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湖湘文化要略(第二版)
- 杜純梓
- 3905字
- 2019-11-29 17:10:28
第三節 兩宋時期湖湘文化的成熟
兩宋時期,以湖湘學派的崛起為標志,湖湘文化走向成熟,并在全國產生重大影響。
一、經濟文化重心的南移與湖湘文化的發展
湖南在唐末五代時曾由馬殷建立楚國割據50余年,這是歷史上唯一一個以湖南為中心建立的國家政權,應當說為湖南的區域性開發奠定了一個良好的基礎。北宋建立后不久,即逐步消滅了南方包括湖南“馬楚”在內的地方割據政權,并著力經營南方。
在魏晉以前,中國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均在北方,代表中國文化主體的中原文化亦產生于北方,但是自東晉以后到兩宋之時,由于北方黨項、遼、金等少數民族的相繼南侵,出現了兩晉的永嘉之亂、宋代的靖康之亂,致使中原地區戰火不絕,經濟破壞嚴重,迫使以漢族為主體的中原王朝將重心移向南方。南宋時期,北方的廣大疆域淪入金人之手,一直居于中國經濟、政治、文化中心的北方的地位開始下降,南方在經濟、文化各方面逐步崛起,此時南方的經濟、文化十分發達,已經超過了北方,湖南更是成為南宋王朝所倚賴的重要地區。
宋代尤其是南宋時期,湖南的手工業、商業及交通得到了較大的發展,當時幾乎所有的著名學者都來過湖南,并為湖湘文化的發展做出了貢獻。尤其是靖康之亂以后的南宋,那些有名的學者均在南方從事文化教育活動,浙江、江西、湖南、福建等省成為文化最為發達的地方,產生了許多著名的學派,建立了許多著名的書院。北宋形成的“四大書院”在南方和北方各兩所,到南宋時期,四大書院已全部移到南方,而北方的文化則大大衰落。這一政治、軍事、經濟、文化局面的出現,無疑促進了湖南社會經濟文化飛躍發展,為湖湘文化走向成熟奠定了扎實的基礎。
二、湖湘學派的興起
兩宋時期是湖湘文化在全國形成自己特色并產生重大影響的時期,其標志是湖湘學派的崛起。
與先秦儒學和漢唐儒學相比,湖湘學者們不單是從社會政治角度或者從人的生活實踐方面大量地討論儒家倫理問題,而是把這一切置于“性與天道”的宇宙論、世界觀的哲學角度來考慮,使先秦以來的儒學發展成一種更為精深、具有系統性的學說,重新獲得了生命力。
先秦孔孟所創立的儒家學說原本是諸子百家中的一派,通過“百家爭鳴”,儒家學說逐漸成為主流學術思想。自漢代起,儒家學說更是成為中國社會的正統思想,并且成為中華傳統文化的核心學說。由于先秦儒家只講其然,不講其所以然,以致儒者們常常沉浸于尋章摘句、考據訓詁的“皓首窮經”的學問中,不能夠對儒學的理論思想和倫理價值做出新的闡發。道釋兩家興起,也使得儒家思想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湖湘學者們在吸收和批判佛、道的宇宙論、思辨方法的基礎上,通過重新詮釋儒家經典,重建儒學體系,重振儒家信仰,創立理學,形成湖湘學派,為中華傳統儒家思想的發展做出了突出貢獻。在這一過程中,湖湘學者們表現出了兼收并蓄、會通諸家和致知力行、知行并重的思想特點。
