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不能這么就放棄了，我還有很多事要做，我要回家，我不能就這么完了。

那個鄧艾死了，之后，我就是鄧艾。只要沒人說出去，就沒人知道我是假冒的，誰也不能阻止我，你也不行。

“只有死人不會泄露秘密！“鄧艾眼睛死死地盯著對方，全然不知自己臉上已扭曲地猙獰起來。

石苞看著對方那副要吃人的樣子，卻絲毫不害怕，又笑道：“你沒事吧？“

“你要錢？“鄧艾定了定神，強行放松了渾身肌肉，皺起眉頭看著對方，”我沒錢，我家……“他本想說祖上鄧太傅早就沒落了，不過一想，對方都說自己不是鄧艾了，那自然也知道他和南陽鄧氏沒關系了。

石苞像是看著件極有趣的樂子，玩味了好一會兒，才笑道：“你不要擔心，我不訛你錢?！?

鄧艾仍是一臉警惕的樣子。

石苞說道：“說實話，我與之前那個叫鄧艾的只見過幾面，也不算熟，他怎樣了，我也不在乎。“

鄧艾還是沒接茬，目不轉睛地盯著對方。

石苞又說道：“本來呢，若你是個小人，我倒是不介意去官府出首撈點好處的。不過，聽你那日所說，倒像是條好漢?！?

那日所說？指的是在春暉樓那天吧？那日說什么了？鄧艾想不起來自己做了什么像是好漢的事。

石苞說道：“在那種場合下，敢忤逆世家，為寒族說話的，你算是頭一個。就為這些句話，也當浮一大白。來，石某敬你?！?

哦，這事??！這算個啥事？鄧艾心中疑慮還未消解，卻是下意思地舉起酒爵，與對方干了一杯。

石苞繼續說道：“不瞞鄧兄……雖不知你真名實姓，不過你日后還要用鄧艾這個身份，在下就依然叫你聲鄧兄?！?

鄧艾點點頭，看起來這人暫時沒有惡意，至少真的沒打算告發自己。

石苞接著說道：“不是夸口，我石苞雖出身貧寒之家，不敢說滿腹經絡，卻也比那些凡夫俗子強些?？删褪且驗槌錾聿缓?，累死累活，到頭也不過做到個給農司馬。在下氣不過，索性辭官，來這鄴城欲闖一片天空，誰料到處處碰壁，如今便只有打鐵為生。倒是鐘會這樣的黃口小兒，仗著他爹太傅鐘繇的名頭，一路青云直上。“

鄧艾對這個叫鐘會的印象也不好，這會兒兩人有了共同語言，也不禁開口道：“這世道，太不公平。“

“不錯，世道不公?！笆涌诘?，”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古人尚且知道，當今世人卻仍是渾渾噩噩不自知，普天之下，怕也只有兄臺與石某看得明白?！?

鄧艾看著對方的眼睛問道：“閣下的意思是？“

石苞笑道：“你是以為我石苞無路可去，想要你幫引薦？“

鄧艾訕訕道：“那倒不是，在下現在也是自身難保?！?

石苞哈哈笑道：“不錯，你眼下情況怕是不太樂觀，雖然不問也知道兄臺你背后有人撐腰，不過……“

他沒接著往下說，不過鄧艾從他的表情也知道，這小白臉說的是那日提到的蔡小姐。

這事后來他特意打聽了一下，鄴城里姓蔡的名門就一家，聞名天下的才女蔡文姬，著名文學家蔡邕的女兒，早年被曹操用金璧從匈奴贖了回來，后來嫁給董祀后就定居在鄴城。

至于那天的隔間里，是蔡文姬本人還是她的女兒，那鄧艾就不知道了。他只知道，這家人雖有名，可勢力卻是無法與楊修、鐘會抗衡的。

鄧艾有些郁悶，沒有答話，這件事他早已心中有數。

石苞接著說道：“在下眼下雖在鐵匠鋪混日子，不過因機緣也得了趙元儒的賞識，早晚便有轉機，無需擔心。倒是閣下，那日惡了楊修、鐘會一伙，怕是沒好果子吃。“

“我倒是不怕他們。“鄧艾想著就來氣。哼！什么鳥啊，等曹丕登基了，早晚都是刀下鬼。

石苞舉起酒盞笑道：“鄧兄豪邁，在下愿交你這個朋友?！?

看這樣子，那事應該是不會露餡了，鄧艾也舉起酒盞與對方一飲而盡，隨即問道：“石兄有什么打算？”

“在下這點事倒是不打緊，慢慢來，倒是鄧兄，可得留神了。”石苞放下酒盞，正色道，“日后若有機會，還指望與兄臺共成大事，所以有幾句話不得不說。”

鄧艾也坐直了身子，一臉嚴肅道：“還請石兄指教?！?

石苞說道：“兄臺日后要去哪發展，自有定算，在下管不著，也不多問。不過有兩件事還請兄臺留神?！?

“第一個是，盡量避開汝南，特別是汝南官吏，包括京里的郭玄信，他雖然是一把年紀了，卻官居謁者，要是給他撞見了，恐怕你這小命難保?！?

鄧艾訕訕一笑，心中卻是咯噔一下，他這話是不是提醒自己，對方也隨時能取自己小命？一時間，剛剛消散的殺心又再次浮現在他的臉龐。

他面上這一點點細微的變化也被對方捕捉到了，石苞意味深長地說道：“鄧兄不要多慮，前些日子在酒宴上，兄臺的一席話讓在下深感佩服，在下深信兄臺是胸懷天下的英雄豪杰。只要兄臺沒有忘了那天自己說過的話，在下絕不會與兄臺過不去?！?

“再說了，咱倆同為寒門子弟，不被這世間所容，在下還希望日后與兄臺并肩協力、互相扶持，又怎么會自毀強援？“

鄧艾有些尷尬，又不知道怎么接茬，只得裝作口渴，端起酒杯掩飾一下內心的彷徨。

石苞接著又笑道：“第二個，原先那個鄧艾的事，兄臺還得多了解些，莫要給人一問就漏出破綻。在下在汝南時也略有耳聞，姑且說說，權當參考?！?

鄧艾一聽趕緊豎起耳朵，這些事他一直想要打聽，不想今日得來全不費工夫。

其實石苞知道的也不多，都是些零零星星的瑣碎事，只能說聊勝于無。鄧艾細心地記在心里，之前汝南的那段經歷也只基本勾勒了個大概，倒是將汝南屯田都尉所部的結構和人事制度弄了個明白。

而沒想到的是，這點現學的皮毛很快就派上了用處。

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鄧艾從來沒有來過這么遼闊壯麗，這么氣勢磅礴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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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石苞，被時人稱為“石仲容，姣無雙”。

《晉書》：石苞字仲容，渤海南皮人也。雅曠有智局，容儀偉麗，不修小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