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論語新注新譯(簡體版)
- 楊逢彬
- 13838字
- 2019-11-29 12:19:38
八佾篇第三
共二十六章
3.1 孔子謂季氏①:“八佾舞于庭②,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譯文】孔子評價季氏:“他用六十四人在庭院中奏樂舞蹈,如果這都能夠容忍,還有什么事不能容忍!”
【注釋】①孔子謂季氏:謂,說,用于評論人物。“謂……”,即“評論……”,而“謂……曰”,卻是“對……說”的意思,兩者判然不紊。參見6.6《考證》(一)、9.21《考證》。季氏,何晏《集解》引馬融說:“季桓子僭于其家廟舞之,故孔子譏之。”但據《左傳·昭公二十五年》和《漢書·劉向傳》,又可能是指季平子,即季孫意如。而據《韓詩外傳》,又似為季康子。尚待考定。②八佾(yì):古代舞蹈奏樂,八人為一行,叫作一佾。八佾是六十四人,只有天子才能用。諸侯用六佾,大夫用四佾。季氏只該用四佾,他用了八佾,就是“僭越”。
【考證】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忍,先秦典籍中常見的有兩個意義,一為忍受、忍耐,一為忍心。唐寫本鄭玄注:“今陪臣而舞天子八佾之樂,不可忍之甚。”皇侃《義疏》、邢昺《疏》持類似看法。
我們同意鄭、皇、邢所說。論證如下:我們姑且稱忍耐義的“忍”為忍1,稱忍心義的“忍”為忍2,它們都是所謂“關系動詞”。忍1忍2都可用謂詞性成分作賓語,例如:“衡父不忍1數年之不宴(宴,安寧),以棄魯國,國將若之何?”(《左傳·成公二年》)“曾晳嗜羊棗,而曾子不忍2食羊棗。”(《孟子·盡心下》)但忍1常帶抽象名詞作賓語,例如:“子死亡有命,余不忍其訽(gòu,恥辱)。”(《左傳·昭公二十年》)忍2多帶一般名詞作賓語,例如:“公曰:‘一朝而尸三卿,余不忍益也。’對曰:‘人將忍君……’”(《左傳·成公十七年》)“群臣不忍社稷宗廟,懼有二圖。”(《襄公七年》)
從賓語的意義特征看,忍1的賓語均為說話者認為不好、有害的事物,如“數年之不宴”“訽”“小忿”,而忍2的賓語一般并非如此,如“食羊棗”“益”“君”“社稷宗廟”。這是因為,忍1的意義特征是施事忍受受事(對象)對施事的加害、刺激等等,而忍2的意義特征為施事放縱加害、刺激受事(對象)。反之,受事(對象)如果是能夠加害、刺激施事的事物,那么謂語動詞“忍”是忍1。
關系動詞的特點是,其受事賓語可轉為受事主語。對照“人將忍2君”(《左傳·成公十七年》)與“君不可忍2,惠不可棄,吾其從王”(《昭公十三年》)可知。“八佾舞于庭,是可忍孰不可忍”中的“是”,是指代謂詞性成分“八佾舞于庭”的,也即,“八佾舞于庭”是“忍”的受事;而它絕對是孔子認為大錯特錯的,對孔子本人具有莫大的刺激作用。因此,其謂語動詞“忍”是忍1,表達的是忍耐義。類似的如:“失政而害國,不可忍也。”(《國語·晉語一》)參見15.27《考證》。(26)
3.2 三家者以《雍》徹①。子曰:“‘相維辟公②,天子穆穆③。’奚取于三家之堂?”
【譯文】那三家在祭祀祖先時候,也唱著《雍》來撤除祭品。孔子說:“‘諸侯公卿來助祭,武王肅穆又端莊。’《雍》的這兩句詩,用在三家祭祖的大堂上,取它哪一點呢?”
【注釋】①三家者以《雍》徹:三家,魯國當政的三卿,即仲孫、叔孫、季孫。雍(yōng),又寫作“雝”,《詩經·周頌》的一篇。②相(xiàng)維辟公:相,助祭者。辟公,諸侯。三家不過是諸侯之卿,他們也唱著《雍》來撤除祭品,不是十分滑稽嗎?③相維辟公天子穆穆:這兩句詩的譯文取自向熹先生譯注的《詩經》(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年)。
3.3 子曰:“人而不仁①,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
【譯文】孔子說:“作為一個人,卻不仁,拿禮儀制度怎么辦?作為一個人,卻不仁,拿音樂怎么辦?”
