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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一’與《凡物流形》和黃老學

在新出土文獻中,《凡物流形》是繼《黃帝四經·道原》、《太一生水》、《恒先》之后又一篇思想性比較強的重要佚文,無異于一篇形而上學之作。其中的‘一’這一概念則起著樞紐和關鍵的作用。在這篇佚文中,‘道’字包括‘天道’在內僅三見,相比之下,‘一’字非常顯眼,前后凡十九見(其中兩例是以合成詞‘一言’使用)。雖然其中說的‘執道’和‘執一’,就像在其他文獻中所看到的那樣,是可以互換使用的近義詞。但在《凡物流形》中,很顯然,‘道’已退居到次要的位置上,‘一’則是首要的概念。因此,為了充分把握《凡物流形》的思想形態,對其中所見的‘一’這一概念展開專門的研究是非常必要的。

在諸子學中,如果說不同的核心術語對于不同的學派來說具有標志性或分水嶺的意義,那么‘一’就是能夠把道家更具體地說是黃老學同其他學派劃分開的一個標志性概念。(注:道家以“道德者”而知名,但僅就道和德之名而言,無法把道家與儒家區分開,而‘一’不管是直觀形式還是實質,作為最高的概念,它直接就是道家的標志性概念(當然,這不是說儒家完全沒有‘一’的思想)。在道家譜系中,‘一’的思想主要又是黃老學的產物,因此,我們更多地把它放在黃老學整體中來考察。)職是之故,要究明《凡物流形》中的‘一’,又需要把它放在道家特別是黃老學的整體中來觀察。(注:有關黃老學的一般情況,參閱吳光氏的《黃老之學通論》(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白奚氏的《稷下學研究——中國古代的思想自由與百家爭鳴》(北京:三聯書店1998年版)。)事實上,正是黃老學把一個常識性的在《莊子·天下》篇中也有這種用例(“其數一二三四是也”)的普通數字的‘一’,變成了一個非同尋常的抽象度極高的形而上學概念。許慎的《說文解字》注釋的第一個字是‘一’,他解釋‘一’說的“惟初太始,道立于一,造分天地,化成萬物”,顯然不是‘一’的本義。‘一’的本義是數目,是《尹文子》佚文中說的“凡數十、百、千、萬、億,億、萬、千、百、十,皆起于一”(見《太平御覽》卷七百五十)的作為“數之始”的‘數目’。許慎解釋的‘一’,是形而上學意義上的‘一’,是經歷了復雜思想變遷和演變之后的‘一’。從傳世文獻看,這是在《老子》、《莊子》、《管子》、《韓非子》、《呂氏春秋》、《文子》、《鹖冠子》、《淮南子》等著作中經歷過的‘一’;從新出土文獻看,這是在《黃帝四經》(尤其是其中的《十大經·成法》、《道原》兩篇)、《太一生水》、《恒先》、還有就是這里要討論的《凡物流形》等古書中展現出的‘一’。

從思想形態說,黃老學的‘一’,既是‘道’的代名詞,又同‘道’并列,并把宇宙、自然和人類高度貫通起來,獨自支撐起了形而上學的大廈。人類直觀上面對的世界是無限多樣的事物。在自然領域中,它表現為無限的物理客體、個體和現象;在社會領域中,它則表現為無數的有意識的個人和無數的事務和活動。人類理性早就在追問造就世界多樣性、雜多性的根源和統一本質。在古希臘,柏拉圖把‘形式’或‘理念’看成是事物的共同本性,它是‘多’上之‘一’;普羅提諾(Plotinos)把萬物背后的絕對的第一本原稱之為‘太一’。(注:參閱普羅提諾的《論自然、凝思和太一:〈九章集〉選譯本》,石敏敏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4年版。當然,普羅提諾對‘太一’的具體規定,柏拉圖作為‘理念’的‘一’,同道家的‘一’是很不相同的。如前者有很強的宗教色彩,后者同‘多’之間的關系比較對立。)在先秦,黃老學把萬物的本原及其統一的本質稱之為‘道’,也稱之為‘一’或‘太一’。從新出土文獻也可以看出,儒家不太關心這方面的追問及其回答。當黃老學用‘一’(或‘太一’)解釋世界萬物的本質和統一性時,比之于‘道’來,最高的‘惟一’的‘一’,因其原本的數字之‘一’的意義,直觀上它就能同自然萬物的‘多’和人間百姓的‘多’以特殊的“數量關系”對應起來;而‘一’的原本的“數之始”的意義,一轉就獲得了“萬物之始”的內涵。萬物的‘多’,用天、地、人‘三材’的框架說,就是天覆蓋的一切,地承載的一切和人參與的一切。在黃老學中,‘一’被設定為‘惟一’的最高生成者和普遍本性,而與之相對應的宇宙中的具體事物則被看成是‘多’。換言之,相對于宇宙中“萬物的多”,‘一’則是萬物的“生成者”和“統一者”;相對于社會中“百姓的多”,‘一’則通過‘圣人’(“余一人”)這一政治化身扮演統治和統一的角色。因此,黃老學思索和解決的思想主題可以概括為“一多關系”問題。按照黃老學中‘一’與‘多’關系的基本思想結構,我們搜集其用例,下面列出屬于‘一’的系列的要素和與之相對應的屬于‘多’的系列的要素:

現在筆者立足于已有的研究,(注:有關釋文、編聯和注釋,參閱馬承源主編的《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七)》(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研究生讀書會的《〈上博(七)·凡物流形〉重編釋文》(見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2008年12月31日)、李銳的《〈凡物流形〉釋文新編(稿)》(見孔子2000網,2008年12月31日)、顧史考的《上博七〈凡物流形〉簡序及韻讀小補》(見武漢大學簡帛網,2009年2月23日)、王中江的《〈凡物流形〉編聯新見》(見簡帛研究網,2009年3月4日)、谷中信一氏的《上海博楚簡〈凡物流形〉(甲本)譯注》(見出土資料と漢字文化研究會編的《出土文獻と秦楚文化》第5號,2010年3月)等。有關思想方面的研究,參閱淺野裕一氏的《〈凡物流形〉的結構新解》(簡帛研究網,2009年2月2日)、曹峰氏的《上博楚簡〈凡物流形〉的文本結構與思想特征》(載《清華大學學報》2010年第1期)、王中江的《〈凡物流形〉的‘貴君’、‘貴心’和‘貴一’》(載《清華大學學報》2010年第1期)等。)充分依據《凡物流形》中‘一’的材料,結合黃老學‘一’的思想史,從整體到局部、從局部到整體這種雙向移動的視角,具體考察一下《凡物流形》中所見的‘一’如何被設定為(1)萬物的生成者,(2)萬物存在、活動的基礎和內在根據,(3)圣人的治道以及(4)‘人心’修煉的目標和狀態等這四個方面的構造,并通過這種考察看看它在黃老學中的位置及其相互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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