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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慕容鮮卑的興起與前燕的建國

一 慕容廆時代鮮卑慕容部的發展

1. 遼東時期慕容鮮卑的發展

西晉武帝太康四年(283),涉歸死去,按照當時慕容部的習俗,其首領之位應由慕容廆繼承。[1]慕容廆,生于西晉泰始五年(269),[2]史書載慕容廆字奕洛瓌(若洛廆)。[3]關于奕洛瓌(若洛廆)一詞的含義,白鳥庫吉認為若洛廆應為蒙古語微黃(?arakha)一詞的音譯,即饒樂水(西拉木倫河),慕容廆實際是以水命名。[4]

根據史書的描述來看,慕容廆是一個自幼即表現出極高領袖氣度的人,史載其在年幼時曾拜謁當時的安北將軍張華,張華對其極為贊賞,認為慕容廆是“命世之器”,并“因以所服簪幘遺廆,結殷勤而別”。[5]這次相見沒有明確時間記載,而史載張華為都督幽州諸軍事在太康三年(282)正月,而同年三月有安北將軍嚴詢擊敗涉歸之事,因此張華出掌遼東當在三月以后,而涉歸四年即卒,首領位被其弟刪所篡,所以這次見面應該在三年三月到太康四年(283)涉歸死之前,[6]當時慕容廆大約14歲。這次相見很可能是涉歸在敗死之前[7]欲以慕容廆繼承慕容部首領之位,因此遣廆去拜見掌管幽州軍政及烏桓、鮮卑事務,時任持節、都督幽州諸軍事、領護烏桓校尉、安北將軍的張華,一是為了得到西晉政權的官方認可,二為宣示于諸部。而另據史載,張華在幽州時“撫納新舊,戎夏懷之”,[8]故上引張華對慕容廆的態度除了慕容廆的個人魅力成分之外,也應該有張華“撫納戎夏”的羈縻手段在其中。

盡管涉歸在去世之前做了這些安排,但部落首領的位置并沒有被其子慕容廆順利繼承,涉歸的弟弟刪(一作耐)[9]篡奪了首領之位,并要殺害慕容廆。廆被迫出逃,藏匿于遼東人徐郁的家里,才得以免難。但慕容刪的篡位似乎沒有得到普遍的支持,其統治基礎并不穩固,遼東人庇護慕容廆一事也可從側面證明這一點。篡位兩年后,慕容刪即被部眾殺死,重新迎立了慕容廆。太康六年(285),慕容廆重新得到慕容部的統治權。以這一年為分界點,慕容部開始進入一個較為快速的發展階段。

慕容廆即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向西晉政府請求出兵討伐宇文部,為其父報仇。但西晉政府出于保持兩部均衡的意圖,并沒有準許這一請求。慕容廆對此非常惱火,私自發兵入寇遼西(今河北盧龍縣東南),縱兵殺掠,被西晉派遣幽州諸軍擊敗于肥如(今河北盧龍縣潘莊鎮沈莊一帶,一說在今河北遷安縣東萬軍山)。以此后太康七年(286)慕容廆寇遼東一事來看,慕容部很可能一度被迫遷出遼東,居于近塞之地。[10]這次入寇是慕容鮮卑叛晉的轉折點,此后慕容廆不斷寇略昌黎(今遼寧義縣)等邊郡,再不“世附中國”。[11]慕容廆叛晉除了西晉政府不許其“修先君之怨”這一直接誘因之外,背后更為重要的原因應該是西晉這時很明顯采取了扶持宇文等部,壓制慕容部的政策,使慕容部的勢力伸張受到很大限制之故。

在向西寇略邊郡的同時,慕容廆還向東打擊夫余,夷平夫余國都(今吉林榆樹大坡附近),并劫掠夫余人口一萬多人歸于遼東,迫使夫余王依慮自殺,部分夫余人逃往沃沮(今朝鮮咸鏡南道咸興)自保。而當時西晉對于夫余有所冊封,[12]夫余是西晉附屬國,且夫余在“武帝時,頻來朝貢”。因此對于夫余的滅國,西晉自然不會坐視不理,武帝司馬炎下詔要支持夫余復國,并以何龕接替不救夫余的東夷校尉鮮于嬰。太康七年(286),依慮之子依羅請求何龕幫助復國,何龕派遣都護[13]賈沈護送其回歸故地。慕容廆見狀也派遣將領孫丁加以阻截,但被賈沈擊敗,孫丁戰死,夫余由此得以復國。但此后慕容廆仍然經常掠奪夫余人口,并作為奴隸販賣到西晉。

作為一個以游牧這種無法自足的經濟生活方式為基礎的部族,慕容部在叛晉后實際上失去了和平獲得生活資料補充的機會,這就必然會轉而依靠最直接的戰爭手段。

而就在慕容部不斷寇略邊郡及掠奪夫余等部族的同時,其內部發生了一次分裂:大約在太康六年到十年(285—289)之間,[14]慕容廆的庶兄吐谷渾率領其所屬的1700家(一說700戶),[15]脫離慕容部向西遷徙,經陰山,后遷徙到青海、甘肅一帶。關于這次分裂的原因,史書記為“二部馬斗”所引起的糾紛。[16]呂一飛等人認為遷徙是慕容氏家族內部的權力斗爭所致,西遷原因在于社會政治因素。[17]呂一飛等人僅僅看到了遷徙原因的一個側面,尚需加以全面分析。

筆者認為吐谷渾的遷徙應該是由綜合因素導致的,其中既有經濟上的需要,又有實際的社會政治考慮。周偉洲曾指出“馬斗”應該是慕容廆和吐谷渾雙方對牧場等資源的爭奪而引起的,[18]實為不易之論。結合當時的狀況來看,慕容部所面臨的經濟形勢并不樂觀,其所面臨的惡劣形勢有三:首先,前已提及,十六國時期為全球性寒冷干燥期,北方沙漠面積不斷擴展,各游牧民族原有的生態環境不斷惡化,[19]慕容鮮卑的游牧經濟狀況并不容樂觀。其次,遼東地區已是塞內,是一個半農半牧地區,[20]牧場資源自然遠不及塞外豐富,而此后慕容廆遷居大棘城,即因遼東僻遠,也說明遼東地區的生存環境并不好。再次,當時慕容部所處的遼東北部,四面分別為段部、宇文、西晉、高句麗等勢力所包圍,慕容廆是無法隨意擴張、占有牧場的,所以才會有馬斗發生。此外,從慕容部頻繁的擄掠行為也可以看出其經濟狀況的惡化。而作為游牧經濟根本的牧場資源的重要性對慕容部來說是不言而喻的,在慕容鮮卑內部各部之間會有爭奪也是必然的。同時,我們從相關的記載可以看到,吐谷渾所部相對于慕容廆統領的慕容部主體來說,是一個相對獨立的集團,慕容廆當然也不想一個相對獨立的力量與其在遼東地區爭奪有限的牧場資源。再加上吐谷渾所持“對慕容廆不友好的政治姿態”,[21]雙方早有芥蒂,慕容廆自然會迫使吐谷渾遷走。雖然慕容廆又派人追回吐谷渾,但吐谷渾也清楚此后發展所面臨的問題,因此決意遠遷。

