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在造船廠(SHIPYARD)3
- 那一次航海
- 滄海通才
- 8381字
- 2019-11-13 12:41:01
排纜上車的工作就這樣在“電光火石”中進行了大約兩個小時才完成。當最終結束時,已經到了上午的茶歇(水手長直接就叫它“喝茶去”,實際從來也沒喝到過茶水,呵呵……)時間。劉力把纜繩末端“琵琶頭”上的小繩系在纜車蹬踏平臺的鐵篦子踏板上,阿福又用纜車將纜繩稍絞緊,旋轉纜車的剎車手柄固緊滾筒后,大家便陸續向生活區走去,這時我看見大黃工作服的背面已經濕透。
到了生活區左舷外的時候,門口的甲板上堆滿了一包包似乎是廢布頭和棉絲填充的大包裹,還有其它一些物料。“怎么都堆在這兒了。”水手長有些不悅地說,“得找個人看著呀,要不一會兒全順走了!”他看了下我,說道:“學生(實習生在國內船員的術語里也叫“學生船員”),你留下看著吧!”其它人便陸續跟著他進了生活區。木匠路過我的時候又半開玩笑地說:“辛苦啊!伙計!”然后就笑呵呵地跟著退伍進了生活區。正合我意!生活區的休息室里雖然有空調,但仍顯憋悶。我素來喜歡放風,這里還能遠眺大海,便欣然留下了。等他們都進去了,我就順勢躺在了幾個大包形成的一個凹陷里,還挺舒服。就那么躺著,戴上我的保圣舒目鏡,望著遠處的大海和白云藍天,耳畔的各種噪聲似乎也變得悅耳……拿出我的傻瓜柯達橡膠,舉高高,來個自拍吧!哈哈……這樣的享受持續到十分鐘左右的時候吧,余光中見一隊人從船頭方向走來,等到跟前的時候,看清了是一對身材不高、戴著頭巾的船廠女工,其中兩個人拿著塑料桶,還有一個頭巾已經摘掉。等走過了我跟前,他們也在我斜對面的物料和纜樁上坐下休息,似乎有些來者不善啊……果然,不久,離我最近的一個已近中年的婦女忽然說:“這個布頭我們能拿兩塊當抹布嗎?”我看了看她,心想,這也不是什么值錢東西,拿了也就拿了吧,但又一想,看管物料畢竟還是給我的工作,給出塊破布是小,不負責任是大啊。于是也只好委婉地拒絕了她們。她們便也悻悻離去。忽然有強烈的吝嗇感,但想想人之嫌惡,在一塊抹布之后,她們還可能要更多的東西。已經要踏入航海這個魚龍混雜的圈子了,也該有些提防警惕吧。又過了一會,生活區艙門內傳來了水手長、木匠和水手們的聲音,上午下半段的工作馬上就要開始了。
這一時段的工作,沒有什么懸念的依然是轉運物料入庫。而首當其沖的,自然是我“盡職”看守了一個茶歇的這堆以破布頭為首的大包小包……這些東西到底是做什么的呢,我應該大約能猜出一二,碎布頭就是抹布,而抹布就是抹臟東西的,哈哈……好像是廢話。只是因看到了棉絲,那東西就是專門擦油的。父親是經典年代的汽車司機,小時候隨著他保養和維修車輛時,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棉絲包,巨大、柔軟、富于色彩和線條,兒時的我總喜歡在那堆棉絲上打滾,翻動的彩條如夢如幻……而時隔甚久的這次在船上再見的棉絲,卻一水兒的白色,長大了,夢也變得蒼白了吧……待這堆物料各歸其位,生活區左舷的門口再次清爽(CLEAR),漆紅的主甲板又在腳下時,上午的工作就結束了。接下來又是能讓我興奮的饕餮工作午餐了,哈哈哈哈……
