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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歷史深處的智慧

(1)帝國的強大歷程

核心議題:國家如何才能實現穩定的社會環境,靠法治還是禮治。

1.1:先“富民”還是先“富國”

● 利不從天來,不從地出,一取之民間,謂之百倍,此計之失者也。

實現國家強大的政治目標,是歷代帝王孜孜不倦的追求。

對于國家為何要強大,實在是著有太多的理由:可以保證國格獨立與主權完整;可以保證經濟獲得一個穩定的發展環境……甚至于帝王通過強盛國力來夸耀政績,都可以成為強國的理由。

在了解到這一事實之后,一個問題就呈現在權力掌握者的面前:國家如何才能強大?

強國之術在任何時代都是當政者急于尋找的方案,在歷史上,關于這一方案的主旨有著兩種截然不同的觀點,在同一目標下之所以會產生如此大的分歧,是因為雙方站在不同的出發點上。

以桑弘羊為代表的法家學者認為:之所以國家不能實現強大,是因為國家還不夠富裕,因為國庫收入不足,所以國家拿不出錢來養兵,缺乏絲織品去來交換戰馬,沒有足夠多的生鐵來打造武器,在當時的冷兵器時代中,這三者幾乎囊括了國防建設的全部內容。因此,想要解決這個問題,就必須對內實行全新的經濟政策,進一步使國家收入增加。

而儒家學者卻信守了傳統的強國觀念,認為之所以國家不能實現強大,恰恰是因為國家增收財富的惡果,在這個此消彼長的過程中,百姓的財富勢必就要減少,百姓作為國家根本,一旦財富與生活資料被剝奪,必然會怨恨國家,放縱胡來,無所不為。

這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經濟模式,也正是后世千年里始終勢同水火的“富國論”與“富民論”,為了證明各自的觀點,以桑弘羊為首的法家學者和儒家學者們都舉出了同一個例子,這就是覆滅不足百年的秦朝。

在商鞅實行變法之前,當時的秦國剛剛完成了半游牧狀態到農耕社會的轉變,百姓耕種屬于自己的田地,向國家繳納一定數額的糧食,這也是儒家學者最推崇的“恒產論”。這種經濟狀態有一個特點,就是百姓有一份賴以生存、為生活所必需的產業作為物質基礎;這份產業可以供奉父母、養活妻兒,豐年豐衣足食,災年免于凍餓,如果耕有余力,還可以開發山林湖澤等自然資源,調劑生活水平。

但問題就在此時出現了,百姓雖然過著多勞多得的溫飽生活,但向國家繳納的財富,卻根本不足以滿足其開支,秦國沒有足夠的積蓄來提供軍隊給養,也就沒有能力來實現對外領土擴張。

事實上,由于國家實力弱小,秦國甚至不能獲得一個像樣的國際地位,東方的諸侯大國,并不把這個保留了大量戎狄風俗的西方邊國當成平等國家來看待,甚至連中原諸侯盟會都沒資格參加。

國力不振最終造成了秦國低下的國際地位,在這一點上,儒家與法家取得了共識,雙方都認為應該讓秦國富強,而在此后,儒家和法家便選擇了背道而馳。

儒家學者認為,讓國家富強的最好辦法莫過于最大程度地藏富于民,對百姓的經濟活動實行寬松的管理模式,減少稅收,開放河流山川這些公共資源,農民只要不放下鋤頭,就可以盡自己所能地多開荒地,獵戶只要不放下弓箭,就可以隨意獵取野獸,這種經濟模式的目的只有一個——為每個百姓提供一份固定擁有或恒久使用的財產,讓百姓安居樂業。實現了這種耕者有其田的任務,就意味著完成了理想政治的目標。

但是,這樣的理想目標卻是以國庫積貧、國力積弱的代價換來的,尤其是在國際領域,這種理想目標的實現就意味著國家的衰亡。國家仍然沒有能力來實現提升國際地位的訴求,因此,當政者絕無法長時間忍耐這種狀態,讓國家先富起來的改革也就呼之欲出了。

1.2:一場成功的變革

● 昔商君相秦也,內立法度,嚴刑罰,飭政教,奸偽無所容。外設百倍之利,收山澤之稅,國富民強,器械完飾,蓄積有余。是以征敵伐國,攘地斥境,不賦百姓而師以贍。故利用不竭而民不知,地盡西河而民不苦。

為了沖破舊經濟模式對國家收入的制約,秦國開始了一場全面的變法改革,這場改革的倡導者是商鞅,然而。與其說它的原動力來自于個人政治主張,倒不如說這是國富觀點的涌動在起作用。

就當時的形勢來看,國家主要的財政收入來源于田賦,由于有了那句著名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一收入就有了合法合理的理論依據,耕種土地的廣大百姓擁有的只是對土地的使用權,為了延續這一權利,就必須向土地的所有者,也就是各級諸侯繳納一定比例的農作物。

這一狀況持續了數百年之久,直到突然有一天當政者驚訝地發現——無論怎么豐收,國家的收入就是不夠用。

出現這一現象的原因實際上并不奇怪,說起來,當時國家的土地雖然歸當政者所有,卻并沒規定農夫不準開墾新地,由于沒有現代的土地登記制度,這些被開墾出來的新土地實際上已經成了農夫的私產,一個力氣較大、經驗豐富的農夫,完全有能力為自己多耕種一份土地,而產出的糧食卻不必上交國家,而是用這些糧食,養活那些不斷繁衍出來的新人口。

國家的土地是固定數字,產出的糧食不進國庫,那么就一定進入了百姓的米缸,而正如我們知道的那樣,在進入國家主義時代后,各國之間的戰爭卻越打越大,時間越來越長,動用兵力少則數萬,多則十余萬,以往的兵車八百乘與之相比,已經是小巫見大巫了。這樣一來,當國家想要用錢的時候,出現捉襟見肘的情形也就不足為怪了。

于是,商鞅開始了他的改革,而改革的重中之重,就是變換了田賦的征收制度。

從按地征稅到按人征稅,雖然差之毫厘,但它帶來的變化卻遠邁千里:國家可以用固定的土地為資本,從百姓手中獲取無限的收入。這是因為,只要人多一個,該繳的賦稅也就多出一份;這樣的增長是永無止境的,國家也就獲得了穩步增長的財政收入來源。而這種以國家利益為上,以君主利益為出發點的政策,在皇權體系中得到了最長久的發揚,事實上,直到中國步入十八世紀之后,人頭稅才在清朝的雍正皇帝手里終結。

除此之外,百姓對山林湖澤的開發,也在商鞅的改革之中被限制了起來,自此之后,自然資源被統一收歸到國家的名下,任何希望借此獲利的人,都要向國家納稅,偷逃稅賦者將會受到嚴厲的制裁。

