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早期北京話語氣詞研究
- 陳穎
- 4052字
- 2020-01-07 15:01:00
1.2 研究綜述
1.2.1 語氣系統及語氣詞研究
1.2.1.1 語氣和語氣詞系統
語氣到底包括哪些,和其他相關范疇的關系如何,一直是研究難題。比如孫汝建(1998)認為廣義語氣包括了modality(語氣,通過句調表現)和tone(口氣,通過各種詞類和格式等表現)。張云秋(2002)認為口氣是表達語氣時流露出來的情感評價,無標記的口氣是中性的,有標記的口氣可以分出強、中、弱三個層次。呂叔湘(1942)認為廣義語氣包括了狹義語氣和語意(正反、虛實)、語勢(輕重、緩急),與狹義語氣有關的分別是認識(直陳、疑問)、行動(商量、祈使)和感情(感嘆、驚訝)。王力(1943)將語氣分為四大類十二小類,即:確定(決定、表明、夸張)、不定(疑問、反詰、假設、揣測)、意志(祈使、催促、忍受)、感嘆(不平、論理)。賀陽(1992)討論漢語書面語語氣系統,包括功能語氣(陳述、疑問、祈使、感嘆)、評判語氣(認知、模態、履義、能愿)和情感語氣(詫異、料定、領悟、僥幸、表情)。徐晶凝(2000)將普通話基本語氣系統分為表態(重說、委婉、詫異、慶幸、婉惜)、表意(單純詢問、提醒注意、揣測)和表情(舒緩隨便、不滿責怪、慷慨)。齊滬揚(2002)討論現代漢語語氣系統,分為功能語氣(陳述、疑問、祈使、感嘆)和意志語氣(可能、能愿、允許、料悟)兩大類。可以看到,各家界定語氣的范圍大小和分類標準都不盡相同。僅就疑問而言,到底是與認識有關,還是和功能語氣、表意有關?疑問的范圍是否包括反詰?疑問和詢問是平行關系還是包含關系?各家認識并不一致。再如意志愿望一類,王力(1943)認為包括了祈使、催促、忍受,是四大類語氣之一,齊滬揚(2002)則認為包括了可能、能愿、允許和料悟,在語氣系統中與功能語氣并列。徐晶凝(2000)沒有將意志愿望確立為一類語氣,賀陽(1992)納入評判語氣一類,呂叔湘(1942)則認為是廣義語氣中虛說的語意一類。可見,各家分類的角度不同,具體的歸類處理差別很大。
在Palmer(1986)、Bybee et.al(1994)情態理論和Benveniste(1971)主觀性理論的影響下,魯川(2003)、崔希亮(2003)、沈力(2003)、彭利貞(2005)、徐晶凝(2000)、武果(2007)、石定栩(2009)、何文彬(2013b)等將漢語語氣詞納入情態系統和主觀范疇內進行考察,力求構建不同于英語的漢語情態系統和語氣系統。在Halliday(1994)功能語法理論的影響下,張伯江(1997a)、樂耀(2011)、陳穎(2009)、屈承熹(2008a)、彭宣維(2000)等討論了語氣詞的交際作用和篇章功能。這些研究在吸收國外語言研究理論的基礎上,探討漢語語氣詞事實,與英語mood/modality區分,構建漢語語氣系統,注重語氣意義與語法形式結合。
語氣詞是一個相對封閉的類,但具體有哪些成員,并未取得完全一致的看法。常用語氣詞“啊、呢、吧、嗎”沒有爭議,“了2”和“的”的語氣詞身份就受人置疑,趙元任(1968/1980)、王力(1943)將它們納入語氣詞,朱德熙(1982)認為“了2”是語氣詞而“的”不是,徐晶凝(2008a)根據時體表達和情態表達的關系將它們判定為語氣詞的非典型成員和邊緣成員。翟燕(2013)還將“就是(了)、不成”等納入了語氣詞范圍。