下船,上岸,穿船廠,到食堂!今天的熱菜幾乎完全與昨日不同,但需要夸贊的,豐富可能還在其次,從味道中吃出的烹飪者的用心才是難能可貴的。這里又不得不提這個城市的純樸和誠實。曾幾何時,我的家鄉還未被戲稱為“帝都”,那里的土著也快樂地生長著,互敬互愛,讓兒時的我覺得那就是共產主義的雛形,要為理想社會而奉獻和積極生活;外地的老鄉們也和我們一樣,勤勞本分,快樂而進步著融入這個理想的城市。但又不知是何時,我甚至察覺時已晚,“帝都”的原住民被政府號召的愛國拆遷運動剝奪了土地房產,遠遷郊野再不能回,善良的人落得風雨飄搖,沒有落隊的多已現心魔……外來的不再是老鄉,而多是自以為是的土豪,再沒有勤勞樸實的貢獻式融入,取而代之的是一擲千金的不屑的占領……家鄉的魂靈已死吧!我慶幸上船前還有山海關的純樸為我做最后點滴溫暖的送行。依然是三大盤,最后發現裝西瓜的托盤里好多西瓜汁,便也一飲而盡。這會真的是“肚歪”了,走路回去上班都不能疾行了……好在回到船邊,水下去了些,呵呵……
下午工作開始前,我們被聚到左舷船尾,一包潔白的編織纜繩(水手長等人叫它“蛇皮纜”)歪在纜車操作臺前方。任務好像是要把這堆纜繩放到纜繩艙里,我站在后排,沒大聽清。而艙門在哪里呢?正在我疑惑之際,水手長開始費力地打開一個從主甲板上突出的小圓筒的蓋子,好像是不大好活動,他挺費力的,我卻第一次明顯感覺到了船舶設備笨拙的傳說。蓋子開了,水手長命水手將那包纜繩打開,找到一個“琵琶頭”后,壓扁塞進了那小圓筒,然后便開始把纜繩往里續。不多時,纜繩就像活了似的,開始自己往里鉆,速度漸快,直至需要控制。一圈、兩圈、許多圈……纜繩在跑得還剩兩三圈時,水手長指令把纜繩停住,然后拿起末端的“琵琶頭”,將其上的小繩拎起,掛在了小圓筒蓋內部設置的一個鉤子上,然后放下剩余的纜繩,緩緩蓋上了蓋子并加鎖。我離開就明白了那小勾的作用,不由很感嘆這個設計的巧妙、不露痕跡。我想這一定是已經采用了多年的設計,頓時又覺得一下窺見了航海文化中的久遠之地。此后的工作便是一如既往的搬運工作了,亦不堪副加贅述。下班后的生活也如前日,多的一項事情是找到了個公共電話這又一經典事物,給媽媽打電話,說說情況,當然都是美化著說的,嘿嘿……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第六日,一個休息日,然后時間就來到了第八日。(哦!其中有一天、忘了是哪一天,我們兩個實習生被有些臃腫的二副叫去半天幫助整理醫務室的藥品,后來大副知道了還特地把我們批為不聽指揮私自行動。那時也才知道,那個瘦高的更強勢些的老爺子原來是大副,而和善些的那個矮個子小老頭無疑是船長了。)這天一早吃過飯,并沒有見那輛中巴,大家正有些無所事事,駕助忽然不知從哪里出現,說道:“今天咱們就要離開酒店搬到船上去住了!”他有些沮喪,似乎對酒店更加依依不舍。果不其然,一會工夫,水手長便出現,正式宣布了這個決定。大家紛紛回屋收拾行李,我還是一貫的因陋就簡,一個雙肩背和一條華洋發工服時用的橙色無紡布提袋就裝下了我將要踏上的為期一年的未定之漂泊。人們大包小包地紛紛走出大門來到院子里,這時我們看見了兩輛中巴。“行李都先放下,人坐一輛車,行李但走一輛車!”水手長喊道。于是人們紛紛放下行李,院子中央很快就出現了一個行李包裹形成的小山丘。我有些擔心別人幫我運行李,那無紡布帶子是不是不夠結實,但也只是一閃念,手已經順勢把自己的行李也放入了那小山丘。鉆上了中巴,乘著已收斂了許多的狂飆,平路、洼路,船廠、到船,鐵架梯、主甲板,生活區的艙門就在眼前了,這一次真是要進去生活了,不知多久不知怎樣。稍鼓了下勇氣、深吸了口氣,我隨著退伍進入了真正的船上生活。但其他人除了海龍,表情都大約是漠然的。海龍的表情是猶豫的。