國家力量如此深入地進入到經濟活動中來,這在中國歷史上還是第一次,從此之后,財權集中到了國家的手中,于是國家便擁有了前所未有的財富與積蓄,得以支撐其征伐敵國、拓疆開土的軍費需要。而后的發展盡如我們所知:秦國不僅獲得了與其他諸侯平等對話的資格,還一躍成為國家中的強者,在一百年后,這種強勢終于達到了頂峰。

然而問題并沒有解決,而是悄悄地躲在了國家強盛面目的后面。

1.3:百密一疏的結論

● 昔商君明于開塞之術,假當世之權,為秦致利成業,是以戰勝攻取,幷近滅遠,乘燕、趙,陵齊、楚,諸侯斂衽,西面而向風。

事實上,作為一個經濟體,國家也同樣具有著對財富的渴求欲望,當民間財富的大門向國家打開后,就很難再度合攏。

當戰爭持續的時候,國家為了保證在漫長的對峙中勝出,絕無理由放松對財富的控制。而當戰爭結束后,這種控制非但不會放松,反而會進一步地加強。

嚴格說來,當戰爭持續的時候,民間力量也同樣加強了對財富的爭奪,因為擁有同樣理智的百姓,并不希望自己在戰爭中變得一貧如洗,他們會采用各種手段,來隱瞞、藏匿民間財富,并會比和平時期加倍努力去開發新資源,一場圍繞著財富的爭奪,就這樣在國家與百姓之間展開。

然而百姓忽略了一點,在利益的驅動面前,官方是都隨時可以用權力的法則,來取代經濟的市場規律的。

于是,全新的法律制度被建立了起來,對于任何對國家利益有所觸動者,都會受到嚴厲的制裁。

為了證明國家力量介入經濟活動的合理性,桑弘羊特意向鹽鐵會議上的異議者們提供了一系列歷史中的論據。

在商鞅執政下的秦國,由于對內建立了嶄新的法律制度,實行嚴明的刑罰措施,才使得奸詐之徒、卑鄙小人無處容身,民間壟斷被嚴格控制起來。對外,由于采取了許多增收措施,才促使國家繁榮昌盛,積蓄綽綽有余,因此,秦國征伐敵國、拓疆開土,都不需要再向百姓增加賦稅就能滿足軍隊的給養,而國家的實力也如日中天……

這就是國家介入經濟活動的好處,宏觀的方面如此,微觀的層面也是這樣,而且,國家介入經濟活動,并不僅僅只是為了利益,最重要的是,如果國家放棄了對經濟活動的指導,那么免于饑寒之憂的農民,便很有可能一窩蜂地去開發山林湖澤等自然資源,農民為了求財求利,便不再安心于土地,久而久之,就會出現草滿阡陌的景象……

其次,國家介入經濟活動,可以瓦解地方勢力和集團豪強,如果沒有法律的制約,這些人的實力將會惡性膨脹,彼此相互攻伐,使國家陷入戰亂。

國家介入經濟活動,可以整飭政治和教化,當工商等暴利行業被國家壟斷時,就能夠有效杜絕百姓追求奢靡的非分之想,令浮夸奢侈的民風重歸淳樸,而這也正是儒家學者們所希望的結果。

因此,桑弘羊在最后得出了他的結論:國家通過立法,將力量介入經濟活動,對于任何一方都是百利而無一害的。在這一過程中,國家需要注意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在實施的過程中,要專注法律打擊的目標,避免傷害到無辜百姓。

然而,桑弘羊在做出這個結論的時候,卻對一個相當重要的問題絕口不提。假如這個問題不存在,那么桑弘羊的論述可以稱之為完美,但是,這個問題偏偏真實地存在著。

那就是:再完善的法律,也要靠人來執行。

1.4:法治國家的窘境

● 商鞅棄道而用權,廢德而任力,峭法盛刑,以虐戾為俗,欺舊交以為功,刑公族以立威,無恩于百姓,無信于諸侯,人與之為怨,家與之為讎,雖以獲功見封,猶食毒肉愉飽而罹其咎也。

一個優秀的執法者,可能會通過自己對法律的巧妙執行,來完成立法者的本愿,甚至可能彌補立法者技術方面的缺陷;相反,一個素質低下或者是平庸的執法者,卻可以讓一部優秀的法律成為傷害百姓的惡法。所謂事在人為,說的正是這些內容。

在中國人治特色濃厚的政務管理過程中,這種現象就更具有普遍性。由于執法者或過于操切、或資質平庸、或心懷偏私、或道德低下……總之在實行國家管理的過程中,總會有百姓遭受不該有的損害。

這種損害,從歷史的深處開始,一直延續到了今天。

商人家庭出身的桑弘羊,在這個問題的認識上,恐怕要比他的反對者們更加清晰,然而為了要繼續推行新政,就必須淡漠這個問題。在完成鹽鐵官營之前,即便這個問題已經尖銳到非說不可的程度,也只能選擇對其熟視無睹。這一點,既是桑弘羊的兩難抉擇,也是法治國家的窘境,是謂進亦憂,退亦憂。

而在儒家學者們看來,這個問題是絕難回避的,比起強國的政治目標,他們更樂于完成儒家為民請命的悠久傳統。在他們的眼中,既然肯定了老百姓是國家的根本,那么任何對百姓利益造成的損害,都是絕難容忍的。即便是一部維護百姓的良法,如果不能真正維護百姓的利益,那么它也沒有任何存在的價值,遑論鹽鐵專營這種與民爭利的行為了。

于是,桑弘羊論述中的漏洞并沒有逃過他們的眼睛,這些飽讀經史的學者們立即抓住了那個被桑弘羊略去的問題,并用同一個案例開展了反擊:

商鞅在實施了變法之后,國家的財物雖然蓄積增加,但老百姓的財物卻日漸稀少,怨恨情緒也隨之加深;國家疆土雖然得到了擴張,但給國家服徭役、兵役的人卻要常年在外奔波,留在家里的人也不勝勞苦;最重要的是,為了保證新政策能得到實行,商鞅以嚴刑峻法作為實施的保證,百姓個個膽戰心驚、不知所措,唯恐深陷囹圄。

在儒家學者看來,廢除仁恕之道而相信暴力,以法治國而非以教化治國,正是造成這一切惡果的罪惡之源。盡管效果迅速,立竿見影,卻正如人茍且求飽,貪吃毒肉、口渴難忍,痛飲鴆酒一樣,吃的越痛快、越多越飽就越是容易遭殃。避免規律的傷害是不可能的,唯一的解決方案就是不要飲鴆止渴,不要讓短期利益主導了我們的行為。

為此,儒家學者開出了自己的藥方,那就是放棄急功近利的短期行為,把國家政策調整回以道德教化為主題的禮治軌道上來。為此,即使在一段時間內不計國家利益上的得失,也是當政者絕對不可推卻的任務。

事實上,儒家和法家在終極目標的認識上并無二樣,國家強大的真正含義理所當然是“國民皆富”,只是在選擇讓誰先富的先后次序上,雙方都有意無意地忽略了一點:

那就是利益受損者的忍耐期限究竟有多長。

假如選擇了“法治而國富”,那么民眾很可能會無法忍耐長時期的貧困煎熬而起來造反;反之,禮治的完成期限同樣遙不可測,也許還沒有等到“國民皆富”的那一天,實力不濟的國家就已經在國際角逐中滅亡。

這是一個不可重復實驗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任何當政者只有一次機會,假如他的選擇出現了錯誤,那么,帶來的后果都將是萬劫不復。

(2)國家穩定的戰略

核心議題:霸道還是王道?究竟哪一種才是久安之道。

2.1:權力的道德約束

● 春秋不以寡犯眾,誅絕之義有所止,不兼怨惡也。

天下究竟是誰的?

