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二年,六月初七,晴。一聲雞鳴叫開了一整個日頭的開端,天外朝陽也不吝賜下輝光。
益陽驛下早有樵夫、耕民者無數,或砍柴、或除草、或漁獵、或放牛。另有東南移民各自為了生活,跟隨著不落人后,朝陽下眾人自食其力,只求搏一個安樂明天。
上官辰等人梳理完清晨俗事,下得樓梯,只見客棧外早已經站了幾位老人,趕緊招呼玉鳳尋了掌柜的結清房資,趕出來迎接。
長者在外,不敢致人空待。
“老人家有什么事嗎?”沐蕓仙迎上幾位老者,殷殷問道。
“昨日小輩無禮,還望姑娘不要見怪。今日我們交還此物,本來還想帶人過來給姑娘賠罪,但也恐姑娘再生肝火,有損身體,還請姑娘海量汪涵,不要怪罪。”老人手里遞過一物,正是翠玉步搖。至于請罪一事,老人也怕江湖人出手惱怒,白白丟了小三子卿卿性命。
步搖通體黃金鑄身,上面鑲嵌一塊翅樣翡翠,下面七處垂白銀拉絲線,串著七七四十九粒小珍珠,珠光異彩,華麗非凡。
沐蕓仙雙手推過,嘴上溫婉說道。“步搖于我也不是必需之物,雖然長者有心歸主,然而小女已經無心再留,此首飾而今轉贈此間眾人,希望能夠幫助大家伙度過難關,重建家園。”
老者幾人推卻再三,沐蕓仙始終不接,再復一言。“小女心意已決,長者莫要推辭。小女一行人還有要事耽擱不得,萬望恕罪。”
說罷,幾人牽過小二手上韁繩,打馬而去,身后老人遙拜再三,直到再也看不見人影。
益陽驛外,荒煙古道,行人斷絕,水印垂楊柳。
眾人一路飛騎,此時疲憊正在馬上閑聊,冷不防見得山路轉角不遠處,一行江湖人圍著一輛馬車攻擊,四下不少人斗在一起,躺下不少尸體。
眾人打馬上前,此時圍攻一方十二人圍著馬車,受圍者除馬車外,再無一人生還。
“我家少主不過請先生走上一遭,大家何必傷了和氣。”為首之人青面獠牙,手上一把大刀。
他吩咐手下看著新來的上官辰一行,手上大刀遙指馬車門簾,漫步向前走去。
不及他走上前,馬車里伸出一手,撩開門簾。
隨著門簾撩開,里面那人一張俊臉落入眾人眼里,他緩緩走出馬車,看著邊上車夫尸體,臉上眉目一蹙頓了一下,隨后從車上躍下,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這人頭戴方巾,一身白袍,腰間錦帶之下垂一圓形溫玉,腳下白靴。此時臉上微有怒容,身形挺拔如松木,手里捧著一把長劍,信步來到首領身邊。
“你家少主是什么東西?我湯懷古世居益陽,先祖曾為‘劍神’鑄劍!你家少主何德何能,安能讓我走這一遭?”
“哈哈……”首領一聲長笑,手里長刀頂著湯懷古胸口,口中反譏。“如今我方為刀俎,你為魚肉,何德何能?先生到了現在,難道還看不明白!”
湯懷古看了一眼上官辰等人,幾人手上利劍出鞘,眉目間俠氣縱橫。他手掌摸向心口大刀,用手背撥開,嘴上一笑。“到底誰是魚肉,此時說來只怕為時尚早吧?”
“爾等休要多管閑事,年紀輕輕何苦反送卿卿小命!”首領望向上官辰等人,招呼兩個手下將湯懷古綁了,而后大刀指向眾人,喝道。
“我隨師兄行走江湖也有兩年,真真兒沒見過如此傲慢無禮之人!”
“路見不平自然要拔刀相助!”
“本來洛陽沐家不該插手武林之事,不過此間即是打家劫舍,那沐家就不能置之不理!”
沐蕓仙等人長劍刺出,手里紅鸞與人戰在一起。
上官辰長劍一揚,腳下一躍,挑了首領一劍斬去。
首領刀勢沉重,每次劈下必是一陣黃沙,然而上官辰一招一躍,多時盡在空中,那首領一時傷他不得,身上反而被掛了幾劍,所幸小傷,無甚大事。
“飛仙劍法!‘山西神劍’陳少華是你何人?”首領刀勢看著上官辰,口中驚呼,手下刀勢暫停。
“山西神劍正是家師。”上官辰口中回答,手中長劍卻更進一招。
“此處并非山西地界,折劍堂莫不是管得太寬了些。”首領擋下一劍,提一口氣,躍在空中,大刀連連攻擊。
兩人空中斗得幾招,落下身子。上官辰倒步退后,手臂顫抖,口中噴血。首領站住身子,大刀直指上官辰,喝道:“若是陳少華親來我還避讓幾分,如今折劍堂自己送死……我便成全你們!”
