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大學的宿舍樓旁邊有一間咖啡廳，裝修質樸，價格也便宜，平日學生們經常在這里自習，聊天，聚會，這是奕晨的父親在奕晨讀大學時候資助的一個小店，店主是一名退伍的老兵，曾在海外維和戰斗時失去雙腿，被安置在學校后勤，但家里比較困難，憑借工資很難養活全家五口人，奕晨父親送奕晨來學校的時候知道后，出錢并協調校方，幫他開了一間校園咖啡廳，退伍老兵從此過上了殷實的生活。奕晨的好朋友們也經常來這里消費，這里逐漸就成了當時他們的一個小根據地。

嘉城通過回歸人內部郵件系統找到空失，約空失下午3點來這里聊點事情。空失對正京已經很熟悉，特別是市內的這些大學，他只身一人，如期而至。

2點59，空失推門而入，他環顧四周，幾乎第一眼就看到了神采奕奕的嘉城，此時嘉城也已起身恭候，向他招手。兩人相視一笑，禮節性地點頭之后，各自落座。

“來點什么？還是我幫你點？”

嘉城微笑著看著空失。

“一杯拿鐵好了，我想我已經完全融入了。”

空失身體后傾，靠在椅背上，兩腿很自然地伸直，活像一只大號的維尼熊，這一舉動把兩人從正式的商務風，瞬間轉變成了老同學聚會風。嘉城對空失早有耳聞，從地失那里聽到過一些“不務正業，游手好閑”的評論，但面對空失，內心卻有種說不出的舒服和愜意。

“哈哈，好的，服務員，請來一杯拿鐵，一杯美式。”

嘉城看著完全放松的空失，感覺到接下來的談話應該會比較順利。

“是這樣，在你們回歸地球后，我一直負責對接工作，就是負責讓地失將軍熟悉地球目前的狀況，不過目前的情況，你也看到了，有些超出我之前的預料。”

空失臉上露出了詭異的笑容，他盯著嘉城的眼睛，透露出一股老友般的不屑，不帶敵意的。嘉城很顯然讀懂了這種表情，他聳了聳肩，重新開始：

“好吧，好吧，我也厭惡自己這樣說話，壞習慣很難改，我克服一下。我不知道該怎么辦了，我覺得地球完了，我完了，沒有任何未來，這也沒啥不好，畢竟我也不值得更好的，不過看到奕晨的樣子，我覺得，我覺得她值得擁有更好的，所以，我找你，想讓你幫幫她。”

空失收起笑容，凝重地看著嘉城：

“但是，她又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呢？”

嘉城看了看窗外，表情中劃過一絲滿足的微笑，轉瞬之間，又重新恢復了冷峻，他盯著空失的眼睛，意味深長地說：

“她真的不同。”

空失理解這種眼神，那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所能給予的最大愛意，不過鑒于他是地失的人，空失本能地有所顧慮。

“在我看來，你應該去找地失，他或許可以給李奕晨更好的位置，發揮出她的領導力，以及其他的什么能力。”

“坦率地講，她找過了，但無濟于事，她在意的是她的家族企業，而不是什么舒服的位置，她那種人，不是可以心安理得享清福的人，你知道嗎？”

空失聳聳肩，撇了一下嘴：

“我知道，這點到是和地失一樣，有企圖心的人。”

嘉城表情嚴肅，推心置腹地說：

“有企圖心并不是什么壞事，企圖心是一條船，它能把善意或惡意送往任何地方，關鍵在于船長的選擇！”

空失聽到這句話，陷入了凝思，他突然意識到，一直以來思考的都是船上該有什么的問題，而對于船本身，卻完全忽略掉了，他感到自己之前就像一個腐儒，只會說，不會做，眼前這個地球人的這句話，深深地震撼了他。

嘉城看到空失被打動，繼續說道：

“知道么空失，你是那個有想法的人，我讀到過你的文章，我相信你對于宇宙未來的看法是對的，但你需要一個動力，點燃你，推動你，讓你的船揚帆遠洋。她或許可以成為這樣的動力。”

空失看著嘉城，雙眼充滿了熱忱，他感到內心的某種東西被點燃了，他意識到，自己真正應該做出的選擇是什么了。

大約三天后，嘉城召開了一個“地球新生活研討會”，名義上是了解地球人生活現狀，為生產士氣提升提供素材，并以此為由頭，邀請了基地秘書奕晨，家貓倉庫庫管白瑩，和宇宙哲學研究室研究員空失三人，來到華夏大學咖啡廳，進行這次非官方的研討。

