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進門拜見沈宗主,朵兒退到最后不想湊這個熱鬧。于白代表羽山,自然不能落下任何一個人。莫家兄妹問候結束,于白欲介紹陳星和文雅,被沈宗主抬手叫住。
“陳文兩家,與我是摯交。十幾年沒見,我這兩位兄弟的孩子,都出落的這么美麗。”他笑里藏刀的態度,讓在座每一位都覺得不舒服。
陳星和文雅一起躬身行禮,“沈宗主過譽。我們跟著師兄一起來,打擾您的清雅。”
“文家受過您的解圍,才能有今天的太平日子,晚輩替家父感謝宗主。”
朵兒受不了這樣虛偽的奉承,想出去透透氣。
被沈宗主叫住,“站在門口這位姑娘,家住何方?姓氏如何?看這發簪,也是羽山弟子?”于白一驚,怕他揪住禮數不放。
朵兒閉上眼長出一口氣,換了笑臉轉身行禮,“回稟沈宗主,晚輩羽朵兒。江湖為家,孤兒出身。”
“哦?看你面相,倒想起一位舊友。有時間的話,可否聊聊?”沈宗主目不轉睛的盯著她。
“那是晚輩榮幸。”朵兒回答得體,手中的冷玥很醒目。
沈宗主眉角挑動壓著內心的狂喜。他對沈拙吩咐道:“快請客人回房間休息。晚宴就擺在你們住的院子。小酌無妨。”
父親大人發話可以小酌,沈拙喜出望外答謝父親。帶著所有人去往客房招待。
朵兒請示沈拙是否可以隨便走動,得到準許,她獨自一人四處轉轉。院子里很少有仆人出現,急促腳步聲追到身邊,她已經不需要回頭看是誰,“你追過來干嘛?不怕別人嚼舌根子?”
齊澈先是一愣,接著笑答:“我還以為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和他們也不熟悉,只會覺得別扭。你都看出什么名堂了?”
朵兒雙手背在身后,冷玥也隨著她的活動,有節奏的打在小腿上,“十幾年時間,沈家把陣法研究透了。每一樣的擺設,都體現了陣法的含義。換句話說,不用在地上畫圖,就能利用現有的環境,讓住在里面的人,攝魂入心無秘密可言。”
“有這么厲害?”他伸手要去摸池塘里的花,被朵兒一把抓住手,搖頭不可,“難道上面有毒?”
朵兒右手彈出微弱的藍色破陣珠。那朵花幻化成一道深紅色的煙塵消失了,并且留下刺鼻的味道。齊澈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假花,“好險,你怎么看出來,這是一朵假花?”
“嗯…”朵兒看四下無人,半為難半猶豫,“按照我的修為,不可能看出是一池塘的假花。我的身上有我母親殘存的靈識…也就是說,我有她的一份記憶和靈力。一直以來,想獨自游歷,不問這些恩怨糾葛,事與愿違還是走到這一步。說給別人聽,只怕都會指著我鼻子,罵我是瘋子。”
齊澈驚訝之余也曾有過這樣的推斷,“這些年你一直知道?”他不知道該說什么樣安慰的話。
“嗯。會在夢里經常見到母親。我想她是怕我出現意外,才一直不愿離開。她眼中看到的一切,如今我也看到了。連仇人也一起看到,真是讓人不痛快。”朵兒算著出來的時間,拉著他往回走,“我們回去吧!晚上別喝多。出來溜達,可能還有收獲。”
朵兒的笑意味深長。她不在乎死,不在乎被人嚼舌根,不在乎別人說她沒禮數。齊澈有時候很難解釋看到她的這種狀態,自己心里的感受。
但他一直銘記師父的教誨,出世入世,皆與人有關。
二人回到客房的院子,室外已經擺好了酒席,朵兒跌坐蒲團上,打開桌上酒的封蓋,貪婪的聞了聞,“果然是花釀。沈拙,早就聽說你家花釀遠近聞名,這次說什么也得喝個夠!你可別心疼!”
沈拙哈哈大笑,又捧出一壇送到她身邊,“我聽說,你在北冥山住的時候,也做了花釀。半山的花,半山的樹。你才是最有資格品評花釀!”
