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美麗失敗者
- (加拿大)萊昂納德·科恩
- 1748字
- 2019-11-06 16:0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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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洛魁族的名字是法國人給起的。給食物命名是一回事,給一個民族命名全然是另一回事,不是因為這個被命名的民族是否真在意這件事。如果他們從未在意,我倒覺得更糟。我太過自愿去承擔一個無害的民族所承受的因命名帶來的羞辱,這種羞辱在我從事A族的漫長研究工作時無處不在。為何我每天早上起來感覺都這么糟?擔心我是否大便順暢?我的身體是否運轉正常?我的腸胃能正常蠕動么?這架舊機器是否已將食物轉為糞便?我在圖書館里找遍了和受害者相關的新聞,這有什么奇怪么?這些虛構的受害者!不是被我們親手干掉或監禁的受害者統統是虛構的。我住在一幢小公寓樓里,電梯升降機井的最底部通到公寓里的半地下室。當我去城里市中心的某處坐下準備我的關于旅鼠的論文,她爬進了升降機井里坐下來,她一定是用手環著膝蓋坐在那里(警察就是從被壓成一團的尸體中得出了這個結論)。我每晚都在十點四十分到家,同康德一樣規律。我老婆本來是打算給我個教訓。你和你虛構的受害者!她曾這么說。她的生命以難以覺察的速度老去。我發誓,就是那個晚上,可能就是她被電梯升降機壓扁的那一刻,我從關于旅鼠的論文中抬起頭,閉上眼睛,清晰地記起年輕明艷的她在沃夫德河上的獨木舟里吸著我,陽光在她濃密的發上閃耀。我們是唯一住在半地下室的人,我們是唯一要求那架窄小的電梯必須降到我們半地下室的人。但她沒能給任何人教訓,至少不是她打算給的那個教訓。那個燒烤店的送餐男孩大概撞了鬼,讀錯了褐色紙袋上的號碼,進了那架電梯。伊迪絲!那晚F和我在一起,凌晨四點鐘他承認在認識伊迪絲的這二十來年里,睡過她五六次。真是個諷刺!我們在老地方點了炸雞,聊著我可憐的被壓扁了的老婆,拿著炸雞的手指油膩膩的,炸雞的燒烤汁滴在地毯上。才五六次,不過是友情而已么!我能站在神圣的經驗之山上,遠遠朝下觀望,對著他們的小情小愛像中國人那樣可愛地點頭么?這個事對那些星星又有什么損害?
你娘的操蛋,我說,到底幾次?五次還是六次?啊,F笑了,痛苦使我們精確!我們要讓大家都知道易洛魁族——凱瑟琳·媞卡薇瑟的教友們——這名字是法國人給起的。他們管自己叫“霍德諾掃伲”,意為“長屋之族”。他們讓對話展開到另一個新的維度。每次說完一段話他們會以“hiro”結束,意為“如我所說”。如此,每個人若在他人的喃喃自語的氛圍中插言,則必須對自己的言說全然負責。在“hiro”后他們會加上“koué”這個詞,叫出來表示苦惱,唱出來表示歡欣。如此,他們嘗試著戳破這層懸掛于所有談話者之間的神秘之幕:每說完一句,說話的人會后退一步,借此讓聽眾了解他的意思,試圖用真實的情緒之音來顛覆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意義。凱瑟琳·媞卡薇瑟,用Hiro-Koué對我說話。我無權介意耶穌會對奴隸說了什么,在那個洛朗山脈夜涼如水的深夜,我們坐在樺樹皮做成的獨木舟里快速前行,肉體朝向靈魂,如同耐心忍受的古人。我又提起了那個老問題:我們肉眼所見的那些星星到底是很小的,是不是?噢,凱瑟琳·媞卡薇瑟,請用Hiro-Koué回答我。前幾天晚上F和我一連爭論了好幾個小時,清晨什么時候來臨我們都不知道,我們住的那個半地下室唯一的窗戶正對著升降機的通風口。
——你娘的操蛋,到底幾次,五次還是六次?
——呵呵,痛苦使我們精確。
——到底是五次還是六次,五還是六?
——聽,我的伙計,電梯又開動了。
——聽著,F,別跟我迷迷瞪瞪!
——七次。
——和伊迪絲睡了七次?
——不錯。
——你讓我這么猜,是不想傷害我吧?
——對了。
——那這第七次不會也是個讓我猜的數字吧?
——對了。
——但你不是試著要保護我,不是嗎?哦,F,你以為我會在這團骯臟的東西中發現鉆石么?
——這一切都是鉆石。
——見鬼吧,你這專操別人老婆的家伙,你這么說安慰不了什么。你這假模假式的圣人樣子毀掉了一切。這個上午糟透了!我老婆這副樣子簡直無法好好下葬,只能先弄去哪個臭烘烘的殯儀館打整一番才行。我往后去圖書館再走進這架電梯時該如何想?別跟我談什么鉆石之類烏七八糟的東西,用這些去填你那玄妙的洞好了。幫幫我。但我可沒讓你替我干老婆。
就這么我們一直聊啊聊的,早晨什么時候到了我們都不知曉。他還是扯他那套鉆石的屁話。凱瑟琳·媞卡薇瑟,我想信他來著。我們一直談到筋疲力盡。然后我們就開始玩起了彼此的老二,就如同我們少年時在林子里干過的那樣,只不過那時曾經是林子的地方現在成了市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