【注釋】①人而不仁:這一“而”字不能當“如果”講。楊伯峻先生譯《為政》“人而無信”為“作為一個人,卻不講信譽”,譯本章“人而不仁”為“做了人,卻不仁”,都是準確的。參見2.22《考證》。
3.4 林放問禮之本①。子曰:“大哉問!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②,寧戚。”
【譯文】林放問禮的本質。孔子說:“重大啊,這問題!就一般禮儀說,與其鋪張浪費,寧可樸素節儉;就喪禮說,與其強忍悲痛而和顏悅色,寧可大放悲聲。”
【注釋】①林放:魯人。②易:和悅,和顏悅色。詳見本章《考證》。
【考證】易:
《禮記·檀弓上》云:“子路曰:‘吾聞諸夫子,喪禮,與其哀不足而禮有馀也,不若禮不足而哀有馀也。”可以解釋“與其易也,寧戚”。何晏《集解》引包咸說:“易,和易也。”和易,就是和悅。這里意為為了不失禮而強忍悲痛和顏悅色,不如將悲慟盡情釋放。
楊伯峻《譯注》解釋說:“‘易’有把事情辦妥的意思,如《孟子·盡心上》‘易其田疇’,因此這里譯為‘儀文周到’。”這一解釋我們不取。因為,“易”固然有整治田畝道路的意義,除“易其田疇”外,還有《國語·晉語四》的“輕關易道,通商寬農”;《左傳·襄公三十一年》的“司空以時平易道路”,杜預注后者為“易,治也”。但“易”的這一義位是及物動詞(或“輕易”義的使動用法),而通過對《論語》同時代典籍的調查,“與其……寧……”“與其……不如……”的句式中,“與其”之后的謂詞性結構如果是及物動詞,一般是要帶賓語的;反之,“與其”之后的謂詞性結構如果不帶賓語,一般就是不及物動詞或形容詞。例如:“與其失善,寧其利淫……故《夏書》曰:‘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左傳·襄公二十六年》)“與其為善于鄉也,不如為善于里;與其為善于里也,不如為善于家。”(《國語·齊語》)以上各例中“失”“殺”“為”都是及物動詞,都帶賓語。
再看以下各例:“子不如易于齊,與其死也。”(《左傳·定公十年》)“與其害于民,寧我獨死。”(《定公十三年》)“與其不孫也,寧固。”(《論語·述而》)以上各例中“死”“害”“孫”都不帶賓語,都不是及物動詞,而是不及物動詞或形容詞。比較特殊的是“害”,其“危害”義是及物的,其“妨害”義是不及物的,這里是后者。
“與其易也,寧戚”的“易”既然沒帶賓語,當然不會是《論語譯注》所解釋的意義;而包咸解其為“和易”,恰恰就是不及物的心理動詞,是不帶賓語的。例如《詩經·小雅·何人斯》:“爾還而入,我心易也。”
順便說一句,《經典釋文》記載鄭玄解釋“與其易也”的“易”為“簡易”,是形容詞,當然不帶賓語。可見,我們對待漢人的注解一定要慎重,缺乏語言上的堅強證據時,不要輕易棄置不用。對同是漢人的包咸和鄭玄之說,我們取前者,是因為包說較能和《禮記》所載互證。(27)
3.5 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①。”
【譯文】孔子說:“夷狄雖然有君主,還不如中國沒有君主呢。”
【注釋】①亡(wáng):略同“無”。這里承前省略了“君”字。詳見本章《考證》。
【考證】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
這句話有兩種解釋。楊伯峻《論語譯注》譯為:“文化落后國家雖然有個君主,還不如中國沒有君主哩。”楊樹達先生《論語疏證》說,夷狄有君指楚莊王、吳王闔廬等。君是賢明之君。句意是夷狄還有賢明之君,不像中原諸國卻沒有。兩說其來有自:楊伯峻先生之說與釋惠琳(《論語說》)、邢昺(《論語疏》)、劉寶楠(《論語正義》)之說相同,而楊樹達先生之說與朱熹、程頤之說(均見《四書集注》)相同。
楊柳岸認為前說正確,即楊伯峻先生所譯是對的。他的論證如下:
一般來說,像“嗚呼!曾謂泰山不如林放乎”(《論語·八佾》)“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雍也》)這樣的句子是我們常見的,姑且稱之為“第一種類型”;它的意思是“……比不上……”。如“知之者不如好之者”意思是“知之者比不上好之者”。
而“夷狄有君……亡也”卻好似下面這種類型:“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學也。”(《論語·公冶長》)“仁言不如仁聲之入人深也,善政不如善教之得民也。”(《孟子·盡心上》)姑且稱之為“第二種類型”,它的意思是“……不像……那樣……”。如“不如丘之好學也”,意思是“(忠信如丘者)不像我孔丘那樣好學”。
如果“夷狄有君”兩句是第二種類型,就該依照朱熹、程顥、楊樹達先生的解釋。但仔細推求,“夷狄有君”兩句與第二種類型形似而實不同:“忠信如丘者”的對比項是“不如”后的“丘”,不包括“之好學”;而“夷狄之有君”的對比項是“不如”后的整個“諸夏之亡(君)”。然則,“夷狄有君”是第三種類型,與它類似的有:“子之為鵲也,不如匠之為車轄。”(《墨子·魯問》)“星之昭昭,不如月之曀曀。”(《晏子春秋·內篇諫下》)這種類型是第一種類型的特殊形式。說詳本書(繁體字版)《附錄》。(28)
3.6 季氏旅于泰山①。子謂冉有曰②:“女弗能救與?”對曰:“不能。”子曰:“嗚呼!曾謂泰山不如林放乎?”
【譯文】季氏要去祭祀泰山。孔子對冉有說:“你不能補救嗎?”冉有回答:“不能。”孔子說:“哎呀!難道說泰山之神還不如林放懂禮嗎?”
