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湖湘文化要略(第二版)
- 杜純梓
- 3960字
- 2019-11-29 17:10:28
第四節 明清時期湖湘文化的蓬勃發展
明清之際,湖湘文化得以復興和進一步發展,并呈現出蓬勃發展的局面,從而使得湖南成為全國具有重要影響力的地域之一。
一、明朝時期的湖湘文化
元朝統一中國后實行行省制度,湖南絕大部分地區屬于湖廣行省,其余隸屬于四川行省。元朝貴族的政治壓迫和民族歧視,使得湖南地區的發展表現出遲滯的態勢,湖湘文化的發展也進入短暫的低迷時期。但是由于元朝政府的提倡,元代書院興盛一時,湖南地區的書院教育也得到進一步發展,除長沙岳麓書院、衡州石鼓書院、南岳鄴侯書院等一批舊有書院外,湖南各地新建了一大批書院,如喬江書院、東崗書院、南臺書院等。元朝湖南的科舉入仕人數在全國比例很高,約占十三分之一,遠高于全國平均水平,居于前列。元朝湖南地區鄉試中舉者271人,成進士者143人,入選為官者86人,并且出現了眾多的狀元,如衡山何克明、興寧曹一本等。[89]
經過元代的低迷之后,湖湘文化在明朝得以復興乃至進一步發展。明王朝建立后,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加強中央集權、整頓吏治、恢復生產,湖湘的社會經濟文化也與全國一樣開始復蘇并得以發展。
較之前代,明代湖南的社會經濟重大發展首先體現為農業的發展。明代中期開始有“湖廣熟,天下足”的民諺,表明其時湖廣已取代了蘇浙,糧食生產已在全國占有舉足輕重的位置。其次是手工業和商業也有較大發展,明代湖南地區手工業和商業的繁榮超過了往昔,例如湖南地區各州縣紡織業均出產絹、綾、絲和棉布,其中棉布尤多;制瓷業由岳陽、長沙、衡陽等湘中發達的地區向湖南的邊遠地帶擴展。其他如造紙業,也出現了諸如長沙府的瀏陽紙,衡州府的耒陽紙等一些名優產品。并且湖南地區已出現了一些商業重鎮與貿易中心,如岳州府的巴陵、湘江之濱的長沙府城等。
隨著政治的穩定和社會經濟的恢復和發展,明代的教育也獲得了空前的發展。明太祖朱元璋提倡“治國以教化為先,教化以學校為本”,元末被兵燹損壞的學宮和書院在明代都陸續恢復,并且還興建了不少新的學宮和書院。特別是書院,在嘉靖年間興建最多,湖南書院總數達到120余所。書院教育的發展促進了湖湘人才的興盛,明代舉行的會試82場,湖南進士題名者計541人,其中狀元、榜眼、探花各1人,分別為華容的黎淳、安仁的鄧偉奇、臨武的曾朝節。這些進士中官至顯位的有在正統年間擔任兵部尚書的宜章人鄺埜,天順年間擔任兩廣總督的汝城人朱英,擔任禮部尚書的華容人黎淳等。[90]
與前代相比,明代湖南的人才格局已有新的突破,用晚清湖南經學家皮錫瑞的話說是“骎骎始盛”。當時可稱道的文學人物,在明前期有文學家、詩人茶陵人劉三吾,湘陰人夏原吉,攸縣人王偉;在明中后期有茶陵人李東陽、郴州人何孟春、巴陵人楊一清、宜章人鄧庠、善化人黃學謙、益陽人郭都賢等。可稱道的經學家有益陽人羅敦仁、羅喻義父子,有衡陽人王介之(王夫之長兄)、臨武人曾朝節等;史學家有湘潭人周圣楷、茶陵人譚希恩、醴陵人唐寅、華容人嚴首升、孫宜等;地學家有華容人黎淳、攸縣人陳論、長沙人魏煥、衡州人楊佩、善化人吳道行等。值得一提的還有明正德二年(1507),對程朱理學持批判態度的“陽明學”創始人王守仁貶謫貴陽時途經湖南,曾應邀在湖南醴陵的靖興寺、泗州寺和岳麓書院講過學。其后,王派弟子季本、羅洪先、張元忭、鄒元標亦在湖南大倡其師門之說,有力地推動了王學在湖南的傳播。王學在湖南傳播的結果是與湖湘學融合,最終使得湖湘學和王學都得到了改造,同時,王學在湖南的傳播對于后來王夫之學術思想的形成也有一定的影響。[91]