理學奠基人周敦頤的《太極圖說》與《通書》奠定了宋明理學的基本體系。《太極圖說》將儒家的仁義道德跟道教的宇宙圖式結合起來,建立了“無極—太極—陰陽五行—萬物化生”的宇宙論哲學,將儒家倫理建立在宇宙論基礎之上。《通書》則提出了一個以“誠”為核心的道德形而上學的理論體系,從而奠定了理學思想體系的核心——心性論。書中寫道:“誠者,圣人之本。大哉乾元,萬物資始,誠之源也,乾道變化,各正性命,誠斯立焉。”其中,“誠”既是“大哉乾元,萬物資始”的宇宙本體,又是“圣人之本”道德人格本體。從而把“天人合一”奠定在哲學本體論的基礎之上,為儒家倫理建立起一個終極存在的本體依據。
周敦頤為理學的興起起到了奠基作用,他的思想備受湖相學派推崇。湖湘學派創始人胡宏在《通書序略》中確定了周敦頤在“道統”中的地位。胡宏的弟子張栻更是不遺余力地宣傳周子的學術地位與成就,并親自撰寫了大量的文章,如《太極圖解序》《太極圖解后序》《通書后跋》等,肯定周敦頤是孔孟道統的繼承人。湖湘學派的哲學體系和概念范疇也深受周敦頤的影響。胡宏將“性”看作既是宇宙本體,又是人格本體,從而建立起“性為大體”的“天人合一”的本體論哲學。這與周敦頤《通書》中的理論模式十分相似。張栻不僅重視周敦頤的《通書》,還十分重視《太極圖說》,他將周敦頤的太極論與胡宏的性論統一起來,提出了“太極即性”的本體論學說。正是由于周敦頤對理學的重大貢獻,后來的湖湘學人楊愷運才發出了“吾道南來原是濂溪一脈,大江東去無非湘水余波”的感慨。這種感慨中既有作者的謙虛,也有湖湘文化的自信,它客觀地評價了周敦頤對理學和中華學術思想的貢獻和影響。
流寓而定居湖南成為“湖南人”(祖籍福建)的胡安國、胡宏父子,開創了以“經世致用”為核心理念、以理學為學術特征、并致力于弘揚民族精神的湖湘學統,成為“湖湘學派”的奠基者。胡安國的傳世著作有《春秋傳》《資治通鑒舉要補遺》等。其中《春秋傳》是他以畢生精力纂修而成,成為元明兩朝科舉取士的經義定本,也是湖湘文化的經典著作。他的兒子胡宏曾“優游于衡山腳下余二十年,玩心神明,不舍晝夜”,創立了“性本論”的新理論,作為對其父理學思想的進一步發展。“性本論”將“性”作為連接天、人的中介,即人性是聯結、溝通“天”“人”的樞紐,是從宇宙論到倫理學的關鍵。不是宇宙觀、認識論,而是人性論才是宋明理學的體系核心。[86]胡宏為儒學的發展提供了一條新的思路,也實現了他復興儒學的夙愿。胡宏的主要著作有《知言》《皇王大紀》等。其中,《知言》內容涉及哲學、政治、倫理、教育等各個方面,被湖湘學派奉為經典,是傳授師說的重要范本。當時,一批批志學求道的青年紛紛來到衡山追隨胡宏研經讀史。
張栻為新儒家思想的傳播也做出了突出貢獻。張栻年輕時奉父親之命到衡山拜胡宏為師學習理學,經潛心苦讀和四方講學交友,學業日進。胡宏曾稱他:“圣門有人,吾道幸矣。”張栻注重“力行”,反對空言,強調道德踐履,行至言隨。此外,在宇宙論、人性論等方面張栻的議論也有其特點。因而,他成為南宋著名的理學大師之一。1165年,張栻在長沙城南書院授徒傳業,后又主講岳麓書院,從學者廣及江西、浙江、江蘇、四川等地,名聲遠播,湖湘學派規模得到很大擴展,湖湘學派倡導的儒家思想也得到迅速的傳播,而岳麓書院則是新儒家思想傳播的主要陣地。此外,張栻與朱熹的探討,成為當時學術思想界最大的盛舉,被稱為“朱張會講”。
