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都怪吉寧斯
- (英)安東尼·巴克里奇
- 4587字
- 2019-11-07 19:17:37
第二章 偷食者
要出麻煩的第一絲跡象出現在第二天中午。吉寧斯拿鹽罐的時候,鹽罐的蓋子掉下來砸在他的盤子上,盤子里的肉、白菜和土豆全被這突如其來的雪崩壓在下邊,鹽粒兒正好吸走了所有剩下的湯汁。
吉寧斯吃完第一道菜,大嚼著飯后的李子脯和乳蛋糕。這時,他忽然感到渴得要命。
“水,拿水來,……水,請拿水來!”他沖桌子那邊喊。
沒有人理會。離水瓶只有一臂之遙的維納布爾斯正專心在盤子里捕捉圓溜溜的李子脯,根本沒注意到吉寧斯的呼救;而坐在他旁邊的鄧布爾,正在徒勞地掰一把向里彎的叉子。
“水,拿水來,……水,請拿水來!”吉寧斯再次求救,“嘿,鄧布爾,維納布爾斯,醒醒,把那個水瓶扔到桌子這邊來。我已經叫了你們四千九百萬次了。”
維納布爾斯用叉子扎住李子脯,迅速地吞了下去,好讓發飯菜的人再發他一次。“挺不錯,這些李子脯,是不是,鄧吉寧斯站起來說:“是我(It was me)”,先生,請原諒,先生。”
校長動了動。“你是想說‘是我(It wasI)*,吉寧斯。”
吉寧斯猶豫了:校長是在責怪他制造了這場騷動?但他又一想:彭伯頓·奧克斯先生不過是在糾正他的語法錯誤。
“是的,先生。我是想說‘是我’,先生。剛才我想再要一杯水,可是沒人遞給我水瓶。”
“那可不是就餐舉止不文明的理由。假如誰再這樣,所有的三年級學生就都不許說話了。”校長再次搖響了鈴,表明這件事情已經結束,房間里又響起一片壓低了的談話聲。
“你這個神經兮兮的笨蛋,吉寧斯,差點搞得我們話也不能說了。”鄧布爾抱怨道。他還想接著說下去,可是總管從椅子上站起來,向發飯口走去。
“噢,總管,還能再添一次嗎?”總管走過來的時候鄧布爾急切地問。
“我還不知道呢,”她說,“我得先看看老師們還要不要了。”
鄧布爾轉向同桌,聳了聳肩膀:“這就是說:根本沒我們的份了。”
“惡心。”維納布爾斯也是這么想的。
“老是這樣。老是他們老師先上第二次,”桌子那邊的阿特金森悲傷地說。他對牢騷滿腹的同學們伸出一個沾滿墨水的手指頭搖了搖,說:“可總有一天會變的,等著吧,就這么回事。”
當老師們一個接著一個微笑地接受第二遍李子脯和水芹的時候,桌子兩邊的孩子們都懷著越來越大的興趣不動聲色地觀看著。
“看哪!看那個老威克*狼吞虎咽的樣子!”鄧布爾帶感情地說。“誰都會以為他從打玫瑰戰爭*到現在就沒有吃過飯。我跟你們打一百萬塊錢的賭,等到了咱們這兒準什么也剩不下。”
他的預言沒有完全說中。人人都領到了第二份,只是發到三年級的時候,每個人領到的分量大大地減少了。排在最后的吉寧斯得到的是最可憐的一點點。
“兩個李子脯!兩個小小的李子脯!”盤子放到面前的時候他叫道,“我們成天這么饑餓、這么渴得冒煙,他們怎么能指望我們上課的時候絞盡腦汁呢?!”
坐在旁邊的德比希爾俯下身來看看盤子里的李子脯。“這兩個李子脯格外地小,”他滿懷同情說道,“看看這個可憐的小干巴李子吧。你得用個顯微鏡才能看見它。它是如此之小,光線不好你還看不見它。”
“想借我的微型望遠鏡嗎,吉寧斯?”維納布爾斯問。
他沒想到這個建議居然被采納了。
“當然,我要!我看用不著為兩個裸眼看不見的小李子脯把眼睛毀了。”
維納布爾斯從口袋里掏出微型望遠鏡來,便有志愿幫忙者的手把它傳了過去。
吉寧斯舉起望遠鏡,對準盤子,這引起一陣興奮的浪潮。意識到這一點,吉寧斯用夸張的手勢加上鬼臉更起勁兒地表演下去。
“我是一個李子脯獵人,正在非洲叢林里尋找一種叫做小干巴李子的稀有品種!”他一邊在領帶上擦拭望遠鏡的鏡頭,一邊一本正經地宣布。觀眾們集中起注意力看著這個小品,興奮的議論聲又升高了一個音調。這是他們衷心喜愛的一出喜劇。
“我不準備繼續表演我的著名節目獵捕李子脯。現在讓我把望遠鏡對準盤子,就像這樣……好,現在我可以看到,它正在水芹沼澤的淺灘上打滾一——這個有科學史以來所見到的最小型的李子脯標本。”
“小心別讓它跑了。”德比希爾發出警告,人群中泛起了一陣笑聲。
“噓!安靜,德比*!你會把它嚇跑的!”吉寧斯小聲說,同時做了個滑稽的警告動作。“大家往后站!現在,我要用我的彎頭叉子向它發動攻擊。”
從第一張桌子那里傳來空前響亮的鈴聲。
“吉寧斯!”