在今天這個時代,我們都知道,天下是屬于人民的,所謂“十億神州盡舜堯”,所說就是這個現實。但是,在過往的帝國時代,天下只屬于一個人,那就是身為天子的君主,否則,國家政體就是共和國而非帝國了。

不過,以天下之大,只憑君主一個人的才干主張,是沒辦法統治的,于是,就必須按照一定標準遴選一套治國的理論思想,只要所有的策略都能圍繞這套思想來實施,那么達到長治久安就并非難事。

那么,遴選這套思想的標準究竟是什么?

總結起來,這一標準可以有兩種選擇,一曰德政,一曰威權。說的簡單一些,就是以德服人與以威制人,如果將這兩大選擇分別作為標準,那么就會得到兩種截然不同的治國風格,撥動著歷史的塵埃,我們習慣將前者稱為王道,后者稱為霸道。

在歷史上,這兩種選擇都擁有自己的廣大擁護者,在這個問題上,儒家與法家再次站到了對立面上,直到2000年后的今天,這種關于執政風格的爭辯仍然在繼續,而且這種討論并不會因為文明進步而停止,原因就在于它所代表的深層本質,是基于同一目標下的不同認識。

這一目標就是致力于國家穩定的美好未來,出自于對古代圣君的景仰,儒家學者對國家穩定的終極形態提出疑問:

崇尚霸道的國家帶來的是強勢君主對民眾的絕對統治,對群臣的絕對控制,帶來的是權力的高度集中,這種一頭沉的君主獨大現象,盡管在歷史上從來沒有過完全形成,但是權力本身所具有的膨脹效應是非常驚人的,從權力體系內部的角度看,單個的低級官僚明顯缺乏與高級官僚相抗爭的力量,服從于上級是必然的結果。從權力體系外部的角度上來看,無權的民眾也沒有能力與整個權力體系展開對抗,權力體系內的人可以用權力本身來壓制民眾,然后實現社會上的利益獨占,資源獨享,以及權力的高度集中。

權力的變化有其特定的趨勢,這一趨勢正是權力的特性之一,任何人都不可能逆趨勢而動,為了阻止國家出現權力壟斷的局面,儒家學者倡導的是以圣君為榜樣的政治主張:

在儒家學者看來,對權力的渴求是造成這一趨勢的原因,這正像洶涌的洪水,一旦決堤勢必會越來越厲害,任何人都不可能逃避趨勢的沖擊,唯一的辦法就是不要讓堤壩出現漏洞,不要讓當政者迷戀于權力的威力。

鑒于此,儒家學者希望,當政者能以古代圣君作為榜樣,杜絕獨裁的愿想,君主不要拋棄堯舜禹湯等先王的優秀品質,大臣不要產生過分攫取權力的非分之想,不以嚴刑峻法作為統治的工具,不以暴力作為維護法治的手段。以免落入對權力的迷戀,為民眾帶來深遠的心理恐慌。

除了以上這些,行“王道”的觀點還進一步要求當政者杜絕任何獨裁性質的政策及集權手段,簡單說來就是不要對民眾造成威懾,堅持以德服人的主體觀點。

以道德楷模為榜樣,以古代圣王的精神讓民眾心悅誠服。這一觀點在此后的兩千年里延綿不斷,并在今天的現代西方社會仍然能夠成為一類主流的領導學表述,是因為這以觀點確有其合理之處。

我們必須清楚的一個現實是,權力的變化趨勢始終面臨著一個永恒的問題,那就是權力集中到了極致會產生什么樣的后果。從歷史上看,秦始皇通過對行政體系的重新洗牌,完成了對內的權力集中,通過連年用兵作戰,完成了權力的外擴之路,就當時的情形而言,已經登上了權力的巔峰,而人對于權力的迷戀程度卻是永無止境的,這一期望永遠也不會得到滿足,就此而言,通過行“霸道”來使國家達到穩定的主張,毫無疑問走上了一條沒有終點的道路。

這就是王道主義者主張的治國之道,但它同時也是一種呆板的管理模式,其對權力的主張勢必會對這一思想帶來相應的負面效應。

2.2:雄霸時代的來臨

● 舉而有利,動而有功。夫蓄積籌策,國家之所以強也。故弛廢而歸之民,未睹巨計而涉大道也。

如果一定要將風格寬仁的王道作為治理國家的唯一主張,那么這種主張對權力集中的制約自然是令人信服的。但是,正如硬幣的兩面一樣,假如我們嘗試著從國家利益和政府利益為著眼點,重新對權力趨勢做一番探討,就會發現它所能提供的不僅僅是暴力和傷害。

就像蠟燭與太陽一樣,蠟燭的光線只能提供周圍的照明,而太陽卻可以普照四方。民眾與國家的考慮層面也是兩個層次上的。

在民眾看來,權力的概念就是個人權利的多寡,國家賦予的權利多,百姓心理上就會輕松,國家剝奪了全部權利,百姓不敢越雷池半步,心里就惶恐萬分。

民眾個人的權利雖然被剝奪了,但是民眾之中卻還有大量的奸邪壞人,這些人對于民眾來說基本沒有關系,因為無論他們怎樣作惡,都不會為民眾帶來好處,但是,如果這些人的奸行得到制止,卻能夠換得社會環境的凈化,這卻是民眾想也沒有想過的事情了。

有的地方壞人通同一氣,有的地方卻安居樂業,壞人在嚴刑峻法的地方無所作為,但在法律廢弛的地方卻作奸犯科,魚米之鄉的居民無欲無求,但窮山惡水的居民卻寧愿冒大不韙而鋌而走險。

同樣的民眾,在不同的地方表現不同,在不同的時間表現不同,對于其他民眾所造成的影響同樣也是不同。空間上的表現不同,時間上的表現不同,與對其他民眾造成的影響不同,就構成了民眾活動的全部基礎,也是社會穩定的全部依據。

