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春節放假，北京城的節日氣息濃郁。隨處可見張燈結彩，把冬日的酷寒和寡淡遮掩得一絲不露。

周月培訓后就沒再回公司，不過聽Maggie說，年底正是審計人最忙的時候，各大客戶都在一月份陸續關賬，剩下的就是一個個項目組入駐現場，開始每年工作的重頭戲：年審。

年審持續的時間各有不同。普通公司的工商年檢審計相對容易。上市公司的年審則一般持續時間較久，非常考驗項目組的意志和體力。

一些上市公司發展過程中逐漸集團化，規模越做越大，成立許多子公司。這種時候還需要做合并報表審計，工作量就相當于普通小公司年審的數倍了。

這還不算，在香港上市的公司與在美國上市的公司所適用的會計準則有區別，與中國內地也有不同。這就意味著審計人要熟知三地的會計準則。同時，還需要熟悉英文和中文繁體字。因為厚厚一本審計報告動輒幾十上百頁，都要以不同的語言寫就。

再加上嚴格的時間限制。上市公司一般在年后三、四月份集中披露年報，在這之前一定要完成全部工作，出具正式的審計報告，才能按時向交易所披露。

當然，要論辛苦，排在最上面的，還要數上市前審計了。時間緊，要配合投行制定的計劃，給路演預留出足夠的時間。工作量大，需要審計公司過去三年的報表，相當于普通上市年審工作量的三倍。

周月雖尚未下現場，卻足可以想見，年后自己每天的狀態會是傳說中的“披星戴月”。她告訴自己，這個春節，每一天都要過得豐富充實。

培訓結束后，周月就每天陪著常河，時不時在家改善生活。

這些天，她的廚藝漸長，目測常河瘦削的臉頰都被一碗碗靚湯喂圓了幾分。

周月不禁想，這份主婦的成就感比起工作成就恐怕也不遑多讓吧。要是今后就做常河的小廚娘，周月覺得自己也并非不能接受。

哈哈，這話要讓老鄺聽到，又該“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了吧。

想到老鄺，周月不免又回想起半個多月前跟岳松的那頓晚餐。

那天后來他們沒再多聊老鄺，岳松的興趣很快轉移到了她的家鄉。

十三朝古都，可以承載許多話題。不用周月過多介紹，岳松已引經據典，如數家珍。

那晚岳松開車送周月到小區門口，告別時對她說：“老鄺是個不凡的人，有他做老師，是你的福氣，好好珍惜！”

周月在記憶中搜尋，老鄺提起岳松公司時，以及岳松提起老鄺本人時，都有種惺惺相惜又暗中較勁的感覺。也許在時光的長河里，他們也曾相知并看重對方。

而后來，一定發生過令兩人都難忘且無法釋懷的故事。

不管怎樣，她感嘆自己何其有幸，能夠認識兩位胸有丘壑的前輩。

于是，在春節前最后一個營業日的早晨，當老鄺打來電話，要她和常河一起到國都證券工體營業部見他時，兩人雖不明所以，還是聽話地去了。

去的路上，周月還跟常河說，應該沒幾個人會在春節前跑到營業廳里關心股票價格了吧。

沒成想，人還不少。

這是周月第一次置身證券交易所的營業部大廳。

她在電視新聞里見過，聽老媽說起過，大學里她也學過股票估值定價的財務模型，但還就真的一次都沒有去過營業廳。

常河倒是去過營業廳，手里也有一個父親早幾年開的戶頭，但大學里事情多，學業重，他自己也很久沒有研究過股票，更別提踏足交易大廳了。

兩人進了大廳左右逡巡，在最里面的第一排座椅處，找到了老鄺。他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伸長脖子盯著紅綠屏幕，比平日講課時的風流瀟灑，又多了些學者氣度。

“來了。坐吧。”

老鄺也不理兩人，自顧自研究起屏幕里滾動的股票代碼和時刻跳動的價格。

周月看了幾分鐘，沒看出什么門道，倒是被花花綠綠的屏幕弄得雙眼酸澀。她還沒有睡足，百無聊賴地打了個打哈欠，轉頭看常河，卻發現這位仁兄一動不動，看得投入。

又過了幾分鐘，老鄺才摘下眼鏡，揉了揉雙眼。

“老師，你一直在炒股么？”周月終于等到化石活動了。

“什么叫‘炒股’？”老鄺像聽到什么可笑的事，語氣里滿滿的鄙視。

“額。。。我媽就在炒股，低買高賣，希望賺個價差。”

“所以你說的炒股就是投機唄。覺得自己比市場大多數人聰明，能買在低位，賣出高價，玩轉K線，神乎其技。。。”老鄺說著說著，周月又聽出了鄙視。

“老師，所以，我媽媽投到股市的錢還沒有回本呢。”老鄺終于露出“當然如此”的表情。

“讓你們來這里，就是讓你們近距離感受一下資本市場和百姓民生之間的關系。”

老鄺轉入正題。

“你們一個是馬上要做上市審計的，一個是要繼續在金融專業深造的，每天在課堂上，在公司里，掛在嘴邊的都是上市、融資、基金、證券、資本市場這些漂亮、激動人心的詞匯。

可是我要提醒你們，別忘了，資本市場的主體不是投行、券商、律所和會計師事務所，這些機構本質上就是中介服務機構，乙方而已。

真正的市場參與主體是普通投資者，是包括你媽媽，還有我，這樣的股民、基民。

如果你們關心證券新聞，應該了解，過去這一年，證券市場的表現低迷，股民賺錢者少，虧錢者眾。連帶著券商的日子也不好過。

當然，股市跟其他市場一樣，都有其內在周期性。不是說經濟好股市就一定會表現好。但是，如果上市公司的質量不好，公司治理機制不好，市場上莊家橫行，通過聯合坐莊操控股價，那股市任何時候都搞不好。

一個良好的資本市場，應該能讓普通投資者分享國家改革開放的巨大成果。讓市場里的參與者分到一杯羹，這才是一個良性的、可持續的市場。

金融是一個離欲望太近的行業，今后你們一定會遇到各種各樣的誘惑和糾結。任何時候，別忘了，你們是乙方，服務的是投資者。你們的選擇和作為，會影響很多普通人的生活，當慎之又慎！

勿忘初心，方得始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