彭伯頓·奧克斯先生的聲音無疑傳達著他的憤怒。
“你們在餐桌上用望遠鏡搞什么名堂?”
吉寧斯從桌旁站起來,椅子刮地發出尖銳的聲音。被勝利沖昏頭腦的他一直沒有意識到,他的表演已經被屋子那頭的人全看在眼里。這時他只好乖乖地站著,一言不發,覺得自己有點傻。
“我在問你,吉寧斯,你在用那個望遠鏡干什么?”
“我在——嗯——我只是在用它看李子脯,先生。”
這個回答沒什么說服力,顯然不能使校長滿意。
“可以請問你這種異常舉動的目的嗎?”
他能說什么?對這樣一群屏聲禁氣的人,你不可能大聲解釋清楚一個已經不可笑了的笑話,特別是在校長責備的目光下。
“我不知道,先生。”他含混不清地說。
“如果你覺得那種失風度的表演很好玩的話,吉寧斯,我要說它只是一個極為拙劣的玩笑,”彭伯頓奧克斯先生說。·“這一周之內你所有吃飯的時間都不準說話。有這種舉止的學生不配享受文明人的特權……馬上離開飯廳。”
“運氣不大好,吉寧斯。”他垂頭喪氣轉身離去的時候,德比希爾小聲對他說。
“我并不因為被趕出飯廳而生氣,”吉寧斯在走廊里對自己說,“飯已經快吃完了,我的流放期不會太長。但是整整一星期吃飯時不許說話,為了一個沒有完全發揮出來的玩笑,這代價似乎太大了。”
他沒有等多久,身后的門便開了,總管端著滿滿一托盤碟子和冒著熱氣的菜肴從飯廳走出來,正要給公共休息室里的會計們送去。吉寧斯被校長訓斥的時候,她正在廚房里準備飯菜,所以不知道吉寧斯受罰這件事。
“你在這兒干什么,吉寧斯?”她問,“你不是被趕出來的吧?”
吉寧斯點頭表示他是。
“為什么,你干了什么?”
這回的問題倒不難回答,因為總管挺招人喜歡,歲數不大,還能夠帶點同情心聽聽孩子們的倒霉事。
“我用望遠鏡看布丁來著,總管。我假裝沒有望遠鏡就看不見。”吉寧斯急于把話題轉到一個不那么難堪的問題上去,便問:“這托盤挺沉的吧,總管?要不要我幫你把它端到病號室去?”
“不用,謝謝你。我還行,”她一邊說,一邊向走廊的盡頭走去。“再說,我不是去病號室。這是要送到公共休息室去的午飯。”
午飯?……給公共休息室的午飯?
吉寧斯大喘了一口氣,他驚愣了這個發現的重要意義使他自己都驚異了。他全然不知有些會計師正饑腸轆轆地等在那里,他能想到的只有一個解釋——一個令人不安的念頭,十分地令人不安!
飯廳里突然響起一陣震耳的騷動,78個男孩兒正推開他們的座椅站起來往外擁。幾分鐘后,德比希爾、維納布爾斯和阿特金森出現在擁進走廊的人群的最前面。
“呵,你在這兒,吉寧斯。這么著被趕出來可真倒霉,”德比希爾聊天般地說。他翻翻口袋,拿出一團攢成一個球的米色手絹。“給你,瞧,這兩個你沒吃完的李子脯,你要是還想要的話。”
可吉寧斯好像正為某種強烈的情緒激動著。
“謝謝,德比,不過我現在不能吃,”他壓低了聲音說,“它們會在我的嘴里燒成灰的。”
“它們已經變成灰了——尤其是那個小干巴李子,”德比希爾說著把那團手絹打開。“你要是問我的話,我就得說學校的飯是最……”
朋友臉上的表情使他突然中斷了這句話:“怎么了。吉寧斯?”
“聽著,德比,還有你們所有人。我剛有一個重大的發現。”吉寧斯的語氣莊嚴肅穆,像一個正要披露秘密的陰謀家似地壓低了聲音:“學校里正在發生著一些你們全然不知道的事情。”
他的聽眾靠攏近來急切地等待著。
“而且,這很嚴重……老師們偷吃!”
