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并非人類的少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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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和謊言本質上是一樣的。

區別只是由誰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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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馨園無法在課堂上集中精神。無論是她的同桌還是其他不在旁邊的學生都在埋頭抄寫著老師在黑板上寫下的板書。唯獨她受困于精神無法集中而望著老師的背影發呆。

不過這一次注意力分散的原因和上一次大相徑庭。她沒有在擔心任何人，既不擔憂李少輝的安危，也未在意灰發學妹的去向。盡管在同一時間里這座城市發生了足以改變許多人命運的大事件，但唯獨這次她沒有嗅到任何關于大事件的氣味。

她之所以不能在課堂上集中精神并沒有特殊到能夠單獨說出來的原因。或許她以前曾經因為擔心素未謀面的人的安危，憂慮潛伏著的危機，害怕熟識的人死去這些能夠構建出善性的理由而不能集中精力上課。但這一次，她不過是犯了每個高中生都有可能犯的毛病。

簡單來說——這名十七歲的女子高中生，只是單純地對學習這件事感到了厭煩，產生了沒辦法讓她好好聽課的倦怠感而已。

是的。哪怕在這一時刻有許多人死去，有許多人再也不能正常生活，少女也不會因為這些事而動搖。因為她對剛剛拉開帷幕的這場悲劇是一無所知的。

她——只會倦怠。

對學習這件事倦怠，

對在課堂上消磨時光厭倦。

明明是學生——卻對自己的本職感到嫌惡。葉馨園看著課堂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的班主任，心里面翻騰起連她自己都鄙夷的晦暗情感。她嫌棄這位盡職盡責的老師，只因為這位老師為了督促她盡本分而耽誤了她本來可以用來自由行動的時間。

“唔哇啊——”

毫無意義的呻吟。

她大概也不明白自己發出了什么聲音。葉馨園抱著頭，半身的重量完全托付給了陪伴她已經有一段時光的桌子。旁人無法忽視的自哀自怨的陰暗氣息從她埋在桌子上，不算瘦削的身子里緩緩流出。

注意到這份不自然情緒的人有兩個。坐在教室角落里的周紫荊自然是發現葉馨園不對勁，但已經習慣她這副模樣的黑發少女對此事是漠不關心的，她連眼皮都沒有眨一下就繼續低頭寫字；另外一人是葉馨園的同桌廖小琴，她在抄寫筆記的時候察覺到葉馨園已經溢出的負面情緒，于是便用能讓人頭皮發麻的熱切眼神盯住了她。無論是漠不關心的周紫荊還是擔憂葉馨園精神狀態的廖小琴，她們的行為都沒有進入葉馨園的視野。

這名被學妹評價為“怪物中的怪物”，“橫跨棋盤的異類”的少女，此時此刻情緒的異常完全來自于對學習的厭倦。她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在為了什么而學習，她認為自己可以利用在課堂上時間做其他事（盡管她不清楚自己能做什么）。她全方面沉浸在煩惱中，所以才忽視了自己對于常人而言漸漸脫軌的思維。

她知道學習對學生而言是一件不可或缺的事情。學習的重要性她已耳熟能詳，不用任何人說明她也知道學習能夠幫助她得到什么——她此時此刻的焦躁，是建立在對學習有多么重要了如指掌的基礎上的。換句話說，她隱隱約約意識到了有什么比學習更重要的事情在等著她去做。

正如之前所敘述的內容，葉馨園不知道她居住的城市現在發生了什么。有多少人死了，有多少人沒能順利地死去，又有誰在茍且偷生地逃跑著。關于這些事，她一無所知。

但是，這名少女——

即使沒有接收到任何人的訊息，沒有得到任何能夠幫助她掌握情況的情報，也還是感應到了。

感應到——那個埋伏著的危機。在連間接傳遞的訊息都沒有抵達到她周邊的情況下，這位女子高中生還是以情緒焦躁的方式感受到了。她舍棄了循規蹈矩的邏輯推理，沒道理的不講道理地感知到了與她無關的危險。

和超能力沒有關系，

和她是否擁有什么特殊能力沒有關系，

只是——像是隨機發生的奇跡一樣，恰好地，恰到好處地產生了這種近似于警告的負面情緒。

發生在她身上的事完全是違反邏輯的。她不應該對那件自己一無所知的事情起反應，她對學習感到倦怠只應該是單純地不想學習而已。然而，這位有著“怪物中的怪物”這一離譜評價的少女，確實是感知到了那跟此時的她沒能產生一點聯系的事件。她——無愧于這一評價。

沒有超自然現象在作祟，甚至也不能高深莫測地說一句“這是命運”。最多只能說是有可能發生的奇跡出現在她身上了。她不過是——在這種毫無意義的地方引發了奇跡。

對，單獨來看待的話，這次的奇跡根本是毫無意義的。在沒有任何得到證實的情報下，她不可能因為這種不講道理的焦躁感就采取行動。用結果論的眼光看待沒有作為的葉馨園，只能得出“她不過是對學習感到厭倦了”這種即便不符合事實但也符合眼前情況的結論。

如果沒有得到任何有用的，能夠推動少女采取行動的情報，那么這次的奇跡就等于沒有意義，相當于沒有發生。但并不清楚發生在自己身上奇跡的少女，是沒有辦法主動去獲得情報的——因此，奇跡淪為無意義按照現有情況發展下去是必然的結果。

