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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大主教饒恕罪孽

赫納羅·羅達斯走近墻邊停下來點煙。就在他劃火柴的時候,盧西奧·巴斯克斯走了過來。一條狗正在大教堂前的柵欄旁嘔食。

“討厭的風!”羅達斯咕噥著說,一眼瞥見了自己的朋友。

“你好呀!”巴斯克斯向他打招呼說。兩人繼續往前走。

“你好,老兄!”

“上哪兒去?”

“什么上哪兒去?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吧!我們不是約好了在這里見面的嗎?”

“噢,噢,我還以為你忘了呢。關于你的那件事,我這就告訴你。現在咱們先去喝一杯。不知怎么的,現在很想喝一杯。咱倆從教堂門廊那邊過去,看看有什么動靜。”

“我不相信會有什么動靜。不過,你既然想去看看,那就一起去吧。自從禁止乞丐們在那兒過夜以來,一到晚上,那地方真是連貓也見不到一只了?!?

“這可真是謝天謝地。你看怎么樣,我們就從大教堂門廊里穿過去。啊,風真大……”

自從帕拉萊斯·松連特上校被殺以后,便衣警察無時無刻不在天主堂門廊附近警戒,負責監視的都是些心狠手辣的家伙。巴斯克斯和他的朋友從教堂門廊的一端走到另一端,登上一級級的臺階,這臺階一直通到大主教府邸的街角。兩人向百門大街那邊走去。在原來乞丐們過夜的地方,現在只有門廊的柱子投在地面上的幾道陰影。放在那里的一張又一張的梯子提醒人們,泥水匠就要來粉刷這座建筑物了。確實如此,在可敬的市政廳頒發的各項表示無條件擁戴共和國總統的命令中,最為突出的就是下令清洗和粉刷發生罪大惡極謀殺案的現場——天主堂門廊。這筆費用要由在附近開雜貨鋪的“土耳其人”[10]負擔,那些店鋪里總是散發著一股子烤焦面包的煳味。在市政廳發布的這道嚴令中,關于費用的問題是這樣明文規定的:“一切費用均由土耳其人負擔,他們應對帕拉萊斯·松連特上校的被害負有一定責任,因為罪行就發生在他們居住的地區?!边@些“土耳其人”,要不是靠了某些有影響的朋友從中斡旋,用半價買來的公債券償付了天主堂門廊粉刷、清掃和改善照明所需的費用的話,他們也許早就因為這種報復性的苛捐而傾家蕩產,窮得比原先睡在他們家門口的乞丐還不如了。

但是便衣警察的光臨又給“土耳其人”增添了煩惱。他們低聲地相互打聽,干嗎還要這么嚴密監視呢?是因為還沒有把公債券溶化在石灰池里呢,還是因為還沒有用他們的捐款去購買像以色列先知的胡子般的大刷子呢?為了謹慎起見,他們在自己商店的大門背后又多加了幾道門閂、插銷和扣鎖。

巴斯克斯和羅達斯從百門大街那一頭離開了教堂門廊。他們兩人沉重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夜空里回響。順著街朝前走,他們拐進了一家名叫“醒獅”的小酒館。巴斯克斯向小酒館老板打了個招呼,要了兩杯酒,就在屏風后面的一張小桌旁,挨著羅達斯坐了下來。

“你說說吧,我托你的那件事辦得怎么樣了?”羅達斯問道。

“干杯!祝你健康!”巴斯克斯舉起了盛滿白酒的酒杯說。

“祝你健康,老兄!”

正走過來伺候他們的酒館老板也隨聲附和著說:

“祝先生們健康!”

兩人便一飲而盡。

“那件事沒有指望了……”巴斯克斯滿嘴酒氣,唾沫四濺地說出了這句話,“副局長把他的干兒子塞了進來。等我向他提起你時,已經晚了一步,這個差事已經給了那個窩囊廢?!?

“真的呀!”

