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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金錢競賽

在文化的演化歷程中,有閑階級的出現與所有制(ownership)的起源同期發生。這并非巧合,因為這兩種制度是同一組經濟力量的結果。在這兩種制度尚未成型之時,它們只不過是同一個關于社會結構的一般性事實的不同方面。

有閑階級和所有制正是以其作為社會結構元素——約定事實——的身份,成為我們當前討論的關注點。終日無所事事并不構成有閑階級;有關使用和消費的刻板事實也不構成所有制。因此,現在的問題并不在于好逸惡勞何時開始,也不在于實用物品何時開始用于個人消費。我們所要討論的,一方面是傳統的有閑階級的性質和起源,另一方面是個人所有制成為約定權利或合理權益的開始。

造成有閑階級與勞動階級之間區別的早期分化,來自較低級未開化階段持留于男女工作之間的區分。類似地,所有制最早的形式是較低級未開化階段社群中健壯男性對女性的所有權。更一般性的說法是男性對女性的所有權,這一說法也與未開化人的生活理論更為貼合。

在占有女性的習俗出現之前,無疑已存在著某些對實用物品的占有。這一觀點的證據是,現存的一些古老社群并無男性占有女性的習慣。在所有社群中,無論男性或女性成員,都習慣性地占有多種實用物品,為自己所專用,但人們并不認為這些實用物品屬于其占有者或使用者。這種占有和使用少量個人財物的習慣,并未引起所有權問題,即有關身外之物的約定合理權益的問題。

對女性的所有權始于較低級未開化文化階段,顯然以捕獲女性俘虜為開端。捕獲和占有女性的最初原因,似乎是因為女性能夠充當戰利品。捕獲女性為戰利品的做法導致了某種形式的所有制婚姻,形成了以男子為家長的家庭。這一形式又進一步發展,擴大為對女性以外的俘虜和弱勢人群的奴役,以及對其他女性(并非自敵方捕獲)的所有制婚姻。因此,在掠奪性生活環境下競賽的結果,一方面是一種依托于強迫的婚姻形式,另一方面是所有制的習俗。這兩種制度在其發展初期無法分辨;其產生都是因為成功男性想要展示其戰利品的長期結果,以證明自身實力。兩者也都促成了所有掠奪社群中普遍存在的控制傾向。所有權的概念從對女性的所有權擴大到包括對其勞動所得的所有權,于是出現了對所有的人和物的所有權。

這樣,牢固的物品所有權制度逐漸確立。雖然在發展的最終階段,物品的可消費性成為其價值的最重要因素,但財富依然保有其功用,能夠很好地證明其擁有者的優越地位。

但凡私有財產制度出現之處,即便發展形態很低,經濟進程一定會帶有人們爭奪商品占有權這一性質。在經濟學理論中,特別是在那些對現代化經濟理論篤信不移的經濟學家當中,這種追逐財富的斗爭被習慣性地解釋為生存斗爭。毫無疑問,對效率較低的生產早期階段而言,這是其大部分情況下的特征。當自然條件極度惡劣、社群成員辛苦謀生卻只能勉強維持生計時,也有這樣的特征。但在所有處于進展中的社會里,現已出現的發展遠遠超出了這一技術發展的早期階段。經濟理論中常常提到在這一新的生產基礎上進行的進一步財富斗爭,認為這是為使生活更舒適而展開的競爭——主要通過消費物品來增加物質享受。

通常認為,獲取和積累的目的在于消費,不論是由物品的所有者消費,還是由其所屬家庭進行消費——在此意義上兩者具有理論同一性。這至少讓人感覺是獲取行為在經濟層面的合理目的,而理論需要考慮的也僅此一點。這種消費當然可以被理解為滿足消費者的物質欲望——他的物質享受——或所謂的較高層次欲望——精神、審美、智力或諸如此類的東西;后一類欲望以所有經濟學讀者都熟悉的方式,通過消耗物品間接地得到滿足。

但只有對其意義進行大幅引申,才可以說物品的消費激勵了積累的不斷增長。所有制起源的動機是競賽;同樣的競賽動機在其造成的制度的進一步發展中繼續生效,也在與所有制相關的社會結構的所有特征的發展中繼續發揮作用。財富的占有意味著榮譽;這是一個不公性區別。就物品的消費和獲取而言,尤其是對財富的積累來說,沒有任何其他動機具有同等的說服力。