如果我們把國家認定成一個政治的主體,那么,在民風惡劣的欠發達地區施行嚴法,實行集權統治,在民風淳樸的發達地區實行仁政,實行民主制度,那么,國家的整體架構不會發生本質的變化,但社會的穩定程度卻會大大增加。

因此,從政治角度考慮,國家是無論如何都必須存在的主體。

然而,盡管當政者可以在國家內部實行區別性的部分集權,但如果國家內部的各地區之間由于種種原因,爆發了戰爭的時候,這種部分集權的作用仍不足以保證社會穩定,這個時候,高度中央集權的功效就會顯現出來。

2.3:國家內部戰爭的法則

● 臣罪莫重于弒君,子罪莫重于弒父。

中央與地方之間的戰爭,符合的正是權力法則。

當地方的權力與勢力過于膨脹時,就會威脅到中央政府的安全,進而影響到全國社會的穩定。權力集中的重要法則就是用中央政府的強勢權力,來對地方政府的權力進行壓制。

用法令來教育百姓,用法律來督察奸邪,用行政手段來駕馭臣民,使之服從于統治,用武力來威懾叛亂者,穿過歷史的塵埃,這正是《鹽鐵論》在2000年前所提供的集權思想的基本法則。

在西漢景帝時代,由于國家秉承了分封諸侯的舊制,使得中央政府權力分散,中央直轄的地區只有長安城附近的方圓幾百里,皇帝的號令只在這一區域內起作用,皇家權力在這時黯然失色,以吳王劉濞為首的諸侯王勢力惡性膨脹,最終產生了“王天下”的野心,不僅干涉中央政府的各項措施,還悍然發動叛亂,危害國家安全。而在國家放棄了不作為的執政風格之后,果斷地以暴制暴,出兵平定叛亂,而后通過削藩實現權力的大一統,最終成就了強盛的國家局面。

權力的法則說起來很簡單,就是將所有的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里,但是法則之所以能夠形成,總有其背后的深層次原因,權力法則的形成,來源于其規律與人性的反方向作用力。

就個人而言,一方面是擁有絕對權力,可以為所欲為;另一方面則是對權力的絕對服從,如果讓人對此做出選擇,幾乎是毫無懸念的。

對于個人來說,如果要讓他選擇后者,在權力面前也能夠保持淡定心態,這樣的要求完全與人性不符。因此,如果沒有國家力量強制將權力集中,或是國家對地方、對個人不做任何規定的話,最后的結果必然是權力分散,各自為政,最終造成地方割據現象。

在這個過程中,民眾的心態是極端理性的,每一個人都期望著通過獲取權力,來促使自己的生活變得更好而非更壞。但是,這種改進福利的理性,只限于個人的行為。

對于民眾來說,手中掌握的權力有限,因此通過權力所取得的福利、收益也是有限的,但如果手中的權力擴大,就有望令自己的生活狀態改善。

當民眾中的每一個都趨向于獲取的權力的理性行為時,最后形成的卻是一個七零八落的權力體系,任何人都企圖應用自己所掌控的權力來制約他人,這種現象勢必造成許多社會不安定因素,對國家來說則是災難性的后果。

(3)官吏的收入水平

核心議題:應當如何看待政府公務員的收入?高一些好還是低一些好。

3.1:超越道德的人性管理

● 官尊者祿厚,本美者枝茂。故文王德而子孫封,周公相而伯禽富。水廣者魚大,父尊者子貴。傳曰:‘河、海潤千里。’盛德及四海,況之妻子乎?故夫貴于朝,妻貴于室,富曰茍美,古之道也。

歷史上的中國,官員管理有著明顯的道德特色。

然而,單一的道德教育,并不足以涵蓋全部,尤其是從官吏的收入標準上來看,人性管理的風格反而更為濃厚。

在實現“國民皆富”的終極政治目標之前,對于尚不富裕的政府來說,國家對官吏待遇的制定最適合采用精神鼓勵,但是在實際生活中,官吏處于較高的社會階層,用于各方面的花銷與開支自然要比普通民眾大得多,尤其在各樞機部門與中央政府中的官員,政府為其提供的俸祿顯然不能夠滿足其需要。國家必須要想辦法為這一批官吏提供更為人性化的管理制度,來改善舊日里官員的困窘狀況。

一批素質高超的干部是一個管理體制的有力保證,漢高祖劉邦在奪取天下的過程中,正是倚重一批才干與見識皆備的干部,才建立起了規模宏大的大一統帝國而最終獲得了最高權力。這證明集體領導遠比最高領袖的乾綱獨斷更有效率,出現的決策失誤也更少,任何時代的君主都相當重視人才的作用,也就無不傾向于建立一個完善的管理團隊。

然而,當這個管理團隊被建立起來之后,它的最高領導者卻面臨著一個相當嚴峻的問題:靠什么來保持團隊的核心凝聚力?

對于這個問題,我們可以在短時間內找到幾十條辦法,但無論怎么尋找,有一個問題卻始終無法回避,那就是團隊成員的待遇。

就人的本性來說,物質經濟是生活中的必需。每個人都需要穿衣、吃飯、改善生活,尤其是在他成為了國家官員之后,由于社會階層的躍升,更是需要物質經濟的進一步豐富,來保證他有與其身份相符的經濟實力,保證他在處理政務時所需的開支不至于匱乏。

拿一個普通縣令來說,他的身份已經涵蓋了今日的縣長、公安局長、法院院長、教育局長、財政局長,此外,他還必須處理縣內出現的一切突發事件,行政事務十分繁重,只憑他一個人的操勞是遠不能勝任的。

更麻煩的問題還在后面,由于官員選拔制度的缺陷,使得許多人并非因為真正具有政務處理能力而任官,比如以漢代為例,做官的無非三種人:立軍功者、道德高尚者、名聲顯著者。顯然,這種選拔制度選出來的官員,是沒能力應付繁雜如刑名、錢糧等行政事務的。

為了不辱使命,這個縣令就要聘請一些顧問、幫辦等角色,來幫助他處理諸般公務。可是,國家為了控制公務員規模,節省辦公支出,根本不愿意為他設立這些職位,這樣一來,這個縣令就必須自費供養這些人員,他所領受的俸祿就勢必會出現捉襟見肘的情形了。

實際中的需求是刺激官員管理趨向于人性化的決定性力量,尤其是在太平時代所衍生出來的繁雜政務生活中,使得國家面臨必須妥善處理官員經濟條件的迫切要求。

精神鼓勵和道德教育不足以解決實際問題,尤其是在這些實際問題長期持續存在的前提下,精神鼓勵和道德教育的作用就顯得相當有限了。

中國人情特色明顯的政務管理過程,在客觀上也要求更加人性化的管理手段,作為一方執政者的官員需要對他可利用的全部人際資源加以整合,除了親朋好友的關系之外,還需要調動適用的資源來幫助他解決麻煩,包括了同僚之間的互訪、交往中的禮節饋贈、對上級的維護,對下級的獎勵、都不是精神鼓勵和道德教育能解決的,復雜的情形首先需要足夠的經濟實力作為后援,而單純的俸祿是根本無以滿足這種需求的。