【注釋】①旅:動詞,某種祭祀叫作“旅”。《周禮·春官·大宗伯》:“國有大故,則旅上帝及四望。”當時,只有天子和諸侯才有祭祀“名山大川”的資格。季氏只是魯國的大夫,竟去祭祀泰山,因而孔子認為是“僭禮”。②冉(Rǎn)有:孔子學生冉求,字子有,比孔子小29歲(前522—?)。當時任職于季氏門下,所以孔子責備他。
3.7 子曰:“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①!揖讓而升,下而飲②。其爭也君子③。”
【譯文】孔子說:“君子沒有什么可爭的事情,定要有所爭,一定是比箭吧!那時相互作揖后登堂[競賽];然后下堂喝酒。這種競爭是很有君子風度的。”
【注釋】①必也射乎:同門韓國邊瀅雨教授言,《論語》中凡“必也……乎”句式,都是假設句;表示“如果一定要……的話,那一定是……”,這一假設有時實際上是表示謙虛的。如“何事于仁,必也圣乎!”(《雍也》)“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顏淵》)“子路曰:‘衛君待子而為政,子將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狷乎!”(同上)“人未有自致者也,必也親喪乎!”(《子張》)今從之。②揖(yī)讓而升下而飲:揖讓,相互作揖。下,這里指從堂上下臺階到院中。詳見本章《考證》(二)③其爭也君子:這是講古代射禮,詳見《儀禮·鄉射禮》和《大射儀》。登堂而射,射后計算誰中靶多;中靶少的被罰飲酒。
【考證】(一)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
以前注《論語》諸書在“君子無所爭”后標以句號。我們發現,“必也V”句前面往往是一否定句或帶有否定意涵的反問句,與“必也V”句(V表示謂語性質的成分)組成一個復句。例如:“何事于仁?必也圣乎!”(《雍也》)“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者,吾不與也;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也。”(《述而》)所以,著者在“君子無所爭”后標以逗號。參見12.14《考證》。(29)
(二)揖讓而升下而飲:
這七個字斷句有歧異,一為何晏《集解》引王肅說:“射于堂,升及下皆揖讓而相飲。”皇侃《義疏》以及《經典釋文》皆從之,有人據此斷為“揖讓而升下,而飲”;一為鄭玄之注《詩經·小雅·賓之初筵》:“故《論語》曰:‘下而飲,其爭也君子’。”我們以為斷作“揖讓而升下,而飲”不妥。因為,我們遍搜《左傳》《論語》《國語》《孟子》中5736個“而”,未見“揖讓而升下,而飲”這種用法;除非將后一“而”換成“且”,作“揖讓而升下,且飲”。類似例證如:“師老而勞,且有歸志,必大克之。”(《左傳·襄公九年》)“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論語·述而》)
從語言是一個系統的觀點來考慮,由于有了“V而V,且V”這一句式,就不大可能再有“V而V,而V”的句式表達完全相同的意思;這是我們何以找不到后者的緣由。可見,斷作“揖讓而升下,而飲”之不可從。而如果斷作“揖讓而升,下而飲”,則為“V而V, V而V”句式,類似例子不勝枚舉,如:“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論語·學而》)“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竊比于我老彭。”(《述而》)(30)
3.8 子夏問曰:“‘巧笑倩兮①,美目盼兮②,素以為絢兮③。’何謂也?”子曰:“繪事后素。”
曰:“禮后乎④?”子曰:“起予者商也⑤!始可與言《詩》已矣。”
【譯文】子夏問道:“‘啟齒一笑櫻唇微張,明眸如清泉閃著亮光,白皙在紅顏間勾出瑰麗的紋章。’這幾句詩是什么意思?”孔子說:“在繪畫中,[先畫各種彩色,]后用白色勾勒出文采。”
子夏說:“那么,天生麗質,還要用禮儀來約束嗎?”孔子說:“讓我開竅的,就是你卜商呀!現在可以和你討論《詩經》了。”
【注釋】①倩(qiàn):面容美。②盼:眼睛黑白分明。③素以為絢(xuàn):以素為絢,即用白色(在彩色上)勾勒文采。絢,有文采。這三句詩,第一句、第二句見于《詩經·衛風·碩人》。第三句可能是逸句。④禮后:以禮為后,將禮置于后面。子夏理解,“禮”就好比“素”,如同彩色要用白色來勾勒一樣,天生麗質,也需要禮來約束。⑤起:“起”用為“站立”義而且帶賓語時,表示“使坐起”或“使站起”的意思。這里是比喻用法。
【考證】繪事后素:
