背景里,持續的還有水手阿福持續的費力的呼吸聲,工具碰撞鋼鐵船體之聲,此起彼伏的談話聲。不多時,大黃的聲音忽然突兀出背景:“你想咋地?……”我尋聲望過去,只見大黃高舉起扳手,駕助圓滾著正往后躲閃。躲開了的他,開始悻悻地、但有些得意地走離開水手大黃的工作區,大黃則怒目環視著他離開,然后繼續自己的工作。當駕助走近我們的時候,他帶著紅暈的胖臉上依舊掛這標志性的嘻笑,嘴里說著:“你們看,你們看,這大黃就是不禁逗,還急了!哎呀,這黃師傅啊……”說話間,他已經走到了我們跟前,朝我微點了下頭便詭秘地笑著對阿福說:“我看看福師傅的活怎么樣!”阿福上挑眼睛撇了他一下,卻并不作聲。駕助并不收斂,繼續背起手,躬著背,如領導視察般說:“這福師傅的活就是好,你看這活多細啊!穩、準、狠!”阿福不抬頭,繼續喘著氣一下下地擰螺釘。他再擰兩下,駕助便開始配合著他的節奏鏗鏘起來:“嘿!嗬!呦!……看多賣力氣!嘿嘿……”【你和當時的我,可能覺得駕助這樣不好好干活偷奸耍滑,不是個好海員,但現在的我回想起來,其實類似海船船員這樣的工作,娛樂精神實際是很重要的。】阿福終于繃不住了:“去他娘,還真累。”扔了扳手在艙底板上、靠住污水井的一沿,阿福隨即抬頭看又要說些什么的駕助,“有事沒事你!沒事走人!”“我哪能走啊!我還得在這給福師傅加油鼓勁呢。”“阿福甭理他,這貨又上你那兒得瑟去了吧?告訴水手長,通知大副,讓他趕快走人!咱們甲板部不要他了!”大黃忽然朝這邊喊起來。駕助還是堆笑,似乎還有些得意。阿福也有些想笑,但還是保持著“嚴肅”。“你看你看,你們咋這人呢,狗咬呂洞賓!我這都夸你們呢!”駕助后兩句說得很快,給自己留出了足夠的時間撤退,躲開了同樣抄起了扳手的阿福。“滾!”阿福見他提前逃了,氣哼哼的表情爆出了這個子。駕助“嘿嘿”,有些韻律地微抖著身子,哼著自己改了詞的流行歌曲,想艙前的廣闊空間走去。我微笑著見證這一切。

見阿福確實累了,我又一次提出了我來試試的要求,請求順利地被同意了。他爬上來,我便下到污水井里,拿起扳手開始擰一顆已經被阿福擰出一些了的螺釘。這井的深淺確實不舒服,擰螺釘的時候很難不抻拉腰背的肌肉。沒擰幾下,我就感覺到這工作的難度所在了——大肌群用不上力,嘿嘿。“怎么樣?不好擰吧?”阿福問道。“還行!”我答到。“那你先干著,我去那邊看看大黃。”說完,便向大黃所在的右舷污水井走去。所謂螺釘,實際是一個上下通的有螺紋的鋼制短棒,一端可擰螺母,另一端可旋入艙底板上法蘭托盤上的螺紋孔里。正在擰的螺釘上有兩個螺母緊貼在一起,以前的點滴生活動手經驗和母親的講述讓我知道這個做法是為了讓下端的螺母不再按螺紋旋動,從而可以帶出整個螺釘。一輪、兩輪、三輪……這個螺釘很快還是擰出來了,這時阿福已經走到大黃那里攀談起來,駕助見我這里就一個人了,也從遠處的艙前扭了過來。