因為前幾日已多次進入這里,所以對房間的分布基本已經熟悉,要按照房門口的銘牌對應“入住”,所以我很快沿著船內有些陡峭的樓梯爬到了四層中右船尾部的實習生一號住艙(CABIN)。生活區內公共區的裝修簡單卻有些粗糙,不似我以前在視頻中見到的主角多是洋人的船舶內的面貌,我在有些遺憾上了個中國造的船。而雖然是在船內的生活區,其面貌卻很像陸上的一般的公寓宿舍,但貫穿整個走廊的不銹鋼扶手、帶自閉器的防火門和每個門后都不可少的制門栓,強烈地提示著這里已經是船上了。實習生的房間應該是船上最小的了吧,位置也不甚好,船尾總是通風差些,噪聲大些。我的房間總共應該也有十多平米吧,右舷一側隔出一塊而作為衛生間,淺色的內飾,輕便的潔具,地面的瓷磚鋪得也整齊,令人愉悅舒適。特意看了下馬桶,還是側墻排水的呢。其余部分鋪的是淡藍色合成塑料地板,仿大理石花紋;一套寫字臺桌椅和墻上的書格,一個衣柜,一張床和頭部墻上的床頭燈就是全部家具了,艉側的墻上還有一條覆藍套的沙發;主照明燈被整合在了天花板里,使的天花整體平整,只有一個突出而有些空洞的空調-換氣口。下面我要檢驗船上家居最有特色的部分了——所有物件都是固定的,包括椅子,哈哈……果然如此,柜子和組成床的幾塊板子都是無法挪動的,寫字臺也一樣,書格不但固定且配有能防止書籍掉落的擋桿。最后就是椅子了,因為之前訪問過一條船3萬噸級的散貨船,當時印象最深的就是椅子,當那時同去的美國同事想調整下座位位置時,伸手一拉,卻有些滑稽地被牢牢固定在地上的椅子反拉了過去。這個房間里的椅子固定得沒有那么牢固,還是可以挪動一些的,但傾倒卻是不可能的。打開衣柜,里面有嶄新的寢具,布局分隔簡潔合理、高低錯落;衣柜上方是救生衣(LIFE JACKET)和浸水服(IMERSION SUIT)的存放處。這才是我好奇的真正的“船上公寓”特有的配置。不容分說,先拿下來試試吧!(試穿救生衣本來也是航海安全的要求。)
救生衣有些簡陋,那些縫在主體上的帶子似乎一用力就能扯下來,嶄新面料的緣故吧,它的橙色醒目得有些刺眼。應該也還是粗而不糙的吧!好歹也有相關機構的檢驗認證。浸水服的顏色稍顯暗淡,但仍然是醒目的,有些厚重和不大靈活是我拿起它時最直觀的感覺(因為鞋和手套都是密不透風連成一體的,這樣才有完整的保護作用)。拉鏈是雙側夾緊的防水(WATERPROOF)拉鏈,要廢些力氣才能拉下來。里子是光滑的尼龍;中間是保溫層,皺褶時發出的聲響有些像揉搓塑料袋;外表面是防水層,上面嵌有若干熒光條,反射出耀眼的光亮。穿上吧!哈哈……便不由分說,蹬腿入鞋,套衣上身,費力地將拉索拉上,帽子周圍的密封帶也同步緊繃住了臉的周圍;再貼上粘鉤機構的防浪帶(后來在海水里游泳時才意識到海上漂浮求生時,防止海水入口是多么重要),浸水服就穿妥了。這時感覺自己真的像個蠶寶寶,照照鏡子感覺有些滑稽,有些笨拙地移動起來就更滑稽了,呵呵……“哆咪嗖哆……開飯了,大家到二層餐廳用餐!開飯了,大家到二層餐廳用餐!”身上剛要冒汗,有些刺耳的公共廣播系統(PUBLIC ADRESSING SYSTEM)里便傳出了這個振奮人心的消息(哈哈……)。可我這還穿著浸水服呢!三下五除二地扒下這層皮,像泄了氣的氣球一樣扔它在床上,我便破門而出,沖向飯場子!走出自己的艙室進入樓道時,碰上許多“同路人”,沒有什么比這件事情更能讓人步調一致了吧!“吃飯了啊!”住在我隔壁的駕助揚著他一貫堆笑的臉對我寒暄。“唉!”我也微笑回應。