政務的繁雜、人際關系的需求、身份標志的象征,所有的這些因素都將將國家的官員管理導向更加人性化的模式,提高公務員的收入已是無法回避的現實,而這,必然會對傳統的道德式管理產生相當的影響。

3.2:對立的兩大模式

● 君子之仕,行其義,非樂其勢也。受祿以潤賢,非私其利。

道德式管理與人性化管理是完全不同的,因為它們強調的核心不一樣,由此產生的管理哲學也必定是兩條道上的車。

對于道德式管理來說,它提倡的是一種以圣賢為楷模的精神,最好像輔佐周成王治理國家的周公旦一樣,一心操勞國事、不為自己謀求私利、不夸耀自己的身份、不獨自享受富貴、甘守清貧、以心憂天下蒼生為己任,把有限的精力投入到無限的國事中去,官員個人的困難要爭取自行克服。

所以道德式管理是超越人性的,境界高遠,卻在實施的過程中存在著難度。

而對于人性化管理來說,一切都是從實際出發的,只要官員能夠勝任職位,不辱使命,上不負君王,下不負黎民,就可以在這個前提下獲得相當程度的經濟條件,維持符合其身份的優裕生活,并對為國家做出貢獻者的妻室子女給予照顧。

除此之外,道德式管理的要求是以品德為衡量的,一個官員只要能夠保持清貧操守的好名聲,一心為國,那么政績好壞反倒不那么重要了。

但是以人性化管理來看,一個官員再清貧、個人品質再完美、對國家和君主再忠誠,如果他無法勝任自己的職位,那么他也不能夠被認可。所以道德式管理是以精神為最終目的,而人性化管理則是以績效為最終目的。

于是,道德式管理的思維與人性化管理的思維構成了官員管理的兩種選擇,一邊是追求精神領域的,另一邊則是追求實際效果的。

無論治國者的選擇偏向任何一邊,都會對官員的風尚造成主導。

當一個國家采用道德式管理來要求官員的時候,會采用法律的形式來壓制官員對物質經濟的追求,并用道德攻勢與思想教育來對官員的抵觸情緒進行緩解,官員追求高收入被認定為不道德,任何人在這方面進行嘗試都會受到法律和輿論的雙重制裁。

但是,當一個國家嘗試著為了解決官員的經濟問題,而采取高薪措施、或允許官員通過職務便利牟利的時候,情況就發生了變化。

這個變化就是,國家已經成為了傳統道德所反對的層面。

當這一變化出現后,在極大程度上引發了國內思潮的對撞——從傳統的道德規范來看,官員追求高收入是可恥的,是有害于民眾的,而這種情況偏偏是國家促成的,難道可以允許國家對民眾造成損害嗎?

于是,這一問題的討論上升了層次,變得更加尖銳起來。

3.3:人性管理的弊端

● 王者與人同,而如彼者,居使然也。居編戶之列,而望卿相之子孫,是以跛夫之欲及樓季也,無錢而欲千金之寶,不亦虛望哉!

在《鹽鐵論》這部史籍中,桑弘羊與他的反對者們對以上的內容展開了討論:那就是國家在官員管理上應不應該提高他們的經濟待遇,如果提高了,會有什么影響和后果。

在桑弘羊看來,國家實行的官員人性化管理,無非不過是提高官員的經濟地位,給予其子女以照顧,以賦予其較高的身份標示,方便其為國家處理政務而已。而實行鹽鐵官營來為國家增收,其中也包含了讓官員們獲取合法合理的較高收入的原因。

這些政策在今天看來,似乎都已經不再具有討論價值,但是,恰恰因為這些政策已經司空見慣,所以我們對人性化管理所帶來的影響,往往忽視不計。

在桑弘羊生活的時代,如果國家徹底實行對官員的人性化管理,勢必會對整個社會造成無與倫比的沖擊,在過去的歷史中,以圣人言行舉止作為楷模的道德式管理遵循儒學的教義,教導官員要任勞任怨,不計個人得失,視追逐財富和炫耀富貴為不道德的行為,官員的生活雖然清貧,政事也常常會因此而一定程度地被耽擱,但至少在道德層面上不存在任何問題。

但是忽然之間,國家為了便于維持行政體系的高效性,對官員采取了更加人性的管理模式,官員保持的光輝形象在瞬間灰飛煙滅。

于是民間大興奢侈之風,每個人都羨慕官員豐厚的經濟收入和高高在上的社會地位,不再愿意從事又苦又窮的農耕作業。國家官員已經成為民眾職業的首選,官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做的,選拔的時候靠的是個人的資歷、名聲與軍功,具備這三方面之一的人,做官的幾率就大,不具備的,做官的幾率自然就小。于是原本踏實的民間風氣在這一時刻發生了轉變,從此人人希望尋找晉身之道,希望提升社會階層,而這卻引發了民間儒家學者的強烈抗議,當學者們教化鄉民未果,多次思考民風變化的理由之后,政府的人性化管理自然成為了罪魁禍首。

于是,儒家學者集合起了輿論力量,要求西漢政府師法先王,放棄提高官員的經濟地位,放棄與之適應的經濟政策,總是就是不要為百姓做不良示范,讓執政路線回復到從前的道德式管理上去。

從國家的角度來說,人性化管理也有它的盡頭,那就是當做官的誘惑大到無可抗拒時,國家公務員隊伍會惡性膨脹,造成開支的極度擴大。

但是,許多東西是無法倒退的。

對于政府而言,無論是出自于對執政體系高效率的需要,還是出自于對官員的關懷和愛護,都有必要保持人性化管理,提高官員的經濟地位無論有多少人反對,都不可能被廢弛;對于官員們來說,一旦他們習慣了這種優裕生活和較高地位,也會自發地結成力量,來對抗要求廢弛人性化管理的呼聲。

這就是《鹽鐵論》中討論的一個重要問題:國家公務員的收入,到底是高一點好,還是低一點好。

公務員太窮,國家的政務處理就難免失去效率,公務員太富,國家同樣負擔不起它帶來的負面效應,正像鹽鐵會議中論述的許多問題一樣,這種沖突的唯一解決辦法,只能來自于雙方的相互妥協與諒解。

(4)人才的使用準則

核心議題:國家選拔人才該采取什么標準?是唯賢是舉還是唯才是舉?