以“朱張會講”為標志,湖南已成為重要的學術思想地域和理論學術中心,湖湘文化的思想學術標記從此產生,影響全國并綿延后世。“湖湘學派”所開啟的以“經世致用”為核心理念的湖湘學術,成為文人士大夫關心政治、關注民主、著眼社會發展的思想資源,致使近代乃至現代的湖湘文化、湖湘人才群體獨步于中華歷史。
三、書院教育和學術的一體化發展
以岳麓書院為代表的湖南書院的持續發展,無疑對宋代及以后湖湘文化和湖南教育的發展發揮了重要作用。名列天下四大書院的岳麓書院、石鼓書院在宋代引領著全國書院的發展,使湖湘士人獲得了文化的自信,為湖湘文化和湖湘教育的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北宋時期,湖南至少有12所書院,大多起著替代官學培養人才的作用。人才是文化的重要載體,又是文化積累、創造的主體。人才的興盛,為文化的發展提供了堅實基礎與強勁動力。歷代湖南書院卓有成效的人才培養工作,在湖湘文化的傳承、發展、更新、創造的過程中發揮了頗為關鍵的作用。尤其是岳麓書院和石鼓書院,它們以其規制完備而備受世人矚目,成為各地書院的榜樣,引領著全國書院的發展。馬端臨所謂“后來所至,書院尤多,而其田土之賜,教養之規,往往過于州縣學,蓋皆欲仿四書院云”[87],講的就是這種表率作用。書院的發展促成了湖湘堅持興學的社會風氣和與禮樂之邦洙泗、鄒魯一比高下的自信與自豪。這種社會風氣和心理機制,正是湖湘文化得以于宋代趨于成熟,產生重大影響的重要原因。
至南宋,湖湘書院總數已達70所,基本覆蓋到了整個湖湘地區。書院的普遍設立,不僅有了人才培育之所,也有了學術研究之所。如胡安國的代表作《春秋傳》完成于碧泉書院;胡宏則在書院講學過程中完成其代表作《知言》,建構其理學思想體系。張栻的主要著作《論語解》《孟子解》,也修訂、完成于其主教城南、岳麓書院期間。宋代湖南書院的普及導致主流文化向邊遠地區不斷推進,拓展了湖湘文化的空間分布。同時,宋代湖南書院的各種面向社會的會講、講學活動也促進了文化的社會傳播。教育的興盛使得湖南開始出現人才蔚起的現象,據《湖南通志》記載,兩宋時期湖南縣以上官吏390余人,其中進士達179人。
可見,自宋代以后,歷代湖湘士人不僅以書院為基地進行學術研究與創造工作,而且以“教化”為己任,承擔著教育的歷史責任。這種教育與學術一體化的趨勢,表現在湖南書院教育既注重先秦儒家道德,又注重把教育與個人修養結合起來,從而形成了傳道求仁、經世致用、兼容并蓄的學風,并使之升華為湖湘文化重要的精神內涵,是中國古代教育史中的寶貴財富。
此外,兩宋時期湖南除了湖湘學派興起和書院教育蓬勃發展外,在經學、史學、地學、文學藝術、醫學及考據學等方面也都有非凡的建樹。寧鄉的易祓、武陵的丁易東、永明的周堯卿等都是宋代湖南非常值得稱道的經學家。宋代湖南也不乏才華卓越的史學家和具有較高價值的史學著作,如路振的《九國志》、陶岳的《五代史補》等。地理學、地方志方面湖南也有可觀的成就,當時編撰的《南岳總勝記》《岳陽風土記》《辰州風土記》等著作對研究湖南歷史有較高的史學價值。南宋時期湖南出現了幾位著名的詩人、詞人,如潭州人劉翰、寧遠人樂雷發、衡山人侯延慶等。宋代湖南書畫界較為突出的有劉次莊、單煒、武洞清、釋仲仁等。宋代湖南的醫學也有很大發展,產生了很多醫學典籍,當時著名的醫學家有湘鄉人朱佐與衡州熱門宋永壽等。[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