吐谷渾部的離開使慕容部實力有所削弱;而且此時慕容部也在承受著不斷戰爭所帶來的一些比較嚴重的負面影響,比如更嚴格的封鎖以及付出較大的傷亡代價等;再加之面臨著宇文、段部等的攻擊和爭奪,于是就有了太康十年(289)慕容廆重新請降于西晉之事。此年四月,慕容廆正式遣使西晉請降,五月,西晉拜慕容廆為鮮卑都督,廆前往拜見東夷校尉何龕,重新歸附于西晉。此時上距其叛晉已近五年。

在遼西地區的諸鮮卑勢力中,慕容鮮卑還是相對弱小的一支,實力較強的宇文和段部經常侵襲慕容部。對此,慕容廆采取了兩種策略,一是以大量的財物結好于二者,二是通過聯姻拉近與其關系。[22]這些措施取得了一定的效果,此后直到太安元年(302)的十余年中,史書中并無三方發生沖突的記載,慕容部與宇文、段部之間維持了相對和平的局面。而對于三方和平關系的一個最好證明就是太康十年(289)慕容廆重新將部眾遷回了昌黎徒河(今遼寧錦州市),居于徒河的青山(今遼寧義縣、北票及阜新之間的群山)。徒河位于柳城東南,棘城(今遼寧北票市三官營子)之南,慕容廆居于此則重新與宇文部相接。史載其遷徙徒河青山是因為“遼東僻遠”,[23]但是除了這一重要的發展需要之外,慕容部與宇文、段部在一定程度上的和解也是其能遷徙徒河的重要前提。

2. 西晉末年慕容部的發展

西晉惠帝(290—306)即位以后,尤其是“八王之亂”發生后,西晉政權內部形勢混亂,對邊疆各少數民族的控制力逐漸減弱,而諸王在混戰中也多借助少數民族部落力量,使邊郡各少數民族勢力得到較快發展,“從此大河南北,就成為匈奴、鮮卑貴族統治的世界”。[24]

元康四年(294),慕容廆再次將部眾自徒河遷往大棘城。慕容部從以游牧為主的生產、生活方式向以農耕為主的生產、生活方式轉變,并且開始借鑒漢魏以來中原王朝的法律和制度。此外,慕容廆還禮賢下士,大量招徠晉末動亂中的流人。這些措施使慕容部在經濟、政治、軍事等方面均得到了很大發展,其影響對于慕容鮮卑來說是巨大的。一者,經濟基礎的改變形成了一個較完整,可以自足的經濟體系,使慕容部的發展獲得更大、更自由的空間;而且農耕經濟的實行,會形成政權、人口與土地間極為緊密的聯系,會形成較為穩固的勢力范圍,更容易控制人口和資源,從而擺脫游牧經濟巨大流動性所帶來的不利。從歷史記載看,慕容廆所實行的“教民農桑”政策取得了很大成功,晉惠帝永寧元年(301),燕代地區暴發洪水,慕容廆曾開倉賑濟,竟能使“幽方獲濟”,并得到惠帝的嘉獎。[25]可見在不到十年的時間里,慕容鮮卑控制地區的農業發展非常好,還有了大量的儲備能夠用來救濟災民。二者,實行農耕經濟、借鑒中原王朝的法律、制度等措施,在促使慕容鮮卑自身向封建割據政權轉變的同時,也會使大量的漢族流人產生親近感,從而吸引流人來充實自己的力量。當時,相對于不能存撫士民、政法不立的幽州刺史王浚,以及專尚武勇、不禮士大夫的段氏來說,在幽、平地區“政事修明,愛重人物”的慕容廆,自然能夠使“士民多歸之”。[26]隨著農業經濟比重加大,對土地的需求不斷增加,以及慕容氏貴族自身貪欲的膨脹,也促成了慕容部不斷地向內地進逼。[27]因此,棘城時代的開始實際上是慕容鮮卑發展過程中的一個根本性轉折,此后慕容部開始從一個游牧部族組織全面向中原王朝體制的地方割據勢力轉變。

在發展內部政治、經濟的同時,慕容廆開始利用各種機會向外擴展自己的勢力。面對西晉末年的紛亂局面,慕容廆選擇了“遠交近攻”的對外策略。所謂遠交即接受當時統攝拓跋三部的拓跋猗盧的通好要求。據史載昭帝拓跋祿官時“分國為三部:帝自以一部居東,在上谷北,濡源之西,東接宇文部”,[28]慕容廆結好遠在宇文部之西的拓跋部,應即有牽制宇文部的意圖在內。

與此同時,慕容廆不斷與周邊民族部落發生戰爭。在慕容部的東邊,主要對手是高句麗以及一些較小的鮮卑部落。惠帝元康三年(293)和六年,慕容廆兩次出兵進攻高句麗,[29]但均未能取得顯著戰果。而為了解決慕容鮮卑不斷進攻的壓力,高句麗任命了“善政有威聲”的北部大兄高奴子為新城(今遼寧撫順市)太守加以抵御,這一措施似乎很有效果。據《三國史記》所載,此后“慕容廆不復來寇”。[30]但這種情況的出現,除了高奴子有勇有謀之外,很可能還有慕容部在此期間已遷到昌黎地區,距高句麗已遠的因素在內。

太安元年(302),在慕容部西北的宇文部打破了雙方維持十余年(289—302)的和平局面,對慕容部發動了一次規模較大的進攻。戰爭的起因是宇文單于莫圭[31]因部眾強盛,派遣其弟屈云攻略邊郡各城,屈云又派別部帥素怒延[32]進攻臨近各部落,但被慕容廆擊破。素怒延惱羞成怒,再發兵十萬圍攻棘城。慕容部的力量與素怒延所帥之眾相比是較弱的,但慕容廆看到了素怒延“軍無法制”的弊端,于是激勵士卒,并親自帶兵出擊,素怒延果然大敗。此役慕容廆俘斬達萬余人,因此獲得了大量人口;而原被宇文部所控制的遼東孟暉,也在戰后率領數千家歸附慕容廆,被封為建威將軍,慕容部的實力得到進一步壯大。史載此役之后,慕容廆即派遣慕輿句、慕輿河分掌府庫和獄訟,[33]而此前并無這種以專人分理經濟、司法等事務的情況。這一變化應該是慕容部“法制同于上國”[34]后,國內形勢有所變化的一個顯著例證,也是其勢力發展后,內部事務增多、復雜化所導致的必然結果,是慕容鮮卑從部落首領、部落議事總決一切的原始狀態,向中原法律、制度體系轉化的一個過渡階段。永嘉元年(307),慕容廆自稱鮮卑大單于。而據史載宇文部莫圭曾因“部眾強盛,自稱單于,塞外諸部咸畏憚之”。[35]可知少數民族部落只有在較為強盛的情況下,首領才會自稱“單于”,以彰顯自身的實力。此處慕容廆自稱鮮卑大單于,應該是感覺自身實力在鮮卑諸部中最為強盛,才會有此行為。