二、清前期的湖湘文化
清代湖南單獨建省,是湖湘文化空前發展的先決條件。今天湖南省區的范圍,早在清康熙三年就已經基本確定了,略有不同的只是建省時靖州領有天柱縣(即今鎮遠地區),在雍正四年(1726)劃歸了貴州。與過去相比,湖南不再依附于湖北,這就使它有可能形成自己的重心和規模,從而為湖湘文化的進一步發展創造條件。
另外,清代湖南人口大幅度增長,是清代湖湘文化空前發展的基本動力。至道光二十年(1840)鴉片戰前,湖南人口增長為1989萬人。[92]人口的增長,自然要促進經濟的建設與開發。大批移民的進入,實際上最大限度地開墾了湖南的荒地,使耕地面積顯著擴大。耕地面積的擴大,加上注重興修水利,注重耕作方法的改進,推廣雙季稻,提高單位面積產量,又種植各種經濟作物,使得清代湖南的農業生產發展超過了此前任何一個朝代。明中期民間流行的“湖廣熟,天下足”的諺語,到了清朝乾隆年間便一改而為“湖南熟,天下足”。
教育的興盛與兩湖鄉試的“南北分闈”,是清代湖湘文化空前發展的重要因素。清代比明代更重教育,除恢復清初被兵燹的各地學宮和書院外,在康熙至嘉慶年間,又在全省各地新創建了71所書院。并且湖南在各府州縣還廣設義學,作為初級教育的場所。這些義學,每州每縣少則一所,多則10余所。同時遍及到少數民族地區,使教育的發展出現了前所未有的興盛局面。教育的興盛與南北分闈,導致了湖南人才群體的蔚起。大約從嘉慶朝開始,湖南參加鄉、會試的中式人數,便較之前代有明顯的增加。據載清朝自順治九年開科至道光二十年(1804)共75榜(不包括咸豐至光緒朝),湖南成進士者達441人,中舉者則達數千人。[93]
三、湖湘學人王夫之與中國早期啟蒙思想
明清之際是中國早期啟蒙思想產生的階段,湖湘學人王夫之是這個階段最杰出的代表人物。一方面,他是湖湘理學的繼承者,承傳了兩宋形成的理學型文化,并對理學作了全面系統的總結和批判;另一方面,他又是促進湖湘文化近代轉型的先行者。
王夫之一生著述眾多,體系浩大,內容廣博,在哲學思想、社會政治思想各方面都有自己獨到的見解。歷史評價他既是充滿愛國熱忱的志士,又是有著強烈文化關切和文化抱負的哲學家。他的著述存世的約有73種、401卷,散佚的約有20種。存世著述主要有《讀通鑒論》《宋論》《周易外傳》《周易內傳》《詩廣傳》《思問錄》《尚書引義》《黃書》《張子正蒙注》《噩夢》《莊子通》《老子衍》《讀四書大全說》《相宗絡索》《續春秋左氏傳博議》《春秋世論》等。在死后150多年間,他的著作流傳甚少,直到19世紀40年代情況才發生變化,鄒漢勛、鄧顯鶴整理編校的《船山遺書》問世,此后,曾國藩、曾國荃兄弟又在金陵設局刊印較完備的《船山遺書》,使他的學說為人們所知悉,并立即受到全國尤其是湖南士人的高度尊崇。
王夫之一生以“六經責我開生面”文化使命感自期自許,為中國傳統學術文化的發展做出了歷史性的總結和創造性的貢獻,在哲學觀念、政治思想、倫理道德、人格精神各個領域均有新的開拓,尤其是在古代哲學領域,王夫之更是開創了新紀元。他的“天下非一姓之私”的君主政治批判,“天下惟器”的哲學思考,以利為義的倫理觀念,“內極才情、外周物理”的美學思想,以及對豪杰人格的推崇等,均代表著那個時代的精神,具有濃厚的啟蒙色彩。
