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西班牙語習語范圍的界定
總起來說,學者們在習語界定上的分歧主要體現在三點:(1)習語應該是多大的語言單位?除了詞組和短語外,“諺語”等句子形式的固定表達方式是否包含在習語范圍內?(2)語義上的“習語性”在多大程度上決定著一個詞組是否屬于習語范疇?形式上相對固定但語義上沒有明顯的比喻義特征,即語義相對透明的常用搭配(colocación)是否屬于習語范疇?(3)語用上的約定俗成的表達方式(fórmulas rutinarias),如用于問候、寒暄等的禮貌用語結構(?Cómo está?,Buen viaje, Saludos cordiales等),應否被列入習語范疇?
1.3.1 諺語與習語
否認諺語屬于習語的主要理由有三點:第一,從結構上說,諺語是獨立的句子,因此在使用時一般不充當句子成分,不屬于詞匯范圍;第二,從語義上說,諺語一般表達一個完整的意義,其內容大多具有深刻的寓意和哲理性;第三,從形式上說,諺語一般是由多個詞組成的,形式上比較長,而且句末有表示終止的語調。
我們認為,用以上幾點理由來證明諺語不屬于習語是缺乏說服力的。就第一點來說,并不是所有的諺語都不能充當句子成分,在西語和漢語中,諺語充當句子成分的例子不勝枚舉:
(1)盡管“兒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貧”早就是中國人民的一種美德,然而,作為故鄉的子民,誰不愿意自己的家鄉富庶美麗,值得夸耀,令人艷羨呢!(諺語充當從句的主語)(馮貴生《黃河驕子》)
(2)同志們哪,我們窮不假,可是我們人窮志不窮,我們有窮人的骨氣。(諺語充當謂語)(浩然《艷陽天》第一卷)
(3)這叫眾人拾柴火焰高。要是大家都要求治水,都有這個雄心去治它,就能將九湖治好。(諺語充當直接賓語)(陳登科《風雷》)
(4)No me lo digas ahora, porque sabes que las paredes oyen.(諺語充當直接賓語)
(5)Siempre está preocupada por algo que casi siempre es mucho ruido y pocas nueces.(諺語充當表語)
(6)Entre todas la mataron constituye la razón por la cual utilizaron la violencia.(諺語充當主語)
在上述例子中,諺語充當了句子的主語、謂語、表語和賓語,可見認為諺語不能充當句子成分的觀點是站不住腳的。
針對第二點,雖然很多諺語確實都體現一個獨立、具體的判斷,具有完整語義,但是某些已經被公認為是習語的成員,比如no dar importancia ni a Sevilla ni al Guadalquivir, cada oveja con su pareja, cada loco con su tema, volver las aguas a su cauce, juntarse el hambre con las ganas de comer, cacarear y no poner huevo, arrimarse al sol que más calienta, trágame tierra, ir por dentro la procesión, dar gato por liebre等也表達一個完整的語義,甚至是一個哲理。漢語里的成語和慣用語有時也表達一個相對完整的思想,如“積少成多”“心寬體胖”“水到渠成”“老馬識途”“好為人師”等。很多短語當我們用其命令式時,會形成完整的訓導或哲理性寓意,與諺語非常相似,比如:?No bajes la guardia!,?No busques tres pies al gato!,?No te metas en camisa de once varas!,?No busques una aguja en un pajar!。
而對于第三點,因為諺語的詞形較長就否定它是習語的成員則更是把復雜的語言現象簡單化了,有失偏頗。要知道即便是短語,有的形式也很長,甚至比很多諺語還要長,比如:matar dos pájaros de un tiro, dar con el culo en las goteras, estar con la mosca detrás de la oreja, estar con el agua al cuello, desnudar a un santo para vestir a otro, oír campanas y no saber dónde, tirar la piedra y esconder la mano;而在漢語中,即使是成語或其他已被公認為熟語范圍的其他成員有的也比較長,卻沒人會否認它們是熟語,比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等。而有的諺語則很短,甚至比某些短語還要短,比如“Querer es poder.”“Las paredes oyen.”“Mucho abarca poco aprieta.”等。