莫鵬趁外面擺酒席,在屋里睡了一覺,聽他們說話熱鬧,走出來和他們一起吃飯。“我說沈公子,你家有什么是不會做的?這傳言可說,沈家陣法絕學不傳女子,且女子只學繡花釀酒。求親的人無不踏破門檻。不像我們家,就我們兄妹二人。”
莫禪聽了心中不悅,心里默默告誡自己,還不是和兄長鬧翻臉的時候……
朵兒扯了扯莫禪的衣角,“喏,給你倒一杯。花釀不錯,有點甜呢!”她歪著身子把斟滿的酒遞給她。莫禪眼睛有些泛紅,接過一飲而盡。她挨著朵兒坐下,齊澈坐到于白的身邊。
酒席座位安排,男左女右,沈拙是主人則上座。
朵兒一杯接一杯的喝,他們聊的什么一句也沒聽。陳星和文雅小聲談論桌上的美味。莫禪和朵兒互敬對方,不一會都有些醉了。
“于白師兄,我是真沒想到,您會帶大家下山。我父親一直盼著有人接下這份夜獵的差事。卻因為風險很大,多數家主退縮不敢答應。雖說來的都是同期弟子,我也沒什么好說的,希望大家在這里過的愉快。嗯,師兄您確定能完成這次差事嗎?”沈拙話說的婉轉一些,卻帶有一絲不敬之意。
于白并不和他在文字上計較。心想若是你給我挖坑,走到這一步還有不跳之理?“羽山的責任,我定當全力以赴。”話里還是給了他少爺的面子。
朵兒舉杯面相于白,憨笑道:“我說于師兄,你怎么和我們小輩一樣簡單?這一路的障礙,早就被人算好了。沈公子不介意的話,能不能把你的客人請出來?大家一起喝一杯。躲在門口偷聽,是不是有點小瞧我們了?”接著一大口花釀灌下去。
沈拙臉色尷尬望向門口,閃出一位熟悉的朋友,朵兒依然默默喝酒。
“羅義?”陳星驚呼。文雅捂住她的嘴,眼下氣氛冰冷,禁言是最好的選擇。
于白確認是羅義,腦袋嗡的一聲回看一眼朵兒,她似乎早就有了準備。羅義也不避諱,大大方方到沈拙面前行禮,和大家打招呼。
“我也沒想到會是你們。不好貿然前來打擾。”羅義隨便找了借口,聰明一聽就覺得很敷衍。
朵兒拎著酒壺晃晃悠悠站起來,“你是不敢進來。”她盯著羅義陰陽怪氣道,“從閩城就有個人,在耳邊嗡嗡嗡的嘟囔…要說鬼符紋和茶攤那件事。一個附在旗子上的老者,怎么能引我們著道呢?一定是有人幫他,熟悉又陌生,親切又冷漠的家伙。哦,聽說你下山,沒了音訊。你師父羽末,讓我轉告一句。如果無處可去,他在竹林坊等你…回家……”
第一次,真的是第一次。
朵兒說了很多,笑的很冷,醉酒后站的不穩,晃悠著朝外面走。她身上的薄荷香,散發著苦澀的味道。齊澈起身追了出去,莫禪欠了欠身想來還是算了。氣氛死一般的沉靜,羅義道:“是我突然進來,破壞了大家的興致。恕我失禮。可能羽朵兒對我有誤會,我去找她聊聊。”
莫鵬看著出去的三個人,嘟囔道:“羽山的弟子,還真是一輩不如一輩。哦,于白,我說的不是你。”
齊澈追上已經放慢腳步的朵兒。她臉色如常,嘴里花香帶著酒氣泛出苦味,咧嘴笑道:“你跟著出來干嘛?我不會醉的不省人事。只是喝著越發覺得心里憋悶。”她抬頭看圍廊右邊的房頂,月光照進來特別好看。
“你真的沒事?”齊澈語氣中帶著關切。
朵兒報以笑面,搖頭道:“真的沒事。師父仙逝后,我親手做的十幾壇花釀,都是自己喝的。對了,只分給于白兩壇。呵呵……”
羅義聽到笑聲停下,看著朵兒對齊澈無拘束的笑。那種沒有戒備的自然感,讓他也跟著嘴角向上。直到朵兒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這才收起笑容來到近前。齊澈避開讓他們單獨聊,站在不遠的地方等著。
朵兒坐在圍廊的臺階上,又喝了一口酒,編話奚落他,“拜你所賜,冷玥變得更重了。說實話你代表誰?是奪兵器,還是幫忙借刀殺人?”
