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蜀山遠矣

無論我們是從一千七百多年前的視角觀察當今中國社會，還是從現在的視角回顧歷史中的三國，都可以發現，歷史是如何驚人的相似。

我們可以發現，中國古往今來發生過大大小小無數戰事，而這些戰事幾乎都是圍繞黃河、長江這樣的中華文明的發祥地所發生的。

中國歷史上很多的偉人和代表性人物，皆是生于戰亂，或長于戰亂。他們由戰爭之中觀察人生，積累經驗。而老百姓則被迫在戰亂之中四處逃亡，在饑荒之中生兒育女，在流亡之中苦中作樂，在人生的夾縫之中尋求生機。

尤其是在后漢三國鼎立的時期，熊熊戰火以燎原之勢席卷了中國的各個角落，北至蒙古新疆、南到云南邊陲，戰火甚至燒到了印度地區。整個三國時期，可謂是這片黃土大地的狂風暴雨時期，人們都處于大亂世的熔爐之中。

三國的領導人分別是：劉備劉玄德，他以仁愛救民聞名，由底層揭竿而起；有魏王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還有坐擁江南之富及雄兵百萬，一直有意爭霸的吳侯孫權。

建安二十四年，曹操野心膨脹，自立為魏王，冒瀆天子車服。隨后不久，劉備也在諸葛亮的建議下，在成都自稱為漢中王。同時，關羽駐守荊州，處于魏吳兩方邊防的最前沿，正在積極充實內政。但是，隨著關羽之死和荊州淪陷，那里也成了蜀國歷史上最大的問題。

之后眾多史學專家都對此議論紛紛。有人說，正是由于劉備成事的過程相對順利，從而對此事失察所致。還有人說，此事怪就怪諸葛亮督導不利。可以說，很多人將矛盾的焦點放在了劉備和諸葛亮身上。

但是若我們放大視野可以發現，蜀地與中原對抗的核心部位并非在荊州，而是在漢中。曹操一直企圖親率大軍南下，奪回漢中。因此，蜀國將更多的注意力放在防范曹操大軍上。

曹操和孫權自赤壁之戰以來成為宿敵，但雙方都沒有料到，兩國的宿怨竟然由于第三方的蜀國而化解了。雙方在共同的利益下，化干戈為玉帛，同時東吳的艦隊也一舉溯江而上，攻下了荊州。

但是不得不說，劉備和諸葛亮過于仰仗關羽，才造成了今天的局面。雖然關羽毋庸置疑是一位忠烈名將，但他畢竟只是一個人，也有自己的弱點和局限所在。因此，當關羽得知荊州陷落后，便迅速萎靡，陡露頹相。正當三方的交戰在如火如荼之際，一代名將卻不幸命喪麥城。

關羽的去世可以說是整個三國時期的分水嶺，他生前的時期稱為“前三國”，死后的時期則稱為“后三國”。在“后三國”中，主要以諸葛亮為主人公，講述其忠義至死，直至命喪五丈原的一生。諸葛亮的《出師表》感人至深，有人說能讀《出師表》而不落淚者，非真男人也。筆者以為，說這句話的，一定是一位東方人。而對于今日的日本來說，筆者仍然認為《出師表》的影響意義十分深遠。筆者也希望本書的讀者能夠體會到這其中的意義，這樣也有助于對中國的理解，能夠體會到經常遭受戰亂和摧殘的中國，究竟是怎樣的。

 

諸葛亮的兄長諸葛瑾一直處于左右為難的立場。他總是被委以一些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諸葛瑾為人溫厚，博學多才，不失為一名極佳的謀士。但是，因其弟弟諸葛亮的聲名遠揚，遠勝于他，因此相較之下，他這位兄長卻常被人遺忘。

他自仕從吳侯以來，從未因其弟弟諸葛亮身為蜀相，而自身遭到吳侯或其他人的懷疑。由此可見，諸葛瑾其人是多么的正直守節。

但是，吳侯每每派給他艱巨的任務，命他或對蜀地進行外交，或對關羽設法拉攏，他的工作往往都是要與自己的親情為敵，因此讓他內心十分痛苦。

他不久前剛剛出使荊州無功而返，此番又被派去麥城勸降關羽，這讓諸葛瑾心中可謂百味雜陳。因為，他對關羽的為人十分清楚：“關羽早年便與劉備桃園結義，他身為義弟對軍師諸葛亮也并不大尊敬。對關羽勸降可謂有如登天，因為他不會被任何甜言蜜語所誘惑，也不會被任何威逼利誘所屈服。”

諸葛瑾雖然明知這些，但心中仍然尚存一線希望：“如今麥城的局勢已毫無懸念。關羽既無糧，亦無兵，更無后援。他說不定會憐惜那五百名饑寒交迫的屬下，而甘愿投降吧。”