此時的西晉政權已經在“八王之亂”,以及流民、少數民族等的起義中元氣大傷,各地的西晉地方官也多借機發展自己的勢力。懷帝永嘉三年(309),遼東地方官吏之間發生內亂,遼東太守龐本襲殺東夷校尉李臻,并殺其子李成,西晉改以封釋出任東夷校尉,龐本又欲殺封釋,封釋在其子封悛勸說下殺死龐本。遼東地區的動亂使一些附塞部落乘機攫取利益,鮮卑素喜連、木丸津二部[36]即借口為李臻報仇而不斷寇略邊郡。戰亂一直持續到永嘉五年,不斷的戰爭迫使百姓大量流亡,封釋亦于此年死去,可能也與此有關。西晉政權在遼東地區統治的崩潰,給了慕容部極好的發展機會。對此,慕容廆之子鷹揚將軍慕容翰勸說其借晉室之名討伐二部,這樣既能保全遼東,對晉朝表現忠誠,又能吞并兩個部落,從中獲得利益。慕容廆聽從了這一建議,出兵擊斬素喜連、木丸津,吞并二部,并將之遷徙到慕容鮮卑的核心地區——棘城。對于被二部擄掠的三千余家邊民,慕容廆將之與戰亂中歸附自己的民眾一起遷回遼東,“立遼東郡而歸”。[37]這樣,慕容廆就得到了遼東郡地區的實際控制權。

而西晉在幽州地區的最高長官,刺史王浚因“始者唯恃鮮卑[38]、烏桓以為強,既而皆叛之。加以蝗旱連年,兵勢益弱”,[39]為了穩固自身在東北地區的統治,王浚急需拉攏一些較強的力量來穩定局勢,于是在永嘉六年承制以慕容廆為散騎常侍、冠軍將軍、前鋒大都督、大單于,但被慕容廆以其并非晉室的任命而拒絕。慕容廆雖然未接受王浚的任命,但因王浚此時仍是西晉在幽州的最高長官,故仍在一定程度上服從王浚的調遣,借王浚的名義擴張自己的勢力。愍帝建興元年(313),王浚在擊敗同是晉將的劉琨后,欲進攻據有華北地區的石勒,派人招歸附于晉的鮮卑段部一起進攻石氏的襄國(今河北邢臺市)。但段疾陸眷懼怕王浚的苛暴,又收到石勒的賄賂,因此沒有聽王浚的召喚。王浚又轉而以重金引誘居于石氏北方的拓跋部,并傳檄慕容廆等共同出兵進攻段部。慕容廆借機遣慕容翰進攻段部,取其徒河新城(今遼寧錦西縣邰集屯漢城)[40],進兵至陽樂(今河北盧龍縣東南)后,得到拓跋部六修被疾陸眷擊敗的消息而退兵,并留慕容翰鎮守徒河,壁于青山。[41]

慕容部在西晉末年的混亂局勢中,借助晉室旗號,不斷取得對外戰爭的勝利,加之其內部良好的政治、經濟狀況和對士人的優容政策,吸引了大批流人前來依附。為了解決這些流人的安置問題,慕容廆在棘城周圍設置了一些僑郡。建興元年(313),慕容廆即僑置樂浪郡(今遼寧義縣西南),以安置張統所帥來自樂浪、帶方的流民。到了第二年,慕容廆處流民的數量已達數萬家,于是建立四個僑郡加以管理,以冀陽郡(今內蒙古寧城縣西南,一說在今遼寧凌源市南)安置冀州人,成周郡(今遼寧西南部一帶,一說在今遼寧錦州地區)安置豫州人,營丘郡(今遼寧凌海市東)安置青州人,唐國郡(今地不詳,或疑在今遼寧西南部,一說在大凌河上游一帶及其以西地)安置并州人。[42]

而在建興元年(313)對段部的戰爭勝利以后,慕容部進入一段較穩定、和平的發展時期。此時,慕容廆開始轉向內部事務的整頓,安排任用了大量漢族士人加入慕容部統治集團。根據記載,當時的安排是以裴嶷、陽耽、黃泓、魯昌為謀主;以游邃、逄羨、西方虔、宋奭、封抽、裴開為股肱;以宋該、皇甫岌、皇甫真、繆愷、劉斌、封奕、封裕典掌機要;張統為樂浪郡太守,王遵為參軍;又因朱左車、孔纂、胡毋翼舊德清重以為賓友。慕容廆所任用的這些人多在西晉擔任過官職,如裴嶷、游邃、逄羨、宋奭均曾擔任過昌黎太守,陽耽曾為遼西太守,封悛曾為冀州主簿,封抽曾為幽州參軍。經過這幾次任命之后,慕容廆統治集團得到了極大充實。西晉建興(313—316)中,愍帝又拜慕容廆鎮軍將軍,昌黎、遼東二國公。[43]很明顯是認同了慕容廆對昌黎、遼東地區的控制權,而將此地封予慕容廆。

3. 東晉初年慕容部的發展

建興四年(316),匈奴漢國大將劉曜攻入長安,擄晉愍帝送至平陽,西晉滅亡。建武元年(317)三月,鎮守建康(今江蘇南京市),自稱晉王的司馬睿承制以慕容廆為假節、散騎常侍、都督遼左雜夷流人諸軍事、龍驤將軍、大單于、昌黎公,并封其子慕容皝為振武將軍,以此籠絡各種歸附晉室的力量,制衡北方的石勒。[44]司馬睿所封官職與此前各次冊封相差不大,都是承認慕容廆對遼東等地的實際控制。[45]慕容廆也像對待王浚的冊封一樣,因其“非王命所授”[46]而拒絕。此時西晉已滅,慕容廆面臨著是劃地稱王,還是另尋依托的選擇。慕容部內部對此的看法是比較一致的,都認為要成就慕容氏的王霸之業,一定要勸進瑯邪王繼承大統,以此得到任命和認可,然后再以晉室的名義征討諸部。慕容廆聽從了這一建議,派遣長史王濟從海路前往建康勸進。據《晉書》本紀記載,此年六月,即有慕容廆等一百八十人上書勸進事。[47]太興元年(318),司馬睿在建康即帝位,三月,遣謁者陶遼前往遼東“重申前命”。這一次慕容廆雖然接受了任命,但仍拒絕了昌黎公的封號。相對前次愍帝拜慕容廆為昌黎、遼東二國公,元帝之封明顯少了遼東一地,慕容廆拒絕昌黎公的封號,顯然是有所不滿。此外,這應該也是慕容廆已不滿足于公爵的封號,而準備建立王霸之業的心理所致。[48]

