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呼嘯地吹，沒有星星沒有月亮。荒野的一座破廟里，兩男一女圍坐在一起，吃著干糧，正是邰不悔、虞連山和秋瑤三人。

秋瑤臉上還蒙著面紗，東西從面紗下面往嘴里塞，小口小口地嚼著，三個人一言不發。

終歸是虞連山打破了沉默。

“師妹，面紗摘了吧，吃東西不方便。”虞連山說。

秋瑤搖了搖頭，道：“有疤，不好看了，怕嚇到你們。”

邰不悔搖頭，說：“師妹別這么說，你在我們心中永遠是最漂亮的。”

秋瑤沒有接著這個話題說下去，她問：“你們干嘛要屠盡人家整個門派？為了我，值得嗎？”

“無關值不值得，他們該死不僅僅是因為傷你。”虞連山淡淡地開口。

“那還因為什么？”

“一本秘籍，我已經交給師父了。”虞連山吃完了，拿起水袋猛灌了幾口。“師妹，你真的不該來的。”

“對，你沒必要來的，來了就回不去了。”邰不悔也贊同。

“我不來？我不來你們兩個已經死了。別說那么多了，安心休息會兒，跑了幾天沒有好好休息過。”

虞連山長嘆一口氣，靠著墻壁閉上了眼睛。

……

第一峰上，衛雪揮舞著手里的木劍，基礎篇練完一遍后接著練。幾年里她練了不下一千遍，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細節，她都把握得很到位。今天的她練起劍來有些不在狀態，兩個師兄一個師姐，全都被列入了三十六峰的追殺名單里，且第一峰的名聲也受到了極大的影響。一峰之內出了三個叛宗的人，莫說江湖上其它門派，就是三十六峰內其它峰也都對第一峰投以嘲諷。

越想這些，衛雪越是氣，劍舞得越發凌厲，似要將眼前的天地斬開。突然，她頓住了，手里還擺著劍式。她忘了下一招是啥，練了幾年，總共就十幾招劍式，她居然瞬間忘掉了下一招劍式，而且怎么想都想不起來。一種恐慌感往心頭爬，她慌忙調整狀態欲從頭再來一遍，起手式擺好，她又頓住了，她忘的不僅僅是剛剛那一招后面的一招，而是整部基礎篇。如今她只能擺出起手式，后面的動作一個都記不起來。試了一次，想不起來，再試一次，依舊如此……

練了這么多年的東西，一瞬間無緣無故地忘記了，衛雪感覺胸口被什么東西堵著了。四下無人，當初云天派來監督她練劍的弟子也被召出去了，衛雪把劍丟到了地上，蹲了下來，抱著膝蓋，眼淚一滴一滴地流了下來。

余淼剛好過來找衛雪，碰巧看到這一幕，一個箭步躥到衛雪面前，蹲了下來，問：師妹你怎么了？

衛雪哭著說：我忘了基礎篇的招式了。

余淼沒反應過來，道：忘了啥？招式？

衛雪點頭。

余淼輕輕地笑了，道：忘了就忘了吧，沒什么的。

衛雪搖頭，道：我不能忘，忘了就出不了師，就不能去找師姐師兄他們。

余淼拭去她臉上的淚，自看到這個小師妹上山以來，五年時間里從沒有看到她哭過。

“忘了才能真正出師，我這么多年，一招都沒忘記。”余淼扶起她。

衛雪不解地看著余淼。

“別這么看著我，今天是什么日子忘了嗎？”

“沒忘，三月十五。”

“有什么疑問，晚上上去后問你師父吧！”余淼捏了捏她的臉。

衛雪點了點頭，后又抬起頭，驚訝地看著余淼，道：“師兄你知道我每次上去都跟師父碰面了？”

余淼大笑，道：“知道，上品的千山倒和仙人摘星糕只有峰主和長老才能拿到，你說你在一處無人的屋子里找到的，他們信，我不信。”

衛雪低下了頭。

余淼拍了拍她的肩膀。

“今晚我來找你，咱們一起上去。”

衛雪嗯了一聲，余淼確認衛雪沒事兒后回去了。

又是一年三月十五，無論江湖多亂，祭峰的規矩照舊進行。曾經七個人，而今有三人已被三十六峰除名，兩人可能在追殺三人的隊伍里，只剩衛雪和大師兄余淼，兩人借月光往上，一路都沒有說話。

余淼也沒有去跟已經出師的弟子打招呼，準確來說山上沒多少弟子了，都派出去了。到了山頂，余淼闖進廚房就開始喝酒。

衛雪說：我去找師父了。

余淼擺了擺手，道：去吧！

衛雪離開廚房，輕車熟路，來到那間屋子前。推開門，三年時間，那門也有了時光的痕跡，發出了吱呀的聲音。云天依舊是一襲白衣，坐在桌前飲酒。恍惚間，衛雪以為自己還是七歲，師兄師姐都還在，江湖還是那個江湖。

“把門帶上。”