他手里提刀疾步而沖,耍得幾下,上官辰被逼退數步。
上官辰眼見刀勢復來不可抵擋,心下想要試著再躲。卻是劉季常敗了幾個嘍啰,奪了一劍,此時一劍斬過,刀頭偏轉幾分,順著上官辰耳邊滑落,。
師兄弟雙劍齊出,一左一右攻向首領。對手橫刀一擋,手上發力,將兩人掃到一邊。
兩兄弟對視一眼,腳下一躍,雙雙空中一轉,手里長劍順勢直下,首領舉刀橫擋。
兩把劍點在刀面,上官辰兩人手上一抖,暗勁順劍而來,竟然將首領壓下!首領跪地舉刀僵持,此時看來,分明有了幾分諂媚獻刀之象。
上官辰兩人撤去長劍,一前一后落在首領身邊,未及他站起身子,手中各自出招,長劍一前一后刺在他胸口背心。
首領受下重創,手中大刀還想再砍,卻是胡亂舞了幾下,待得沒了氣力,他身子便慢慢沉下,再也站不起來了。
兩人相視一笑,趔趄幾步向著湯懷古走去,手上招呼幾招,對面兩人不能抵擋,倒了下去。
上官辰上前摸索幾下,從首領懷里摸出一物。它木質圓形,正面寫一個李字,邊上雕龍。
眾人看了也是不解,上官辰搖搖頭將令牌放入懷里,解開綁在他手上的草繩,對著湯懷古說道:“先生如今作何打算,我看不如回家,江湖始終不適合先生這般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意氣風發闖蕩江湖,智者不為!”
“人生一世,譬如草木一秋。湯懷古身懷壯志,今家門死絕,亦不能改我投軍效國之心!”湯懷古負手挺胸,豪氣干云。“我聞懷德種公,忠肝義膽,麾下軍士,義薄云天。今慕名而往,雖家隨死絕不改其志,刀山火海更赴成行!”
“今散盡家資,斷絕后路,了無牽掛。豈能因一人生死而負志士,一家興亡而忘家國。”湯懷古抱著腳下一具隨從尸體,抬起頭,已經黯然悲傷落淚。他看著眾人,毅然決然說道。
數日前,湯懷古散盡家資,想要棄筆從戎投入懷德軍下,問及家中仆人,得追隨者十一二人。
他們一行人還未準備完畢,卻是江湖上來人,傳他過去給什么少主鑄劍。
若是此事之前說不定湯懷古也就應承了,畢竟學以致用也是人生一大樂事。
然而此時,他對于鑄劍卻是再無半分興趣,所以只是敷衍兩句,沒成想今日走脫,這些人居然會追趕上來痛下殺手。
“先生高義,沐家佩服!不如先生等待幾日,我們身懷要事,待事情了結,當送先生一程。”沐蕓仙萬福行禮,臉上露出敬仰之情。
“救命之恩,難以言謝,某便以手中家傳‘墨淵’相贈,還望眾位不要推辭。”湯懷古執劍行禮遙拜,雙手端平寶劍遞了過去。
眾人互相看了幾眼,沒人去接,人家家傳之物,這里誰好意思拿啊。
湯懷古彎腰遞出寶劍站了半晌,看著眾人心下了然,復又說道:“湯家先祖常為劍神捧劍,并未研習劍道。此劍相傳為劍神遺物,傳自我輩手中亦只是留待有緣人。而今眾位英雄救人危難之時,想來不會埋沒此劍,也算了我湯家世代夙愿,還望莫要推辭。”
聽了此言,眾人商量片刻。上官辰走上前拿起墨淵,遙拜謝禮。
墨淵通體漆黑,劍鞘上雕刻無數黑色月季。拔劍出鞘,劍身亦是黑色,劍身上兩面刻黑色月季花,點點銀光點綴著兩面花朵枝丫,雙刃一許銀色流光。
“眾位既然有要事在身,湯某不敢打擾。往后湯某僥幸不死,當與列位一醉方休!”
湯懷古與眾人拜別,隨手拿起地上散落的兵器,尋了一處山石刻下幾個大字——湯家義士冢。
他兩手抓了幾下,又抄起兵器挖下,眾人見了連忙幫忙,過了半天,大家將死去眾人埋下,再一次揮手告別。
“師弟,你往常老是不帶兵器,這墨淵看著挺適合你的。”上官辰將手上墨淵遞過。
“師兄,如今人送了我寶劍。我覺著我得還人家一片心意……”劉季常接過墨淵,神情恍惚的臉瞬間精神起來,墨淵拔出半分又推了回去。
上官辰看了一眼,劉季常此時全無往日里半分嬉鬧神情,見他難得認真一回,問道:“有什么想做的,只管去做,糾結什么?”
“我想陪湯先生走一遭懷德,只是……”
“你想太多了,不要掛念師兄,以后累了就回折劍堂,師兄在家里等你。”
劉季常調轉馬頭,看了上官辰鼓勵的眼神,手中馬鞭一揚,飛馬追著湯懷古而去。
馬車畢竟比不得跑馬,沒多一會劉季常就追了上來。
“先生言傳身教,季常慚愧。而今懷德一行,心向往之,且容我與先生一路,大家有個相顧。”
馬車上自己駕車的湯懷古拱手還禮,兩人相視一笑。
“志同道合,固我所愿,不敢請也。”
而后湯懷古撤了車具,兩人兩騎,并馬同行,去向天涯,身后荒煙古道上揚起兩道飛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