“是呀,發號施令的是船長,不是水手……我對他說過了,你這個人機靈,能干,很想當個便衣。你是知道的,如今干什么都得靠門路!”

“那他是怎么說的?”

“就是我剛才告訴你的那些話,他說這個位子已經給了他的干兒子。這一來,我也就不便再開口了。我跟你直說了吧,現在比起我當便衣警察那會兒要難進多了。大伙兒都說當便衣是個有奔頭的職業。”

聽了他朋友的話,羅達斯失望地聳了聳肩,嘴里嘟囔了一句。他本來是滿心希望謀到這個差事的。

“噯,老兄,別泄氣,別難過!等有了別的差事,我一定幫你弄到手。我向上帝和圣母發誓,一定幫你弄到手。你知道嗎,如今局勢不穩,經常出事,局里肯定還要添人手的。我不記得對你講過沒有……”說到這里,巴斯克斯四下里瞧了瞧?!拔铱刹荒芊干?!還是不講為好!”

“那好吧,你就什么也別對我講得了,這關我什么事!”

“事情都已經策劃好……”

“我說,老兄,你就什么也別對我講得了!請你別再說了!瞧你吞吞吐吐的,不說算了……”

“瞧你這家伙,火氣真大,喝多了吧!”

“你別說了,我不喜歡疑心病重的人,你簡直像個女人!這樣吞吞吐吐的,好像是誰問你來著?!?

巴斯克斯站起身來,看了看有沒有人在偷聽,便湊近羅達斯悄聲地接著說下去。而羅達斯見他那副想講又不敢講的樣子,滿肚子不高興,愛理不理地聽著。

“我不記得對你講過沒有,出事那天晚上,在教堂門廊下面過夜的那幫叫花子已經招供,現在誰都知道是什么人干掉了上校的?!彼岣吡松らT問道:“你說是誰?”接著又壓低聲音,用談論國家機密的語調說:“兇手居然是歐塞維奧·卡納萊斯將軍和阿維爾·卡瓦哈爾律師……”

“你這話確實嗎?”

“今天已經下達了逮捕他們兩人的命令。得,我把什么都告訴你了?!?

“原來是這么回事,老兄!”羅達斯已不再生氣,若有所思地說道,“據說那位上校能在百步之外一槍打中一只蒼蠅,誰見了他都膽戰心驚。沒料到人家一沒有動槍,二沒有動刀,就像掐死一只母雞似的掐住脖子就結果了他的性命。世界上的事就是這樣,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磥砀傻羯闲5哪切┤诉€真有兩下子!”

巴斯克斯建議再喝一杯,說著便喊添酒:

“堂盧喬,再來兩杯!”

酒館老板堂盧喬重又替他們斟滿了杯子;他招待顧客的同時也在炫耀他那副黑色的絲背帶。

“來,咱們痛痛快快地干一杯!”巴斯克斯說著,吐了一口痰。接著又含糊不清地說:“今朝有酒今朝醉!你知道,我這個人就是見了酒不要命,見不得杯子里有酒。你要是不了解的話,現在該知道了。為你的健康干杯!”

羅達斯本來有點心不在焉,聽了巴斯克斯這么一說,連忙同他干了杯。他把空酒杯從唇邊拿開,大聲說道:

“要是那些把上校打發到另一個世界的人再回到教堂門廊下,那才是大傻瓜哩!我看你們等到啥時候去!”

“誰說他們還會回來?”

“那你們干嗎還在守著?”

“查清案子唄,想要怎么干,就怎么干!哈,哈,哈!你真讓我好笑!”

“一點兒也不可笑!我是說,既然已經知道是什么人干掉了上校,又何必還要等他們回到門廊下才去逮捕呢?……我看,你準是想從‘土耳其人’那里撈點油水才去看守門廊的,對不對?”

“別胡扯了!”

“你這會兒也別跟我編瞎話了!”

“便衣警察老在天主堂門廊附近轉悠,根本不是為了帕拉萊斯上校這檔子事,更是不關你的事……”

“……我才沒那份閑心!”