4.1:唯賢是舉的缺憾

● 堯之舉舜也,賓而妻之。桓公舉管仲也,賓而師之。以天子而妻匹夫,可謂親賢矣。以諸侯而師匹夫,可謂敬賓矣。

唯賢是舉與唯才是舉,是兩種完全不同人才選拔標準。

唯賢是舉是一種傳統的管理手段,但它的重要程度卻不可或缺。這種管理手段具有排他性,它對于人才的選拔,是以個人品質好壞為依據,以道德名聲的優劣為準繩的。

一個人如果在家鄉有著尊老愛幼的名聲,有不爭不奪的雅量,有甘守清貧的情操,再有一定的文化程度,懷著忠于君主的信念,那么這個人將會被認定為符合做官的標準,即使是當地的權勢之家,也要對這個人表示出相當的敬意。

如果沒有意外情況發生,當國家的官員職位出現空缺的時候,這個名聲良好的賢人,將會拾補這個空缺的職位,成為正式的國家官員。

這種看似順暢的模式,卻是建立在一個相當危險的前提之下的,這個前提就是典型的取法先王治國思想,是以道德至上的思維得到的這一模式,如果我們采用現時的思維來看待這種模式,就會得出完全相反的結論。

假如我們變換一下標準,對于這個品德高尚的候補官員來說,意味著前途的徹底毀滅。

美好的名聲、崇高的雅量、情操、信念、這些虛幻的東西加在一起,沒有一種能夠有效幫助實際政務的處理,此外,對于其分管領域的專業事務,這個官員也可能一竅不通。這樣的考核標準,徹底否定了這位賢人在政界的存在價值,得出來結果卒難令人接受。

然而比這更令人難以接受的是新標準選拔出來的人才,由于以道德品質選拔出來的人才在處理實際事務時,常常無能為力,于是以新標準選出的人才,往往是一些能力強大,但品質卻未必良好甚至低劣的人,這些有才無德的人就這樣成為了國家官員,是無論如何也不能令人滿意的。

這就是唯賢是舉的缺憾,這種缺憾正是建立在能力之上,而它的本質則是功利主義對傳統道德的沖擊,為民眾的精神領域造成的損害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4.2:唯才是舉的缺憾

● 人主設謀垂意于四夷,故權譎之謀進,荊、楚之士用,將帥或至封侯食邑,而勀獲者咸蒙厚賞,是以奮擊之士由此興。

我們已經了解到了唯賢是舉的缺憾所在,比起才能匱乏所帶來的低效率,唯才是舉的缺憾可能會帶給我們更嚴峻的問題。

比起來缺乏才干者,某領域內專業人士的技術水準是令人咋舌的,他們可以利用超越常人的智力、久經實踐的經驗、富有創造力的天賦、善于變通的頭腦、靈活的焦急能力來解決國家在各個領域內所出現的問題,秉承傳統道德卻資質平庸者在他們面前顯得黯然失色,缺乏才干的他們對于復雜多變的政務是難以解決的。

這一選拔的標準不是以道德來評估的,絕對沒有哪一個選拔者會關心這些人的名聲如何、也不會去了解這些人曾經做過什么,他的所作所為是否符合傳統道德,是否有不忠于國家的行為發生。選拔者所關心的只有一樣——被選拔者是否有足夠的能力來應對實際問題,做到不辱使命,因此,這一標準只能用能力才干來評估。

但是,我們都清楚的一件事情是,能力只是人全部素質的一個方面而已,素質的本身并非是能力,但凡認識不到這一點的執政者,無不會被唯才是舉的缺憾所困擾。

能力不能代表人的全部素質,這就是說,不管這個人的才能到達了什么樣的境界,一旦他在個人道德上有所缺憾,那么他必然會利用才干結合手中的權力,進行一些違法的不道德行為,此時,無論他有什么樣的才能,都不再對國家形成有利因素。

鑒于此,我們終于找到了選拔標準的沖突所在,賢人們占據著道德上的優勢,卻要承受著才能上的匱乏,而那些能臣干吏們卻恰恰相反,他們擁有足夠的個人能力,卻因為個人品質的缺憾,而容易陷入不道德的窘境。前者我們稱其為唯賢是舉的缺憾,后者就是唯才是舉的缺憾。

當賢人們因為無法處理紛亂如麻的政務時,常常會感到手足無措,而干吏能臣們卻因為陷入了道德的陷阱而惶惶不可終日。

于是,執政者在此時就必須反省這個管理學的兩難處境:如何在道德與能力之間尋找一個相對務實的平衡點,而這個平衡點,正是考驗執政者馭人之術的關鍵所在。

4.3:令人惱火的解決方案

● 言官得其人,人任其事,故官治而不亂,事起而不廢,士守其職,大夫理其位,公卿總要執凡而已。故任能者責成而不勞,任己者事廢而無功。

事實上,當我們將分析進行到這一步的時候,就已經接近了管理學的精髓了。

所謂的管理學精髓,就是如何以最小的管理成本換取最大的效率。

越是能力匱乏的道德管理團隊,他們的效率就越是要提升,只有他們獲得了足夠的能力,才不至于讓整個行政體系癱瘓。同樣的,實干家只有在足夠的道德約束下,才能夠解決他們容易出現的違法行為。

崇尚道德的賢德之士秉承圣人教化,對于實際能力既無心也無力去培養,而那些實干家們只注重實效,對于口碑、名聲等近于虛幻的東西嗤之以鼻。這樣一來,當政者對兩方面力量突破各自空白領域的希望,就幾乎成為了泡影。

難道,問題真的沒有解決方案了嗎?

答案是有的,大凡兩難的問題,往往會有兩全其美的解決方案。而這個答案就是——監察制度。

什么是監察制度呢?說白了,就是用道德高尚者來監督實干者,防止他們在運用手中權力時出現道德上的偏差。這一制度對于行政體系來說有著雙重的意義,一來這種制度能夠解決行政體系的效率問題,促進實際政務的處理速度,二來賢德之士們的道德優勢也能在行政體系中找到著力點,如果道德蕩然無存,這一行政體系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讓崇尚道德的人來完成對富有能力者的約束,這一管理方案固然會形成壓制的局面,對于富有能力者來說,甚至會感到惱火,卻無疑是實際條件下最好的解決方案。

率先提出這個解決方案的是統一六國之后的秦朝,它設立了御史大夫作為御史之長,主管監察、考課各級官員,并建立了一整套監察的官員體系,這樣就從中央到地方大致形成了一個監察系統,并在日后逐步發展,在我國基本沿用了兩千多年。

(5)理論的實用價值

核心議題:治國思想理論應當遵循傳統,還是應當立足當代?

