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爭端解決機制研究:附件七仲裁實踐
- 賈兵兵
- 2280字
- 2019-12-06 14:06:01
五、“南海仲裁案”中的歷史性權利:2015年
2015年7月7日,菲律賓外交部部長德爾·羅薩里奧聲稱:
“無論這些所謂的‘歷史性權利’是否延伸到中國以所謂的‘九段線’劃定的疆界(中國似乎這樣主張),或者這些權利覆蓋南海更廣闊或者更狹窄的一部分,無可爭議的、雙方之間的法律爭端的核心在于,中國主張其對于廣闊的海洋和海床擁有歷史性權利,其主張的區域已經遠遠超過了《公約》下專屬經濟區和大陸架的權利范圍。(38)”
他總結道:“因此,在菲律賓看來,中國對菲律賓主權權利和管轄權的侵犯違反了《公約》。(39)”
在開場陳述的最后,德爾·羅薩里奧提出了菲律賓的五項主要主張,其中兩項與歷史性權利相關:一、“中國無權在《公約》規定的權利疆界外對水域、海床和底土行使其所聲稱的‘歷史性權利’”;二、“所謂的‘九段線’意圖確定中國‘歷史性權利’主張的疆界,但在這一點上,‘九段線’在國際法上毫無依據”(40)。
這一論證的問題在于,即使假設存在違反《公約》的情況,也不必然等同于中國的歷史性權利違反了習慣國際法。要證明二者等同只有一種方式,即認定《公約》取代了其規定海域中的歷史性權利。菲律賓在仲裁程序中的立場就是要試圖證明這一點。
萊克勒先生辯稱:
“爭議的本質在于:中國聲稱其在南海享有‘歷史性權利’,該權利受到其國內法和一般國際法保護,并存在于《公約》范圍以外。中國認為這些‘歷史性權利’不僅賦予其對遠超過《公約》海域疆界的排他性主權權利和管轄權;甚至還認為,其歷史性權利取代了,且在事實上,廢除了包括菲律賓在內的其他國家在《公約》賦予合法權益區域內的權利。(41)”
在其訴求中(42),菲律賓認為《公約》是海洋權益、權利和義務的“唯一淵源”,對于“與《公約》明文規定抵觸”的、基于歷史性權利的主張,《公約》“排除這類主張并將其視作非法”。隨即,萊克勒澄清道,爭端并不在于“九段線”本身,而是中國主張的“對南海水域和海床享有的、超越《公約》劃定的享有合法權利區域以外海域的”歷史性權利(43)。
7月8日,萊克勒提出,根據相關證據,中國從未主張過仿佛包括歷史性所有權或歷史性海灣在內的歷史性權利,且《公約》第298條第一款第(a)項并不包含“歷史性權利”這一詞(44)。
菲方律師的觀點存在兩個問題。首先,中國主張過歷史性權利,包括符合歷史性所有權概念的主權主張。其次,《公約》第298條第一款第(a)項或其他條款不含“歷史性權利”一詞進一步證明了《公約》沒有規定“歷史性權利”的內容及其可能產生的法律關系。
對于第一個問題,“歷史性權利”作為一個類別具有雙重含義:其既可能指中國對南海中島嶼和其他地物所擁有的主權,也可能指比主權范圍更廣泛的海洋權利。仲裁庭在“裁決二”中也承認了這一點(45)。如果“歷史性權利”一詞被理解為包括主權,則與該仲裁相關的爭端將呈現出排除管轄權的新特點。這解釋了為何菲方律師在2015年7月7日試圖回避爭端中與主權問題有關的方面(如上文引述),否則,仲裁庭將無法對菲律賓的第一項和第二項訴求建立管轄權。
就第二個問題而言,沒有爭議的是:《公約》規定了海洋權利,其中包括主權權利和管轄權,以及對生物和非生物資源的開發和擁有的權利。然而,這些權利并非只由條約規制。在菲方律師援引的中國官方聲明中,中國的主張并不是專屬《公約》的;相反,中國的官方聲明強調了歷史性權利與《公約》并行的情況。
《公約》第298條或其他條款沒有提及“歷史性權利”一詞,這一事實使得解釋者不能超越條約條款,除非《公約》明確允許這樣做或可以證明該詞被納入《公約》。如果“歷史性權利”一詞出現在第298條以外的條款中,情況會比較復雜。如果這種情況確有存在,仲裁庭的上述論證就有可能成立,即“歷史性所有權”與“歷史性權利”確實是不同的概念,以及第298條并沒有將歷史性權利的爭端排除在《公約》第十五部分建立的強制管轄權之外。然而,這種假設在《公約》下沒有存在的可能(46)。
“裁決一”指出,中國尚未就“九段線”內的歷史性權利澄清其立場,但采取這樣模糊的方式也并非不妥(47)。仲裁庭接著參照中國的行為,考慮了這一模糊方式對管轄權的影響(48)。仲裁題分析的證據主要是中菲兩國2009年至2011年間往來的函件,它們顯示了雙方間的爭端開始形成(49)。裁決中有一點很重要:
“中國主張的權利似乎是基于歷史性權利的,中國聲稱這些權利獨立存在于《公約》之外并且為《公約》所保留,但這并不妨礙存在與《公約》的解釋和適用相關的爭端……有關《公約》和其他文件或法律間關系的爭端,包括《公約》是否保護產生于其他法律下的權利,毫無疑問,是與《公約》解釋和適用相關的爭端。(50)”
裁決總結道,“然而,菲律賓的第一項訴求要求仲裁庭考慮中國對南海的海洋權利主張的歷史性權利的效力,以及該等權利與《公約》條款間的關系。這是一項關于《公約》解釋和適用的爭端。(51)”
這一結論的問題在于,如果僅僅堅持“與《公約》的解釋和適用相關”這一判斷標準來建立管轄權的話,大量爭端會落入《公約》下強制管轄權范圍之內(52)。例如,依據上述觀點,當爭端的存在影響到《公約》適用時,它們就可能被提交至《公約》下的法院或法庭接受管轄。這個看似合理的觀點事實上有著荒謬的邏輯。《公約》第288條確立的管轄權必須被解讀為,當爭端與《公約》的解釋或適用相關時,該爭端才可能落入《公約》的管轄權。所以,這是一項必要條件,但并非充分條件。如果一項爭端不僅與《公約》的解釋或適用相關,還與其他條約的解釋或適用有關,則其可能超出《公約》解釋和適用的范圍。否則,許多國家將發現他們會被卷入無謂的眾多法律訴訟,而如果《公約》不存在,他們根本不會卷入這些官司。若是如此,退出《公約》就成為決策者的可選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