在我們看來,是否是句子的形式并不應該成為辨別一個詞組是否屬于習語范疇的標準。Casares就曾經列舉過某些句子形式的感嘆習語和副詞習語,比如?Ancha es Castilla!,No en mis días, Ciertos son los toros。DLE, DUE, DFDEA(Diccionario Fraseológico Documentado del Espa?ol Actual的簡稱,下同)等也都收錄了句子形式的習語。García-Page在《西班牙語習語導論》中,采用的是狹義上的習語范疇,然而他也明確指出,“是否是句子”這個句法標準很多時候是一個把某些詞組從習語范圍內驅趕到諺語范圍內的借口,并沒有觸摸到問題的核心。他把DLE, DFDEA 和卡薩雷斯歸類的句子類型的感嘆習語(locucione interjectiva,如?Tu madre!,?Santo cielo!)、語用上約定俗成的一些固定表達(fórmulas pragmáticas o de ruitina,如?Dichosos los ojos que te ven!,?Será posible!),以及其他如A la vejez, viruelas, A vivir, que son dos días, Aquí te pillo aquí temato, A a la tercera va la vencida, Lo primero es lo primero等,都歸入他所定義的習語(locución)范圍內。
1.3.2 搭配與習語
習語的特征大都也反映在搭配上。大部分搭配的結構也是相對固定的,反映了搭配的民族特性和任意性,比如我們說interés vivo而不說interés intenso,說cambiar radicalmente而不是cambiar terminantemente,盡管在這兩個搭配里,vivo和intenso, radicalmente和terminantemente有的學者認為搭配和習語的區別在于搭配通常有一些常規的句法結構,比如名詞+形容詞(agradecimiento profundo, mentira garrafal, error craso),動詞+名詞(matar el tiempo, perder el tiempo, cometer un error, cerrar un contrato),動詞+副詞(costar caro, respirar hondamente),名詞+de+名詞(declaración de guerra),形容詞+副詞(pérdidamente enamorado)。但這并不能成為區分這兩者的決定性因素,因為習語也有一些相對固定的句法結構(見第四章),比如名詞+形容詞(chivo expiatorio),動詞+名詞(pagar los platos rotos)等。
有的學者認為語義上是否具有習語性是區分這兩者之間最重要的區別。González Rey(1998a,2002b)認為搭配的語義是完全透明的,比如trinchar la carne, esgrimir una espada, arriar/izar la bandera, esmuir/esmu?ir la aceituna, chapoldar un árbol, envarbascar el agua, evadarse un río等,但實際上也有很多搭配的語義是半透明或者半習語化的,比如despertar el interés, desatarse una polémica, estallar una guerra, prestar atención, planear una amenaza, asaltar una duda, despejar una incógnita, abrigar una esperanza, depositar la confianza, desempe?ar un papel等。
但是,我們不能否認,習語和搭配之間在語義上的區別是很明顯的。習語的語義是一個整體,不可分割,雖然很多習語的語義確實是有理據、可分析的,或者其構成詞的含義與習語的整體語義之間可以建立聯想關系,而習語的語義一般來說并不像搭配那樣一目了然。另一方面,即便是含有比喻義的搭配,其各組成成分之間也是可以拆分的。這種語義上的高透明度使它在句法結構上擁有習語所無法比擬的靈活性:相對于大部分習語來說,搭配的組合更為自由隨意,很多時候一個詞可以有一系列的常用搭配,比如de buena calidad, de primera calidad, de alta calidad;de suma importancia, de vital importancia, de crucial importancia, de enorme importancia, de capital importancia等。