到餐廳的時候,餐桌上已經擺滿了一個個分好餐的盤子。菜是一葷一素,米飯自取另有湯。素菜是什么我已經記不得了,只記得蝦的做法很奇特,竟是把一只只整蝦剁成了兩厘米左右的段,然后似乎就隨便弄熟了,顏色也不怎么好……這個為什么會做成這樣,可大廚是天津人,海邊的人做海鮮應該沒問題吧,于是就吃了起來。好像沒什么不妥,但總覺得沒有我所期待的船餐的大快朵頤,卻也在強行尋找著這中的驚喜。菜似乎有點少啊……三口兩口就快沒了,米飯還得抓緊吃,要不最后就得干咀米飯了……沒了,這回真吃沒了……看看周圍,好像是不能“續杯”的。這個跟船廠自助午餐的落差有些大啊……有些沮喪地準備來碗湯,好歹弄個水飽吧!卻發現長桌一端的這個不銹鋼大桶里是大棒骨黃豆湯,下面還有不少帶肉的骨頭!不安地看著前面的船員舀湯,生怕他們把肉骨頭撈走。還好,他們似乎都不喜歡干貨,嘿嘿……到我了!“海底撈月”,我把湯匙捅到桶底,見準了骨頭就摟上來。棒骨還挺大,有的放進了碗里末端還會支出來,眼看碗里縱橫交錯放滿了,也得來點兒湯水啊,一舀發現湯里竟還有大塊的碎肉,于是有迅速把湯底的干貨全部攪起,見到翻上來的肉塊就擒住,哈哈……當碎肉塊已經鳳毛麟角的時候,我放下勺子準備走人,木匠剛好經過,帶著他一貫的咧嘴笑,說:“你這個可太實惠了,全是硬貨,哈哈……”我也開心地一笑,回座位趕快吃掉!
船上的工作表,下午的工作本應是1330開始。水手長很快吃完了,起身對大家說:“一會兒吃完飯,大家先回屋休息,等到通知再出來。”吃完的人便陸陸續續出了餐廳。我也很快吃完了,到高級船員(OFFICERS&ENGINEERS)餐廳和普通船員(RATINGS)餐廳之間的配餐間(PANTRY)將餐盤刷好晾上后,便回了自己的住艙。收拾起剛才沒來得及收拾的救生衣和浸水服,從行李中掏出洗漱用品放到衛生間,文具書本放到寫字臺和書架上,衣物、雜物按類歸放到各個抽屜、格擋里,最后將行囊壓扁,放在了衣柜的最下面。
船上配備了寢具,床單是藍色的,可被罩不知為何卻是白色的。把床鋪了吧,必不可少的家事。才發現真的是沒有被子卻有三條毛毯,倒也沒多想,我反正不怕冷,有被子也是白費了吧!床墊挺厚,上面的塑料封膜還沒揭掉。我想按以前慣常的保護東西的做法,直接在塑料膜表面鋪褥子,但發現那樣又滑又不舒服、還有噪聲,便索性揭去了塑料膜。(可這膜我也沒扔,塞進了最大的抽屜,想想以后沒準有用,到了海上不定就能補個什么缺兒!)再鋪上去,像樣多了!床鋪完了,好像就沒什么可做的了。我在后窗下的藍罩長沙發上坐下,挪了挪屁股,發現整個坐板好像是可以移動的,便好奇地起身查看。果然能掀起,下面是空空的膠合板分格,里面似乎也可以儲物,便索性順手用抹布把里面擦干凈待用吧!這一切完了之后,我坐在床上,看著將和自己漂泊為伴的小屋,感到還是充滿希望和興奮的。隔壁屋的動靜也不小,長大后我素來不喜歡亂串門,但那天卻不知為什么,決定去隔壁探訪。
隔壁是駕助的房間,我敲門后有人開,見我,又是那標志性的堆笑,我說來看看,他說:“快請進!快請進!歡迎參觀!”進門掃視一周,他的房間跟我的格局一樣,就是空間明顯更大,這可能就是所謂船舶上的等級制吧。不過也沒關系,小房子還好收拾呢!(況且人家也確實海上經驗更豐富吧。)駕助收拾房間的本身讓我出乎意料,井井有條的,臃腫似乎也瞬間顯得麻利了!難道真是既往在船生活培養出了良好習慣。從晾曬的抹布和拖布看,還認真擦拭了不少東西呢!而他窗下的沙發卻是綠色的布套罩著。“怎么樣,我這兒收拾得還不錯吧?”他不無得意地問。“嗯!嗯!不錯,不錯!”這也是我由衷的感受。而之后,他就開始故作老船員的姿態,給我講所謂船上的衛生規范……什么船長大副要定期檢查之類……具體說了些什么,我已經記不清了。待他說話到了個間歇的時候,我就借機出來了,他甚至還送出來,有些依依不舍,有些歡迎再來的話。