5.1:“法古”還是“法今”

● 孔子曰:“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

在關于國家管理思想方面,儒家學者所秉承觀點的理論依據,有著濃厚的農業特色。

在中國,存在著一個成語,叫做“名正言順”。意思是說,只有找到依據,所說的或所做的才能讓人信服。因此,在幾千年的歷史中,無論是個人的決定,或是國家的政策,無不喜歡依照慣例;先人是怎么做的,后人才能怎樣做,先人沒有做的事,后人絕不可任性妄為,跨越雷池。

事實上,這一觀點的來源,正是農業時代所流傳下來的特征。

中國素來以農業立國,大部分的民眾都是農業人口,農民為土地所束縛,按時令勞作,春種秋收,四時耕耘,一切都要按照祖先所傳下的經驗來行事,絕不敢輕易更改,倘若遇到了什么不曾見過的事,也首先要從舊事中尋找依據。

正是基于這樣的思維,學者們在闡述自己觀點的過程中,也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同樣的習慣,從孔子開始,各路學者為了讓自己的觀點更加站得住腳,便開始尋找權威來支持自己的學說。

比如,正像儒家學者言必稱孔子一樣,儒家圣人孔子喜歡援引的是周文王與周公,這兩位先人都是民眾心目中的圣人。而墨子在與儒家辯論的時候,喜歡援引的是夏禹,因為他要比文王與周公更古老,孟子為了能使自己的學說凌駕于墨家至上,便請出了堯舜。最后,道家為了使自己的學說壓住其他學說,便又請出伏羲、神農這兩位神話傳說中的高人。

這些學派、學者的觀點、主張雖然有所不同,但卻反映出同一個問題:即傳統知識分子在遭遇到新問題時,往往要以舊標準來進行衡量,其蘊含的真實含義是,固有的體制與標準是完美的,牢不可破的,一切企圖打破這種體制的做法與思想,毫無疑問都是錯誤的。

于是,當桑弘羊站在國家的角度,試圖調整國家與民眾關系,對其做出重新定位時,就勢必會遭到其他知識分子的強烈反對。而作為法家知識分子的代表,桑弘羊在回應這些反對意見時,所秉承的正是典型的法家信條。

按照法家學者的觀點,歷史是不斷前進的,倘若守著祖宗的訓條不變,無異于為了穿上鞋而把腳削小。面對現在出現的新問題。只能以現代的方式解決。而對于儒家學者所稱道的上古風氣,桑弘羊同樣是不以為然的。

在桑弘羊看來,古代的人之所以能夠保持淳樸的個性,并不說明他們的道德和修養比現代人高,而是因為在那個特定的歷史時期,有著特定的先決條件。正如法家學者韓非子在其著作中所說的那樣:上古時代,對于資源的爭奪之所以沒有如此激烈,是因為人少而資源多的原因,時代變化之后,一戶人家有五個孩子,孩子再有五個孩子,那么祖父尚在,膝下就已經有二十五個子孫,人口增多財富就相對減少,人們便開始其紛爭。

要知道,人類社會發展始終要面臨一個矛盾,那就是需求的無限性與供給的有限性的矛盾,資源是有限的,只能在一定范圍內進行調配,而人的欲望與需求人數卻是永無止境的,就此而言,儒家學者試圖用舊經驗來解決當前問題的主張,無疑是錯誤的選擇。

這就是法家學者對社會問題的態度,這種態度同時也是一種旨在解決眼前問題的功用主義,其對社會問題的功利性,勢必會導致負面的效應。

5.2:立足當代的豐收時節

● 周室以來,千有余歲,獨有文,武、成、康,如言必參一焉,取所不能及而稱之,猶躄者能言遠不能行也。圣人異途同歸,或行或止,其趣一也。

如果堅持將上古時代的經驗與體制認定為顛撲不破的長治久安之道,那么,儒家學者對于鹽鐵官營的指責便無可非議,然而,一旦我們改變看待問題的立場,嘗試著用更現實的觀點來看待經濟的發展時,就會發現那意味著一個全面豐收的時節來臨。

“法古”觀點的思維是固定的,而“法今”觀點的思維卻是靈活的。

從固定的觀點上來看,一切決策都應當遵循上古時代的體制,遇到的問題也都應當在固定的標準內來尋求解決,國家的開支來源于民眾的結余,國家財貨充足時,就應當著力積累;當國家用度不足時,首先想到的就應該是削減開支,而不是以國家力量強行介入經濟,與民眾爭奪利益。

這樣一來,國家的用度雖然不足,但卻保護了民眾的利益不受侵占,也在一定程度上維護了國家職責的本來定義,那就是國家只是民眾契約所建立的一種保障體系,作為類似守夜人角色的國家,是絕不應當侵犯民眾的財產權的。

然而,當國家以強勢力量介入之后,資本增值最大、最迅速的后三個環節,被國家牢牢地把持在手中,而民眾則只保有了利潤最低的制造環節,即便是這樣,國家還要采取“官與牢盆”的措施,規定生產者必須在政府的監督和工作場所中進行制造,而不準自置煮鹽鍋。

更嚴重的是,官府生產的食鹽質量不好,而且價格昂貴,普通的百姓無法承擔如此高昂的購鹽費用,而食鹽的制造場所,又大多位于偏僻的原料原產地,當官府強迫征伐民夫去煮冶或運輸時,無形中又為民眾增加了負擔。

然而,如果以解決現時問題的思維來重新審視這一事實,就會發現這種國家行為本身,并非像儒家學者所形容的那樣一無是處。

民眾的利益雖然受到了損失,但民眾之外還有國家,國家對于民眾而言是一個模糊的概念,因為民眾并不直接從國家手中接受物質財富。但是,如果國家通過這種對資源的重新調配,為國家贏得更大的利益,這就是民眾無從得知的層面了。

有的地方農業豐收,任憑糧食堆積在谷倉里腐爛,有的地方卻遭遇災荒,急需糧食救濟,黃河的河壩需要修補,但費用卻要在全國范圍內調撥,京城的鹽價飛漲,普通百姓傾囊而出也買不起一兩,但東海的食鹽卻貧賤如泥土。

這些客觀情況的存在,都需要國家以力量介入,完成宏觀調控的職責,而這正是國家經營理論中一大關鍵部分。

讓財富加速流動、令資本完成增值、使物價保持常態,令資源有效配置,這些問題既受困于空間因素,也同樣受困于時間因素,而國家經營理論中宏觀調控的手段,正是將這些隨時可能出現的問題有效地加以解決。

如果用務實的思維來處理問題,將國家力量介入到經濟生活中來,那么,國家就可以運用手中的權力,來完成對經濟的調控,這樣一來,社會的總體財富沒有變化、資源數目沒有增長,但效用卻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以務實的思維來處理問題,對于當代社會來說,意味著一個豐收的時節。

盡管市場與價值規律同樣能夠解決這些問題,但與國家的主動運作相比,這些看不見的因素顯然更間接,時間也會更加漫長。特別是面對國與國之間的經濟爭端時,市場與價值規律的作用就顯得十分有限了。