慕容廆既被任命為假節、都督遼左雜夷流人諸軍事、龍驤將軍,便立即著手開府之事,以游邃為龍驤將軍長史,劉翔為主簿,并讓游邃制定“府朝儀法”。而謀士裴嶷則勸說慕容廆對周邊各部加以兼并,以作為西進中原的資本。慕容廆采納了這一建議,對弱小部落逐步蠶食,并任命裴嶷為長史,“委以軍國之謀”。[49]

慕容部的發展壯大使周邊的各種勢力感到不安,而此時的平州刺史崔毖也因流人多歸慕容廆,懷疑慕容廆拘留流人,于是暗中授意高句麗、宇文部、段部,使之攻滅慕容廆,瓜分慕容部地盤。晉元帝太興二年(319)十二月,三方合兵進攻慕容廆。慕容廆在棘城閉門據守,并以計離間三者。果然,高句麗和段部開始懷疑宇文部暗中與慕容廆聯合,都帶兵返回。但宇文部大人悉獨官[50]對此并不在意,反而想趁機獨自兼并慕容部。此時宇文部士卒數十萬,連營四十里(一作三十里),圍攻棘城,使慕容部“內外騷動”。為此,慕容廆問計于長史裴嶷,裴嶷認為宇文部雖然士卒眾多,但“軍無號令,眾無部陣”,因此只要以精兵攻其不備,就一定能破敵。慕容廆又想召回鎮守徒河的慕容翰,以充實自身的力量。慕容翰則提出城中之眾足以守城,自己應該作為一支奇兵在外等待時機,這樣內外夾擊才能取勝。慕容廆在韓壽的勸說下最終同意了慕容翰留鎮徒河,等待時機。悉獨官對于慕容翰留守徒河,并不趕回棘城參戰一事深感憂慮,認為這是一種隱患,于是派遣數千騎前往徒河襲擊慕容翰,被慕容翰以計擊敗。慕容翰乘勝直進,并派使者從小道通知慕容廆合擊宇文部。慕容廆于是以世子慕容皝和長史裴嶷為前鋒,自帥大兵繼之,欲與宇文部決戰。而悉獨官卻因兵力強盛并未將慕容廆放在眼里,甚至沒有設兵防備,直到慕容廆軍到達才倉促率眾抵御,結果大敗,悉獨官只身逃走,部眾均為慕容廆所俘。

擊敗并俘虜宇文部的數十萬士卒,使慕容部實力迅速膨脹,同時對于周邊各部的沖擊也很大。戰爭剛結束,宇文部、段部和高句麗就遣使求和,崔毖也派遣兄子崔燾以祝賀慕容廆勝利為借口觀望形勢。慕容廆欲借此戰之威,排擠掉崔毖在遼東的勢力,于是一面脅迫崔燾勸說崔毖投降,一面又以大兵壓境。在慕容廆軟硬兼施下,崔毖無法在遼東立足,被迫逃往高句麗,慕容廆由此兼并了崔毖的部眾,實力進一步增強。于是以慕容仁為征虜將軍,鎮守遼東(今遼寧遼陽市老城),并將所獲崔燾、高瞻、韓恒、石琮等人遷回棘城,待以客禮。對于逃往高句麗的崔毖,慕容廆很可能曾派人追擊,史載慕容廆此時曾遣張統掩擊高句麗的河城,擒高句麗將如奴子,并俘其眾千余家。而這時高句麗正請和于慕容廆,并未與慕容部發生沖突,張統的行動又正好上承崔毖逃往高句麗一事,故這一行為很可能是慕容廆遣將追擊崔毖未及,順路取河城而回。[51]

太興二年戰勝宇文部之后,慕容部已經成為平州地區最強大的勢力。在宋該的勸說下,慕容廆遣使前往建康獻捷,并獻上從宇文部得到的三紐玉璽。太興三年三月,裴嶷到達建康,向東晉介紹了慕容廆的威德,以及四方士人多為其所用的情況,使東晉政權對慕容廆的態度有所改觀。此后,東晉元帝再拜慕容廆為監平州諸軍事、安北將軍、平州刺史,并增加封邑二千戶。[52]平州在西晉時轄昌黎、遼東、玄菟、樂浪、帶方五郡,其中樂浪、帶方兩郡已被高句麗所占,慕容廆于建興元年(313)在今遼寧義縣西南僑置樂浪郡,其他數郡則都已在慕容廆的控制之下。因此,東晉實際上是承認慕容廆在遼西以東、平州地區的實際控制權。

太興四年(321)十二月,東晉再次加封慕容廆使持節、都督幽·平二州·東夷諸軍事、車騎將軍、平州牧,遼東郡公,封邑一萬戶,其他官職如故,并可承制任命平州守宰。慕容廆于是“備置僚屬”,立慕容皝為世子,封左賢王、望平侯,[53]以裴嶷、游邃為長史,裴開為司馬,韓壽為別駕,陽耽為軍諮祭酒,崔燾為主簿,黃泓、鄭林為參軍。而為了應對高句麗在太興二年(319)十二月、三年十二月連續入寇遼東,又將慕容翰自徒河移鎮遼東,慕容仁自遼東移鎮平郭(今遼寧蓋州市西南,一說在蓋縣舊城)。此前慕容廆已經有所封拜(如以裴嶷為長史),這次應是得到東晉政權認可后所進行的一次大規模任命。

經過這一系列的行動,慕容廆“威德于此甚振”。[54]此后,直到晉成帝咸和八年(333)慕容廆死之前的十余年中,僅有永昌元年(322)十二月襲擊段部,晉明帝太寧三年(325)二月出擊宇文部數場戰事。而從記載來看,僅太寧三年對宇文部一戰規模較大。事件起因于太寧元年三月,石勒欲結好于慕容廆,但慕容廆為了顯示自己尊奉晉室,將石勒使臣執送建康。此舉自然引起石勒不滿,但此時石勒正忙于經略中原,無暇全力對付慕容廆,故直到太寧三年二月才加封宇文部首領乞得龜(一作乞得歸)官爵,使之進攻慕容廆。慕容廆派遣世子慕容皝率拓跋、段部部眾迎擊,[55]以遼東相裴嶷為右部都督,率領拓跋部眾為右翼,以慕容仁自平郭進至柏林為左翼。乞得龜在澆水(即澆洛水,今西拉木倫河)與慕容軍對峙,遣兄子悉拔雄(一作悉拔堆)襲擊慕容仁,被慕容仁所斬。慕容廆乘勝大舉齊進,大破乞得龜,使宇文部全軍覆沒。慕容皝、仁攻拔宇文國城紫蒙川(今遼寧老哈河流域),并以輕騎追擊乞得龜三百余里。此役慕容部所獲豐厚,史載“盡獲其國重器,畜產以百萬計,民之降附者數萬”,一說“收其資用億計,徙其人數萬戶以歸”。[56]至此,最后一支能與慕容部抗衡的部落力量也被擊潰了。