和其他詞類相比,語氣詞成員之間的關系錯綜復雜,在對語言事實的觀察更加全面,區分也更為精細之后,分層次研究及共現序列研究成為考察語氣詞的必需工作。朱德熙(1982)按線性分布順序將語氣詞分為表時態、表疑問/祈使和表態度/情感三組,史冠新(2008)認為“的、了”是準語氣詞,“啊、呢、嗎、吧”是語氣詞,各有不同的轄域,準語氣詞總是出現在語氣詞前。
1.2.1.2 語氣詞的多角度分析
胡明揚(1981)系統地討論了語氣助詞,除了細致的語音描寫,還提出了語氣助詞意義研究的“概括性”和“排他性”兩條原則。儲誠志(1994)提出分析語氣詞的兩種方法,即“最小差異對比法(有無語氣詞一一比對)”和“最大共性歸納法(是否具有普遍性)”,與胡明揚的兩條原則本質上是相同的。
儲誠志(1994)認為語氣詞U對句子S的語氣M可能發生四種作用:增添、加強、共生、無直接作用。齊滬揚(2002)將語氣詞的作用歸納為表義功能(傳信和傳疑)、完句功能(自由和黏著)和篇章功能(停頓和照應)。孫汝建(2005)歸納語氣詞的四種語用功能為增添口氣、消減口氣、指明疑問點、暗示預設。
張小峰(2003)從信息凸顯功能和話語結構標記功能角度考察語氣詞“吧、呢、啊”的話語功能。陳俊芳、郭雁文(2005)歸納了疑問語氣詞的概念、人際、語篇三大功能及各自的次元功能,又運用關聯理論分析了四大語氣詞的語用功能。屈承熹(2008b)通過分析“嘛”的語境及共現標記,認為“嘛”在語義層面表示的是其前語法單位的消息顯而易見。強星娜(2007)認為“嘛”和“呢”的區別在于他問和自問,“嘛”表現了知情狀態和直陳語氣,作為語氣詞正在向話題標記發展。沈威(2010)在句管控理論背景之下討論“啊、吧、嘛、呢”的用法,關注了說話人對聽話人的主觀意愿。王洪君等(2009)從語體角度提出“了2”的意義在于話主營造了“主觀近距互動”氛圍。
語氣詞位于句末或句中停頓處的位置使其語篇功能越來越受人關注。方梅(1994)通過語音模式和表義功能分析,認為句中語氣詞反映了句子次要信息和重要信息的劃分,是“主位-述位”結構的標志。Wu(2003)運用話輪分析的方法討論交際中的互動立場,分析了語氣詞ou和a的功能,比如低調ou的功能是懇請聽話人確認或表示驚訝。屈承熹、李彬(2004)認為“吧”的基本功能是表說話者的遲疑,其語篇功能是對聽話者而發及增強與其語境的關聯性。強星娜(2011)把語氣詞看成是語義為空的語法性話題標記,適用于常規陳述句和祈使句。朱敏(2012)在日語語氣和人稱的關系的研究基礎上,討論了漢語中人稱與語氣的選擇性,特別是第一、第二人稱在各功能語氣中的選擇標記性及受限成因,對形式化的語用研究富有啟發性。方梅(2016)從言語行為理論角度分析了語氣詞變異形式“呀、哪、啦”的互動功能及句法后果。完權(2018)認為“呢”在互動性強的言語交際中表達較高的信據力。
形式理論大多認為漢語語氣詞的作用是標示句類(鄧思穎,2010)。Boya Li(2006)討論了漢語句末小品詞和句法結構的關系,對普通話“吧、嗎、呢、啊”作了功能和形式句法上的解釋。鄧思穎(2010)提出,帶上語氣的小句才成為句子,語氣表達話段意義,可以體現為語氣詞。漢語的語氣詞可以分為焦點、程度、感情,只在根句出現。
1.2.1.3 方言和專書語氣詞研究
趙元任(1926)開創了方言語氣詞對比研究的先河,在對語氣詞研究和方言對比領域都具有重要意義。此后,各方言志及方言語法著作大都設立專章討論各具特色的語氣詞。宋秀令(1994)描寫了汾陽方言語氣詞,錢乃榮(1997)將上海話語氣詞按語義分出六十五類,李小凡(1998)將蘇州方言語氣詞分為事態、情態、詢問、暫頓四大類,范慧琴(2007)將山西定襄方言十五個語氣詞分為事態、情態和疑問三類,特別分析了普通話無對應的結合語氣詞,充分體現了方言特色。邢向東(2002)將神木方言語氣詞按陳述、虛擬、提頓、疑問、感嘆、祈使六類語氣進行描寫。翟燕(2008)通過《金瓶梅》《醒世姻緣傳》和《聊齋志異》梳理了明清時期山東方言中的助詞,通過文獻詳盡考察了十七個語氣助詞的用法、來源和特點,方法具有參考價值。