有兩解,一為以素為后;一為后于素,即素在前。我們從前說。較早的何晏《集解》所引鄭玄注、皇侃《義疏》以及邢昺《疏》,都取前說。主張后說的有朱熹《集注》、全祖望《經史問答》、俞樾《群經平議》等。我們一貫主張,后世之人要提出新說,前提是必須提出語言內的證據以推翻前說。而無論朱熹、全祖望或俞樾,都沒有提供任何語言內的證據,則其新說已先天不足。何況,以下兩點還可證明舊說較為可據。
1.與《論語》同時的文獻,“后”的兩種用法都常見,但以第一種用法為多。我們在與《論語》成書處于同一時期或稍后的典籍《論語》《左傳》《國語》《孟子》《老子》《晏子春秋》中找到“后”的動詞用法且帶有賓語的共17例。其中,第一種用法的共12例,第二種用法的有5例。我們姑且稱之為后1和后2。先看后2的例證:“薛,庶姓也,我不可以后之。”(《左傳·隱公十一年》)“君后諸侯,是寡君不得事君也。”(《成公八年》)這兩個例證中,賓語為指代“薛”的“之”“諸侯”這類比較具象的名詞、代詞。未見“素”這種比較抽象的顏色詞作賓語。后1的例證:“先事后得,非崇德與?”(《論語·顏淵》)“茍為后義而先利,不奪不饜。”(《孟子·梁惠王上》)這兩例中,“得”“義”都是抽象名詞。那么,像“素”這種顏色名詞作后1的賓語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2.《周禮·考工記》說:“凡畫繢之事后素功。”鄭玄注:“素,白采也。后布之,為其易漬污也……鄭司農說以《論語》‘繢事后素’。”這也可以為第一說提供旁證。(31)
3.9 子曰:“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徵也①;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徵也②。文獻不足故也③。足,則吾能徵之矣。”
【譯文】孔子說:“夏代的禮,我能說出它,但杞國不足以為證;殷代的禮,我能說出它,但宋國不足以為證。這是由于歷史文件和賢者不夠的緣故。兩者若足夠多,我就可以引以為證了。”
【注釋】①杞(Qǐ)不足徵:國名,夏禹的后代。周武王時候的故城即今日河南的杞縣,縣城在開封市東南約50公里處。其后因為國家弱小,依賴別國的力量來延長國命,屢經遷移。徵,驗證。②宋:國名,商湯的后代,故城在今河南商丘市區。戰國時為齊、魏、楚三國所滅。③文獻:鄭玄說:“獻,猶賢也。我不能以其禮成之者,以此二國之君文章賢才不足故也。”也就是說,《論語》的“文獻”是一短語,包括歷史文件和賢者兩項,而今日“文獻”是一個詞,僅指歷史文件。
3.10 子曰:“禘自既灌而往者①,吾不欲觀之矣。”
【譯文】孔子說:“禘祭,從第一次獻酒以后,我就不想再看了。”
【注釋】①禘(dì)自既灌而往:禘,一種極為隆重的大祭之禮,天子才能舉行。周成王因周公旦功莫大焉,特許他舉行禘祭。以后魯國國君都襲此慣例僭用,故孔子不欲觀之。灌,本作“祼”,祭祀的程序之一。古代祭祀,用活人代受祭者,叫作“尸”,一般用童男童女。第一次獻酒給尸,使之聞到“郁鬯”(一種配合香料煮成的酒)的香氣,叫作“祼”。
3.11 或問禘之說。子曰:“不知也①;知其說者之于天下也,其如示諸斯乎②!”指其掌。
【譯文】有人請教對于禘祭有何講究。孔子說:“我不知道;知道的人對于治理天下,就好像把東西展示在這里一樣容易吧!”一面說,一面指著手掌。
【注釋】①不知也:禘是天子之禮,在孔子看來,魯國是不應該僭用的。但他不想明白指出,只好說“不欲觀”“不知也”,甚至說:“如果有懂得的人,他對于治理天下事好像指示掌中之物一樣容易。”參見5.19《考證》(一)。②示諸斯:示之于此,在這里展示它。詳見本章《考證》。
【考證】示諸斯:
這一句有兩說。一為何晏《集解》引包咸說:“言知禘禮之說者,于天下之事如指示掌中之物,言其易了也。”一為《禮記·中庸》“明乎郊社之禮、禘嘗之義,治國其如示諸掌乎”之鄭玄注:“‘示’讀如‘寘諸河干’之‘寘’。寘,置也。物而在掌中,易為知力者也。”我們以為前說較為可靠。
示諸斯,就是“示之于斯”;“諸”是“之于”的合音。“之”即包咸所說“掌中之物”。孔子時代的典籍中,“示之”較為常見。示之,就是將某物展示、指示給人看。所示于人的,也往往是人體的部位,如:“費曰:‘我奚御哉!’袒而示之背,信之。”(《左傳·莊公八年》)或比較小的東西,如:“既入焉,而示之璧,曰:‘活我,吾與女璧。’”(《哀公十七年》)
正因為如此,故而往往伴隨著“指”的動作:“戎人見暴布者而問之曰:‘何以為之莽莽也?’指麻而示之。”(《呂氏春秋·先識覽》)“曾子指子游而示人曰……”(《禮記·檀弓上》)所以《爾雅·釋言》說:“觀、指,示也。”這至少說明“示”和“指”兩個動詞的關系是密切的。
由于“指”和“示”兩個動詞經常連用,后來成為連動結構:“上目送之,召戚夫人指示四人者曰……”(《史記·留侯世家》)“璧有瑕,請指示王。”(《廉頗藺相如列傳》)這大約是現代漢語“指示”一詞的源頭。