咸和元年(326),東晉再次加封慕容廆侍中,位特進。此事承東晉成帝即位及慕容廆大敗宇文部兩事,可能兼有這兩方面的原因。咸和五年,東晉又加封慕容廆開府儀同三司,但被慕容廆拒絕,此時的慕容廆已將目光放在了“王”爵之上。咸和六年冬,慕容廆再次遣使東晉,上書勸太尉陶侃北伐,但使臣未能到達建康。而此時慕容廆群臣商議應該上表為慕容廆請求行大將軍事、燕王的官爵,以此來號令諸部。這一提議雖然遭到參軍韓恒的反對,但仍得以實行。慕容廆于是重寫前箋,與東夷校尉封抽、行遼東相韓矯等屬吏三十余人上書陶侃,請進慕容廆官爵。陶侃將上書進呈成帝,并朝議是否同意這一請求。但慕容廆沒能等到燕王的封號,即于咸和八年五月死去,有關進爵的朝議也就不了了之。此時慕容廆六十五歲,在位四十九年,被安葬于青山。成帝遣使策贈慕容廆車騎大將軍、[57]開府儀同三司,謚號“襄”。

到慕容廆卒時,慕容鮮卑的疆域四至為,東包晉遼東郡,以及玄菟郡西部地區;北部即晉昌黎郡界;西到大凌河上游向南與昌黎郡西界相接;南到海。

慕容廆執掌慕容部達半個世紀(285—333),其執政期間,在漢族士人影響下,看到了西晉末年社會矛盾的變化,實行了尊奉晉室的政策,借助晉室的影響力發展了自身實力。[58]此外,又采取了遠交近攻的策略,這些都為慕容部贏得了較好的外部發展環境。而在內部,慕容廆提出慎刑、敬賢、重農、戒酒色便佞的執政主張,并且大力發展農業經濟和儒學教育,使慕容部逐漸從一個弱小部落發展成為平州地區最強大的勢力。而這些政策也多為前燕此后幾代首領所遵行,甚至影響到其他諸燕。可以說慕容廆時期在內政外交各方面為慕容部和諸燕的發展奠定了基礎,是慕容部及諸燕歷史進程中的重要時期。

二 慕容皝的統治與前燕的建立

1. 慕容皝即位后的動蕩局勢

咸和八年(333)六月,慕容皝以平北將軍的身份行平州刺史,繼承慕容部的統治權。慕容皝字符真,小字萬年,為慕容廆第三子(一作第二子)。[59]皝即位后即任命長史裴開為軍諮祭酒,郎中令高詡為玄菟太守,帶方太守王誕為右長史,遼東太守陽騖為左長史。七月,派遣長史王濟到東晉告喪。

八月,慕容皝借宇文部大人乞得龜被別部人[60]逸豆歸驅逐,奔死于外的機會,發兵討伐宇文部,駐軍廣安(今遼寧義縣西北),因逸豆歸請和,而修筑榆陰(今遼寧建平縣境東北牤牛河南,一說在今葉柏壽之東)、安晉(今遼寧朝陽市東南,一說在今遼寧建平縣境)兩城而還。

但此時的慕容氏政權并未能實現平穩地過渡。慕容皝即位后不到半年,慕容氏政權就發生了一次分裂內亂。叛亂的原因是慕容皝兄弟間的爭權奪利,事件始自慕容翰出逃。慕容翰為慕容廆庶長子,對于其才能,史書有一段較為細致的描述:

性雄豪,多權略,猿臂工射,膂力過人。廆甚奇之,委以折沖之任。行師征伐,所在有功,威聲大振,為遠近所憚。作鎮遼東,高句麗不敢為寇。善撫接,愛儒學,自士大夫至于卒伍,莫不樂而從之。[61]

文武全才的慕容翰頗為慕容皝所忌。而慕容皝在即位之后,又“用法嚴峻,國人多不自安”,[62]這成了叛亂發生的直接誘因和催化劑。慕容翰怕被慕容皝借口殺掉,于是與其子一起出奔段氏。

慕容翰出逃一事對于慕容皝的另外兩個兄弟——慕容仁、慕容昭有所觸動。二人也都有雄才勇略,在慕容廆時期屢立戰功,既得人心,又受到慕容廆的寵愛,因此深為慕容皝所忌。咸和八年(333)十月,鎮守平郭的慕容仁到棘城奔慕容廆之喪,即與慕容昭商議對策。慕容昭認為慕容仁和自己與慕容皝一樣是嫡系子孫,[63]都有繼承政權的資格,因此提議合力取慕容皝而代之,并要求事成之后得到遼東地區作為封賞。慕容仁同意了這一建議,返回平郭準備起兵之事。閏十月,慕容仁起兵西進。此時已有人將仁、昭謀反的事告訴慕容皝,皝于是派人前往平郭查看。慕容仁這時已經兵到險瀆縣(今遼寧臺安縣東南)潢水附近,見慕容皝使者到來,知道事情敗露,于是殺皝使者,回兵平郭謀反。慕容皝便先殺慕容昭,[64]并派遣軍諮祭酒封奕巡撫遼東,又封玄菟太守高詡為廣武將軍,與建武將軍慕容幼稚、[65]廣威將軍慕容軍、寧遠將軍慕容汗、司馬佟壽等人率兵五千共同討伐慕容仁。雙方大戰于汶城(今遼寧大石橋市東南湯池鎮附近英守溝古城,一說在今遼寧海城市析木古城)之北,結果皝兵大敗,慕容幼稚、慕容軍被俘,佟壽降于慕容仁。

慕容皝的失利有其必然性:首先,慕容仁是一個屢立戰功的優秀將領,而慕容皝所派遣的將領在此前均未見有何戰績,因此以軍事才能及戰爭經驗等方面來說,自然不是慕容仁的對手;其次,慕容仁常年領兵征戰,慕容部軍隊中應有其不少舊部(如佟壽即曾做過慕容仁司馬),因此慕容皝的軍心自然不穩;最后,慕容仁常年駐守平郭地區,且素得士心,戰役又是發生在遼東地區,慕容仁自然有地利、人和方面的優勢。

慕容仁首戰得勝對遼東局勢影響較大,襄平(今遼寧遼陽市老城)令王冰、將軍孫機以遼東降于慕容仁,使慰撫遼東的封奕無法前進,與慕容汗等無功而返;東夷校尉封抽、護軍乙逸、遼東相韓矯、玄菟太守高詡[66]等皆棄城逃回棘城。這樣,慕容仁就盡有遼東之地,慕容氏所控制的平州地區由此分裂為兩部分。同時,受到慕容部長期壓制的宇文部、段部以及其他鮮卑部落都趁機支持慕容仁,借此削弱、瓦解慕容氏政權,以從中漁利。