云天淡淡地開口，聲音將衛雪從那種恍惚中喚了回來。

衛雪走了進來，把門關好，門再度發出吱呀的聲音。

關好門，她坐在了云天身邊。

“師父！”

云天把另一個倒扣著的杯子反轉過來，斟滿。

“知道你心里難受，喝吧！”

衛雪猛喝了一大口，皺起了眉頭，道：“師父，這酒怎么味道比去年差了那么多。”

云天苦笑，說：“人心都會變，更何況酒。你師兄師姐會沒事兒的，不管如何，他們都是我的徒弟。”

衛雪不說話，又喝了一口。

“師父，我……忘了基礎篇的劍法了。”

云天眼睛一亮，問：“忘了多少招？”

“都忘了，只記得起手式。我告訴大師兄，他讓我來找你，說找你一切就都有結果了。”

“余淼他還是那樣子，你覺得，忘了該如何？”

衛雪想了想，回答：“再學回來。”

“忘了的東西，證明你依舊排斥它了，為什么還要繼續學？”

“不學我怎么出師，怎么找師兄師姐。”衛雪低下了頭。

云天嘆了口氣，摸了摸衛雪的腦袋。

“五年了，你長高了不少，忘了也好，你余師兄那么多年還沒忘掉一招，你五年就完成了。”

衛雪不明白，問：“師父，為什么要忘？”

“不破不立，三十六峰每一峰都有自己的絕學，但只有我們第一峰有兩套劍法。但兩套劍法是沖突的，學星辰劍法就不能學另外一套，但是宗門內的規矩是每個人都要學會星辰劍法，故此能學到第一峰絕學的人少之又少，同時這第一峰的絕學也是三十六峰的機密。這跟天資無關，需要契機，就像我和你余師兄，當年我的師父看好你余師兄，但你余師兄從別人那里學來了整套星辰劍法。記得越多，就越難忘掉。”

衛雪還是不明白。

云天笑，站起了身來。

“你不明白很正常，江湖上多得是你不明白的事情，很多我也不明白，但不管如何，你算是最快的一人。今夜我傳你絕學，此套劍法名為太白，我只舞一次，記來多少，看你自己本事。”

云天抽出桌子上的劍，起手，借著月光舞了起來，每一招都像是隨意舞出，卻又暗藏妙處，月光照在劍刃上，劍刃把月光反射到白衣上，劍法共三十二招。舞完，云天把劍插了回去。

“記來了幾招？”他問。

衛雪搖頭，道：“一招都不記得。”

云天笑著點頭，說：“回去自己慢慢品吧，看看第一峰，看看三十六峰，看看這江湖，看看這天下。”

“我出不了三十六峰，怎么看這些？”

“心里有，就能看到。”

衛雪將杯子里的酒喝完，道：“不明白。”

“總有一天會明白的，回去吧！對了，要謹記一件事情，除了我和你大師兄，不要對任何人提起你學了太白的事情，不要對任何人說你不會星辰劍法，以后也不要再繼續練星辰劍法了。”

衛雪點頭，起身，吱呀開門，吱呀關門。云天欣慰地看著衛雪離去，然后繼續飲酒。三大門派咄咄逼人，三十六峰已經答應在不久后舉辦江湖大比，江湖上的事情終歸要靠比武解決。到時候他云天免不了會出戰，外面都說他是三十六峰第一人，事實不重要，重要的在于外人怎么說。

衛雪回到廚房，余淼已經不見了，衛雪知道他去了哪里。

余淼坐在斷崖邊狂飲，看著遠處漆黑的山和漆黑的大地發呆，衛雪走到旁邊，席地而坐。

“師父都給你講清楚了？”

“講清楚了，但是我不懂。”

“不懂很正常，我當初也不懂。”

“那現在懂嗎？”衛雪問。

“還是不懂，以前我覺得峰主應該是我的，有了欲望，故而懂不了，現在我覺得江湖里不該有我這號人，有了畏懼，所以還是不懂。”

“師兄？”

“嗯？”

“什么是情？”

余淼大笑，道：“情有很多種，有像你虞師兄和邰師兄兩人對秋師姐的情，也有爹娘的情，更有咱們師兄弟姐妹之間的情。”

“情是好是壞。”

“不知道，有的時候好，有的時候壞，就像第九峰千紫峰主，當年愛你師父愛得死去活來，最后那份愛反而成了恨。如今三十六峰里，最見不得你師父好的就是她了。”

“那虞師兄和邰師兄會恨秋師姐嗎？”

“不會。”

“為什么？”

“因為他們是邰不悔、虞連山和秋瑤，不是千紫。”

兩人聊著，太陽升起來了，衛雪瞇著眼睛看著太陽。眼前浮現出三年前的畫面，七人共聚，舉杯慶祝江湖太平。

余淼拿了一壺酒遞到衛雪手上。

“小師妹，來，喝一口，望江湖早日太平。”

衛雪打開酒壺，跟余淼碰了碰，飲下一口，道：“望江湖早日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