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城依然是地失的助理，不過他顯然沒有之前的那種工作熱情了。他親眼見到各國政要被蜜蜂綁架，成為傀儡，商業大亨因為恐懼，只求活命，意見領袖不敢發聲，如同擺設，平民百姓默默承受，理所當然。

他沒想到人類的社會架構竟然會這么脆弱，不用費什么力氣就能迅速改變摸樣，在絕對力量面前，一切看似穩固的結構，都脆弱得如同雞蛋。他為自己從前自鳴得意的那些社會學知識而感到可笑。

“是嘉城先生吧？”

嘉城從辦公桌上抬起頭，嚇了一跳，跟他說話的不是人類，而是一個身高一米五左右，低矮魁梧的三足人，嘉城從回歸人的材料里看到過，很多外星人都是人類的盟友，其中就包括這種來自沙星的三足人，但他沒有想到，他們竟然被帶到了回歸人基地。他不知道基地里還有多少他所不知道的生物，來不及思考了，他必須收起驚愕，馬上回應。

“哦，是的，我是，請問你是哪位？”

三足人長著接近于人類的面孔，就像歐洲神話里的矮人族，這種近似性，讓人類對這個種族有著更強的好感。三足人也對得起這種好感，他們不知疲倦，不善思考，特別忠誠，簡直是天然的好仆人。

“我是左弩，隱龍的貼身仆人，首領隱龍，讓我請您到他的私人宅子?！?

“私人宅子？基地里面嗎？”

嘉城一臉的疑惑，心里飛快地琢磨著，隱龍讓我去他的私人宅子，這是什么意思？他想干什么？

“是的，首領說過，除了基地，地球上沒有更安全的地方，所以他當然在基地，不遠，跟我走路，13分鐘就到了，當然，你要是步伐更快，可能10分鐘，我注意到你的腿比我的長23公分。”

嘉城被這種說話風格弄的哭笑不得，他不理解隱龍為什么要找一個這樣的家伙當貼身仆人，很顯然，這個仆人簡單的頭腦，會很容易地泄露出隱龍的私人信息。

“好的，那有勞帶路了?！?

隱龍的居所，在基地內最靠里的位置，半山腰的一個隱蔽處，后面就是飛船停靠點，在沒有飛船起飛降落的時候，周圍會非常幽靜，只能聽到小型飛行器穿梭來去的嗡鳴聲，和偶爾出現的麻雀叫聲。

三足人帶著嘉城進入隱龍居所，剛一進門，呈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幅巨大的很抽象的黑色畫卷，懸掛于大廳的正上方，看不出是什么，但有一種很深刻，很有力的感覺。任何人站在這幅畫的前面，大概都會有一種渺小而絕望的感覺。喜歡這幅畫的人，以及能夠駕馭得了的人，必定不是一般人物。

走過這幅畫卷，來到大廳的盡頭，正中央的位置，有一扇小門，鐵皮包裹門套，冷眼一看，像是金庫。左右各有一個長廊，通往其他的房間。本想著還要通過長廊，去到某間會客廳，結果三足人在鐵皮門前停了下來，敲了三聲，聽到里面沉悶有力的聲音：

“進來吧?！?

跟隨三足人進去之后，發現這個房間并不大，大概20平米左右，一套很簡約的辦公桌椅，擺在房屋最里面，左右兩側各擺了一條3人位的沙發。從椅子數目看，這里只能容納包括隱龍在內的7個人。

“坐，嘉城。左弩，到外面把門關上?！?

“好的，首領”。

三足人迅速離開，只留下嘉城和隱龍兩人在這間金庫一樣的小空間里。

嘉城沒有敢立刻坐下，而是站在房間的中央，略有拘謹地等著隱龍的下一步指示。隱龍見狀，突然露出了微笑，伸出右手，指向旁邊的沙發，很客氣地說道：

“不用拘謹，坐下來聊。”

嘉城坐了下去，靜靜地等待著隱龍的下一句話。

“你幫助我們做事，已經有一段日子了吧，怎么樣？感覺還好嗎？”

“嗯，不是所有人都有這種幸運可以為人類的最高力量服務，我感覺受寵若驚?！?

隱龍撲哧笑出了聲：

“你們地球的官員果然訓練有素，說起話來滴水不漏啊?！?

“首領見笑了，我們見識比較短，眼界也很窄，不知道哪種方式才是更高效的服務，還請您多多指教?！?

隱龍哈哈大笑，他顯然很滿意嘉城的這句話，頗為得意地點了點頭，站起來，繞過前面的桌子，坐到了嘉城的旁邊。開始娓娓道來：

“小伙子有前途，謙遜使人進步，你深得要領。不過嘛，你還可以進步更快，對于你的能力，做秘書，似乎屈才了。”

說到這里，隱龍停了下來，看嘉城有什么反應。嘉城很謙卑地盯著隱龍的眼睛，表情里出現了一絲尷尬，似乎他知道接下來隱龍將要說的話，會令他難辦。

“我不明白首領的意思，請首領明示。”

“地失最近的狀態怎么樣？”

“地失將軍最近很忙碌，召開各種工作安排會，解決地球各地發生的各種問題，身先士卒，總是第一時間到達現場。”

嘉城抬頭看了看隱龍，他知道這次談話的范圍了，不過他不明白的是，隱龍想要針對的是地失，還是他自己。隱龍繼續問道：

“情緒上呢？和我回歸之前，有沒有什么不同？”

“情緒上，似乎沒有什么不一樣，帝國的將領都以工作為要旨，個人方面的情緒，似乎，都不外顯。”

“哈哈哈，地失果然會選人，看來你倆配合得很默契，嗯，這樣我就放心把更重要的工作交給你們了。好了，今天也沒什么特別重要的事，你別多想，也不用給別人說這次會面，你知道，我喜歡聊天，通過這種隨意的方式，可以掌握更全面的情況，你先忙去吧?！?