在幾乎所有物品都是私有財產的社群中,謀生是社群中較貧窮成員一貫具有的強烈動機,這一點當然不能忽略。那些長期從事體力勞動的階級,他們的生存岌岌可危,很少占有物品,通常也很少積累物品;對其而言,謀生的需要和增加物質享受的需要一度是獲取物品的主要動機。但在我們的討論中將會談到,即使對于這樣身無分文的階級,物質欲望這一動機的支配地位也不像人們有時所認為的那樣明確。另一方面,對于社群中那些主要關心財富積累的成員和階級,謀生和物質享受從未成為其主要動機。所有制之所以能夠起源并發展成為人類的一種制度,其原因與最低生活水平無關。從一開始,主要的動機就是與財富相聯系的不公性區別,在之后的任何發展階段中,除一些偶然和例外情況外,從無任何其他因素成為主要動機。

最初的財產是成功掠奪得到的戰利品。某一群體只要與原始公社組織相去不遠,只要它仍然與其他敵對群體有緊密接觸,那么,被占有的物品和人員的效用主要就在于體現其占有者和被掠奪對手之間的不公性比較。把個人利益和他所屬群體的利益加以區分,顯然是后來才出現的習慣。榮譽戰利品的擁有者與其社群中相對遜色的其他成員之間的不公性比較,無疑很早就作為被占有物品效用的一個因素而出現,盡管這在一開始并非其價值的主要因素。人的實力從根本上說仍然是群體的實力,戰利品的擁有者覺得他自己從根本上說是其群體榮譽的保有者。在社會發展的后期階段,依然存在這種對掠奪的集體主義看法,對戰爭榮譽尤其如此。

然而,個人所有制的習俗一旦開始成為常態,人們在對私有財產進行不公性比較時所采取的觀點就開始發生改變。事實上,前一種變化只是后一種變化的反映。所有制初期即通過簡單的掠奪和強占而獲取的時期開始轉化,并進入下一階段,出現了基于私有財產(奴隸)而初步組織的生產活動。游牧部落發展成為具有不同自給程度的生產社群;財產漸漸不再被視為成功侵襲的證據,而是用來體現財產擁有者的地位比社群中其他個體更為優越。不公性比較主要成為所有者與群體內其他成員之間的比較。財產仍然帶有戰利品的性質,但隨著文化的推進,它日漸成為群體成員之間以游牧生活準和平方法進行的所有權比賽中勝利者的戰利品。

漸漸地,隨著生產活動在社群的日常生活以及人們的思維習慣中進一步替代掠奪活動,積累的財產逐漸替代了掠奪所得戰利品,成為優勝和成功的常規性典型。因此,隨著成熟產業的增長,占有財富成為獲得聲望和敬重的習慣性基礎,其相對重要性和有效性不斷提升。但這并不意味著其他體現實力的更直接的證據不能再贏得聲望,也不是說成功侵略與赫赫戰績不再受到公眾的贊賞,或者不再引起較為遜色的競爭對手的欽羨;而只是說,通過直接展示超級力量而出名的機會在范圍上日益縮小,頻率也日益降低。與此同時,在生產方面獲得快速發展的機會以及在游牧生活中以準和平方式積累財富的機會越來越多,在范圍和有效性方面都有所增加。更應指出的是,區別于英雄業績和標志性成就,財產如今成為成功的最易辨識的可信證據。它因此成為獲得敬重的常規性基礎。若要在社群中取得任何顯赫地位,必須擁有一定數量的財產。若想保有好的名聲,必須積累和獲取財產。一旦這種方式的積累成為效率的公認標記,擁有財產便成為獲得敬重的獨立而確定的基礎。無論是通過自己的侵略性獲取而占有的物品,還是從他人那里繼承得到的物品,都成為獲得聲譽的常規性基礎。財富的擁有,起初只是簡單地作為效率的證據,現在其本身在公眾眼里已成為值得稱贊的行為。進而,通過先祖或其他先人財產的被動轉移而獲取的財富,甚至變得比擁有者通過自身努力而獲取的財富更具榮譽性;但這種區別屬于金錢文化演化的稍后階段,將在論及時再述。

實力和掠奪可能仍然是獲得公眾最崇高敬意的基礎,但擁有財富則成為普通程度的名聲以及無可指責的社會地位的基礎。掠奪的本能和隨之而來的對掠奪效率的贊許,深深地印刻在歷經掠奪文化規則長久熏陶的人們的思維習慣中。在公眾眼里,能夠獲得最高榮譽的人,或是在戰爭中表現非凡,或是在治國方面成就卓越,直至今日,情況依然如此;但若只是想要普通的良好社會地位,以上獲得聲望的方法則被物品的獲取和積累所替代。為了在社會中取得不錯的地位,必須達到某種并不十分確定的常規性財富標準;例如在較早的掠奪階段,未開化男性須達到部落對體魄、謀略和武器使用能力的標準。對財富以及實力的一定標準成為聲望的必要條件,任何在這兩方面超越普通標準的事物都值得稱道。