到了咸和九年(334),慕容皝開始逐步消滅支持慕容仁的力量,并積極準備平息慕容仁叛亂。咸和九年初,慕容皝遣司馬封奕進攻鮮卑木堤于白狼(今遼寧喀喇沁左翼蒙古族自治縣西南黃道營子),揚威將軍慕容淑虞[67]進攻烏丸悉羅侯于平堈(今遼寧凌源市西南,一說在今內蒙古寧城縣黑城村城址),皆斬之。又遣材官將軍劉佩進攻乙連(疑在今遼寧建昌縣或河北青龍滿族自治縣一帶),此時乙連為段部勢力范圍,慕容皝此舉顯然有壓制段部,使其不能支持慕容仁的意圖在內,但這也招致了段氏的報復。二月,段遼即出兵進攻徒河,被慕容皝將張萌擊退;段遼又轉而遣其弟段蘭與慕容翰進攻柳城,但在柳城都尉石琮和城大慕輿埿據守下,再次無功而返。段遼對此十分不滿,命段蘭必須攻下柳城。段蘭于是增加兵力,四面圍攻柳城。石琮、慕輿埿等全力據守,使段蘭無法在短時間內攻下柳城,反而損失千余人。同時,慕容皝也遣寧遠將軍慕容汗與司馬封奕等救援柳城。慕容汗率軍與段蘭相遇于牛尾谷(在柳城北),結果被擊敗,幸賴封奕整陣力戰才沒有全軍覆沒。[68]得勝后,段蘭欲借此機會乘勝追擊,直取棘城,但慕容翰害怕段蘭會由此攻滅慕容氏,迫使段蘭同意了其退兵的要求。這次戰役之后,慕容皝開始將注意力轉向收復遼東、平定慕容仁叛亂之上。與此同時,慕容仁也開始加封遼東官職,構建自己的權力核心。咸和九年二月,仁以司馬翟楷為東夷校尉,前平州別駕龐鑒為遼東相。四月,又自封為車騎將軍、平州刺史、遼東公,已自命為慕容廆的繼承人,完全欲取慕容皝而代之了。

咸和九年八月,前往東晉告喪的王濟返回遼東,隨行的有東晉侍御史王齊,謁者徐孟、閭丘幸等,受命吊祭遼東公慕容廆,并持節策拜慕容皝為鎮軍大將軍、平州刺史、大單于、遼東公,持節、都督,承制封拜一如慕容廆故事。但王濟一行在馬石津(今遼寧旅順市西南)被慕容仁拘留。

十一月,慕容皝出兵遼東,十五日,兵到襄平,遼東人王岌投降,慕容仁所封東夷校尉翟楷、遼東相龐鑒逃走,居就(今遼寧遼陽市東南)令劉程投降,新昌人張衡執縣宰降,慕容皝重新奪回了對遼東北部地區的控制權。慕容皝因遼東人追隨慕容仁而欲盡坑遼東民眾,但被高詡勸阻,于是斬慕容仁所置守宰,遷徙遼東大姓于棘城,設置和陽、武次、西樂三縣(均在今遼寧錦州市附近)加以安置,并任命杜群為遼東相安輯遺民。十二月,慕容仁出兵襲新昌,被督護王宇擊退。為了杜絕慕容仁對新昌的覬覦之心,慕容皝將新昌吏民遷徙到襄平。

咸康元年(335)十月,慕容仁遣王齊等南還建康,但王齊等選擇從海路前往棘城完成自己的使命,途中王齊遭遇風暴未能到達。十二月,徐孟等人到達棘城,慕容皝才正式得到東晉的封拜。而在此時,段部、宇文部都遣使于慕容仁,謀劃合力打擊慕容皝之事。慕容皝趁機遣帳下督張英以百余騎潛赴平郭,殺死宇文氏使臣十余人,生擒段氏使者而回。同年又有慕容皝遣封奕襲宇文別部涉奕于[69]一事,但史書中沒有記載月份,筆者考慮這次行動應是在襲殺宇文氏使者之后,乘其不備而為,這也是慕容皝為解除進攻慕容仁的后顧之憂而采取的最后一次行動。史載封奕“大獲而還”,涉奕于率領騎兵追擊封奕的部隊,被封奕再次擊敗于渾水(今遼寧省東部遼河支流渾河)。至此,慕容皝完成了平滅慕容仁的準備工作。

咸康二年正月,慕容皝準備討伐慕容仁。司馬高詡建議:應該借遼東灣海面已經連續三年冰凍,而且慕容仁專門防備陸路之機,從海路進兵奇襲慕容仁。慕容皝接受了這一建議。十九日,親率軍師將軍慕容評等從昌黎東進,在冰上行軍三百余里,到達歷林口(今遼寧遼河下游以西一帶)后,舍棄輜重,輕兵奇襲平郭。直到慕容皝部隊離城七里,慕容仁才得到消息。但此時慕容仁并不知是皝親自前來,故十分輕敵。二月三日,[70]慕容仁剛剛與慕容皝對陣于平郭西北,慕容軍即率領所部降于慕容皝,使慕容仁部隊人心浮動,慕容皝趁機縱兵出擊,擒獲慕容仁,并將其賜死。丁衡、游毅、孫機等慕容仁心腹,均為慕容皝擒殺,王冰自殺,慕容幼稚、佟壽、郭充、翟楷、龐鑒等人逃走,慕容幼稚中道而返,翟楷、龐鑒為慕容皝追兵殺死,佟壽、郭充則逃往高句麗。慕容皝赦免了其他遼東吏民,并加封建議海路奇襲的高詡為汝陽侯。至此,慕容皝徹底平定了內部叛亂,重新將平州地區納入統治,慕容氏政權再次穩定下來。

慕容皝之所以能夠一戰平定慕容仁,應該有以下幾個原因:一是慕容皝采取的奇襲策略非常成功,兵到平郭城七里之外慕容仁才獲得消息,而此時慕容仁的大批部隊尚駐守于陸路要道上,倉促之下反擊能力自然受到很大影響。二是雖然慕容仁在遼東地區常年駐守,根基較深,但慕容氏政權的支持者還是多傾向于名正言順的慕容皝一方,首先對于漢人士族來說,作為遼東公世子多年的慕容皝,正統地位顯然不容置疑,慕容仁叛亂后,大量漢族官員逃回棘城就是明顯例證。而慕容氏將領也大多傾向于慕容皝,如慕容軍雖在被俘后得到慕容仁重用,仍然于陣前復降于慕容皝。[71]三是從雙方的根據地來看,慕容皝占據昌黎郡地區,是慕容廆經營多年的經濟中心,而慕容仁所據遼東地區則是慕容廆當年因僻遠而遷離的地區,平郭城更是一個因為軍事目的(防備高句麗)而發展起來的地方,經濟發展自然有限,雙方的戰略資源差異明顯。四是宇文、段部等雖然聲援慕容仁,但畢竟遠水不解近渴,而且諸部的目的在于趁慕容氏之亂而漁利,自然不會全力支持慕容仁統一,為自己另樹強敵,慕容仁也清楚各部的目的。因此在段部進攻慕容皝時,慕容仁并無行動,而慕容皝進攻遼東的時候,各部也沒有行動,正說明各方貌合神離。最后,慕容仁的輕敵也導致了速敗。