鄭玄所注的《禮記·中庸》:“明乎郊社之禮、禘嘗之義,治國其如示諸掌乎?”同書《孔子燕居》一篇有類似文字:“明乎郊社之義,嘗禘之禮,治國其如指諸掌而已乎。”一為“示諸掌”,一為“指諸掌”,可知《禮記》這兩處文字分別對應《論語》此章的“示諸斯”和“指其掌”。因此,包咸所謂“言知禘禮之說者,于天下之事如指示掌中之物”,是有道理的。
“寘諸”(置諸)于《左傳》中共16見。其賓語多為處所,共11見:“飾棺置諸堂阜”(《左傳·文公十五年》)“姬置諸宮六日”(《僖公四年》)“晉人置諸戎車之殿”(《襄公二十六年》)。還有較大的容器:“置諸橐以與之”(《宣公二年》)“鄭賈人有將置諸褚中以出”(《成公三年》),還有一例為“股肱”:“除腹心之疾,而置諸股肱。”(《哀公六年》)
“寘”由其詞義所限,它的賓語不能是面積體積較小的場所或物體,也即不大可能為“掌”。從“示”和“寘”帶賓語的情況看,也顯然以“示”如字讀更為恰當。桂馥《札樸》解《中庸》的“示諸掌”也說:“案(《禮記》)《仲尼燕居》:‘入門而金作,示情也;升歌《清廟》,示德也;下而管《象》,示事也。是故古之君子,不必親相與言也,以禮樂相示而已。’馥謂,‘示諸掌’當如‘禮樂相示’之‘示’,猶指示也。”可參。(32)
3.12 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與祭,如不祭①。”
【譯文】祭祖先,如同祖先親臨其境;祭神,如同神親臨其境。孔子說:“我若不能親自祭祀,就如同沒有祭祀。”
【注釋】①與(yù):參與。詳見本章《考證》。
【考證】吾不與祭如不祭:
與,參與。清代武億《群經考異》《群經義證》主張“與”字為贊同的意思,而且在“與”下斷開作“吾不與,祭如不祭”。但孔子時代并無“祭如不祭”這種表達方式,當然不能這樣讀。(33)
3.13 王孫賈問曰①:“‘與其媚于奧,寧媚于灶②’,何謂也?”子曰:“不然;獲罪于天,無所禱也③。”
【譯文】王孫賈問道:“‘與其獻媚于奧,不如獻媚于灶’,這話什么意思?”孔子說:“不對。得罪了老天,祈禱也沒用。”
【注釋】①王孫賈:衛靈公的大臣。②與其媚于奧,寧媚如灶:類似于現今常說的“縣官不如現管”。屋內西南角叫奧,燒火做飯的土臺叫灶,古代以為那里有神,因而祭它;但“奧”的地位較高。③獲罪于天,無所禱也:孔安國說:“天以喻君也。孔子距之曰,如獲罪于天,無所禱于眾神。”皇侃《義疏》引欒肇云:“奧尊而無事,灶卑而有求。時周室衰弱,權在諸侯,賈自周出仕衛,故托世俗言以自解于孔子。孔子曰‘獲罪于天,無所禱’者,明天神無上,王尊無二,言當事尊,卑不足媚也。”
3.14 子曰:“周監于二代①,郁郁乎文哉!吾從周。”
【譯文】孔子說:“周朝的禮儀制度是以夏商兩代為依據制定的,真是蔚為大觀哪!我信從周朝的。”
【注釋】①二代:夏、商兩朝;“三代”則指夏、商、周三朝。
3.15 子入太廟①,每事問。或曰:“孰謂鄹人之子知禮乎②?入太廟,每事問。”子聞之,曰:“是,禮也。”
【譯文】孔子進入太廟,每件事情都發問。有人說:“誰說鄹大夫的兒子懂得禮呢?進了太廟,每件事都要問。”孔子聽說了,便說:“這個,才是禮呀。”
【注釋】①太廟:古代開國之君叫太祖,太廟是太祖之廟,周公旦是魯國最初受封之君,因此這太廟就是周公的廟。②鄹(zōu)人之子:鄹,又作“郰”,地名。《史記·孔子世家》:“孔子生魯昌平鄉郰邑。”有人說,這地方就是今天的山東省曲阜市東南的西鄒集。“鄹人”指孔子父親叔梁紇。古代經常把某地的大夫稱為某人,叔梁紇曾經作過鄹大夫,因此稱之為“鄹人”。說參楊樹達《古書疑義舉例續補·大夫稱人例》。
3.16 子曰:“射不主皮①,為力不同科②,古之道也。”
【譯文】孔子說:“比箭,不一定要射穿箭靶子,因為各人的力氣不一樣,這是古時的規矩。”
【注釋】①射不主皮:“皮”指箭靶子。古代箭靶子叫“侯”,用布或用皮做成,畫著各種猛獸或其他東西,最中心的部分叫作“正”或“鵠”。這里所講的“射”,不是軍中的武射,而是演習禮樂的;因此以射中為主,不在乎是否穿破皮侯。《儀禮·鄉射禮》說“禮射不主皮”,或即本此。②為(wèi)力不同科:為,因為。同科,同等。
3.17 子貢欲去告朔之餼羊①。子曰:“賜也!爾愛其羊②,我愛其禮。”
【譯文】子貢想要免除魯國每月初一告祭祖廟殺只活羊的儀式。孔子說:“賜呀,你舍不得那只羊,我舍不得那種禮。”
【注釋】①告朔餼(xì)羊:告,舊讀gù。朔,每月的第一天,初一。“告朔餼羊”,古代的一種制度。每年秋冬之交,周天子把第二年的歷書頒發給諸侯,謂之“頒告朔”。諸侯接受了這一歷書,藏于祖廟。每逢初一,便殺一只活羊祭于廟,然后回到朝廷聽政。這叫作“告朔”;聽政叫作“視朔”,或者“聽朔”。到子貢的時候,每月初一,魯君不但不親臨祖廟,也不聽政,只是殺只活羊敷衍一下。子貢便認為這不過是個形式,不如干脆取消。孔子卻認為保留形式,比了無痕跡還是強些。②愛:舍不得。
3.18 子曰:“事君盡禮,人以為諂也①。”
【譯文】孔子說:“依照禮節服事君主,別人卻以為他在獻媚呢!”