過了好幾分鐘人們才明白他們聽見的是什么。
“偷吃!你在胡說些什么?”維納布爾斯問。
“卡特先生、威爾金斯先生、校長、還有他們所有的人都剛和我們一塊兒吃過午飯,對不對?”
“是呵,而且他們先上的第二遍。”鄧布爾走過來加入了談話。
“是呵,可是你們知道他們現在要去干什么?他們馬上要去教員休息室再吃一整頓飯。”
這消息立刻引起反響。
“嘿,這可不公平!”
看來大人們的不公正無處不在滲透。
“你敢肯定嗎,吉寧斯?”德比希爾難以相信這個驚人的消息。
“當然,我肯定。我有證據。總管剛剛端著一個巨大的托盤過去了,那上面的煮牛肉呵、水芹呵、李子脯呵什么的都堆到天花板上去了。而且,她告訴我她要端到哪兒去。”
“嚇!秘密宴會!”鄧布爾叫起來。“怪不得他們總是一吃完午飯就往休息室里跑,是不是?”
“沒錯!我可發現了整個陰謀。”
現在吉寧斯義憤填膺:“想想吧!吃午飯的時候這幫老師坐在那兒心里暗暗得意,因為他們知道還有一大頓飯等著他們呢,而我們只有小得可憐的李子脯和幾杯清水……而且就連這也得不到,因為有的人懶得連水瓶子都不愿意遞!”
鄧布爾沒理會他的暗示:“見鬼!聽見這些我的肚子都空了,想想就夠了。”他說著,把皮帶又扎緊了些,表示他受的痛苦有多么大。
“據我們所知,他們在另外兩頓飯后也這么干,”德比想到許多種新的可能性。“如果他們每天吃兩頓早飯、兩頓午飯、兩頓晚飯,我也不吃驚。一天八頓飯!……一個禮拜54頓飯!哇!”
“七八五十六,”維納布爾斯糾正說,他的數學畢竟稍好一點。
“那就更糟了,”德比希爾大叫。“我要是一天吃56頓飯會怎么樣!”
只有維納布爾斯不太愿意相信老師們真的有陰謀。
“只是吉寧斯這么說,”他說,“我們能證明的唯一方法是,趁午飯后列隊開到休息室去,砰地沖進去當場抓住他們。”
德比希爾搖搖頭:“不行,我們得先敲門,等他們讓我們進去。”
他在腦子里試著想象敲門之后引起的混亂。碟子會在慌亂中藏到書架后面,刀呵、叉的會被扔到廢紙萎里,窗戶會大開以放掉誘人的香味。之后,只有在這一切之后,才會有人小心地把門推開一條縫,這個人的嘴里正使勁往下咽東西,手指正在手絹上偷偷地擦著。
當然這太難——甚至不可能——讓人相信……不過要是真的該有多來勁兒!
吉寧斯陷在自己絕妙的推理里不能自拔,完全沒有想到這里面可能有漏洞。
“都對上號了,對不對?”他說,“怪不得老師們總是讓我們快點吃飯。要是有一頓秘密飯等著,我也會這樣做。”
“我也一樣,”德比希爾表示同意。“老威克當偷食者我當然可以理解,但我想不出卡特先生也會這樣。這說明你永遠沒法懂得大人。”
這時最后一撥人也離開了飯廳。在人群的最后走來了卡特先生和威爾金斯先生,他們留在后面是為了商量下午的工作安排。
L·P·威爾金斯——(坎特伯雷大學)碩士畢業生被孩子們在背后稱為老威克的是個魁梧的大個子,聲音宏亮,腳步沉重。他急躁的性格使人難以想象其實他喜歡這些孩子。不過,和他的同事卡特先生不同,他總是以成人的角度來看待孩子們的行為,所以很難理解他們做事為什么完全沒有道理。
“走呵,孩子們,別擋著道兒,”他用低沉而宏亮的嗓音說。“該去樓上圖書館休息了。”
帶著一種知情人的深不可測的微笑,吉寧斯向威爾金斯先生打了個招呼。可惜這表演不大成功。
“你怎么回事,吉寧斯?你不舒服嗎?”校長問。
“不,先生。”
“那就別像個鄉下白癡似地傻笑。”然后他轉向其他孩子說:“我真不明白午飯后你們還呆在這兒要干什么。別人還以為你們等著再吃一頓呢。”
吉寧斯和德比希爾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這無疑進一步證明秘密宴會是盤桓在威爾金斯先生腦子里的頭號主題。
吉寧斯上樓向圖書館走去時一句話也沒說。但是跟在他身后的德比希爾可以清楚地看見朋友腦子里的一切,就好像他是卡通廣告畫里的一個人物,頭頂上飄在空中的氣球里寫著他的思想。
“啊哈!”那思想氣球里的黑體字說,“先生他可不知道——他的陰謀詭計已經被揭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