王夫之的政治觀點接受了程朱理學中關天“禮”的思想,堅持維護封建等級制度,主張“尊其尊,卑其卑,位其位”,同時他又反對絕對君權,認為如果君言不為“天下之公”,以一己私利而獲罪天下百姓,就必須革除他的君位,也就是“天下非一姓之私”。王夫之的哲學思想將樸素的唯物論和樸素的辯證法在一定程度上結合起來,達到了中國古代哲學發展的高峰,對中國文化的發展產生了重大影響,可以說是中國“啟蒙運動”的先聲。此外,他對中國文化傳統中的經、史、百家之學以及釋、道之學,都有研究并吸取。他可以說是中國思想史上的一位巨人,湖湘文化因王夫之而發揚光大。王夫之作為一個偉大的思想家,在中華文明史上享有崇高地位。當代學術大師侯外廬先生也認為王夫之的思想,“蘊含了中國學術史的全部傳統”。王夫之不只是將湖湘文化,而且是將整個中國學術思想文化發展到了一個新的高峰。
以王夫之為代表的早期湖湘啟蒙思想的影響,對于近代湖湘文化的轉型具有至關重要的意義。賀長齡、魏源、鄧顯鶴等人最先接受王夫之的思想,并極力宣傳船山學說。除鄧顯鶴刻《船山遺書》外,賀長齡也在貴陽刻有船山著作,魏源還專門研究過王夫之的著作,其《詩古徽》即附了船山的《詩廣傳》。以曾國藩、曾國荃、彭玉麟等為代表的理學經世派,其學術思想同樣受到王夫之的影響,如曾國藩等理學經世思想就是來源于船山理學思潮中的儒家倫理內核“內仁外禮”以及“明體達用”的學術思想。以譚嗣同、唐才常等為代表的維新派也接受了船山學說的影響,故而極端推崇王夫之。譚嗣同甚至說:“五百年來學者,真通天人之故者,船山一人而已。”[94]資產階級革命派章士釗、楊毓麟、易白沙、禹之謨等對船山學說的推崇不亞于維新派,如楊毓麟于1902年發表了《新湖南》一文,提出“船山王氏,以其堅貞刻苦之身,進退宋儒自立宗主,當時陽明學說遍天下,而湘學獨奮然自異焉”。辛亥革命的宣傳家大多愛看《船山遺書》,辛亥志士利用他的夷夏之辨的民族意識進行反滿革命;民國初年,劉人熙等人在長沙設立船山學社,創辦《船山學報》,鼓吹保護國粹。
此外,一些現代湖湘人物也受到王夫之思想的影響,如楊昌濟及其學生毛澤東、蔡和森均接受過船山學說的影響。“五四”新文化運動時期,在長沙第一師范任教的楊昌濟對王夫之的知行學說倍加贊賞,主張力行實踐,并影響到青年毛澤東。
直到今天,坐落于長沙鬧市區的船山學社舊址和湘江西岸王夫之就讀過的岳麓書院,仍吸引著人們去追懷這位杰出的人物。這不由使人想起梁啟超所說的一段話:“近世的曾文正、胡文忠都受他的熏陶,最近的譚嗣同、黃興亦都受他的影響。清末民初之際,知識階級沒有不知道王船山的人,并且有許多青年,作很熱心的研究,亦可謂潛德幽光,久而愈昌了。”
由上可見,作為中國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的湖湘文化,隨著中國文化和社會的發展,在明清時期不斷地發展與重構,顯現出不同于以前的時代文化特征,呈現著蓬勃發展的勢頭。同時這種發展又有著明顯的傳承性,表現出固有的地域性文化特質遺傳,對中華文明的發展與進步做出了突出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