他們三人進入房間之后，看到彼此，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嘉城也沒有多余的寒暄，和白瑩說要聊一下安排新工作的事，進入了里面的一個小包間，大廳剩下空失和奕晨兩人，他們倆相視一笑，坐了下來。大廳里似乎早就安排好一樣，并沒有其他人，兩個人在其中，顯得空空蕩蕩，聲音中都飄著回聲。

“對不起，上次我說話沒顧及你的感受，我后來從白瑩那里知道了令尊的事，我很抱歉。”

“沒事的，是我那天太敏感，誤解了你的意思。我想了想你那天說的那些話，我覺得，好吧，雖然不想承認，但我和隱龍，和地失，似乎沒有什么本質的不同，我們只是力量不同而已。”

空失有點吃驚，他本以為奕晨要耍一耍小姐脾氣，沒想到以這么低的姿態入場，他一時語塞，竟不知如何應對，只是本能地做了個微笑的表情。

“我知道，其實我一直都知道，即便不是有回歸人突然回到地球，只要遇到外部力量，我們就會窮兇極惡起來，這是人類的本性。商業世界最為明顯，我的公司，其實一直以來，就是這樣，打壓競爭對手，瘋狂搶占市場，還以正義者自居。現在想想，真是挺好笑的。”

空失盯著奕晨的眼睛，確認這是由衷而發，不是故作姿態后，回應道：

“你以為不一樣，其實一樣。你以為一樣，其實又不一樣。”

奕晨眉頭挑了起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嘉城說，你和他們不同，我想了想有什么不同，現在想明白了，你有好奇心，你對于不理解的事物，會去探索，去嘗試接納，這是融合的第一步。”

奕晨突然砸向沙發靠背，好像一個泄了氣的皮球，似笑非笑地說：

“為何你總要讓我融合，你是邪教組織頭目么？”

空失身體前傾，頭部微微傾斜，好像是被奕晨用吸塵器吸了過去：

“你看我像么？”

“不像，應該就是。”

兩人彼此對望2秒，爆發出大笑，奕晨覺得眼前的這個人，不像是回歸人，像是鄰居家的大哥哥。空失終于理解了地球人的玩笑話，雖然他說起來還略顯生澀，時不時尷笑。

“你們提前一個月發射來地球的是探測器還是偵察機啊？那材料真的很特別。”奕晨為了找話題，突然想到了之前在尕海鄉的所見所聞。

“什么探測器？地失好像沒有發射過什么探測器啊。我們一路追蹤熵星人來到地球，之前我們通過光學探測鏡觀察地球，也沒必要發射探測器。”

奕晨拿出手機，翻出當時的照片給空失看。翻滾照片的時候，空失的臉色迅速陰沉下來，他抬起頭：

“這不是人類的飛行器，這是熵星人的。”

奕晨的瞳孔突然放大，她曾經的銳氣仿佛突然被喚醒，沉睡了幾個月的探究潛能被喚醒了：

“我們發現這個飛行器是在你們擊毀熵星戰艦前一個月，也就是說，熵星人在一個月前，就已經秘密地派遣了先頭部隊抵達地球，你們完全不知道。”

“嗯，應該是這樣的。”

空失點頭。

“而這一年來，他們沒有任何反擊的意思，也沒有增派部隊到地球，他們就在地球上默默地待著，隱藏在某處，他們想要干什么？”

空失思考著奕晨的話，他想不出答案，按照職責，他應該馬上匯報這一發現，不過目前地球發生的一切，讓他對回歸人整體，更確切說，對隱龍政權，有著深深的不信任，他可以想象，如果匯報之后會發生什么，隱龍會更霸道地統治他的帝國，地球上的人們也只會更加卑微地服務于地球工廠。他的腦海突然閃過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你愿意帶我重新去你說的那個地方，發現熵星飛船的地方嗎？我是說，非官方的，甚至是秘密的，你知道，這可能有巨大的風險，所以，你可以選擇拒絕。”

奕晨站了起來，堅定地看著空失，兩眼放光：

“我愿意，我可以幫你找到那個地方，我們什么時候動身？”

空失看著奕晨的神態，那種堅毅和果敢，讓他回憶起了他的媽媽，不由內心生出一種溫暖的感覺，一種信賴的力量，一種想要去保護的欲望。

“別著急，我先安排一下，這里面有一些你不了解的情況，今后我慢慢告訴你，不過目前，這件事不要讓任何人知道，白瑩已經知道了是嗎？”

“放心，白瑩應該已經忘記了，我了解她的。”

“好的，謝謝你信任我。”

奕晨眼中的光澤似乎在閃爍，她呈現出久違的迷人微笑：

“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