回到自己的房間又坐了會兒,發現好像也沒有要休息的疲憊。便決定再到處去走走,沿著門前有扶手的狹長走廊向右舷走到盡頭。哪里是一閃包被了不銹鋼的門,在其它房間木質花紋門的對比下顯得格外顯眼。門上有個圓圓的舷窗,窗上是不銹鋼短桿搭焊成的保護網(看樣子挺結實),光從那舷窗透射進來。門上有上中下三個把手,應該是為了充分緊固只用,這倒真是船上的特色。試了下,把手是可以轉動的,遂推門而出。“忽遇大光明”啊!在仲夏的尾聲里,下午兩點鐘,陽光如此的亮卻被我忽略了。本以為樓道里很亮堂,那么多日光燈。日光下自然的亮度卻不知道要比那人為的光照亮多少倍!雖然借著已有的科技知識,很容易就想明白了。但那一刻還是讓我印象深刻。船艙內實際是多么封閉隔絕的空間,白天都要人為光源補充照明。這扇不銹鋼門外是露天樓梯,遠望是船廠外的港泊、航標和遠處零星的幾條船;而向下看去,才想起已經高居四樓,主甲板上的人、事、物,已經有些變小了。當海風從海的一側吹來,感覺自己真的已經安頓在了這船上。
憑欄、遠眺、吹風了一陣后,竟有些困意,便回屋稍事休息。也不愿意上床,就蜷在藍套沙發上閉上了眼……半夢半醒,不知多久,聲音忽然從房間天花板上傳出。“甲板部船員到右舷生活區外集合!甲板部船員到右舷生活區外!”對于甲板部的稱呼,我還有些不習慣,但知道自己在被號召之列。揉了揉不算惺忪的睡眼,迅速鉆進印有“Wah Kwang”字樣的連體工作服,腳踩進已是船上新發的工作鞋(雖然也有鐵頭、鋼板,卻很輕便),曳開門向樓梯走去。發現樓道里出現了不少人,穿著白衣服的輪機部的工程師們(老船員一定是叫他們“軌們”),也形色匆匆地往樓梯口趕去,看了是一次全船的整體行動哦!
到指定集合地點時,水手長已經等在哪里了。我還不知道要做什么,就被他一聲“大龍你先跟著去船頭吧,學生你去船尾!”分配了“就職地點”。而其它老船員似乎輕車熟路,有條不紊地各自向船頭船尾走去。在去船尾的路上,偉立自言自語道:“要開航了。”我有些興奮,但也沒作聲。到達船尾的時候,那些前幾日看上去死氣沉沉的纜車似乎也有了生氣,液壓泵的低鳴彌漫整個艉甲板。持續的低風拂過,大有嚴陣以待的味道。有些臃腫的二副,穿著印有船東公司徽標的白色連體工作服,已經活躍在從卷纜筒上發出的錯綜的纜繩中間,不時地走到船舷欄桿處向下觀望。見我們走來,便有些慌張地開始分配崗位。劉力和木匠被分到卷纜筒后面操控纜車,控制桿是一個有圓頭的鐵棍。大黃和偉立被指定在卷纜筒前“看著”纜繩。“那個學生叫什么呀,你也在前面跟著看纜繩吧,注意安全!”二副有些顧不上我,話音未落就又轉頭探身向舷外望去。我大約知道是要跟大黃和偉立一起了,便找了個他們中間的位置站好。這時,甲板忽然更劇烈地振動起來,停了一會,又振動起來。“試車了!”大黃說到。這振動結束不久,就聽見二副身上的對講機里傳出:“尾纜單綁(SINGLE UP)!”“尾纜單綁!”二副回答。然后立即指令木匠和劉力松懈了四根尾纜中的三根纜繩。纜車的剎車旋桿對木匠來時似乎有些高,他看似要蹦著些才能操縱它。纜繩松懈后,二副向岸上揮了揮手。很快,那三根纜繩又依次被拽緊了一下,二副便回身向開纜車的兩個人做了個食指伸出向上畫圈的手勢,二人便開動了纜車,液壓機的低鳴也變成了通暢的聲響。當纜繩開始爬上纜筒時,大黃和偉立也“警覺”了起來,不時地俯身輕拽纜繩,調整它們盤在卷纜筒上適當的位置。二副對著對講機喊:“尾纜單綁!”