“謝謝首領的認可，那我先走了?！?

嘉城起身，行了個點頭禮，轉身開門，三角人已經在大廳等候，看到嘉城出來，便帶著他走出了隱龍的宅子，返回基地辦公場所。

在回去的路上，嘉城仔細琢磨著隱龍的話，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難道隱龍對地失已經失去了信任？或者隱龍只是想考驗自己的忠誠度？不過無論怎樣，嘉城得出了一個結論，回歸人群體也不是鐵板一塊，他們之間的問題，或許并不比地球上的人類社會少。

地失經常在全球飛來飛去，嘉城不用每一次都陪伴，留守基地的時候，就比較自由，可以隨心所欲地在外面閑逛，并完成“考察社會規范”的任務。

不過目前的地球各大城市，也沒什么可讓他“考察”的，公園里早已空空如也，街道上也都是忙碌的運輸人員，假如有游手好閑的人，從一百米開外就能看到，仿佛紅蜘蛛出現在螞蟻群中。這種街景，會讓他自身成為一個另類，經常被人盯著看，仿佛闖入城市的一只麋鹿，眾目睽睽之下他感到渾身不自在。

所幸不久之后，他發現了一個非常理想的可以閑逛的地方，大學，在這個封閉的環境里，無論是閑庭信步，還是站著不動，甚至躺在草地里，都不會讓他看起來格格不入，他很奇怪今天的世界竟然還有這樣的地方，默默地，他為之前對宇宙地球研究室所作出的“游手好閑”評價而慚愧。嘉城發自內心地喜歡這個環境，這使得他一有機會，就會到曾經的母校，華夏大學里去閑逛，在那里，他在放松之余，還能短暫地忘掉當下，追憶過去。

“嗨，帥哥。”

突然一只手拍了拍右肩膀，嘉城扭頭，不見人，一個女孩從左邊冒出頭來，原來是老同學白瑩。

“帥哥，今天這么有空，來母校閑逛，追憶似水年華呢？”

“嗨，白瑩，怎么是你？你怎么也，我是說，我有點語無倫次，不好意思，腦袋斷片了?！?

嘉城不知是出于驚喜還是什么，看到白瑩，內心有種說不出的感覺，熟悉的，傷感的，突然間一股腦涌上心來。

白瑩還是老樣子，似乎這幾個月發生的事，她什么都不知道，似乎她剛從外星球回來，第一站就到了母校，還未曾走出校園，看到世界。

“哈哈哈，你該不會是上班時間溜號出來的吧？看把你嚇的，放心，我不會揭發的，請我吃個冰棍就不會。”

“冰棍？你的腦回路還是老樣子啊，讓人摸不著頭腦?！?

“對呀，你可以親吻我的手，但不能觸摸我的頭，因為我是快樂女神，哈哈哈?！?

“哎呀，這歌夠老的，大學時候你們宿舍天天放，我耳朵都聽出繭子了。”

“對呀，那時候你天天來我們宿舍找奕晨嘛，哎？不好意思，該不會提起你的傷心處了吧？”

“哈哈哈，沒有沒有，我們已經過去了，那個時候年輕，不懂自己內心真正需要的，人嘛，總要成長?！?

嘉城坦然地笑了笑，真誠的眼睛里，有種對往昔的追憶，但那追憶又明顯不限于兒女情長，而是一種更大范疇的時代記憶。白瑩對于這一切并沒有什么感覺，她這種人，對于世界，有著非比尋常的適應力，一切變化在她看來，都是自然而然，無需多慮的。

“最近你見奕晨了嗎？感覺她非常的失落，過去的那種銳氣蕩然無存，一天到晚無精打采，你知道，她和我不同，我們這種小市民，有的吃就有的樂，她從那么高的地方，突然間跌落，真的很艱難?！?

“嗯，是啊，突然被剝奪了生活中的一切，這種感受，我們能理解，卻無法體會?！?

白瑩的眼睛里突然泛起了光：

“你能幫幫她嗎？我真的不忍心看她這樣，你也一定不忍心，即便是普通同學，對不對？”

嘉城看著白瑩，他突然感到內心有一股暖意，一種久違的人與人之間的關心，最簡單最淳樸最長久的東西，縈繞在他的心田，他突然明白了自己最應該選擇的是哪一邊。他沒有再說什么，只是默默點了點頭，他隱約覺得，自己的能量還沒有耗盡，似乎還可以做點什么，不僅僅是為了奕晨，也是為了地球人類不可名狀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