5.3:國家經濟間的角力

● 諸侯以國為家,其憂在內。天子以八極為境,其慮在外。

當人類社會步入國家主義時代后,國家之間以經濟為戰場的角力,對國家的參與有著更務實的要求。

社會資源是一個國家經濟發展的命脈,而一個國家內的資源往往是有限的,國與國之間的經濟角力,比的就是國家如何利用有限的資源,達到最大的經濟效益。

將財富投入到效用最大的地方,用有限的資源來解決最緊迫的問題,以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收益。一切為了眼前,這是早在2000年之前,就由法家學者倡導的國家經營理念。

國家需要面臨的問題分為兩種:眼前的和未來的。

眼前的:指的是迫在眉睫、必須在短期內做出決定,直接影響當代人的問題。

未來的:指的是短期內決定不會對當代人有明顯影響,但會對社會的長遠穩定造成影響的問題。

經濟角力的法則極其簡單,但這種法則之所以能夠在幾千年的歷史中流傳下來,是源于其規律與統治者意志相悖。

在統治者的角度,一方面是“備兵戈而王天下”的王霸之業,可以在短期內得以實現,另一方面則是利在后代的千秋大業,由急于尋找個人實現的統治者,在這兩者之間進行選擇,實在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統治者在治理國家時往往是務實的,但是這種務實的態度只限于國家的層面上。

對于統治者來說,國民經濟發展的周期是漫長的,利益也是一點一滴的,而如果將國民經濟的資源重新調撥,來進行集中使用,就有望在短期內取得收益。

當統治者將這種務實的態度投入到治國策略中時,他的強勢權力就最終導致了一個國家的集體短視,其后果無異于飲鴆止渴的自殺性行為。

在經濟生活中,民眾務必要起到主導作用,這樣就要求國家統治者在經濟活動中不要以過于主動的姿態進行介入,嚴格限制侵占民眾資源的行為,同時也要嚴格與民眾爭奪利潤的行為。

國家利益的本身要求統治階層必須采取務實的態度來面對經濟活動,但這一態度往往對于國民經濟的長期發展不利,因此,國家與民眾構成了經濟發展的兩極,如果國家對于經濟的可持續發展不予重視,則長遠利益必然會受到損害,相反,如果過于拘泥于成法,對于現時問題缺乏務實的態度,又會使國家陷入眼前的困境。能否在這兩者之間尋找一個妥善的平衡,這就是一個國家統治者良好的標準。

(6)軍事與行政的關系

核心議題:軍事勝利與政治成功哪個在前?究竟是誰決定了誰?

6.1:為人謬傳的行政體系

● 王者之于天下,猶一室之中也。

事實上,對于自身的歷史,我們的認識還遠遠不夠深刻。

談到中國秦王朝之后的社會形態,俗口流傳,總稱之為封建社會,后來逐漸沒落,完成社會轉型。其實,封建社會的形態并未在歷史上存在多久,秦始皇的第一手棋,走的就是集權統治下的皇權社會。

自秦朝之后的封建社會,與西歐的封建社會不同的,西歐的封建制度是建立在分散的貴族領主制度基礎上的,而中國的封建制度則是高度集權的、大一統的帝制,這樣一來,就形成了一種十分穩定的社會結構。

在自然狀態中,由于不存在絕對的權力,因此人人都嘗試著通過對他人的侵害,來達成自己獨享獨占資源的欲望,而這正是引起戰亂之源。當人與人之間的社會契約訂立之后,國家就被建立了起來,在國家之中,一定要立下規則,使人人都知道什么東西有權享有,什么東西無權享有。什么行為可以做,什么行為不能做,以保證社會的安寧和穩定。

這項旨在保證社會的安寧與穩定的規則,正是我們所稱的法律,鑒于它產生的必要性,我們可以稱其為建立國家所需遵循的規律。

事實上,在中國歷史的發展上,從來都不存在這樣一種規律。

在西歐,存在著地方自治的歷史傳統,貴族們聯合起來,以契約的形式限制皇權、進行法律與司法方面的改革,由此也在一定的范圍內確立了民眾享有的政治權力與經濟自由,也同時保障了民眾不受皇權的制壓。

而在秦王朝之后的中國,這種傳統卻蕩然無存,只要中央集權的帝王專制一旦形成,皇帝口含天憲,就不再有任何力量能夠制約其權力,專制與壟斷的意識形態日漸深厚,傳承數千年而長盛不衰。

6.2:體系下的終極權力

● 人臣者盡忠以順職,為人子者致孝以承業。君有非,則臣覆蓋之。父有非,則子匿逃之。故君薨,臣不變君之政,父沒,則子不改父之道也。

在儒家學者看來,軍事行為是一種最無奈的政治手段。

只有當政治上的努力成為泡影的時候,才會用軍事手段達成目的。正因為如此,鑒于戰爭作為暴力必定要造成傷亡和破壞,所以從和平與仁愛角度出發,儒家學者原則上都如墨子“非攻”主張一樣而不贊成人類戰爭。

儒家學派的圣人孔子,當衛靈公向他討教兵陣之事,孔子就不僅以“俎豆之事,則嘗聞之矣;軍旅之事,未之學也”予以婉拒,而且第二天就離開了衛國。

孔子之所以拒絕衛靈公的要求,并非是孔子不懂得行軍打仗的學問,而是這個衛靈公是個心懷叵測之徒,是無道而好戰的昏君,假如孔子把行軍打仗的學問教給他,無異于助紂為虐。

正因為如此,孔子才感覺到“道不同不相為謀”,而次日離開了衛國。

透過這段故事,盡管我們看到了孔子的準確判斷,卻也不能不為其感到悲哀,這是因為,在缺乏制約的統治者權力面前,任何力量都顯得那么脆弱,只能以規避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反對。

盡管孔子不滿于衛靈公的做法,然而卻無法改變衛靈公的意志,更重要的是,在一個國家的范圍內,由于缺乏對統治者權力的有效約束,當統治者無法用政治手段達成目的的時候,就必然會嘗試著用軍事的手段來實現個人意志。

更令人不安的事實在于,由于戰爭的效果如此強烈,統治者在以軍事手段實現其個人意志之后,會越來越傾向于使用暴力,如此一來,戰爭的正義性就無法戰爭的目的或動機上得到保證,更無法在戰爭的過程或效果中得到保證。

正因為看到了這一點,儒家學者才向國家提出要求,要求國家不要總是嘗試著運用暴力來解決邊疆的民族問題,除掉戰爭本身的危害之外,這種殺戮無辜及蓄意破壞民生的權力法則,也是儒家學者絕難容忍的。

從這個意義上講,國家統治者在這方面應當分外謹慎,只有為了實現禁暴除害、保民恤民的政治目標時,才可以讓軍事從屬于政治,反之,就會令國家墮落到專事侵略擴張、殺戮掠奪的不義境地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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