但是，諸葛瑾在見到關羽后，發現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樣。關羽對于自己的勸降毫不為之所動，其大義凜然的態度讓諸葛瑾也不禁折服，令他為自己開口勸降的舉動而感到羞恥。關羽對他所有的說辭只是付之一笑，最后關羽的養子關平還對他拔劍怒喝，將他趕出城去。

“唉！關羽一代名將，落得如此下場實在可惜！”

諸葛瑾雖然被狼狽地趕了出來，但他仍為關羽感到惋惜。

吳侯孫權此時正在大本營翹首以待，一見諸葛瑾回來便立刻問道：“如何？你事情辦成了嗎？”

“關羽根本充耳不聞！”諸葛瑾便將自己是如何進的麥城，又如何勸降，以及關羽和關平是如何憤慨地將自己趕出來的經過，一五一十地稟報孫權。之后，他又無不感慨地說，“看來關羽這個人，心如鐵石一般！我對他各種勸誘只是徒勞，反而顯得我在拿主公的好意，白白任他嘲笑一樣。”

一旁的呂范聽后，便說：“待我來卜一卦。”

呂范其實早已猜透孫權的心思。他越是聽到關羽對蜀國的忠貞不二，越是愛才惜才，反而越是不想殺他，而是想盡量將他招至麾下。

“好啊！你且卜上一卦。”孫權欣然答應。呂范便退下，換上白衣，走上祭壇。他在伏羲神農靈位前伏身祈禱，一刻之中占卜三次，得“地水師卦”。

入夜之后，呂范便將他卜得的卦呈給孫權。當時孫權正與呂蒙下棋，呂蒙見卦后說道：“此卦看來甚準！卦象上看，敵人即將遠奔。屬下也猜測，如今關羽應該正在考慮如何脫逃。他一定不會走大路，而是想趁夜色自城北狹窄的山路逃走。”

孫權聽罷一拍巴掌：“好！著令我軍埋伏在山路上，一定要活捉關羽！”

而呂蒙只顧對著棋盤微笑。

 

“主公，咱們來把這盤棋下完吧。該您了！”呂蒙指著棋盤催促道，但孫權的心思卻早已不在這里。

“咱們還下什么棋？趕緊商量一下如何派兵吧！”

呂蒙卻說：“主公不用擔心。我早已做好了布置！縱使關羽有通天入地的本事，也絕難逃出我們的包圍。”

“你已經在麥城后門和后山方面設下伏兵了？”

“正是！主公，您該下棋了。”呂蒙一邊說，一邊指點著棋盤。孫權這才稍微放下心來，重又坐在棋盤前。

而對面的呂蒙忽然想起了什么，起身對屬下吩咐道：“糟糕！我之前布在北門的人馬還是太多了。你們快把潘璋叫來！”

手下立刻召來潘璋，呂蒙則一邊下棋一邊命令：“你將原本守在麥城北門的三千人馬減成八百。讓其他人馬埋伏到西北山中。從速辦理！”

潘璋走后，呂蒙又對衛士說：“給我把朱然叫來。”

朱然一到，呂蒙便立刻吩咐：“著你帶四千騎人馬，在麥城的東、南、西三個方向施加壓力。另外，你自己再率一千騎兵，加強城北的山地小路的巡邏。”

吩咐完后，呂蒙推開棋盤，欣然一笑：“主公，您看到底我還是贏了！就算是您，也無法讓我投降的！”

孫權雖然輸了棋，但心情愉快。如今吳軍已在麥城之外布下天羅地網，破城只在旦夕之間。他一想到立刻能生擒關羽，便喜不自勝。

另一廂，麥城之內的情況更是較前兩日更為凄慘。

原本五百士兵，如今只剩下三百來人。而且不僅傷員日增，人數更是逐日減少。每天晚上，便會聽到城外吳軍的荊州老鄉的呼喚之聲：“老邱啊！你快出來吧！”

“李四！你怎么不跟我們跑啊！”

城外的聲聲呼喚，對城內蜀軍來說，猶如在心頭刀刀見血。

關羽面對這一切，也毫無辦法。萬分懊惱之下，他對王甫和趙累說道：“看來如今大勢已去了！我們招致如此大敗，怪只怪關某無能。廖化的援軍咱們可能等不到了，他恐怕兇多吉少，已被敵軍殺害了。”關羽的聲音之中，透露著絕望。