在結構的固定性上,搭配和習語也有區別:首先,搭配的結構沒有那么固定(Gloria Corpas 1996:269-271,Pamies Bertrán:469),比如error garrafal可以改變構成詞順序(garrafal error),也可以變為復數(errores garrafales),還可以替換其中的某個構成詞(error fatídico/imperdonable),而大部分習語則沒有這么“自由”,比如estirar la pata,既不能改變詞序*la pata estirar,也不能改變單復數*estirar las patas,也不能隨便替換其組成詞*estirar el pie。
其次,搭配的結構與其說是固定的,不如說是一種組詞上的傾向性或者選擇上的限定性。比如de vital importancia,我們完全可以把vital換成其近義詞crucial/enorme,或者簡單地說de mucha importancia,甚至我們可以把中間的形容詞省略,直接說de importancia,而在這一系列變動中de importancia的語義并沒有發生任何變化。相反,如果是一個習語,比如de poco pelo(不重要的,無關緊要的),如果我們去掉中間的形容詞或者用另一個形容詞來替代它,則習語都失去其原本的意義。
總之,無論是從語義特點還是固定性特點上看,習語和搭配都有區別,因此,我們傾向于認為搭配不屬于習語范疇。但是,很多時候,搭配和習語之間的界限是很模糊的,尤其在名詞習語和搭配之間。同一個詞組有的專家認為是搭配,而有的認為是習語,比如dinero negro, punto negro, mesa redonda, rueda de prensa, números rojos等。鑒于從上述詞組中可以窺見中西文化之間的異同,而本書所面對的主要閱讀對象恰是對西班牙語和西班牙語言文化感興趣的中國人,我們將把上述詞組也作為習語列入我們的研究范圍。
1.3.3 約定俗成的語用表達與習語
Corpas Pastor在其著作《西班牙語習語講稿》(Manual de fraseología espa?ola,1996)里把約定俗成的語用結構,比如表示問候的結構(Cómo está……)、以問句的形式提出建議的結構(Por qué no……)、表示告別的結構(Buen viaje)等都列入習語范圍,因為她認為,這些結構所要表達的通常并不是其字面意思,而是一種深層的交際意圖。比如當有人說“Cómo está?”的時候,他并不是想問“你怎么樣?”而是在表達問候“你好!”當下班的時候有人對要好的同事說“?Por qué no vamos a tomar una copa?”他并不是在問“我們為什么不去喝杯?”的原因,而是在發出邀請“我們去喝一杯吧!”
隨著語用學的發展,這種約定俗成的表達方式逐漸引起了學者們的興趣,有部分學者鑒于其重要的語用功能而將其列入了習語的研究范疇,作為句子習語中的一類(Corpas Pastor,1996)。雖然從語義上看,這類表達的字面義與實際含義之間的關系往往并不是通過比喻的方式建立的,而是一種語用上的約定俗成,但是,不可否認的是,這些約定俗成的表達方式在結構上和使用場合上具有一定的固定性,比如Buenos días, Cómo estás, Hasta luego, Feliz Navidad等。而且,這些表達具有強烈的民族特征,反映了一個民族獨特的思維方式和社會心態,具有深刻的文化內涵,極具研究價值。我們在第六章講西班牙語習語的語用功能時將會涉及部分語用習語。
綜上所述,在本書中我們將對習語采取一個較為廣泛的視角。我們認為,當我們在判斷某一表達方式是否是習語時應該考慮三點:(1)構成詞至少在兩個或兩個以上;(2)其意義具有整體性,且不是各構成詞意義的簡單相加;(3)結構相對固定,其組成詞不能輕易更換。如此一來,我們首先明確了習語既包含短語也包含句子,同時我們也把單個詞的特殊習慣用法和復合詞排除在外;其次我們明確指出習語的結構是相對固定而不是絕對的,因為有相當數量的習語還是可以進行一定的轉換的(參見第四章);最后,我們把相對自由以及含義明確的搭配排除在外。而鑒于其在語用上的重要功能及其在翻譯上的特殊性,我們把約定俗成的語用表達也列入我們的研究范圍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