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簡帛文明與古代思想世界
- 王中江
- 1666字
- 2019-11-29 15:02:32
結語
以上是筆者在黃老學‘一’的思想史整體視野之下對《凡物流形》‘一’的思想構造展開的探討。在這篇只有八百多字的佚文中(注:據原整理者的說明,這篇佚文的甲本完整,略有殘損的缺字可據乙本補充,全篇文字包括合文和重文(不計缺文)共計846字。參閱“上博七”。如果把多余一支簡(第27支簡)中的24字去掉,全篇則有822字。),我們看到了《凡物流形》把宇宙、自然和社會貫通起來的‘一’這一中心概念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基本構造和形態,也看到了這一構造如何既處在黃老學‘一’的思想史脈絡和義理之中又如何表現出自身的特色和個性的。不同形態的形而上學,一般都嘗試用最高的概念(預設)和根本的原理去解釋世界及其現象。黃老學作為一種形而上學,它的基本思想形態是用‘一’(或者‘道’、‘太一’)這一最高的概念和原理去解釋和把握世界。由于‘一’原本具有數字之始的意義,當黃老學把它作為世界‘惟一’的本原的時候,類似于始數之‘一’對于其他“所有的數”的關系,“本原之一”同“世界之多”或“萬物之多”的關系,就變成了形式上直觀、實質上又極其抽象的絕對的‘一’同無限的‘多’相對的“一多關系”。“一多關系”既是黃老學把握整個世界的方式,又是把握世界的產物。
筆者曾以‘一’這一概念為主要根據判斷《凡物流形》這篇佚文為黃老學文獻。通過以上四個方面對《凡物流形》‘一’的思想構造的層層探討,我們就在更具體的意義上求證了為什么用‘一’就能判斷《凡物流形》是黃老學文獻。無疑,《凡物流形》既沒有提到老子,也沒有依托黃帝。如果以言必稱‘黃老’作為判斷黃老學形式上的標準,那么《凡物流形》同這一標準顯然是不合的。但如果我們把思想的實質作為判斷黃老學的根本標準,那么《凡物流形》同這一標準則是高度吻合的。黃老學的實質意義是以老子道家哲學為基礎,主要融合法家思想,又吸取了儒家、名家和陰陽家思想的一個非常復雜的思想形態,正如《論六家要旨》說的“其為術也,因陰陽之大順,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那樣。
但非常困難的問題是,如果把黃老學看成是《老子》之后道家思想演變的一個重要分支(不同列子、楊朱、莊子這一系的道家分支),那么在這一分支的譜系中,《凡物流形》大致處在一個什么時空位置中。黃老學從戰國開始興起、發展,并在漢初又獲得了政治上指導思想的資格。如果從公元前390年左右的戰國中期開始算起到公元前140年的漢武帝元年止,這一過程也經歷了兩百多年。上博簡缺乏考古報告,馬承源氏根據文字(楚國文字)特征,根據竹簡樣品的測量,根據中國科學院上海原子核研究所用超靈敏小型回旋加速器質譜儀的測定(竹簡距今時間為2257±65年),(注:參閱朱淵清氏的《馬承源先生談上博簡》,見朱淵清、廖名春氏編的《上博館藏戰國楚竹書研究》,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2年版,第3頁。)推斷上博簡是楚國遷郢(前278年)以前貴族墓中的隨葬物。(注:參閱馬承源氏主編的《前言:戰國楚竹書的發現保護和整理》,見《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2頁。)據此推斷,《凡物流形》年代的下限應不晚于公元前278年,但具體它是在此前的什么時期,就很難判斷了。齊威王(前356—前320)和齊宣王(前319—前301年)時代(前后半個多世紀)是黃老學發展的一個重要時期。按照司馬遷《史記·孟子荀卿列傳》的記載,“皆學黃老道德之術,因發明序其指意”的慎到、環淵、田駢、接子等,都是稷下先生。《莊子·天下篇》把彭蒙、田駢和慎到列為一派,說田駢學于彭蒙。《史記·老子韓非列傳》還記載申不害是“學本于黃老而主刑名”。按照張岱年氏的《哲人生卒年簡表》(注:參閱張岱年氏的《中國哲學大綱》,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2年版,第28頁。),他們的大約生卒年是:
特別是后四位,他們的活動期同齊威、齊宣時代是非常相近的。《凡物流形》的撰寫和流傳肯定有一個過程,如果進一步推斷的話,它的產生時代或者就在齊威、齊宣時代,或者更早,但早到什么時候,就很難作出具體判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