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存在主義視野下的魯迅
- 彭小燕
- 1321字
- 2019-11-29 14:46:58
第二章 “遭遇虛無與超越虛無”:魯迅生命的“危機、鍛冶——自救、升華”時期(1909-1925)
1909年8月,魯迅由日本回國,1918年4月,第一次使用筆名“魯迅”發表《狂人日記》。中經十個年頭,此間的魯迅從29歲到38歲,留下的文字不多,相對而言,可稱“沉默魯迅”。中國多數的魯迅傳記都不在他生命中的這一段多作停留,也極少在這一段生活中提煉出魯迅生命中某種根本性的精神元素。
但是,早在20世紀40年代,日本學者竹內好就說:
《狂人日記》發表以前的北京生活時期,即林語堂稱為第一個“蟄伏期”的時期,在魯迅的傳記中是最不清楚的部分。這是什么意思呢?我認為,這個時期對于魯迅來說是最重要的時期。他還沒有開始文學生活?!蚁耄谀浅聊?,魯迅不是抓住了對于他一生可以說是具有決定意義的回心的東西了嗎?作為魯迅的“骨骼”形成時期,我不能想到別的時期。他晚年思想的變化,可以大致追溯其過程,不過, 在根本上形成的魯迅本身的生命和基礎,只能認為這個時期在黑暗中形成的。所謂黑暗,對于我來說,就是無法說明的意思。[1]
某個人,直到他獲得了對于他的一生具有決定意義的自覺為止,恐怕是要有無數要素的堆積吧。不過,他一旦獲得了自覺之后,要素就會反過來由他選擇。[2]
魯迅文學的根源是應該被稱為“無”的某種東西。獲得了那種根本的自覺,才使他成為文學家。不然,民族主義者魯迅、愛國者魯迅還畢竟是句空話。[3]
“竹內魯迅論”最令人難忘的地方在于:他能夠那樣早,那樣斷然、深刻地把一個“沉默”而沒有多少文字的魯迅看得如此重要。2001年前后,錢理群在北京大學他所主持的課堂上列出專講:“十年沉默的魯迅”,也認為“這十年,卻是魯迅一生中最重要的時期”[4]。
要講魯迅的精神生命,“沉默十年”(相對而言)是無法繞過的。筆者把1909年至1925年,總稱為魯迅生命的“危機、鍛冶——自救、升華”時期。并且把1909年至1917年的“沉默”視為魯迅陷入困境、遭遇虛無、沉潛于虛無的時期,而把1918年至1925年視為魯迅抗擊虛無、超越虛無,進行自我救贖的積極時段。
由于“沉默”魯迅的少有文字,筆者采用了依據魯迅1918年后的文字來反觀“沉默魯迅”的精神境況的做法,同時也以他的相關日記和小說《懷舊》等進行了補充論證。
與筆者在本書導論中談到的多位存在主義思想者不同,魯迅的虛無體驗有他獨特的“中國印記”、“魯迅印記”。我們會看到,是在物質生存苦難與社會化陳腐、黑暗的聯合逼壓中,“沉默魯迅”同時在透視著生存虛無——其中既有他人的虛無人生,更有魯迅自我生命的虛無境遇。到這里,我們就基本上完整地見出了魯迅精神世界的“三維建構體”:最基本的是人間的物質生存苦難——饑寒病苦、生命死難;最深刻的是生命存在中的虛無無憑——沒有生命意義之思,更沒有生命意義抉斷與堅守的同胞群像以及自感虛無無為而又不得超越之路的魯迅自我生命虛無境況(也是中國諸多知識階層的生命境況);處乎中間地帶的是20世紀中國的社會性、制度性黑暗——一整套專制等級秩序及其意識形態、文化氛圍以及這一意識形態、文化氛圍導演下的專橫、冷漠、酷虐。就是在這樣一個“生民苦難-社會黑暗-生命虛無”的三重困境中,魯迅悍然“誕生”了他自己介入、批判、反抗這一“黑色”世界,創造自我生命價值的“戰士真我”——其時已是《野草》完成之時的1925年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