我也有心幫幫忙,便也俯下身去跟著大黃一起拽纜繩,但顯然沒起什么正作用,大黃便說:“沒事,你就邊上看吧!”二副也回過頭來附和道:“對!學生你在邊上看著就行了!”我一貫也是不懂的寧看不動手的人,便也就退了幾步,看熱鬧了!這時對講機里的聲音是:“Single up, head line!”“Single up, head line!”我看著纜繩從導覽孔中如白蟒般蜿蜒而上,爬過導覽孔和卷纜筒之間的導覽滾輪和羊角(CLEAT),在卷纜筒上輪回加厚。忽然,一條纜繩變得濕漉漉,并在甲板上流淌下水痕。接著,其它兩條也變濕。又是那第一條纜繩忽然地一甩,一個濕漉漉的琵琶頭被從導覽孔中拽了上來,相應的纜車在把琵琶頭絞到卷纜筒附近時也停止了轉動。接下來的兩條也經歷了同樣的過程。“Head line, singled up!”對講機又響起了,“解脫尾纜!”當出現了這個聲音時,二副回復道:“解脫尾纜!”然后是和解那三根纜同樣的過程:松-拽-絞-纜繩上-濕纜繩-琵琶頭上。所有的尾纜看樣子就都解開了。這時,右舷外忽然響起了馬達的轟鳴,一股黑煙從舷外甲板水平線下升起。很快看到了兩個煙囪,前后通透的駕駛臺(里面有三個人),最后是整個拖輪(TUG)。緊接著,對講機里發出了“Cast off, head line!”和“Cast off, head line!”的回復。當聽到“Head line, cast off!”后。拖輪再次冒起黑煙,并持續向右舷外用力拖動,這時我才意識到,這幾天一直在旁邊的RARA VENTURE已經不在了。船尾的人似乎一下子輕松了,大家紛紛走到船舷的扶手欄桿邊觀望。我看出船已經在動了,漸漸與岸上的景物拉開了距離,變幻著角度,可能是船太大又慢吧,有時會恍惚我們踩的甲板是靜止的,山海在轉動。我走到偉立邊上站著。
當船轉動了一會后,忽然能聞到濃重的油氣味道(是拖輪的廢氣)。再轉動了一會,我們幾乎就已經在最初方位的對面,人也漸漸都移到了右舷憑欄。這時,對講機里傳出了:“SLOW AHEAD!”“SLOW AHEAD!”甲板如之前感覺到過的兩大振動般持續振動了起來,景物也不再轉動,而是漸漸開始后退。船開起來了!
船廠港灣入口的防波堤過去了,一個個紅色浮標從船頭,過船中,移動到船尾,落在后面;綠色浮標不斷隱入船體另一舷的后面。船廠的大吊,碼頭上的堆物都已經在身后需要遙望的遠處了,緊跟我們的只有船尾拉出的尾跡(THE WAKE),蔓延在海面上。海風已經能吹涼夏日的炎熱了……
又過了十來分鐘,當我還沒有完全從對這一切的沉浸中蘇醒。船舶主機噪聲的停止破碎了我的迷夢。船又漸漸停下了,我有些失落和慌張。木匠卻說:“就這兒拋錨了!”“那什么時候再走啊?”我問。他笑笑回答:“那就得等公司的命令了!”我有些沮喪地望望周圍,山在遠處,海似乎也波瀾不驚,船也好像安靜了。等船尾的那一大串尾跡消失殆盡時,海龍忽然出現,對大家說:“水手長讓回去了!”人們便又紛紛向右舷生活區外(看來是我們固定的集合地點了)走去。水手長在那里,等大伙圍攏了,說:“先回屋休息,等著叫吧。估計今天夜里開航。”“引水梯放了嗎?”木匠問水手長。水手長回答道:“我們跟阿福、駕助放完了。”“那就回去吧……”木匠帶頭進了生活區,人們也紛紛碌碌而入。在緊靠入口的生活區一層的狹小換衣間里,大家有些混亂地換掉了工作服后紛紛上樓,水手長卻只換了雙拖鞋就穿著工作服直接上樓了。
我也回到屋里,躺著,坐著,收拾些東西;廣播,通知,去吃晚飯;等待,天黑,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