【注釋】①人以為諂:其時禮崩樂壞,事君者多不知禮儀,而以謹守禮儀者為諂媚。
3.19 定公問君使臣①,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對曰:“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
【譯文】魯定公詢問,君主使用臣子,臣子服事君主,該怎么做。孔子回答:“君主使用臣子應該合乎禮儀,臣子服事君主應該盡心竭力。”
【注釋】①定公:名宋,魯昭公弟,繼昭公而立,在位15年。“定”是謚號。
3.20 子曰:“《關雎》①,樂而不淫②,哀而不傷。”
【譯文】孔子說:“《關雎》這首詩,快樂而不至于放蕩無度,悲哀而不至于刺骨錐心。”
【注釋】①《關雎(jū)》:《詩經》的第一篇。但這篇詩并不悲哀,劉臺拱《論語駢枝》解釋說:“詩有《關雎》,樂亦有《關雎》,此章據樂言之。古之樂章皆三篇為一……樂而不淫者,《關雎》《葛覃》也;哀而不傷者,《卷耳》也。”②淫:過分而失當。比如“淫雨”,就是指雨水過多。
3.21 哀公問社于宰我①。宰我對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戰栗。”子聞之,曰:“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②。”
【譯文】魯哀公問宰我社主的事。宰我回答:“夏代用松木,殷代用柏木,周代用栗木,意思是使人民戰戰兢兢[,知道敬畏]。”孔子聞知后便說:“既成事實不必再解釋了,事已完結不必再勸阻了,已成既往不必再追究了。”
【注釋】①問社于宰我:社,土神。從上面的問答中可以推知,哀公所問的“社”是指社主。古代祭祀土神,要替他立一個木制的牌位,就是“主”;并且認為這一木主,便是神靈依附之所。如果國家有對外戰爭,還必需載著這一木主而行。詳見俞正燮《癸巳類稿》、金九《白凡逸志》。宰我,孔子學生,名予,字子我。②咎(jiù):追究過失。
3.22 子曰:“管仲之器小哉①!”或曰:“管仲儉乎?”曰:“管氏有三歸②,官事不攝③,焉得儉?”
“然則管仲知禮乎?”曰:“邦君樹塞門④,管氏亦樹塞門。邦君為兩君之好,有反坫⑤,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禮⑥,孰不知禮?”
【譯文】孔子說:“管仲的器量小得很哪!”有人問:“管仲節儉嗎?”孔子說:“管氏有三處采邑,手下人員又從不兼差,怎么能算是節儉?”
那人又問:“那么,他懂得禮儀嗎?”孔子說:“國君宮殿門前,立了個照壁,他管仲也立了個照壁;國君為了睦鄰友好,兩楹之間有反坫,他管仲也有反坫。像管仲那樣的人都算懂得禮儀,那還有誰不懂得禮儀?”