社群中有一些成員,依照某種并不十分確定的標準,在實力和財產方面有所不足,因而失去了同伴的敬重;而他本人也感覺有傷自尊,因為旁人所給予的敬重通常是自尊心的基礎。只有性格特異的人,才能長期經受同伴的輕視卻仍保持其自尊心。這種不符合規律的明顯例外尤其來自虔誠的宗教信徒。但這些明顯的例外很少真的是例外,因為這些人通常依賴于某種超自然的見證者對他們的行動做出假想中的贊許。

因此,一旦擁有財產成為公眾敬意的基礎,也就成了我們稱為自尊心的自得心態的必要條件。在物品歸個人所有的任何社群中,為了讓自己獲得心理平衡,每個人都必須與他所認為與自己處于同一階層的其他人擁有同樣多的物品,而當他所擁有的物品多于旁人時,更將產生極大的滿足感。但某人一旦獲取了新的物品,并開始習慣于因此而形成的新的財富標準,這一新標準相較于舊標準所帶來的更大滿足感便不復存在。在任何情況下,人們都趨于不斷地把當前的金錢標準作為尋求財富的進一步增長的出發點;而這又將帶來一個新的滿足標準,人們會將自己與旁人進行比較,形成新的金錢分級。就目前研究的問題而言,積累物品的目的是要在金錢力量方面優于社群其他成員。只要在這種比較中明顯占下風,正常的普通人就會惶惶不可終日;而當他達到社會中或他所在階級中的正常金錢標準之后,便不再惶惶然,而開始不知疲倦地拼命努力,以求不斷擴大自己與這一平均標準之間的金錢差距。這種不公性比較是永無止境的,進行這一比較的人永遠不會得到滿足,他在爭取金錢聲譽的斗爭中永遠希望達到比對手更高的地位。

這種情況的實質是,任何個人對財富的渴望尚且極少得到滿足,而滿足大眾對財富的平均或普遍愿望顯然更是毫無可能。無論如何廣泛、平均或“公平”地進行分配,都無法通過社會財富的總體增加來滿足這種需求,因為每個人都想在物品積累方面超過別人。如果按照人們有時所假定的情況,積累的動機來自謀生或物質享受,那么可以想象,社會的總經濟需求會在生產效率提高到某一水平時得到滿足;但由于這是建立在不公性比較基礎上的聲譽爭奪,故而沒有一種方法能夠帶來完全的滿足。

以上所述并不表示,除了在金錢地位上超群而得到同伴的敬重和欽羨之外,沒有任何其他動機促使人們獲取和積累物品。在現代工業社會中,增加享受和滿足需求是存在于積累過程各個階段的動機;雖然這些方面的滿足標準備受金錢競賽習慣的影響。在很大程度上,金錢競賽決定了人們在個人享受和體面生活方面的消費方式和消費品選擇。

除此之外,財富帶來的權力也是積累的動機。在樸素的公社文化中,生活的主基調是個人與其所屬社群不加分析、不加區分地混為一體,這一階段的人類作為能動者,傾向于從事帶有目的性的活動,厭惡徒勞無功。而當人類進入掠奪階段時,狹義的追逐私利成為生活主基調,但上述傾向作為定義其生活方式的普遍特點仍然存在于他身上。追求成就和厭惡徒勞無功的傾向仍然是經濟動機的基礎。唯一的改變僅在動機的表達形式上,以及人類在此動機下從事的活動所指向的對象上。在私有制的框架下,顯著達成目標的最便捷方法是物品的獲取和積累;而當人與人之間的利己性對立發展為更完整的意識形態,對成就的追求——工作本能——越來越多地體現為竭盡全力在金錢成就上超越他人。通過與他人進行不公性比較而得到的相對成就,成為行動的常規性目標。與他人相比時具有優勢,成為現時公認的努力工作的合理目標;因此,對徒勞無功的厭惡在相當程度上與競賽動機相吻合。人們強烈排斥所有影響金錢成功的缺陷及其表現,由此加劇了在金錢聲望方面的斗爭。目標明確的努力,主要是指那些能夠使積累的財富更加可信地展現的努力。因此,在促使人們積累財富的動機之中,無論在范圍方面還是強度方面,最重要的仍是金錢競賽這一動機。

也許無須指出,這里應用的術語“不公性的”(invidious)對該詞所指的任何現象并無抑揚褒貶之意。該詞只在學術意義上用于人與人之間的比較,在審美或道德觀念上對其相對價值或價格進行評估與分等,并由此賦予和定義可能為其自身及他人合理接受的相對心理自得程度。不公性比較是一項對人的價值的評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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