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月坐下就看到錢菁菁對自己直眨眼，一時沒明白過來怎么回事。直到錢菁菁裝作不在意地指向方特右側，周月才注意到一張生面孔。

從周月的角度，可以清楚看到女孩的相貌，真像一個洋娃娃。皮膚白皙，五官玲瓏，眼如秋水，即便不笑也是張青春可愛的臉。

方特正在跟女孩說什么，但女孩似乎回應得并不熱絡，只時不時點頭附和。

“她叫朱迪，北大會計系的，父母跟Walter是舊識。”周月嚇一跳，錢菁菁不知什么時候伏在她耳邊，悄聲通報。

“她也進文世網項目組么？”

“方特剛才問過她了，人家并不想來，好像今晚過來還是她父母逼的。你看，她那個態度。方特那么nice跟她講話，給她機會，她還老大不愿意的，話都不多說！”

錢菁菁接受不了男神被冷落，更接受不了男神的注意力都放在朱迪身上。

周月貼附到錢菁菁耳邊笑道，“你在吃醋。”

“她長得漂亮，又是第一等學府出來的，估計在家是公主，在校是系花，被人捧慣了。”

錢菁菁并不否認周月的指控，心里未道出的還有一句“我在學校也很受歡迎啊。”只是當著周月，這話說出口就顯得輕浮了。

“好啦，我們都不算認識她，別急著評價。快回去吧，他們似乎聊完了，Walter四處看，是在找你呢。”

錢菁菁一秒換臉的功夫又使出來了，神采奕奕地走回方特身邊。

“沒想到你也喜歡八卦啊，是不是女生在一起的時候都不能免俗？”丁浩眼神里有揶揄。

“我也沒想到你也喜歡偷聽啊，是不是男生一個人的時候就會卸下偽裝？”

周月一向不喜歡在言語上打機鋒，更不圖口舌之快。可是此人就是能挑起她的脾氣，尤其是他打量她時那無所顧忌的眼神，讓周月覺得自己是一個標本，正在被他分析解構。

“哼，偽裝？你什么意思？”丁浩本來松松靠在椅背上，這下挺腰坐直了。

周月看他面部繃緊了一瞬，心想，哼，踩到你尾巴了吧。

并不回他，只拿起刀叉專心對付面前的一客鮮嫩牛排。

意思是，跟你對話并不比吃東西更吸引我。

也不知道為何，斗嘴之后，周月食指大動，一點不在意淑女形象，暢快地滿足了味蕾。

余光里丁浩鼻翼翕張，一副被嚴重冒犯了的樣子，周月不厚道地笑出了聲。

“Walter，這個項目開了你會進組么？”周月右側的一個女生大聲問道，一桌人都從閑聊中安靜下來。

“嗯，目前沒有聽到Raymond提起，再看吧。這些天要不是為了培訓你們，我現在大概已經在黃石公園了。”

方特溫言笑談，告訴大家他其實一早就安排好了休假去美國的全部行程。臨時接到任務，心念已久的旅行這才泡湯了。一時間引來了大家的惋惜和感激。

“沒關系。公司其他高級經理都躲著培訓，我反而很喜歡跟你們這些年輕人交流，比對著客戶、報表生動多了！”

“Walter，聽說BJ所也收編了不少安華信的人？”一個男生接著提問。

“是啊，從上到下，都過來了一批人，他們還在適應新環境。畢竟安華信較普瑞的風格更激進一點。”

這就是說話的藝術了。所謂激進，說好聽點是力爭上游，說難聽點就是不守底線了。

不過也不能一概而論，不分青紅皂白就把這鍋扣在國內員工身上，畢竟，是美國那邊出的事。

“聽說美國那邊今年七月底正式通過了薩班斯—奧克斯利法案（即上市公司會計改革與投資者保護法案），對在美國上市公司的合規性以及信息披露的準確性和可靠性都提出了很多要求。Walter，你覺得這樣一來，公司會提高審計費么？畢竟工作量似乎增加了。”

“你跟進得很及時啊！確實，以后審計業務的范圍和工作量一定會提升，firm也會更審慎。不過，我個人認為，向客戶開口多拿錢這件事，沒那么容易。”

方特掃視一圈，看大家還在等進一步解釋，喝口水接著說：“你們思考一個問題，審計業務跟其他業務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審計工作對接的是客戶的財務報表，其他工作對接的是客戶的主營業務。”

“審計師在香港叫核數師，就是跟數字打交道。”

“都對，還有呢？你的工作對客戶意味著什么？”Walter不緊不慢，循序善誘。

“對客戶來說，那就是挑客戶的錯唄！”一個男生拍拍桌子。

“對啦！就是如此。就拿咱們firm的其他業務來說，咨詢和稅務，一個幫他們解決企業難題，一個幫他們做稅務籌劃，都是對他們的資產和凈利潤產生正面效應的。

而審計業務呢，說白了，你是拿著客戶的錢，反過來去挑客戶的刺兒，位置很尷尬。挑不出錯并不增加公司價值，可一旦挑出了錯，就意味著他們工作失職了。”

這么一解釋，大家都恍然大悟了。看來是個出力不討好的工作啊。

“再說回審計費的問題。不管是在美國上市還是在國內上市，都要求上市公司定期披露公司經營和財務狀況，這是股東的知情權，強制性的。出了問題SEC（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和咱們證監會都是要問責的，嚴重的還有退市之虞。

所以，我們的工作對于上市公司來說，是不得不配合，但又不情愿完成的苦差事。他們會覺得我們的存在根本上是給公司增添了麻煩和不確定性。你們想，不能給客戶帶來明顯回報的事情，客戶會愿意支付更高的對價么？”

一桌人都唏噓不已，這還沒正式上項目開展工作，心底就已經有點發涼了。

方特看到大家表情各異，笑道：“不用沮喪，提前了解工作的處境，等你們下現場就能以更合適的態度去跟客戶溝通。咱們的工作要對客戶負責，更要對股東負責，所以不卑不亢的態度很重要。但也要體諒客戶財務部門的工作人員，畢竟我們的出現給他們增加了不少工作量。”

大家點頭稱是。

“其實，每份工作都有正反兩面。為難的一面和有意思的一面。審計有意思的地方在于，你可以把自己當一名偵探，而客戶的財務狀況就是你要破解的迷局，這么一想，是不是也挺有趣？”

方特是個好老師，這一點，周月絕對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