王甫見關羽這位如此忠肝義膽的一代英雄好漢，竟也落得如此下場，忍不住心酸。他連忙勸慰關羽道：“關將軍！咱們還沒到窮途末路的時候呢！一定有辦法可以逃生的！末將聽說如今北門外的敵軍不多，只要咱們能從北門突圍，再繞到北面的山路，一定可以逃回蜀地！只要能有一線生機，咱們以后就不愁沒機會找敵人算賬！請關將軍先行，我負責殿后。哪怕還剩下一兵一卒，也要力保將軍能夠早日回到蜀地！”

城內如今的糧草兵器早已消耗殆盡，王甫答應留下，無異于自尋死路。關羽只得揮淚告別王甫，率領不到二百人馬，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從麥城北門突圍而去。

 

關平和趙累一馬當先，先沖散了北門附近的吳兵。之后關羽便率領二百騎兵，迅速沖向山中。

他們一心想著，只要能越過麥城北面的幾座山峰，就有一條通往蜀地的大路。他們只要能沖到那里，就可以擺脫吳軍的包圍。

“咱們只要一鼓作氣，沖過山去就行！”

“到達大路之前，即使遇到敵人的伏兵也不要理會。只要沖散伏兵，加緊趕路就行！”

出發前，關羽下達了命令。于是二百名蜀軍將士沖出北門后，立刻護送關羽進入黑漆漆的山路。所幸一路之上，沒有遇到一個伏兵。唯有路旁的草木搖曳，卻并無吳軍追趕。

一行人翻過一座山，又來到一座山。這是一處山間的谷底，淙淙的水聲清晰可聞，高聳的山石四處林立。關羽一行踩踏著山石草蔓，在漆黑的夜色中摸黑前行。

突然之間，前方水澤之中亮起無數火光，左側山腰也有一隊火炬快速向下移，而右邊的山上以及背后，也陸續點起火光。頃刻之間，關羽一行就被無數火把所包圍，原本漆黑的山谷變得燈火通明。

“不好！是吳兵！”

“咱們中埋伏了！”

剎那之間，吳軍的箭雨已經鋪天蓋地地襲來。關羽早有準備，他立刻揮起青龍偃月刀，大喝一聲：“關平！給為父開道！”

“是！父親，請隨我來！”關平高呼一聲，第一個沖入敵陣，關羽隨后催馬跟上。

吳將朱然從一旁沖出，高聲喊叫：“關將軍，請莫走啊！”

關羽瞥了他一眼，卻不敢戀戰，徑直從他面前沖了過去。朱然則在身后出言挑釁：“關將軍，朱某聽說關將軍不會輕易背對敵人而逃，看來不過徒有虛名啊！”

“看來你是想拿頭來為關某試刀？”

關羽聞言，立刻勒住馬頭，回身舉起青龍偃月刀便向后揮去。朱然匆忙伏倒在馬背上，才險險躲過。之后，朱然又奮力舉槍迎戰，難耐自己的武功不濟，幾個回合便處于下風，只得狼狽而逃。

“關平，不要追擊！”

關羽雖然下令不準追擊，但此時已經騎虎難下。關平早已追著敵人不知去向，自己帶來的兩百名將士也被吳軍沖散。他身不由己，來到一處山間狹路上。

此地名叫作臨沮，狹路崎嶇，就連砍柴人也會時常辨不清方向。

忽然，只聽兩側山上轟隆隆巨響，有無數巨石從四面山間滾落。關羽連人帶馬，全被巨石堆所困住，難以動彈。而他身邊的七八名親隨，皆被巨石砸死。

“這是何地？莫非是地獄不成？”

關羽見勢不好，連忙催馬調頭而走，誰料吳將潘璋卻從后面趕來，不停地投擲火炬，將他的退路封死。在吳軍的封堵之下，關羽單人匹馬孤立無援。正在這時，又聽得吳軍鼓號齊鳴，將士們放聲吶喊，宛如捕獸一般，將關羽困在當中。

“父親！父親你在哪里？”

關羽忽聞兒子關平的聲音，心中不禁大亂。他十分擔心兒子的安危，更不知道趙累此時身在何處。

潘璋此時高呼：“關將軍啊關將軍！趙累的首級已被潘某摘下了。你何必再如此苦戰？還不速速卸下盔甲，投靠東吳吧！”

關羽氣得一口長髯簌簌飄動，他縱馬上前，舉刀高呼：“匹夫！今日關某倒叫你見識一下什么是武魂！”

關羽舉刀便劈，潘璋哪里是他的對手，幾個回合后便撥馬逃入密林之中。關羽緊隨其后，追進密林，哪知忽然從四面八方投下無數鉤繩、套索。關羽的坐騎也被繩索絆住馬腿。

“吾命休矣！”

關羽從鞍上跌落下來，被潘璋的手下馬忠立刻按倒在地。眾人一擁而上，將關羽牢牢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