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學的對象和內容決定于它的任務

關于社會學的對象和內容的問題我還沒有很成熟的意見，只能提出一些看法，作為參考。

我覺得一門學科的對象和內容應當決定于它的任務，一門學科的任務是從人們的實際生活里提出來的。在規定某一個學科的對象和內容時，還需要明確與其他學科的分工和它的獨特園地。

從這個看法出發來考慮社會學的對象和內容，就必須看一看我們當前社會生活中存在著哪些問題。哪些學科還沒有進行研究？這些問題屬于什么性質？和過去社會學所研究的對象有沒有區別？

最近幾次討論中，已經提出了許多應當進行而現在還沒有研究的當前社會問題，其中最突出的是人口問題、家庭問題、城市服務問題以及犯罪問題等等。因此可以肯定社會學是有對象可以研究的。

但是我們還沒有把所有的社會問題都發掘出來，做一個系統的歸類，而且對于每個問題的內容也沒有系統地摸清楚。所以在這個時候要全面地規定社會學的對象和內容還沒有條件。我們是不是必須先把社會學的對象和內容弄清楚了，再動手工作呢？我想是不必要的，不妨采取一個問題一個問題逐步開展的方法，等一個時候再來系統化。

我同意很多先生所說的，過去社會學并沒有一個共同接受的定義，也沒有一個共同的所謂社會學理論系統。但是，我想是不是可以這樣看：過去社會學所研究的是資本主義社會里所發生的各種社會問題，而絕大部分研究者的立場是站在資產階級這一面，想通過他們的研究來緩和資本主義社會里的矛盾。這是主要的一面，在資本主義社會里，當然也存在革命的社會學，那就是“馬列主義社會學”，但是由于“社會學”這個名詞已經被資產階級所占有，排斥了革命的社會學，革命的社會學也不愿用這個名詞，以免混淆立場。所以，一談到社會學，主要是指資產階級社會學。

資產階級社會學是反動的，因為它服務于剝削階級，反對革命。所以在社會主義社會里這樣的學科是不能容許它存在的。在這個意義上，我認為在我們解放后取消了這門學科的講壇是有一定的理由的。

社會主義社會里是不是也存在社會問題呢？那是應當肯定的，既然存在就應當有個學科去研究它們。那就是說，社會主義社會里應當有它自己的社會學。我們現在就是要努力建立這個新的社會學。

社會主義社會里的社會問題在性質上根本不同于資本主義社會里的社會問題。在社會主義社會里，剝削階級是消滅了，生產關系是改變了，但是生產力和生產關系之間、生產關系和上層建筑之間出現了各種矛盾，形成了種種社會問題。在一定時期里還存在著過去階級社會余下來的本質上還是階級矛盾的問題，而且也存在著階級內部的種種矛盾，情況是很復雜的。

從表面上看，我們現在還存在著的人口問題、家庭問題等等是在舊社會中已經有過的問題，但是本質是有了變化。如果我們不掌握這個變化，從而認為舊社會學的一套可以用來研究這些新問題，我們是會犯錯誤的。在這個意義上，我覺得“恢復社會學”的提法是可以考慮的。也因此，我們過早成立社會學系也是不相宜的，我們還需要一個時間來摸索新的社會學的內容和做法。

另一方面，我們能不能說過去并沒有我們這里所說的新社會學呢？我想不能這樣說。我同意歷史唯物主義就是新的社會學的基礎理論，在這個意義上，新的社會學可以說已經有了基礎。那么是不是不必再成立一門以“社會學”為名的學科呢？那是可以進一步討論的。我的看法，歷史唯物主義只是社會學的基礎，它同時也是其他社會科學的基礎。有了基礎并不等于就有了房子。歷史唯物主義教程里不可能包括許多社會問題的具體分析，只有歷史唯物主義的一般理論也決不能解決具體的社會問題。因此，我看，新社會學的內容應當在歷史唯物主義的理論基礎和指導下，來進行具體社會問題的分析研究，從而累積對這方面的知識，把它系統化，來充實歷史唯物主義。

再一方面，我們是不是要和舊社會學割斷關系呢？我認為要割斷的是貫串在舊社會學里的反動立場和反動理論系統。在立場上不分清是決不可以的。但是舊社會學里除了這些必須割斷關系的東西外，還有一些東西是我們可以也必須繼承下來的。這些東西包括資產階級社會里所產生的問題和事實，可以作為我們研究資本主義社會的資料。

第二，我們當前的社會實際一方面還有著舊社會的殘余，一方面又有資本主義社會的影響，這些都是我們產生社會問題的一部分根源。如果我們不了解這些，也就不容易進行充分的分析研究。

第三，舊社會學也積累了一些方法和技術，這些調查研究的方法和技術，譬如人口統計、城市的區位圖表等，都是整理材料時必要的過程。當然，在新社會里，有許多社會條件已經改變，因此原有的方法和技術也必須加以一定的改變，而且還應當創造許多新的方法和技術來分析研究新的資料。

第四，社會生活中是不是還有一部分在階級社會里就是各階級所共同的東西呢？這些東西好像氣候等自然條件、語言等人們交際工具等，對于社會生活有一定的影響，雖則不是起決定作用的主要因素。過去對于這些方面的知識，還是有用的知識。

資產階級社會學里哪些東西必須批判，哪些東西可以繼承還需要深入討論。這種討論對于我們這些搞過資產階級社會學的人更是重要。

我具體建議，一方面我們可以從若干當前社會問題的具體研究入手，開始從實踐里來建立新的社會學，另一方面我們應當學習歷史唯物主義，掌握馬列主義理論工具，對資產階級社會學進行批判。要有效地進行批判工作，我想首先要把資產階級社會學的若干主要流派，系統地加以介紹。介紹時要力求符合原意，然后，嚴肅地，實事求是地，從立場、觀點、方法各方面進行分析，明確它們錯誤在什么地方。同時，我們在進行研究工作中，也會由于我們自己受著資產階級社會學很多的影響，出現錯誤和缺點，因此，也必須不斷地對我們自己的工作進行批評。我們這些舊社會學里成長的人，對自己還需要一個改造的過程，我們必須在不斷自我改造中去建立新的社會學。

社會學和其他學科的分工，也是一個今后還要深入討論的問題。比如，有人提出：社會學和民族學有什么區別？我們是否可分別成立人口學和家庭學等學科而不必籠統稱為社會學？這些問題都是存在的，而且需要明確的。但是現在我們還沒有一致的看法，是不是可以留著今后再繼續討論？當然，我們并不一定要討論出了結果之后再進行工作。我認為不妨先在一些社會問題上分別進行工作，在工作中摸索出一些門路來之后，再來明確這些問題。

1957年4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