“那你就少管閑事少操心吧!”

“他媽的,你這小子嘴還真貧!”

“好了,跟你說正經吧!便衣警察監視教堂門廊,跟謀殺案毫不相干,真的,毫不相干。你怎么也猜想不到我們待在那兒干什么……我們是在等候一個得了狂犬病的人?!?

“我才不信呢!”

“你還記得那個啞巴嗎?街上人都沖著他喊‘媽媽!’的那個瘦高個兒,羅圈腿,像個瘋子似的滿街跑……你想起來了嗎?……你肯定會記得。我們看守教堂門廊就是為了等他,三天以前他就從那里失蹤了。我們得給他吃一顆黑棗兒……”

巴斯克斯說著伸手摸了摸腰里的手槍。

“你別開玩笑了!”

“我可不是開玩笑,我跟你說的是實話,真的是實話,他已經咬傷過不少人了,所以大夫們給他開了帖藥方:服鉛丸一枚。你覺得怎么樣?”

“你別糊弄我了,騙得了我的人還沒有生呢,老伙計,我可沒有那么傻。我只知道警察在教堂門廊那邊守候那幾個擰斷上校脖子的人……”

“你這個人腦子真不開竅!太固執己見了!跟你說了實話,你還不信。是在等候啞巴!我跟你說是在等候啞巴!那個啞巴患了狂犬病,他已經咬了不少人!你還要我再說一遍嗎?”

佩萊萊呻吟著,像蠕蟲似的沿著街道向前爬行。他拖著遍體鱗傷的身軀,有時雙手扶地,肚皮貼著石板路面,用一只腳尖撐著地面向前爬,有時就靠那條沒有受傷的腿,一屈一伸,用胳膊肘支撐著前進。終于看見廣場了。公園里的樹木在狂風吹打下,向空中發出兀鷲般的叫聲。佩萊萊嚇得昏厥了過去,過了好久才慢慢恢復了知覺。他感到又餓又渴,舌頭干燥,僵硬得像條死魚,褲襠里濕淋淋的,好像在水里泡過。他一個臺階一個臺階地爬上天主堂門廊,像一只垂死的貓那樣費力地往上爬。他蜷縮在一個陰暗的角落,嘴巴張得老大,雙眼混濁無光,破爛不堪的衣衫沾滿著一片片的血跡和污泥。寧靜融化了最后一批行人的噔噔腳步聲,哨兵身上武器碰擊的叮當聲,在地上東嗅西嗅覓食的街狗的索索碎步聲,以及風吹動紙片和樹葉向門廊這邊刮來時發出的沙沙聲。

堂盧喬再一次斟滿了兩只通常叫做“兩層樓”的高腳酒杯。

“你說這算是怎么一回事?”巴斯克斯連吐了兩口痰,用一種比平時還要尖細的嗓音說道?!拔也皇钦谥v給你聽嗎?今天九點來鐘的時候,可能是九點半吧,也就是說在我到這里來和你碰頭之前,正當我和瑪莎夸塔調情的那忽兒功夫,有一個人走進了酒館,說是要喝啤酒。她立即給他倒了酒。這個人又要了一杯,付了一張一百比索的鈔票。她找不開,就跑出去換錢。我裝作什么也不知道,其實我一見那人進來,就看出里面定有名堂。果然不出所料,一個小妞兒從對面那幢房子里走了出來。她剛一出門,那個家伙起身就走,跟上了她。這時候,我顧不得再看他們了,因為瑪莎夸塔回來了,我呢,這你知道,再也按捺不住了,上去一把就摟住了她……”

“那么,這一百比索……”

“別忙,你聽我說。我正跟她扭成一團,那個人回來取找錢了。他看見我們摟抱在一起,反倒信任我們起來了。他告訴我們說,他迷上了卡納萊斯將軍的女兒;他想,如果有可能,今天晚上就要把她弄走。那個姑娘正是卡納萊斯將軍的女兒,她出來就是為了同他商量這件事的。你不知道他是怎么死乞白賴地纏著我,求我幫他的忙,可是我有什么辦法呢?我公事在身,得去教堂門廊那邊守候……”

“這倆人真有他們的!不是嗎?”