然而伴隨著奇跡出現的就是打破常理的命運。

在這次奇跡的出現中不存在命運的干涉。

但不意味著少女身上沒有那種能干涉事件發展方向的命運。

那種執行力強到連軍隊都會汗顏，不顧本人意愿將本來毫無關系的人拉進事件漩渦的命運是蝸居在少女體內的。

以接近寄生蟲的方式。

蠻不講理地——在少女體內住下。

因此，即便少女本來應該在無理由的焦躁，毫無察覺有什么異變正在發生的情況下度過十一月八日，也不得不在命運的干涉下注意到了。

她不是通過直接地看到了那件事發生的方式知道的，她并沒有那樣的超能力——起初，葉馨園不過是在發呆的途中看見了坐在自己前面的男生正在低頭玩手機。某種意義上，她從不算熟悉的男生偷偷摸摸，做賊心虛的模樣中得到了不可明說的啟示。

她拿出了自己的手機。換做是以往，不管對學習多么倦怠，她也不至于在上課的途中拿出手機。作為一名稱職的高中生，葉馨園多少會告誡自己不要再課堂上做出格的事情。

只是這一次是例外，

并不能用正常的情況來看待。

因為現在的葉馨園絕對不是正常的葉馨園。那位愛說曖味語言的學妹要是在場，一定會說出類似“現在的學姐看上去就和發情的貓一樣不安定呢?！边@樣有騷擾嫌疑的話。

內心被一種連理由也說不明白的焦躁充斥的葉馨園，在看到了前方男同學后，從他卑劣的玩手機一行為中得到了啟發——于是便拿出了手機。

拿出手機并不能意味著事態會有所變化。重點不在于玩手機的行為，而是在于手機這一人類科技在這里發揮的功用。長話短說，手機在葉馨園的手中，發揮出它作為信息接收器的功能。

所以，她看見了。

身為一名普通高中生的，

作為李少輝助手的，

被學妹評價為“怪物中的怪物”的葉馨園——確切地從解開手機鎖屏后跳出來的貼吧消息推送里看見了——跟地鐵站發生爆炸事件有關系的新聞，以及現在是十一月八日上午十一點零三分的時間信息。

并沒有邏輯——舍棄了在推論過程中必須要有的邏輯，她只是出于感性地把爆炸事件和學妹兩天前所說的那些話聯系在了一起。

她只是回憶起來了。

想起了那個噯味學妹說的那些話。

“我已經約定好了要在后天之前把王倩抓走的?！?/p>

沒有說和誰約好了，

后天之前究竟是字面上的意思還是說后天結束之前也沒有解釋，

要用什么方法也沒有詳說，

只是知道了——那個灰發綠瞳的學妹會在十一月八號采取行動。

所以她才在把這次突然進入她視野的新聞和可能會采取行動的學妹聯系在一起。

“老師！”

少女摁著桌子站了起來。

作為學生而言，她在課堂上發出的這聲呼喚也太過有氣勢。她的同桌廖小琴原本是在精神不振地抄寫筆記，在她一聲呼喚后直接跟著也站了起來。原本低頭玩手機的男學生，更是把手機甩了出去，罪行毫無遮掩地曝露在所有人的視線里。本來應該對偷偷玩手機這一行為進行裁決的班主任，也唯唯諾諾地把眼神聚焦在少女身上。

雙馬尾的少女以爽朗得像是在做演講的口吻說道：

“老師，我要申請早退?！?/p>

“——”

“我現在就要離開學校，老師?！?/p>

班主任并不知道自己中意的學生為什么會突然說出這句話。

“那個……葉……”

“老師，我走了?！?/p>

“不，那個，可是現在是在上課中……”

“我知道，所以我說的是早退?！?/p>

她頓了頓，

”之后我會寫檢討的?！?/p>

“呃……”

盡管葉馨園以違反人類思考的思維方式得出自己現在最應該做的事是什么。

但她沒有料到的是自己在怯懦的老師眼中的形象原本是什么樣的。

以為自己只不過是在盡本分的葉馨園，其實一直以來不可思議地在班主任眼中維持著會主動為班主任分擔煩惱同時不會增加老師負擔的優等生形象。雖然多次經歷動蕩，但至少沒有出現過一次形象崩塌的情況。然而這一次，葉馨園好學生的形象毋庸置疑地被摧毀了，推倒了。

不過——就像是葉馨園沒有想到自己會遇到形象崩塌這種古怪事件一樣，老師也沒有想到。

誤以為葉馨園正在往不良少女方向發展的班主任不會想到葉馨園接下來要去面臨怎樣不良——惡劣的情況。

慶幸自己的惡行即使曝光了也沒有得到懲罰，準備放學后和其他班的朋友吹噓自己做了多么不得了事情的男同學也根本不可能想得到自己光是在課堂上玩手機，就無意間改變了本來注定會是以悲劇收尾的故事。毫不夸張地說，他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影響了人類的歷史，只因為他無意間推動了葉馨園的行動。這種戲劇性的情節沒有被他得知，沒能成為他吹噓的資本之一，著實是一件憾事。但對于不愿意被別人提及的少女來說，這是一件幸事。

總而言之，

以注意到同學在玩手機為契機，原本和這次事件無法形成因果的少女——葉馨園以相當微妙的方式介入了不是李少輝的李少輝遭遇的悲劇之中。

其結果——雖然仍舊會是無法挽回的局面，但或多或少會稍微比原先預定的結局要好看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