2. 慕容皝的西進和前燕的建立

咸康二年(336)六月,段遼派遣中軍將軍李詠夜襲武興(今遼寧大凌河上游建昌、凌源一帶),被慕容皝都尉張萌追擊擒獲。段遼再遣段蘭率領步騎數萬屯兵于柳城西曲水亭(今遼寧喀喇沁左翼蒙古族自治縣南大凌河兩源會合處),準備進攻柳城,宇文逸豆歸出兵進攻安晉為之聲援。慕容皝率領步騎五萬前往柳城迎戰,段蘭不戰而退。慕容皝又引兵北上安晉,逸豆歸棄輜重而走,被皝司馬封奕率輕騎擊破,輜重均被燕軍所獲。慕容皝知宇文、段部不會就此罷休,于是命封奕率數千騎埋伏于馬兜山(今遼寧朝陽市西南)諸道,防備二者偷襲。七月,段遼果然率數千騎前來寇抄,被封奕擊斬其將榮伯保(一作榮保)。九月,慕容皝又遣慕容儁進攻段遼諸城,封奕出擊宇文部,皆大獲全勝。同時,派(兼)長史劉斌、(兼)郎中令陽景[72]送徐孟等返回建康。

咸康三年(337)三月,為了打擊段部,慕容皝在乙連城東筑好城(今遼寧喀喇沁左翼蒙古族自治縣東南),派折沖將軍蘭勃駐守,作為進攻乙連的前沿。又在曲水筑城,作為蘭勃后援。乙連城被兩城夾擊,物資運輸受到極大限制。四月,段遼被迫派車數千輛向乙連運糧,但所運糧粟均被蘭勃截奪。六月,段遼又遣從弟揚威將軍段屈云進攻興國城(即此前曲水所筑之城),欲解乙連之困,結果屈云被慕容皝之子慕容遵擊敗于五官水(今大凌河上游某支流),部眾均被俘。

九月,鎮軍左長史封奕等認為慕容皝職位太輕,不符合所擔重任,建議慕容皝稱燕王。慕容皝于是加封封奕為國相,韓壽為司馬,裴開為奉常,陽騖為司隸,王宇為太仆,李洪為大理,杜群為納言令,宋該、劉睦、石琮為常伯,皇甫真、陽協為冗騎常侍,宋晃、平熙、張泓為將軍,封裕為記室監。十月十四日,慕容皝在文德殿即燕王位,大赦境內,又建文昌殿,乘金根車、駕六馬、出入警蹕,建立了完整的王侯禮儀,[73]史稱前燕。十一月二日[74],追尊慕容廆為武宣王,夫人段氏為武宣后,立夫人段氏為王后,世子慕容儁為王太子,皆如“魏武、晉文輔政故事”。[75]至此,慕容氏正式建立起了割據政權,慕容皝稱王,已經為進一步稱帝做好了準備。

此時,居于令支(今河北遷安市西)的鮮卑段部成為慕容皝進軍中原的直接障礙。咸康三年末,慕容皝借段遼經常騷擾后趙邊境之機,派揚烈將軍宋回出使后趙,向其稱藩,請求后趙出師討伐段遼,自己則率全國之眾相助,并以寧遠將軍慕容汗為質。趙王石虎大喜,不納質子,雙方密謀明年合兵進攻段遼。這是慕容皝為謀西進掃平段氏而采取的重要一步。四年正月,慕容皝又遣都尉趙盤前往后趙,商定進兵時間,而此時正逢段氏襲擊后趙幽州。石虎于是分兵兩路,水陸并進征討段遼,這給了慕容皝平滅段氏以絕佳的機會。三月,趙盤回到棘城,慕容皝立即出兵攻掠令支以北諸城。段遼遣段蘭出兵迎擊,慕容翰勸段遼不要兩面樹敵,應全力抵御后趙的進攻。但段蘭并未接受慕容翰的建議,反而全力追擊慕容皝,被伏兵所敗,死者數千人。慕容皝由此掠得五千戶及畜產萬計。同時,石虎兵到金臺(今河北定興縣西易水上),其將支雄長驅入薊(今北京城西南隅),段遼所屬漁陽、上谷、代郡等四十余城投降。石虎進兵徐無(今河北遵化市東),逼近令支。段遼因段蘭戰敗,損兵折將,故不敢再與石虎交戰,率妻子、宗族、豪大千余家棄令支奔于密云山(今河北七老圖山),慕容翰北奔宇文氏。段氏的地盤被石趙與慕容皝瓜分。四月三日,東晉晉封慕容皝為征北大將軍、幽州牧,領平州刺史,加散騎常侍,增邑一萬戶,其他官職如故。[76]東晉以慕容皝為幽州牧,是將原來為段氏和后趙分別占據的地方封予慕容皝,這樣做一是承認了慕容皝進攻段遼所獲令支以北諸城的事實,二是誘使慕容皝與后趙展開新的爭奪,從而打擊后趙。

慕容皝此戰雖然取得勝利,但卻因為沒有與趙兵會師而自取令支以北諸城,引起石虎的不滿。五月,石虎進兵攻擊慕容皝。在內史高詡建議下,慕容皝嚴兵守備、堅守拒敵,并罷六卿、納言、常伯、冗騎常侍等王國官。石虎在進兵同時,派遣使者招誘慕容皝所屬民眾。成周內史崔燾、居就令游泓、武原(成周郡治所在)令常霸、東夷校尉封抽、護軍宋晃等三十六城降于石虎。冀陽流民殺太守宋燭降于后趙,營丘內史鮮于屈遣使降趙,但被武寧(營丘郡治所在)令孫興與吏民收斬,并閉城據守。朝鮮(樂浪郡治所在)令孫泳率眾據守,縣中大姓王清等欲降于趙,被孫泳所殺,但恕其同謀數百人。樂浪太守鞠彭以境內皆叛,率領鄉里壯士二百余人返回棘城。九日,趙兵四面圍攻棘城,而此時慕容氏之地大都叛降石虎,慕容皝害怕棘城不可守,于是謀劃逃往遼東,被帳下將慕輿根,左常侍、史官黃泓等勸阻。但對于是戰是走,慕容皝仍然心存疑慮。玄菟太守劉佩請求出擊趙兵以壯聲勢,于是率領數百騎敢死隊沖擊趙兵,所向披靡,使士氣大振,慕容皝也最終在封奕的勸說下決意堅守。

燕趙雙方在棘城相持十余日,趙兵在慕輿根等堅守下始終無法攻克棘城,五月二十三日晨,[77]慕容皝遣慕容恪等率騎兵二千襲擊趙軍,后趙兵驚擾大敗,慕容恪乘勝直進,俘斬達三萬余人。又分兵討伐叛變諸城,一直拓境到凡城(今河北平泉縣南,一說在今遼寧凌源市南叨爾登古城址),才筑戍而返。在戰爭中投降石虎的崔燾、常霸逃往鄴城,封抽、宋晃、游泓逃奔高句麗。慕容皝嘉獎拒戰有功的鞠彭、慕輿根等人,并對叛變者大加誅滅,在功曹劉翔勸說下才“多所全活”。但這次失敗并沒有消弭石虎滅燕之心,不久,石虎即遣渡遼將軍曹伏率青州兵戍守海島,并給其運谷三百萬斛;又以船三百艘運谷三十萬斛于高句麗,以為伐燕之外援;又派遣典農中郎將王典率萬余人屯田于海濱,在青州造船千艘,準備再次伐燕。

