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紀澤：

三月初二日接爾二月二十日安稟，得知一切。內有賀丹麓先生墓志，字勢流美，天骨開張，覽之忻慰。惟間架間有太松之處，尚當加功。

大抵寫字只有用筆、結體兩端。學用筆，須多看古人墨跡；學結體，須用油紙摹古帖。此二者皆決不可易之理。小兒寫影本，肯用心者，不過數月，必與其摹本字相肖。吾自三十時，已解古人用筆之意，只為欠卻間架工夫，便爾作字不成體段。生平欲將柳誠懸、趙子昂兩家合為一爐，亦為間架欠工夫，有志莫遂。爾以后當從間架用一番苦功，每日用油紙摹帖，或百字，或二百字，不過數月，間架與古人逼肖而不自覺。能合柳、趙為一，此吾之素愿也。不能，則隨爾自擇一家，但不可見異思遷耳。

不特寫字宜摹仿古人間架，即作文亦宜摹仿古人間架。《詩經》造句之法，無一句無所本?！蹲髠鳌分模喱F成句調。揚子云為漢代文宗，而其《太玄》摹《易》、《法言》摹《論語》、《方言》摹《爾雅》、《十二箴》摹《虞箴》、《長楊賦》摹《難蜀父老》、《解嘲》摹《客難》、《甘泉賦》摹《大人賦》、《劇秦美新》摹《封禪文》、《諫不許單于朝書》摹《國策·信陵君諫伐韓》，幾于無篇不摹。即韓、歐、曾、蘇諸巨公之文，亦皆有所摹擬，以成體段。爾以后作文作詩賦，均宜心有摹仿，而后間架可立，其收效較速，其取徑較便。

前信教爾暫不必看《經義述聞》，今爾此信言業看三本，如看得有些滋味，即一直看下去；不為或作或輟，亦是好事。惟《周禮》《儀禮》《大戴禮》《公》《穀》《爾雅》《國語》《太歲考》等卷，爾向來未讀過正文者，則王氏述聞，亦暫可不觀也。

爾思來營省覲，甚好，余亦思爾來一見。婚期既定五月二十六，三四月間自不能來，或七月晉省鄉試。八月底來營省覲亦可。身體雖弱，處多難之世，若能風霜磨煉、苦心勞神，亦自足堅筋骨而長識見，沅甫叔向最羸弱，近日從軍，反得壯健，亦其證也。

贈伍嵩生之君臣畫像乃俗本，不可為典要，奏折稿當抄一目錄付歸。余詳諸叔信中。

咸豐九年三月初三日

譯文

紀澤：

你二月二十日的來信，我已于昨日收到，信中的內容都已經知道了。信中附上為賀丹麓先生所做的墓志銘，見你的字體流暢美觀，天骨開張，心中很是欣慰。只是間架結構之間有些地方顯得有些松散，還應該多多練習。

練習寫字，大體上有用筆和結構兩個方面需要特別注意：學習用筆，要多看古人的墨跡；學習間架結構，要用油紙臨摹古人的字帖。這兩個重要的方面，都絕不能輕易有所改變。小孩子學寫影本，若用功專心，不過幾個月，就會和摹本的字體相似。我自三十歲時起，就理解了古人用筆的方法，只是在間架結構上還欠缺火候，寫起字來不能自成體統。在習字上，我此生的愿望就是想把柳誠懸（柳公權）、趙子昂兩家熔為一爐，只因為間架結構欠缺功夫，這個志向一直未能實現。你以后應當在間架結構上多下苦功，每天用油紙臨摹字帖，要么一百字，要么二百字，不到幾個月，間架結構就會在不經意間與古人很相似了。若你能把柳、趙字的優長合二為一，就了卻我一生的心愿了。若不能做到，你可隨便自選一家，切記不可見異思遷。

不僅習字時要摹仿古人的間架結構，做文章也要摹仿古人的間架結構。《詩經》造句的方法，沒有一句話是無原本的，而《左傳》里的文句，多數是現成的句調。揚子云被稱為漢代的文宗，而他的《太玄》摹仿《易經》，《法言》摹仿《論語》，《方言》摹仿《爾雅》，《十二箴》摹仿《虞箴》，《長楊賦》摹仿《難蜀父老》，《解嘲》摹仿《客難》，《甘泉賦》摹仿《大人賦》，《劇秦美新》摹仿《封禪文》，《諫不許單于朝書》摹仿《國策·信陵君諫伐韓》，幾乎每篇文章都是摹仿前人而來的。即使是韓、歐、曾、蘇各位文壇巨星的文章，也都有所摹擬，以成體裁。你以后做文章、作詩賦，都應該用心摹仿，而后文章的間架結構可自成一體，這樣收到的效果比較快，入門也更顯容易。

我在上封信中告訴你暫時可以不看《經義述聞》，你在信中說已經看了三本了。如果你覺得很有興趣，可以繼續下去，不為或作或不作，也是一件好事。只是《周禮》《儀禮》《大戴禮》《公羊傳》《穀梁傳》《爾雅》《國語》《太歲考》等書，你從來沒有讀過正文，所以我才說王氏的《經義述聞》可以暫時不看。

你信中說打算到軍營中探親，這是好事啊，我也希望你能來這里長些見識。既然你的婚期已經定在五月二十六日，看來三四月份是不能成行了?？赡苣闫咴碌滓绞〕菂⒓余l試，那八月底來營中探親也可。你平日身體雖然很弱，但如今正是國家多災多難之際，若能趁此機會經受些風霜的考驗，多費些心思，也可以鍛煉鍛煉筋骨，長些見識。沅甫叔向來身體都是羸弱不堪的，近日前來營中，鍛煉之后反倒更加強健了，這就是個很好的例子啊。

我贈送給伍嵩生的君臣畫像是俗本，不可作為典要。奏折稿準備抄一個目錄帶回來。其他的詳細情況在各位叔叔的信中已講過了，就不再贅述。

咸豐九年三月初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