【注釋】①管仲:春秋時齊國人,名夷吾,是齊桓公的宰相,使齊國稱霸諸侯。其事詳見《史記·管晏列傳》。②三歸:三處采邑。詳見本章《考證》。③攝:兼職。④樹塞門:樹,動詞,樹立。塞門,用以間隔內外視線的一種東西,形式和作用和現今一些老宅的照壁類似。⑤反坫(diàn):飲酒完畢,將酒杯(爵)放回的土臺。國君才能有此土臺。坫,放置器物的土臺,位于兩楹(廳堂前的兩根柱子)之間。反,同“返”。⑥管氏而知禮:通常將這句的“而”釋為假設連詞,作“假如”“假若”講,不確。參見2.22《考證》。
【考證】三歸:
“三歸”有多種解釋,比較重要的有:1.國君一娶三女,管仲也娶了三國之女(《集解》引包咸說、唐寫本《論語》鄭氏注、皇侃《義疏》、邢昺《疏》等);2.臺名(孫志祖《讀書脞錄》);3.三處家庭(俞樾《群經平議》);4.管仲采邑之地名(梁玉繩《瞥記》);5.藏泉幣的府庫(武億《群經義證》);6.市租(郭嵩燾《養知書屋文集》卷一《釋三歸》)。7.第三處鑄造錢幣之所(程水金《管氏“三歸”進解兼論管仲知禮而孔子責備于賢者》)。還有其他一些說法。以上說法中,影響較大的有第1和第6種。
先說第1種:這是鄭玄、包咸等人的說法,從漢代至明代,從未有人懷疑。但《韓非子》《史記》《漢書》《說苑》等書對“三歸”都有記載,而且都將之與“富”“侈”聯系起來。如:“管仲相齊,曰:‘臣貴矣,然而臣貧。’桓公曰:‘使子有三歸之家。’曰:‘臣富矣,然而臣卑。’……孔子聞而非之曰:‘泰侈偪上。’”(《韓非子·外儲說左下》)“管仲富擬于公室,有三歸、反坫,齊人不以為侈。”(《史記·管晏列傳》)“臣聞管仲相齊,有三歸,侈擬于君。”(《漢書·公孫弘卜式兒寬傳》)如果是“娶三國之女”,與“富”“侈”就難以直接掛鉤。
再看第6種說法。郭嵩燾的證據有二:一為《管子·山至數》之“民之三有歸于上矣”,一為《韓非子·外儲說左下》:“管仲相齊,曰:‘臣貴矣,然而臣貧。’桓公曰:‘使子有三歸之家。’”而《說苑·尊賢》作“管仲對曰:‘貧不能使富。’桓公賜之齊國市租一年。”這種說法存在的問題,一是“民之三有歸于上”未必與“三歸”有關,二是“賜之齊國市租一年”之說與較早的《晏子春秋》的記載“賞之以三歸,澤及子孫”相矛盾。
我們認為所謂“三歸”,與管仲所封的采邑有關。《晏子春秋》的《外篇》與《內篇》的6篇內容多有重復者。如《外篇》的《景公有疾梁丘據裔款請誅祝史晏子諫》之與《內篇諫上》的《景公病久不愈欲誅祝史以謝晏子諫》,內容幾乎一模一樣。
《外篇》之《景公稱桓公之封管仲益晏子邑辭不受》與《內篇雜下》之《晏子老辭邑景公不許致車一乘而后止》很相似,可能說的是一件事:
“晏子相景公,老辭邑……公不許曰:‘昔吾先君桓公,有管仲恤勞齊國,身老,賞之以三歸,澤及子孫。今夫子亦相寡人,欲為夫子三歸,澤至子孫,豈不可哉?’對曰:‘……不可。’公不許。晏子出,異日朝,得間而入邑,致車一乘而后止。”(《內篇雜下》)
“景公謂晏子曰:‘昔吾先君桓公,予管仲狐與穀,其縣十七,著之于帛,申之以策,通之諸侯,以為其子孫賞邑。寡人不足以辱而先君,今為夫子賞邑,通之子孫。’晏子辭曰:‘……嬰請辭。’遂不受。”(《外篇上》)
上段以管仲“賞之以三歸”“澤及子孫”為先例,下段則言“予管仲狐與穀,其縣十七,著之于帛,申之以策,通之諸侯”“以為其子孫賞邑”;上段言“欲為夫子三歸,澤及子孫,”,下段言“今為夫子賞邑,通之子孫”。上段“三歸”用了動詞“賞”,下段也說是“賞邑”;上段言:“得間而入邑,致車一乘而后止”,下段言:“嬰請辭,遂不受”。何其相似乃爾!此其證一。
我們再從《晏子老辭邑景公不許致車一乘而后止》這一章內部來看:此章首言“晏子相景公,老辭邑”,景公乃言“自吾先君定公至今用世多矣,齊大夫未有老辭邑者。今夫子獨辭之,是毀國之故,棄寡人也,不可。”遂引起晏嬰一段議論,但是“公不許”,且說:“昔吾先君桓公,有管仲恤勞齊國,身老,賞之以三歸,澤及子孫。今夫子亦相寡人,欲為夫子三歸,澤至子孫,豈不可哉?”如此看來,豈非三歸與封邑有絕大關系?此其證二。
《荀子·仲尼》:“齊桓公有天下之大節焉……倓然見管仲之能足以托國也……立以為仲父,而貴戚莫之敢妒也;與之高、國之位,而本朝之臣莫之敢惡也;與之書社三百,而富人莫之敢距也。”對照《韓非子·外儲說左下》:“管仲相齊,曰:‘臣貴矣,然而臣貧。’桓公曰:‘使子有三歸之家。’曰:‘臣富矣,然而臣卑。’桓公使立于高、國之上。曰:‘臣尊矣,然而臣疏。’乃立為仲父。”這兩段中,“與之書社三百,而富人莫之敢距也”與“‘臣貴矣,然而臣貧。’桓公曰:‘使子有三歸之家’”適相對應。荀況和韓非是師生,上述兩章的對應,比《韓非子》《說苑》的對應更有說服力。此其證三。