當阿福和大黃的談話聲響起時,駕助也走到了我跟前。“哎呦,換你上陣了,福師傅歇息了?”“嗯,嘿嘿……”我回應到。阿福應該是聽到駕助提到了他,所以忽然大聲沖這邊喊起來:“南哥別理他,他要胡說八道就削他!”我擰著這第二顆螺釘,顯然比剛才那顆還容易。心里想,大家還是挺融洽、快樂的,無拘無束,也有“活寶”級人物自來逗哏、挨罵。“唉!阿福你真是,你咋不識好人心呢?我這是來幫助新同志呢!”駕助回應了那句后便蹲下,笑呵呵地在我近前看我擰螺釘,他的呼氣甚至偶而能吹到我的臉上。“怎么樣,累不?”“還行。”“你說你這‘大學生’的,咋就來干這個了?”“這個挺好的,我喜歡體力勞動。這不費腦子,嘿……”“嗨!啥就不費腦子呀!我們這想費腦子的,腦筋不夠使呢!你說在辦公室里舒舒服服作白領多好!”“哈哈……還是這樣的生活更真實!”“嘿嘿!你倒真是和別人不一樣!不過話又說回來,現在白領也都跟咱們差不多,掙的怕還沒咱們多,干的也是端茶倒水的活!對!對!也不值得羨慕!嘿嘿……”

駕助自相矛盾之際,我擰到的第三個螺釘遇到了困難,按松的方向擰卻越來越緊,直至紋絲不動。有些惆悵的想繼續用蠻力之際,駕助看見了笑著說:“怎么,擰不動了吧?別著急!來點WD-40!”說話間,從旁邊的鐵皮桶里拿出了一個壓力噴霧金屬小罐,上面藍底上用黃字寫著“WD-40”。雖然沒有聽說過這東西,但從它那伸長的如蚊子口器般的噴嘴,我大概知道,這是一種高效除銹劑。因腦海中有這樣的記憶:本科畢業設計搭建的污水處理模擬裝置曾經遇到過水泵卡死的問題,到修理鋪,師傅就是簡單的噴了些類似的東西到葉輪和輪軸上,解決了問題的。這時駕助已經開始向我的螺釘噴這東西,一股類似油脂香甜的味道從嗅覺傳導給大腦。我想這定不是什么好“煙兒”,便減弱了呼吸,直到他痛快地噴完。我剛要繼續擰,駕助攔住了我,“唉!先往回倒幾扣!”我便向旋緊的方向擰了幾圈。“唉!對!這再往出擰。”我便又開始旋出螺釘。到剛才抱死的地方,我心理有些緊張,準備加力擰,卻沒遇到太多阻礙便通過了螺釘上的那段。駕助繼續不時噴著WD-40,直到我連貫地把整個螺釘擰出。我覺得他噴得有些多了,但并沒有異議。這時他說:“怎么樣,管用吧?WD-40可是個好東西!”我點了點頭,心理也挺高興:體力勞動和具體工藝操作,總是很容易就能讓人獲得相當強度的成就滿足感和愉快,這或許也是體力勞動讓我喜歡的最主要原因吧!

再下面的一根螺釘,又是已經被擰出了一些。我架上扳手,剛開始擰就覺得很費力了。駕助見狀,繼續噴了些WD-40,卻不像前顆那么奏效。簡單的快樂去的也快,我的感覺現在又迅即地陷入了無計可施。“哎呀!這根兒頑固啊!”駕助說著又向這螺釘猛噴了兩下。“別瞎噴了!那根噴也沒用!”“呦!福師父又回來了!”駕助見阿福回來,又戲耍地和他打起了招呼!阿福裝作生氣,“快滾一邊兒去!死胖子!”“唉!你咋罵人啊!”駕助也裝作被激怒。“來!你上來吧!我來吧!”阿福招呼我上去。有心謙讓下,說再干會,但確實覺得腰背酸累,加之遇到了難題,猶豫了下便從污水井里爬了出來。阿福熟練地下到井里,拿開我留在最后這顆螺釘上的扳手,卻從鐵皮桶里取出了鋼鋸,并自言自語道:“這根兒彎了,擰不出來了,我跟水手長說了,直接鋸斷吧!上午就已經發現了。”話音未落便已經開始一下下鋸起來。我換著角度細看了下這根螺釘,果然有些彎曲。螺釘的這點彎曲,卻是不可能擰出來了,鋸斷是正確的決定。“嘿!看!還是福師傅水平高!一下、兩下、三下……嘿喲呦……”駕助合著阿福動作的節奏挑逗,直到阿福忽然舉起家伙,一句“快滾你個死胖子,削死你!”才有些得意地躲開并順勢穩穩浮動著走回了大黃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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