羅達斯吐了口痰說。

“這個人我在總統府見過多次……”

“我猜想他一定是總統的親戚吧!……”

“不,哪兒是什么親戚!邊都沾不上。我奇怪的是,他為什么那么著急,偏要在今天夜里弄走那個姑娘??磥?,他已經聽到一點關于逮捕將軍的風聲,想趁大兵們來抓老頭子的時候,趁火打劫把她弄走?!?

“沒錯!準是這么回事兒……”

“來,咱們干了這最后一杯就走!”

堂盧喬又在他們的酒杯里倒滿了酒。兩個朋友端起杯子就喝干了,在滿是痰跡和廉價香煙煙頭的地上又吐了幾口痰。

“堂盧喬,該付多少錢?”

“十六塊四……”

“一個人的嗎?”羅達斯插嘴問道。

“不,哪能呀!兩個人的賬算在一起了!”酒館老板回答說。巴斯克斯數了幾張鈔票和四枚鎳幣給他。

“再見,堂盧喬!”

“堂盧切托,回頭見!”

酒館老板走過來把他們一直送到門口,連聲道別。

“噯喲,風真大,好冷呀!”一走到街上,羅達斯就大聲嚷著,把兩手插進了褲袋。

他們慢慢地走到了監獄附近的小商店前面,拐過街角就到了天主堂門廊。巴斯克斯很開心,張開了雙臂伸了伸懶腰,兩人在那里停了一忽兒。

“這才叫真正的‘醒獅’呢!你瞧,我這一頭又長又曲的卷發多么像獅子的鬃毛!”巴斯克斯伸著懶腰說?!拔疫@頭獅子要等辦完了一樁棘手事才稱得上真正的雄獅![11]哎,你也高興一點,好不好?今天夜里我可是太高興了。聽見了嗎,今天夜里我太高興了!”

他大聲重復著這句話,尖細的嗓門越來越刺耳。他似乎把靜謐的黑夜變成了一面帶鈴鐺的手鼓;他自己則好像迎著晚風,在和一些看不見的朋友握手;他又仿佛把在教堂門廊下表演木偶戲的藝人和那些扮演各種角色的小木偶都叫到了自己的身邊;木偶們胳肢著他的脖子,逗得他大笑不已。他笑啊、笑啊,雙手插在背心口袋里,邁著跳舞的步子。在他笑得喘不過氣來時,感到一陣惡心,難受得彎下了腰免得胃里的東西吐出來。突然,他不作聲了。哈哈的笑聲頓時在嘴里凝固,就像牙科醫生用來做牙樣的石膏在嘴里一下子凝固起來一樣。他看見了佩萊萊。他那噔噔的腳步聲打破了教堂門廊的寂靜;這座古老的建筑又把他的腳步聲擴大了兩倍、八倍、十二倍。傻子像一條受了傷的狗,痛苦地呻吟著。他一看見巴斯克斯端著手槍朝他走過來,便發出了一聲撕裂夜空的哀號。巴斯克斯抓住他那條摔斷了的腿,朝通向大主教府邸的臺階走去。羅達斯目睹著這一情景,嚇得呆若木雞,直喘大氣,渾身冷汗。一聲槍響,佩萊萊應聲倒在臺階上。接著,又一聲槍響,便結果了他的性命。那些“土耳其人”都被這兩聲槍響嚇得躲在家里,縮成一團。誰也沒有看見什么,但是在大主教府邸的一扇窗口,一雙圣徒的眼睛目擊了這個不幸的人的死去。當佩萊萊的尸體滾下臺階的時候,這位圣徒舉起他那戴著紫寶石戒指的手,饒恕了他的罪孽,為他打開了通向天國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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