綜上,“書社三百”和“狐與穀”的封邑,都是和“三歸”對應的,至少是類似的。因而“三歸”與封邑有絕大關系,殆無疑義。《晏子春秋·內篇雜下》的第十八章也說:“景公謂晏子曰:‘昔吾先君桓公,以書社五百封管仲,不辭而受,子辭之何也?’”《內篇諫上》第十二章又說:“昔吾先君桓公,以管子為有力,邑狐與穀。”都可為證。“書社三百”與“書社五百”,其中或有一誤。每社25戶,則以管仲的封邑看,約相當漢代的“萬戶侯”。
我們的上述說法可稱之為“三歸為封邑說”。1.它可以解釋各種關于“三歸”的記載中的“富”和“侈”。2.它可以解釋《韓非子》所謂“使子有三歸之家”。家者,所歸之處也。王引之《經傳釋詞·春秋名字解詁上》:“楚仲歸字子家,鄭公子歸生字子家,魯公孫歸父字子家,齊析歸父字子家,蔡公孫歸生字子家。”卿大夫的封邑是“家”,也是所歸之處。3.可以排除地名說、臺名說,因為景公對晏嬰說“欲為夫子三歸”,原來“三歸”是可以復制的,不是專有名詞。4.“三歸”可能是管仲原有封邑再加上“狐與穀”。5.“三歸”的“歸”是否如同“歸孔子豚”的“歸”一樣,是“饋”的假借字呢?但封邑,動詞用“賜”用“封”,亦可用“賞”,不能用“饋”。饋謂贈食于人,引申為贈送他物;然而已經甚晚起,其賓語絕不能為封地也。(34)
3.23 子語魯大師樂①,曰:“樂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②;從之③,純如也④,皦如也⑤,繹如也⑥,以成。”
【譯文】孔子告訴魯國太師演奏音樂的道理,他說:“音樂,是可以深入了解的:演奏開始,奔放而熱烈;展開以后,和諧舒展,明快清麗,然后不絕如縷,馀音繞梁,最后結束樂章。”
【注釋】①語(yù)大(tài)師樂:語,告訴。大師,樂官之長。②翕(xī)如:奔放熱烈狀。③從(zòng):放縱,展開。④純如:和諧舒展。⑤皦(jiǎo)如:明快狀。⑥繹(yì)如:不絕如縷狀。
3.24 儀封人請見①,曰:“君子之至于斯也,吾未嘗不得見也。”從者見之②。出曰:“二三子何患于喪乎③?天下之無道也久矣,天將以夫子為木鐸④。”
【譯文】儀地的邊防官請求孔子接見他,說道:“凡道德君子到達此地,我從沒有不和他見面的。”隨行學生請求孔子接見了他。他辭出后,對學生們說:“你們這些人還用得著擔心國家喪亡嗎?天下無道的日子太久了,[圣人也該出來了,]上天會把他老人家當作人民的導師啊。”
【注釋】①儀封人請見(xiàn):儀,地名。封,邊疆;封人,典守邊疆的官。請見,請求接見。②見(xiàn)之:使孔子接見了他。③喪(sàng):國家喪亡。詳見本章《考證》。④木鐸:銅質木舌的鈴鐺。古代公家有什么事要宣布,就搖這鈴鐺,召集大眾。
【考證】喪:
喪,國家喪亡。《論語·憲問》云:“子言衛靈公之無道也,康子曰:‘夫如是,奚而不喪?’孔子曰:‘仲叔圉治賓客,祝鮀治宗廟,王孫賈治軍旅。夫如是,奚其喪?’”《孟子·離婁上》云:“城郭不完,兵甲不多,非國之災也;田野不辟,貨財不聚,非國之害也。上無禮,下無學,賊民興,喪無日矣。”這兩處的“喪”和此章的“喪”一樣,沒有賓語,都指國家喪亡。(35)
3.25 子謂《韶》①:“盡美矣,又盡善也②。”謂《武》③:“盡美矣,未盡善也。”
【譯文】孔子評價《韶》說:“美極了,而且好極了。”評價《武》說:“美極了,卻還不夠好。”
【注釋】①《韶》:舜時的樂曲名。②美、善:從《左傳·襄公二十九年》所記季札觀樂來看,“美”不僅指音樂而言,也指內容而言,包括文辭的美。“善”可能指內容的教化方面而言。舜的天子之位是由堯“禪讓”而來,故孔子認為“盡善”;周武王的天子之位是由討伐商紂而來,孔子便認為“未盡善”。參見17.18注②。③《武》:周武王時樂曲名。
3.26 子曰:“居上不寬①,為禮不敬,臨喪不哀,吾何以觀之哉?”
【譯文】孔子說:“居于上位不寬厚,行禮時不嚴肅認真,吊喪時不悲哀,我還根據什么來觀察他呢?”
【注釋】①寬:“寬”不帶賓語時,多表示寬厚;統治者的寬厚,當然也包括實行“寬政”。下面這段文字可以和本章互參:“鄭子產有疾,謂子大叔曰:‘我死,子必為政。唯有德者能以寬服民,其次莫如猛。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鮮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翫之,則多死焉。故寬難。’疾數月而卒。大叔為政,不忍猛而寬。鄭國多盜,取人于萑苻之澤。大叔悔之,曰:‘吾早從夫子,不及此。’興徒兵以攻萑苻之盜,盡殺之,盜少止。仲尼曰:‘善哉!政寬則民慢,慢則糾之以猛。猛則民殘,殘則施之以寬。寬以濟猛,猛以濟寬,政是以和。’”(《左傳·昭公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