“我在你眼里就那么不堪嗎?”羅義有些委屈的反擊。
“那你給我下藥,該怎么解釋?是為了我好?我可從來沒懷疑過身邊的人,看來以后要戒掉薄荷葉了。”朵兒無奈瞇起眼睛數天上的星星。
“掌握鬼符紋的人,他們是被陷害的。長者逢人現身求救。我沒有辦法。”羅義坐到她身邊,從袖子里掏出一個手帕,上面有鬼符紋的標志。“也是有緣人所托。幫他照顧剩下的家人。等我趕到,已經變成那樣。”
朵兒搖頭,把酒遞給他,拿起手帕拋向空中。沒等羅義叫出來,手帕在空中化為灰燼。“一切皆為空。你都成為沈家門客,還和我講情義?我真是喝多了。這幫人要是知道你,已經背叛羽山,該有多么失望?”她單手撐著地面站起來。“利用我也好,殺了我也好。我這條賤命不值錢。只有破陣這條路能平息一切……”
羅義站起來想反駁她,卻被她一掌推開,眼中不屑與難過讓他感到寒徹骨的扎心。
齊澈走過來,扶她回去。朵兒打了酒嗝,微風襲來清醒不少,對他道:“我還沒那么弱不禁風。小時候,在閩城,酒館剩下的酒,我就偷喝一點。醉酒睡的沉就忘了餓。夢里還能見到我母親。久而久之也就有點酒量。”朵兒一邊對他發傻的笑,一邊余光看著周圍,“我們到房頂坐會如何?”
“那可不行!這是別人家,未經主人允許很失禮。”齊澈堅決不讓她上房,拖著往客房走。
“你怕什么啊!我現在不怕,也死不了…多少眼睛在這盯著我呢!”朵兒腳下一軟跌撞到他身上,癡笑著揉著腦袋,“沈家的花釀,也是苦味做的。喝著一點都不暢快。”
于白推開房門出來,幫著齊澈拖朵兒進去休息。關上門,朵兒爬起來整理衣著,像換了個人似的。尋到茶壺喝了一大口,“晚上準備潛入哪里搞事情啊?”
“回來的可真夠慢的。”于白招呼齊澈坐下。三人壓低聲音。
“沈家駐守這里,外圍一部分是外姓一部分是旁支親戚。這里建造堅固,肯定藏了不少秘密。”于白看向朵兒。
朵兒搖頭,一口氣喝了半壺,遞給齊澈讓他續上。“每個院子擺設不同,壓制的氣息不同。前后院子相隔的遠近,靈力發揮也會不同。就算咱們三個一起夜探沈家。也找不出漏洞,沈宗主,畢竟老謀深算,雞蛋往石頭上硬碰,吃虧的只能是咱們。”
齊澈把茶壺還給她,隨便接了一句,“沈宗主可能會想,‘我’好吃好喝招待,就差你一句道謝了。”
片刻,朵兒拍拍于白的肩膀,“好主意!快去吧!我們等你消息!”
“我!”于白伸手指著自己,無法反駁他們二人的好主意。
羅義守在門口等他,“看來是羽朵兒的主意?”
“是。受人招待,應當答謝。”
“你也把我當成敵人?”
“還不至于,有點戒備也正常。”
“你和朵兒倒是誠實。隨我來吧!”
“沈宗主對人,有利用的價值就很客氣。你確定以后如此生活?羽山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
“以后再說吧!”
羅義指著有人把守的院子,“那里就是沈宗主的寢房。我會等你出來。一會接著聊。”
于白與守衛的家仆低聲說了一句,那人轉身跑去寢房,在門口稟報又小跑回來。
“宗主請您進去。”
寢房門開著,沈宗主在泡茶,招呼他坐到身邊。小方桌不大,適合說話聊天。
“這么晚還沒休息,是有什么心事?”沈宗主穿的很隨意,卸掉了白天拘謹的外衣。
于白看著旁邊冒著熱氣的鐵皮壺,感嘆道:“宗主雅興。晚輩確實有心憂的地方。您來信說有黑風略過,所到之處有異象頻發。不知道是什么樣的情況。”
“當年那十幾個人闖風邪陣。在一座山里轉悠了十天,才破解了難題。之后他們聯合要破火凰陣。這一去,十幾個人就散了。五把劍也各自消失,被帶到不知何處。現在消息傳過來,我推測當初的風邪陣,沒有被破壞,而是進行了完善。時間一長,陣法受到自然界的破壞。周邊的靈力受到干擾,重新形成威脅。”沈宗主邊說邊給他倒茶,并偷看他的反應。
“這…”于白聽過師父說當初的風邪陣。
記得師父帶他拜訪齊悲仙長,那時凌風劍已經聞名于世,想必就是那個焦灼的時間點。而后齊澈繼承了凌風劍,卻不一定有他師父當初破陣的能力。于白不想保全和他出來的這幾個人。
沈宗主從身邊的地柜,摸出一個盒子,“這是當初那些人,留下的東西。雖然我沒有親眼目睹,但其中經歷過什么略知一二。去不去,隨你。冷玥和凌風兩把劍,不是被打敗的靈器。駐守在那里周圍城池的瞭望站,一直在匯報情況。拖得越久只會讓住在附近的百姓更加危險。”
話已至此,于白被他推到尷尬的境地。答應就要承擔風險,甚至犧牲生命。不答應就是得罪他,甚至羽山也受到牽連,被江湖嘲笑唾罵。
此刻沈宗主的笑面,更讓他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