1.2.2 早期北京話研究
曹志耘、張世方(2001)總結了20世紀的北京話研究,指出“北京話語法的研究與語音研究相比顯得十分單薄,甚至不及詞匯研究”。因為人們對方言差異的感知首先是在語音和詞匯,再加上共同語以北京話為基礎,語法差異更難為人所察。
1.2.2.1 北京話研究
趙元任《漢語口語語法》(1968/1980)全面開啟了對北京口語的研究,書名雖為“漢語”,但作者明確說是以“二十世紀中葉的北京方言”的“非正式發言的那種風格”為對象。全書詳盡地描寫了北京話語法體系,對語氣詞也作了讀法、寫法和用法上的分析,見解多有獨到之處,但全書重在詞法,描寫語氣詞只是列舉性質。
八十年代,人們對老舍作品進行了較為全面的語法研究,包括口語句式和口語特色等。人們意識到了北京話與共同語的不同,著力挖掘其特色,但語料范圍很有限。
林燾(1987a、b)討論了北京官話的來源和劃分,認為北京話和東北話有著密切的聯系,侯精一(2001)則認為北京話是在康熙年間形成的。胡明揚(1987)對北京話作了較為全面的研究,包括界定范圍和概念、歸納語音、詞匯、語法等特點。胡明揚等(1992)還將北京話研究深入到語體、具體詞類等。周一民(2002)對北京話作了語音、詞匯、語法等方面的部分現象梳理,對語氣詞作了簡單的分析。北京話虛詞研究逐步細致和深入,如馬希文(1987)指出北京方言里表示動作進行主要的手段是句末加“呢”,“著”是表示某種狀態,劉一之(2000)則認為“著”表現了“在某種情況/狀態下”或“以某種方式/行為”。
1.2.2.2 早期北京話研究
五六十年代,日本學者太田辰夫、藤堂明保開始對清代北京話進行語法研究,太田辰夫(1950、1958、1991)研究了《兒女英雄傳》《小額》《北京》的語法和詞匯。江藍生(1994、1995)通過《燕京婦語》討論了清末北京話的語音、詞匯和語法上的特點,如語氣詞“呢”用在非疑問句句末表示提醒、請求。
劉云(2013)整理出一批早期北京話材料,為進一步研究奠定了基礎。除了小說和話本,早期北京話還比較完整地保存在域外漢語學習材料中。隨著對這些語料的挖掘,人們逐漸重視,研究的范圍逐步擴大,一批碩士論文對這些材料作了初步整理和研究。如李蕊(2010)研究了《官話類編》,周磊(2011)研究了《華英文義津逮》,艾溢芳(2016)整理了《北京話語音讀本》所反映的北京話音系,姚瀾(2014)整理了《尋津錄》,徐美紅(2013)和張一凡(2014)整理了《官話口語語法》,楊雪漓(2015)研究了朝鮮后期漢語教科書的介詞。還有一些博士論文和專項研究的整理較為全面,討論更加深入。宋桔(2011)對《語言自邇集》作了文獻整理和語法研究,從意義出發描寫分析了文獻所反映的語法現象,雖未設專節討論語氣詞,但在“感嘆詞”一節里分析了較具特色的語氣詞“罷”。任玉函(2013)描寫了朝鮮后期漢語教科書的語音、詞匯和語法,分析了一些較突出的語言現象。李無未、楊杏紅(2011)對日本明治時期的北京官話課本進行研究,舉例性質地描寫了一些語氣詞。楊杏紅(2014)還分析了一些語氣詞字形和讀音現象。李春紅(2017)分析了日據時期“滿洲語”會話教科書的詞匯語法特征及特殊漢語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