咸康三年的棘城之戰,石虎之所以傾國而來仍然戰敗,最主要的原因應該是軍糧問題。首先在此戰之前,石虎已經歷一場大戰,進攻段遼所用兵力近二十萬,對物資造成了很大消耗,而兩次戰爭僅間隔一個月,物資補充、供應自然受到影響。而且此時正逢五月,平州地區青黃不接,石虎在當地也無法獲得足夠的物資供應,這從慕容皝謀臣均主張堅守勝敵的策略可知。其次,從石虎為再次伐燕所做的準備工作來看,顯然也把物資供應作為首要條件,這也說明前次戰爭中的物資不濟是石虎失敗的重要原因之一。再次,石虎千里轉戰,猛攻棘城,想一舉而下,但遭到慕容皝堅守而久攻不下,造成軍心不穩。最后,慕容皝各城守宰雖然多降,[78]但大都屬于墻頭草,否則在戰后慕容皝也不會輕易地奪回所有叛城。

十二月,躲避于密云山中的段遼遣使向后趙請降,石虎遣征東將軍麻秋率眾三萬前往迎接,因尚書左丞陽裕曾為段遼故臣,故使之為麻秋司馬。而段遼卻又轉投前燕,慕容皝親率諸軍迎接段遼,雙方于是合謀攻擊趙兵。慕容皝遣慕容恪率精兵七千埋伏于密云山,與后趙軍大戰于三藏口(在今河北承德市北高臺寺附近武烈河東北西三源會合處),后趙大敗,死者十之六七,麻秋步行逃脫,司馬陽裕、將軍鮮于亮等被俘。慕容皝由此盡獲段遼之眾,以段遼為上賓,鮮于亮為左常侍,陽裕為郎中令。此時,慕容皝的領地已經與后趙相接,為進入中原打開了通道。

咸康五年(339)四月,慕容皝遣前軍帥慕容評、廣威將軍慕容軍、折沖將軍慕輿根、蕩寇將軍慕輿埿襲擊后趙遼西,掠民千余家。后趙鎮遠將軍石成、積弩將軍呼延晃、建威將軍張支等追擊,被慕容評等擊敗,呼延晃、張支被斬。但此時石氏后趙雄踞北方,是最強盛的力量,因此慕容皝并不想與后趙徹底決裂,恰逢此時前燕發生段遼謀反之事(此事很可能是慕容皝免除段氏后患的借口),皝即誅殺段遼黨羽數十人,并送段遼首于后趙,頗有示好之意。但此時北方除了涼州的張氏外,僅有慕容前燕尚未被后趙吞并,為了統一北方,石虎必不肯輕易放過前燕。九月,石虎以撫軍將軍李農為使持節、監遼西·北平諸軍事、征東將軍、營州牧,鎮守令支,以對抗前燕。李農與征北大將軍張舉(一作石成)率眾三萬攻燕凡城,慕容皝以榼盧城大悅綰為御難將軍,率領一千人守城御敵。張舉等進攻凡城十余日不克,于是轉而攻陷廣城(今遼寧建昌縣西境)。此后,石虎為了防備前燕頻繁襲擊遼西地區,將遼西民眾遷徙到冀州之南。

咸康六年九月,慕容皝準備以攻為守,主動出擊石趙。因石虎將防守重點放在樂安城(今河北昌黎縣西南[79]),而薊城南北則防守松懈,故親率部隊二萬從蠮螉塞(即居庸關,在今北京市昌平區西北;另一說為今喜峰口)進襲后趙,直抵薊城,后趙幽州刺史石光不敢出戰。慕容皝又轉而攻破武遂津(西晉、北魏時期今河北徐水縣西北之瀑河流經武遂一段之俗稱),入于高陽(今河北高陽縣東),沿途焚燒后趙積聚,并掠徙幽冀民三萬余戶而回。咸康七年十月,后趙橫海將軍王華又從海道襲破前燕西安平(今遼寧丹東市東北九連城鎮叆河尖古城[80])。至此,燕趙雙方均無力消滅對方,故轉入長時間小規模的拉鋸戰之中。

在準備西進中原的同時,慕容皝也對周邊的宇文部、高句麗等發動數次戰爭,逐步掃清西進的后顧之憂。咸康五年九月,就在石虎遷徙遼西之民后不久,慕容皝即出兵擊高句麗,迫使高句麗乞盟,第二年高句麗王遣世子朝見慕容皝。同時,慕容皝又遣慕容恪、慕容霸(即慕容垂)擊宇文別部。咸康七年十月,又以慕容恪為渡遼將軍,鎮守平郭。平郭為前燕抵御、震懾高句麗的軍事重鎮,在慕容翰、慕容仁出鎮此處之后即無人能擔此重任,慕容恪鎮守平郭后,屢破高句麗,使高句麗不敢入境,為前燕穩定了東部。

與此同時,慕容皝又結好于拓跋部,此時的拓跋部已是除東晉外,前燕唯一能夠聯合的力量。咸康五年五月,什翼犍向慕容皝請婚,慕容皝以其妹慕容氏出嫁什翼犍,[81]雙方正式建立和親關系。七年九月,慕容氏死去,十二月,慕容皝又遣使拓跋部,以宗族女嫁予什翼犍。

咸康五年冬,慕容皝因自稱燕王并未得到東晉的認可,遣長史劉翔、[82]參軍鞠運以獻捷的名義前往建康,請求燕王的封號以及敦請東晉北伐中原。東晉大臣因慕容氏為少數民族豪酋,故都不主張授予慕容皝大將軍、燕王的封號,爭論持續了歲余。直到七年二月,劉翔終于說服中常侍彧弘,使之為慕容皝進言于成帝。同時,慕容皝也上表稱庾氏兄弟“擅權召亂”,宜加斥退;又予庾冰書,譴責其當國秉權,不能為國雪恥。庾冰見到慕容皝上書及書信大懼,又以慕容皝地處絕遠,不是東晉所能控制,不如同意其請求,于是與何充上奏同意慕容皝的請求。二月十六日,[83]東晉正式加封慕容皝侍中、使持節、大將軍、都督河北諸軍事、幽州牧、大單于、燕王;以世子慕容儁為假節、安北將軍、東夷校尉、左賢王;賞賜軍資器械以千萬計,又加封慕容皝臣百余人;并以劉翔為代郡太守,封臨泉鄉侯,加員外散騎常侍,劉翔拒而不受。七月,劉翔與使臣大鴻臚郭悕等回到棘城,慕容皝正式受封為燕王,并加封劉翔為東夷護軍、領大將軍長史,以唐國內史陽裕為左司馬,典書令李洪為右司馬,中尉鄭林為軍諮祭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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